中庸
2024-10-10 23:50:21
作者: 王安石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人受天而生使我有是之謂命,命之在我之謂性。不唯人之受而有是也,至草木、禽獸、昆蟲、魚鱉之類,亦稟天而有性也。然則性果何物也?曰:善而已矣。性雖均善,而不能自明,欲明其性,則在人率循而已。率其性不失,則五常之道自明。然人患不能修其五常之道以充其性,能充性而修之,則必以古聖賢之教為法而自養其心。不先修道,則不可以知命。《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易》何以不先言命,而此何以首之?蓋天生而有是性命,不修其道,亦不能明其性命也。是《中庸》與《易》之說合。此皆因中人之性言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夫教者,在中人修之則謂之教,至於聖人,則豈俟乎修而至也?若顏回者,是亦中人之性也,唯能修之不已,故庶幾於聖人也。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人之生也,皆有喜、怒、哀、樂之事。當其未發之時謂之中者,性也。能發而中喜、怒、哀、樂之節謂之和者,情也。後世多以為性為善而情為惡,夫性、情一也,性善則情亦善,謂情而不善者,設之不當而已,非情之罪也。《禮》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物而動,性之欲也。」則是中者,性之在我者之謂中;和者,天下同其所欲之謂和。夫所謂大本也者,性非一人之謂也,自聖人愚夫皆有是性也。達道也者,亦非止乎一人,舉天下皆可以通行。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論中和之極,雖天地之大亦本乎中和之氣。天位於上,地位於下,陽氣下降,陰氣上烝,天地之間熏然春生夏長,而萬物得其生育矣。《易》曰「天地交而萬物生」,其中和之致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時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無忌憚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鮮能久矣。
孔子嘆此中庸為德之至,而當時之人鮮能久之。《語》亦曰:「中庸之德至矣乎,民鮮久矣。」蓋孔氏重傷政化已絕,天下之人執乎一偏,中庸之道所以不能行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中庸之道不行不明於世者,孔子言我固知其然矣。當孔子之時,治化已絕,處士橫議,各信一偏之見,是故知賢者止知用心之切,求過於道,中庸之理所以不明不行。夫知者知其行道於世,使愚者皆可企及。賢者謂不行道於世,則當明之於己,而使不肖者皆可以法效。若舜之知,可謂能行也;顏回之擇善,可謂能明也。愚不肖者固可以勉而行中庸之道矣。今因其知與賢者求過於道,是以望道而不可企及,所以聖人於此深責其知與賢者之過,而非愚不肖之罪。若伯夷、柳下惠之徒,皆非中道,故孟子但言其聖人清、和之一節耳。人孰不飲食也,然鮮能知正味,如酸醎辛苦之類,皆得其中和可也。人莫不欲行道也,鮮能知中和之理,反棄聖道而務為異行,孔子所以嘆之也。
子曰:舜其大知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子曰:人皆曰予知,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擇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孔子嘆人既以知稱,乃不能辟羅網陷阱之患,是豈足為知哉!君子之知則不然,守乎中庸之道,能周旋委曲俯順天下之情,時剛則剛,時柔則柔,可行則行,可止則止,素患難行乎患難,素夷狄行乎夷狄,故禍不能及也。宋桓魋欲害孔子,而孔子曰:「天生德於予。」唯有德者能受正命,則死生豈患之乎?又厄於陳、蔡,而弦歌不衰,此見其窮而不困,憂而不畏,知禍福之終始而不惑者也。蓋能守中庸,所以然也。
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子曰: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易》曰:「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在《易》言顏子之去惡,在《中庸》言顏子之就善也。
子路問強。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強哉矯」者,言此強可以矯北方之過,矯枉而歸諸道者也。國有道者,泰通之時,君子出而行道,不可變而為蔽塞焉,此其強可以矯素隱行怪之枉也。《語》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國無道者,上下不交之時也,當守道於己,至死而不變其節。孔子蓋惡當時之人為中庸,道不用於世,遂半塗而廢,故曰至死不變,此其強可以矯半塗之枉。下文蓋傷之也。
子曰:素隱行怪,後世有述焉,吾弗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遯世不見,知而不悔,唯聖者能之。
申屠負石赴河,仲子辟兄離母,是行怪也。君子必遵中庸之道,行之悠久,不為變易。苟半塗而廢,非君子所為也。昔子貢謂孔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而請少貶焉。公孫丑謂孟子宜若登天然,使人不能幾及。此二子者不知孔、孟遵中庸之道而行之,故反欲貶之也。樊遲請學稼,此蓋廢聖人之道,欲學野夫之事,故夫子鄙之。
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猶有所憾。故君子語大,天下莫能載焉;語小,天下莫能破焉。《詩》云:「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詩》云:「伐柯伐柯,其則不遠。」執柯以伐柯,睨而視之,猶以為遠。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子曰:父母其順矣乎?
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詩》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顯,誠之不可揜,如此夫。
子曰:舜其大孝也與?德為聖人,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祿,必得其名,必得其壽。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詩》曰:「嘉樂君子,憲憲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子曰:無憂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纘大王、王季、文王之緒,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顯名,尊為天子,富有四海之內,宗廟饗之,子孫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斯禮也,達乎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為大夫,子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為士,子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喪,達乎大夫。三年之喪,達乎天子。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
子曰:武王、周公,其達孝矣!夫孝者,善繼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為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踐其位,行其禮,奏其樂,敬其所尊,愛其所親,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
哀公問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樹。夫政也者,蒲盧也。故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義者,宜也,尊賢為大。親親之殺,尊賢之等,禮所生也。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親。思事親,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下之達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達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學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強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子曰:好學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知斯三者,則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則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則知所以治天下國家矣。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群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修身則道立,尊賢則不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則不眩,體群臣則士之報禮重,子庶民則百姓勸,來百工則財用足,柔遠人則四方歸之,懷諸侯則天下畏之。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去讒遠色,賤貨而貴德,所以勸賢也。尊其位,重其祿,同其好惡,所以勸親親也。官盛任使,所以勸大臣也。忠信重祿,所以勸士也。時使薄斂,所以勸百姓也。日省月試,既廩稱事所以勸百工也。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繼絕世,舉廢國,治亂持危,朝聘以時,厚往而薄來,所以懷諸侯也。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言前定則不跲,事前定則不困,行前定則不疚,道前定則不窮。
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其次致曲,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唯天下至誠為能化。
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以實於己者言之,則為誠;以誠而行之,則曰道,其實一理也。是理也,本與生俱生,非由外鑠。使人能反身而誠,則是誠也,豈非自誠?人能率此以行之,則是道也,豈非自道乎?使自外而為之,則非誠道矣。
故至誠無息,不息則久,久則征,征則悠遠,悠遠則博厚,博厚則高明。博厚所以載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無疆。如此者,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無窮也,日月星辰系焉,萬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廣厚,載華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萬物載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廣大,草木生之,禽獸居之,寶藏興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測,黿鼉蛟龍魚鱉生焉,貨財殖焉。《詩》曰「惟天之命,於穆不已」,蓋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蓋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
「於乎不顯,文王之德之純」,《傳》《注》以為文王之德非不顯也,此固不然。此言文王之德純粹不露,人不可得而見,如《詩》之遵養時晦,《易》之內文明而外柔順。孟子曰:「文王視民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此皆言文王之守其德而不顯也,此其所以為文王也。「純亦不已」者,所以通上句言。文王之所以為文王,以其守之以至誠,純而不窮已,亦如天之高明不已也。蓋周家唯文王受命作周,積德無窮,故《詩》曰,周家「世世修德,莫若文王」。又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又曰:「陟降庭止,在帝左右。」凡《詩》之美文王,皆美其至誠不已也。
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然後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溫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禮。
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國有道,其言足以興。國無道,其默足以容。興謂起在位也。《詩》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謂與?
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
子曰:吾說夏禮,杞不足征也。吾學殷禮,有宋存焉。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過矣乎!上焉者,雖善無征,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下焉者,雖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從。故君子之道,本諸身,征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質諸鬼神而無疑」,知天也。「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遠之則有望,近之則不厭。《詩》曰:「在彼無惡,在此無射,庶幾夙夜,以永終譽。」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於天下者也。
傳注之學,多謂三重接上下之意,此甚不然。蓋言王天下之事者有三最重,有此三者,則可以寡過矣。何謂三重?下文徵信、民從是矣。上焉者居富貴之地,雖有善,必當有徵驗於民,無徵驗不足為信矣。既已不信,則天下之民安能服從哉?固不從矣。「三重」者,言有徵而可信,可信而民從是也。下焉者,居貧賤之位者也。既居貧賤,雖有善,亦當不失其自重之道可也。尊者如上文尊德性、尊其性之所自得,而重其所為也。雖有善,不自致其尊且重,則不信於外,不信則民弗從矣。居上而必欲有徵者,乃是達則兼善天下也;居下而必欲尊者,乃是窮則獨善其身也。
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幬。辟如四時之錯行,如日月之代明。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
《中庸》論道,欲合天人、一精粗,使學者知精之由於粗,天之始於人,則用力而不為誕矣。故由夫婦之與知而極之於聖人之所不知,致曲之誠而極之於聖人之能化。故以仲尼之事實之,亦以其始之。稽前聖,法天地,而後至於與天地相似。由與天地相似而化之,遂至於與天地為一。嘗觀孔子之道,至於從心之妙,而本之於十五之志學;性與天道之不可聞,而本之於日用之文章。子思言道,則極於變化之誠,而其本自致曲之誠。孟子言道,則由仁之於父子而至於聖人之於天道後,由可欲之善而至於不可知之神。君子之教人,將使人之皆可為也,必使之由易以至難,而皆有用力之地。故起於夫婦之有餘,而推之於聖人所不及,舉天下之至易,而通之於至難,使天下其至難者與其至易者無異也。
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知,足以有臨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說。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
聰明者,先聰明於己,而後聰明於天下。叡則《書》之「思曰睿」。知則《易》之「知周萬物」。有聰明而無叡知以行則不可,《書》曰「無作聰明亂舊章」,獨任聰明則亂舊章矣。故全此四者,然後可以有臨於天下也。寬則寬大,裕則有餘,溫則溫良,柔則《書》之「柔而立」是也。《易》曰「容保民無疆」,是有此四者,然後可以有容於天下也。發者遇事而發其端緒,強者若上文「強哉矯」之強,有執非「子莫」之謂,若「擇善而固執之」之謂也;中者處中道,正者守之以正,守正而不處中道則不可,處中道而不守正亦不可,二者必在相須。足以有敬於天下,常人論敬,不過指敬鬼神、敬祭祀而言,未嘗有言敬天下之民。此言聖人亦不敢輕天下之民也,能敬於民,民亦敬於上。文理者,人倫之理密謹嚴也。察,眀察也。雖有文理,不加密察,則制度文法必有亂於天下;既以謹嚴明察,則足以有別於天下,則天下之人亦自知有別矣。溥博者,廣大也;淵泉者,深峻也。上能有此五者之德,而又上下能察乎天地,然須時而出之,若上文「君子時中」,又曰「時措之宜」是也。苟時可以溫柔,而反用剛毅,則不可;時可以剛毅,而反用溫柔,則亦不可。此言中庸之道,所貴者應時而已。
唯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聰明聖知達天德者,其孰能知之。《詩》曰「衣錦尚絅」,惡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知遠之近,知風之自,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詩》云:潛雖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內省不疚,無惡於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見乎?《詩》云:相在爾室,尚不愧於屋漏。故君子不動而敬,不言而信。《詩》曰:奏假無言,時靡有爭。是故君子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於鈇鉞。《詩》曰: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詩》曰: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
子曰:聲色之於以化民,末也。《詩》曰:德輶如毛。毛猶有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