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海濱漫步
2024-10-14 04:06:08
作者: (德)托馬斯·曼
時間可以講述嗎?那本原的、純粹的時間本身,可以講述嗎?不能,確實不能,要講就真是犯傻!就只能講什麼:「時間流動著,它在流逝,像江水似的流逝。」如此這般地一個勁兒往下講——恐怕沒有一個神經健全的人會稱這是在講述故事。這好有一比,正如同把同一個音符或者和弦拼命拖長到一小時,卻稱自己是在——演奏音樂一樣。因為這「故事」和這「音樂」,兩者之間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消磨了時間,都「實實在在地填補了時間的空虛」,都對時間進行了「分割」,都使它「有了內容」,都讓它「發揮了作用」——在此我們懷著在引述死者遺言時應有的沉痛而虔誠的心情,引述已故約阿希姆偶爾說過的這些話,這些早已音沉響絕的話——我們不知道讀者是不是清楚,他說完這些話已經過去了多久。時間是故事的要素,正如它也是生命的要素——故事和生命,它們都與時間密不可分,正如物體與空間密不可分。時間也是音樂的要素;音樂度量時間,分割時間,在使時間顯得短促的同時變得可貴:如前所述,故事的情況也類似這樣,同樣只能循序漸進地、一點一點地進行展現,即使企圖在任何一個瞬間得到充分的表現,也仍然需要耗費時間。——這與一勞永逸地呈現出來的造型藝術不同,造型藝術作品只是作為物體與時間發生聯繫。
事情一目了然。不過兩者的區別也顯而易見。音樂的時間因素只是一碼事,只是人類地球時間的一個斷面,音樂注入這個斷面,就使其變得極其高貴。故事相反有兩種時間:一為其本身的時間,亦即構成其講述和表現條件的音樂性實際時間;二為其內容所表現的時間,即透視性的時間,也就是故事的想像時間,它與實際時間的量度差異極大,幾乎可以甚至完全可以與音樂性實際時間相吻合,也可以與其相差十萬八千里。一首名為《五分鐘華爾茲》的樂曲確實演奏五分鐘——它與時間的關係僅止於此,別無其他。一則故事可就不同啦,它的想像時間跨度僅為五分鐘,可由於講述得格外認真仔細,實際講述時間就可以拖長一千倍——這時,時間顯得短而容易度過,儘管對於故事的想像時間而言,它是很長很長的了。反過來故事的想像時間也可以用「濃縮法」將其自身無限擴展——我們所謂的「濃縮法」,指的就是某種幻覺的或者乾脆講病態的因素,它顯然適用於我們這裡的情況;也就是故事的講述採用神秘的魔法和時間的超透視法,它們讓人想起了實際生活中的某些異常現象,以及明白無誤的超感知狀態。有一些吸食鴉片者的筆記表明,一個處於麻醉狀態的癮君子在短時間裡體驗到的迷幻情景,常常相當於十年、三十年甚至六十年,或者超過了人所能設定的任何時間界限——說的當然只是幻覺,只是其幻想時間大大超過了實際時間的長度;處於這樣的迷幻狀態,人對時間的體驗濃縮到了難以置信的程度,幻象的情景急速地擁擠到一起,用一個吸食大麻者的話說,腦子已變得仿佛「像一塊取走彈簧後不再有用的破表」。
故事中的時間關係跟這裡說的罪惡迷幻狀態類似,也可以用類似的方式對它進行處理。不過既然能夠「處理」,那就明擺著,時間這一故事要素也可變成了故事處理的對象;這樣一來,如果說「講述時間的故事」還嫌過分的話,那麼說想要講講有關時間的故事,就不顯得像本章開始時我們感覺的那樣完全荒謬了;——結果是「時間小說」這個名稱,就有了奇特的夢幻般的雙重含義。事實上,我們最先提出時間是否可以講述這個問題,只是為了承認我們講述故事實際上也是要講述時間。接著我們又問,那些聚集在我們周圍的人是否清楚,自從已故的約阿希姆發表了那一通關於音樂與時間的議論——這樣的議論原本不合他的天性,只能證明他體內的化學反應大大地增強了——至今已經過去多少時間,如果得到的回答是他們眼下真的不十分清楚,那我們也不會怎麼生氣;是的,不怎麼生氣,甚至還心滿意足。之所以這樣,原因很簡單:大家都關注小說主人公本身的境遇體驗,自然符合我們的利益;對現在講到的這個時刻,漢斯·卡斯托普本人絕非完全心中有數,而且早就已經不再有數了。這種情況,也是他的故事亦即一部時間小說的內容之一;過去如此,現在仍然如此。
到約阿希姆不顧一切地自行出院為止,或者前前後後整個算起來,漢斯·卡斯托普和他一起在這山上到底生活了多長時間?按照日曆,約阿希姆犟著出院是在什麼時候,離開了多久,什麼時候又重新入的院?他回來以後又從時間中徹底消失了,在此之前漢斯·卡斯托普已在山上住了多久?約阿希姆就不講啦,舒舍夫人離開了療養院有多長時間,她又是啥時候或者什麼季節回來的?——是的,她真的回院來了。——克拉芙迪婭·舒舍夫人回來的時候,他漢斯·卡斯托普按照地球時間計算,在這「山莊」療養院裡,已住了多長時間?這些問題,如果有人向卡斯托普提出來——可事實上沒有任何人提出來,連他自己也不曾提,因為他害怕對自己提這些問題——他就會用手指頭兒像敲鼓似的敲擊額頭,猶豫不決,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這個情況令他嚴重不安,程度甚至超過了他來這裡的第一個晚上,當時塞特姆布里尼先生詢問他的年齡,他竟一時間失去了應答的能力。是啊,這種無能為力的狀態更加嚴重了,因為現在卡斯托普已經壓根兒不再搞得清楚,自己到底多大年紀啦!
這聽起來可能荒誕離奇,卻遠遠並非聞所未聞或者絕無可能,而是在一定的條件下,我們每個人任何時候都可能發生:條件擺在了那兒,就沒任何辦法能保證我們不墮入對時間的茫然無知狀態,也就是說,連自己的年齡都不再知道。產生這種現象可能是由於我們體內缺少某種時間器官,也就是我們完全沒有能力不依靠任何外在的參照物,僅憑自身的感覺就可以哪怕只是大致準確地確定時間的進程。不幸被埋在井下的礦工,失去了任何觀察夜與晝更替的可能,在僥倖獲救時揣想自己在黑暗的地底下,在希望與絕望的交替中,熬過了三天時間。可事實上卻是十天之久。有人也許會想,他們身陷絕境,必定感覺時間變長了。事實上呢,反而收縮到了不足實際長度的三分之一。由此可見,在促使神志迷亂的條件下,人的軟弱無助更傾向於感覺時間極度地濃縮了,而不會拖長時間。
當然,現在沒有任何人否認,漢斯·卡斯托普只要願意,他也可以計算計算,使自己毫不困難地脫離對時間的無知狀態,恢復頭腦的清醒;同樣,要是讀者您健全的意識也討厭含含糊糊,那也只須要稍稍下點功夫,就能做到這件事情。至於具體講到漢斯·卡斯托普,他對此似乎並不特別有興趣;僅僅得花些力氣來擺脫迷茫懵懂狀態,弄清楚自己在山上又長了幾歲,就已不合他的口味;何況還有一種良心上的恐懼妨礙著他——雖說顯而易見的是對時間漠不關心,乃缺少良知的最惡劣表現。
如果還不能說環境令他存心不良,那也嚴重影響了他,使他缺少良好的意願;這樣一種情況,我們也不清楚這可不可以作為原諒他的理由。舒舍夫人已經回來了,只是回來時的情況漢斯·卡斯托普連做夢都想不到——卻又是在他夢想她回來的地方。時間又到了充滿節日氣氛的聖誕節前的一個月,一年中白晝最短的一天,即天文學所謂冬季的開始,已指日可待啦。可實際上呢,如果不照搬理論教條,而是著眼於是否下雪和寒冷,那麼只有上帝知道冬天已經開始多久了,是的,這地方的冬天一年到頭確實只有短暫的間歇,只是間或讓一些驕陽似火,天空蔚藍得近乎發黑的夏日代替;也就是一些在冬天裡也讓人覺得是夏天的日子,只要你不在意那原本在夏季的任何月份也一樣會下的雪。關於這樣的大混沌,漢斯·卡斯托普和已故的約阿希姆曾經聊過多次,說它模糊混淆了四季,剝奪了一年的月份和時序劃分,從而將漫長無聊變得快活短暫,將短暫快活變得無聊漫長,拿約阿希姆曾經懷著厭惡說過的一句話來講就是,時間就根本不值一提了。讓這大混沌給模糊混淆了的,說到底不過是「仍然」和「又已經」這樣一些感覺或者意識。——這就造成了那些最令人暈頭轉向、莫名其妙和迷惑不解的體驗,卡斯托普上山第一天感覺到自己有不道德的傾向時,就嘗著了這種體驗:當時,在熱熱鬧鬧的餐廳里一日五餐地大吃大喝,他第一次無緣無故地感到了暈眩。
自此以後,卡斯托普這種知覺和精神的混亂更加嚴重了。儘管他對時間的主觀體驗已經削弱,或者已經消失,時間自身卻仍有其客觀現實性,只要它多久還在「活動」,還在「顯現」。職業的思想家才會考慮他牆邊擱板上的那隻密封罐,是否不受時間影響;卡斯托普呢,只是由於年少氣盛,也一度思考過這樣的問題。然而我們卻知道,即使是傳說中一睡七年的那個人,時間也沒有放棄對他做工作。相傳有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一天睡覺,一睡便睡了整整十三年。可是一位大夫對她的身體狀況做出判斷:她不再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而已經發育成為成年的女子。事情也只能是這樣。死者已經死了,故人確已故去;他將有的是時間,就其個人而言,也就是完全沒有了時間。不過這卻不妨礙他的頭髮和指甲繼續生長,不妨礙一切的一切……不過,我們不想再重複約阿希姆對此有過的武斷說法;對這樣的說法,當時未改平原習氣的漢斯·卡斯托普曾產生了反感。他的頭髮和指甲也在長嘍,看來長得還很快;經常在「村子」正街那家理髮店裡,他就繫著白圍裙坐在活動自如的椅子裡修剪頭髮,免得它們掉下來蓋在耳朵上。他就經常這麼坐著,或者說坐著就為跟那手腳靈巧、善於奉迎的理髮師聊天,同時讓他跟時間一起做自己的工作;要不他就倚著陽台門站在那裡,從他那漂亮的絲絨套子裡取出小剪刀、小銼子來,精心修剪自己的指甲——驀然間他又感覺到曾經有過的暈眩,而且還夾雜著某種恐懼,某種好奇的驚喜:暈眩這個詞在此意義搖擺,一語雙關,同時有著飄飄然和迷迷糊糊的意思,就是已不再能夠區分「仍然」和「又是」,已經把兩者攪和、混淆在一起,結果剩下的只有失去了時間意義的永遠和永恆。
我們多次保證過,我們既不希望美化他,也不希望醜化他,而想他是怎樣就說他怎樣;因此我們就不願避而不談,他有對神秘玄虛的現象做沉思默想的癖好,甚至樂此不疲,還有意識地誘發這樣的思考,雖然經常也做相反的努力,企圖克服自己的惡癖。他可以靜靜坐在那兒,手裡擺弄著他的懷表——一隻薄而光滑的金表,鐫刻著他花體字姓名的表蓋兒已經被掀開——低頭望著那圓形的細瓷錶盤,只見圍繞錶盤刻畫著兩圈黑、紅二色的阿拉伯數字,錶盤上兩枚精細而扭曲的金質指針各有所指示,只有那纖細的秒針孜孜不倦,在嘀嘀嘀地一個小格兒一個小格兒往前奔。漢斯·卡斯托普目不轉睛地盯著這根秒針,想要阻止、拖延它幾分鐘,好讓時光滯留在黑色的數字上。然而這針仍自顧自地一點一點邁步向前,根本不理那些數目字,只管走近它們、觸及它們、越過它們,再拋開它們,把它們越拋越遠、越拋越遠,隨後又重新開始,重新走近。這指針對時間、對分秒劃分、對錶盤刻度,統統麻木不仁。真希望它跳到了六十下能稍微停一停,或者至少發出一絲絲信息,讓人知道這裡有點事兒已經完成。然而,它那匆匆忙忙地、不加區別地越過一條條未標明數字的細線的神氣,讓人看出它路途上的所有數字和畫線,對它來說統統不過是陪襯,因此它就只管走啊,走啊……就這樣,漢斯·卡斯托普又把他這由玻璃表面罩著的玩意兒藏進背心口袋,任隨時間自己流逝它的去。
年輕冒險家心理上發生的變化,叫我們怎樣才能給平原上的正派人解釋明白呢?他對時間的迷茫懵懂與日俱增。如果稍許寬容一些講,要把現在與昨天、前天和大前天分開,把這些相互像得跟雞蛋一樣的時間分開,已經讓他覺得有些困難的話,那麼現在和眼下,就同樣容易和可能跟一個月或者一年之前的那個「現在」,混淆不清以致模糊地成為「永遠」啦。不過呢,只要對於「已經」和「還是」的理性意識,還和「未來」涇渭分明,那就不知不覺會出現一種誘惑,就是把那些原本用於區分「今日」與過去和將來的關係名詞,也即「昨天」和「明天」的含義加以擴展,並且適用於更大的範圍。也許不難想像在一些更小的行星上面,存在著某種生物,遵循著更加細微的時間劃分;對於它們「短暫」的生命來說,咱們秒針細碎、靈敏的跳動,已相當於時針的拖拉、遲鈍。可是也可以設想有這樣一些生物,在其廣闊的空間領域中時間不得不相應地邁開大步,於是乎「剛才」「過一會兒」「昨天」和「明天」這樣一些表示距離的時間概念,意義就獲得了極大的擴展。我們講,這不止是可能的,而且以一種寬容的相對主義精神進行評判,或者遵循所謂「不同的地方,不同的風俗」的說法,甚至應該稱之為合法的,健康的,也值得尊重。然而,一個年齡與卡斯托普相仿的地球人,一天、一周、一個月、一學期原本都應該起巨大作用,還會在生活中帶來許多的變化和進步——可是有一天,他卻沾染上惡習,或者說有時候竟隨波逐流,不再講「一年以前」,而是用「昨天」和「明天」代替「過去了一整年」的說法,對他我們又該做何感想呢?這裡毫無疑問適合用上「迷惘與混亂」這個評語,以表示我們極大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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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上存在一種生活狀態,存在一些地域環境——以我們眼前所處的情況,使用「地域」一詞無妨——在這樣的狀態和環境下,上述模糊、混淆時空距離以至於昏頭昏腦到了不見差異的情況,在一定意義上是自然和理所當然地會發生的,所以嘛,假期里讓自己沉溺於如此迷人的狀態幾個小時,應該說無論如何都合乎情理。我們說的是海濱漫步來著——對這樣的境況,漢斯·卡斯托普沒有什麼時候不滿懷熱烈的嚮往——我們知道,生活在這兒的冰天雪地里,使他喜歡回憶故鄉柔軟的沙灘,在回憶時心存感激。我們相信,我們提起這一美妙的失落之感,讀者也會憑經驗和回憶給我們響應。你在沙灘上走啊,走啊……這麼走著,你將永遠不會及時轉身往回走,因為你已丟失了時間,你已丟失了自己。哦,大海,我們坐得遠遠兒地談論著你,我們對你獻上我們的思念、我們的愛戀,你呢,也該進入我們的故事,明明白白地,大聲疾呼地,進入我們的故事,就像你永遠靜靜地躺在我們的心中,過去這樣,現在這樣,將來還是這樣……洶湧呼嘯的無垠荒漠,頂上撐著灰白色的大幕,濕乎乎的空氣侵襲人的皮膚,嘴唇上老有鹽鹼味兒。我們走啊,走啊,走在富有彈性的沙地上,但見四處散亂著海草和小小的貝殼,耳邊卻被海風環繞。這博大、廣袤而又柔和的風喲,它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坦坦蕩蕩,在遼闊的天地間刮來拂去,頭腦微微的迷醉——我們繼續漫步,漫步,看著海潮湧過來又退開去,任隨他用泡沫翻卷的舌頭,舔舐我們赤裸的雙腳。潮水像煮沸了,色澤既明亮又幽暗,一浪高過一浪地喧囂著,像綢緞一般摔打在平緩的岸邊——極目望去,哪兒都如此,遠方的浪峰上也如此,都是此起彼伏、沉濁持久的洶湧咆哮,搞得人的耳朵再也聽不見世界上任何其他聲音。深沉的快慰,有意的遺忘……讓我們閉上眼睛,投進永恆的懷抱!可是不,你瞧啊,在那灰綠色的洶湧的遠方,在那海面急速縮減成地平線的所在,浮著一隻帆船。哪裡?什麼地方?有多遠?有多近?你不知道了。你恍惚迷茫地失去了判斷。要說出那帆船離岸邊有多遠,你必須知道船本身的體積有多大。是小而且近呢,還是大而且遠?你的目光迷失在了無知之中,因為你本身沒有任何器官和感官給你提供空間的信息……我們走啊,走啊——走了已經多久?已經多遠?這也不明不白。我們的腳步始終沒有任何變化,這兒如同那兒,剛才如同現在和以後;時間溺死在了空間沒有量度的單調中,從一個點移動到另一個點不再成為運動,如果周圍全一個樣兒的話;既然運動不再成為運動,那這裡便不存在時間。
中世紀的經院學家企圖證明,時間只是幻覺,它的運行歸根結底只是我們各種感官的產物,事物的真實存在只限定於恆定不變的現在。那位首先產生這種感想的博士,他可曾漫步海濱——他的嘴唇是否嘗到了永恆的淡淡苦澀滋味兒?我們無論如何得重申一下,我們這兒講的只是度假的權利,只是閒暇時光的胡思亂想,它們很快就會讓富有德行的智者厭煩,就像一個健壯的人會厭煩一動不動地躺在溫暖的沙里。批評人的認識手段和形式,質疑它們的純粹有效性,恐怕是荒唐、過分、心懷叵測的吧,要是其中夾雜了任何其他意念,而不是僅僅想給理想劃出它不可逾越的界限,指明越過了界限,必然懈怠其本身的任務。像塞特姆布里尼先生這麼一個人,我們只能心存感激,因為他告訴那個我們關心其命運的年輕人,那個遇上機會就讓他優雅地稱作「生活中的問題兒童」的青年,他以教育者的堅定口吻告訴他:形上學乃是「邪惡的」東西。而我們呢,為了最好地緬懷受我們愛戴的死者,卻要指出,批判原則的意義、意圖和目的,只能是一個,也只允許是一個,這就是責任感,就是生活賦予的使命。是的,立法的智慧給理性劃定了嚴格的界限,可同時也在這界限邊上豎起了生活的旗幟,並且發出宣告,投身於這面旗幟之下,乃是人作為戰士必須盡的職責。能把這算作原諒年輕的卡斯托普的理由嗎?能不能如此設想,這使他更加沉溺於那些有關時間和永恆的胡思亂想,以致他那憂鬱的軍人表兄喋喋不休地說他「狂熱過度」,結果堪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