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2
2024-10-14 04:05:57
作者: (德)托馬斯·曼
小伙子們嬉鬧著騎馬狂奔,馬嘶鳴著,揚鬃奮蹄。有幾匹烈馬,他們只好放長韁繩拽住,要不就騎在光光的馬背上,用赤腳夾擊馬腹,趕著它們向大海衝去。陽光中,小伙子們背部的肌肉在古銅色的皮膚下竄動,他們對牲口或者彼此發出的吆喝聲,不知怎的聽起來異常迷戀。在一片像山間湖泊似的倒映著岩岸的小海灣前,有一群年輕姑娘在跳舞。一位將頸後的頭髮挽成髻子的少女特別富於魅力,坐在一旁吹奏牧笛伴舞;她眼睛不看手指,而望著她的女友。舞女們長裙飄飄,或笑盈盈地舒展著雙臂獨舞,或耳鬢廝磨,成對成雙,舞步蹁躚。坐在她們背後吹牧笛的少女白皙而苗條,由於手臂彎著,側面看上去較為豐滿。另一些女友或坐著,或相互摟著站在一起,邊看邊輕聲交談。還有一夥青年男子在練習射箭。漢斯·卡斯托普心中油然生起幸福、快慰的感情,他看見年長者如何指導初學的小毛頭張弓、搭箭,和他們一塊兒瞄準目標,如何笑呵呵地去扶持被弓的反彈力弄得站立不穩的晚生學子,而在前一個瞬間,箭矢已嗖的一聲射出去了。還有些人在釣魚。他們有的趴在岸邊的石板上,一條小腿在空中晃來晃去,讓魚線垂在海水中,歪著腦袋,悠悠閒閒地與旁邊的釣友答話;這一位呢,則仰著身子坐著,將釣餌甩得老遠。還有一些人在幹活兒,正拉的拉、頂的頂、推的推,把一艘船舷高高的帶桅杆的大船送下海去。孩子們在防浪木中間跑跳著,歡叫著。一個少婦攤開四肢仰臥在沙灘上,眼睛望著腦後方,一隻手撩開胸前的花衣服,一隻手去抓頭頂上帶葉的果子;那是一個健壯男人伸長胳膊懸在她頭上來逗她的,叫她可望而不可即。人們或倚靠在岩隙縫中;或遲疑著是不是下海游泳,手臂交叉抱著自己的肩,伸出腳尖去試水溫。成對的情侶漫步海灘,男人把嘴湊到女人的耳朵邊上,悄悄說著情話。白毛長長的羊群在石坡山上跳來跳去。年輕牧人一手叉腰,一手扶著牧杖站在高處,他生有一頭棕色鬈髮,戴著一頂後面的邊捲起來的小氈帽。
「真太美啦!」漢斯·卡斯托普打心眼兒里發出讚嘆,「看著就叫人高興,令人心醉!多麼漂亮、健康、聰明、幸福啊,他們!是的,不止是體格健美,也生性聰敏,和藹可親。這就是使我感動,使我入迷的原因:作為他們人格基礎的精神和感官,我想講,在他們身上是緊密聯繫、和諧一致的!」他指的是這些太陽的孩子在交往中表現的殷勤和藹,以及很有分寸的彼此關懷照顧:他們相互敬重,只是以微笑掩飾著這一情感,藏而不露,但又因人人心性相通、思想一致而使你時時處處都體會得到。他們行事端莊、嚴肅,但寓莊於諧,所表現出來的僅僅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樂觀、機敏的虔誠精神——雖然並非一點不重禮儀形式。例如,在那邊一塊長著苔蘚的圓石板上,坐著一位穿褐色衣裙的女子,一位敞開前襟在奶孩子的年輕母親。每一個打她跟前經過的人,都以一種特定的方式向她致意,集中地表現了人們通常只是以含蓄的沉默清楚流露出來的所有感情:小伙子們面向年輕母親,文質彬彬地、迅速地把雙臂在胸前抱成個十字,微笑著點點頭;姑娘們朝著她微微屈一屈膝,就像她們在教堂里從祭壇前經過時那樣,只不過同時還快活又親切地不住點頭,在謙卑禮貌之中融匯著和悅的友情。再說那位母親,她一邊用食指按壓乳房,讓她的寶貝兒吮得更舒服,一邊和藹地抬起頭來,面帶笑容,以目光向招呼她的人答禮——這情景使漢斯·卡斯托普心裡充滿了驚嘆。他怎麼看也看不夠,只是納悶地問自己,人家允不允許他這樣做呢?他,一個卑劣、醜陋、穿著一雙破靴子的外來者,這麼偷窺陽光之國富於德行的幸福,是不是罪大惡極、該當受罰呢?
看來不必擔心。就在他坐的地方下面,有一位美少年,濃密的鬈髮從額前梳向一邊,雙臂抱在胸前,離開了同伴待在一旁,既不顯得悲哀也不顯得孤傲,而是隨便自然地獨自待著罷了。這位少年發現了漢斯·卡斯托普,從下邊仰望著他,目光在窺視者與海灘的人群之間來回移動,想看他究竟在偷看什麼。可突然,少年的目光越過他的頭頂,射向了他背後的遠方,同時從他那俊美、剛毅卻又稚氣未脫的臉上,那人人皆有的、和藹有禮的笑容也遽然消失——是的,他連眉頭也沒皺一皺,臉色便嚴肅得跟石頭刻的一樣;他毫無表情,思想深不可測,樣子冷漠得跟死人一樣,令剛剛定下心來的漢斯·卡斯托普大驚失色,心裡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他也扭回頭一看……他身後聳立著粗大的圓柱,沒有基座,只立在長長的圓筒形石墩子上,接縫裡已長出苔蘚——是一座神廟大門的門柱,漢斯·卡斯托普正坐在門內中央的石階上。他心情沉重地站起來,從側面走下石階,進入深深的門道,穿過門道之後又走在一條花磚鋪成的路上,很快站在了一座新的拱門前。穿過拱門,神廟便赫然出現在眼前,龐大雄偉,已風吹雨打成了灰綠色。門前有很陡的台階,寬寬的門楣是雕花柱冠,柱冠下才是下粗上細的圓柱,在圓柱的接縫處不時地突出來一個開了槽的圓盤。漢斯·卡斯托普吃力地連腳帶手地爬著,由於心裡憋得慌而連聲嘆息著,總算登上高高的台階,進了廟堂內如林的圓柱之中。廟堂很深,他在裡邊轉來轉去,就像在灰暗的海岸邊的櫸樹林間一樣;他故意避免走到中央去,可終於他還是回到中間,在圓柱退開的地方發現了一座雕像。那是在一個基座上用石頭刻成的兩尊女像,看樣子系一母一女:母親坐著,端莊、慈祥、神聖,只是雙眉流露著哀怨,目光茫然失神,內穿短袖束腰的縐紗長袍,外邊罩著件短上衣,在波紋般捲曲的髮結上披著條紗巾;女兒站著,被母親慈愛地摟在懷中,臉龐圓圓的,煥發著青春,臂膀和手全都隱沒在外套的褶皺里。
漢斯·卡斯托普端詳著這座雕像,內心更感沉重,更充滿了憂懼和不祥預感。他幾乎不敢,卻又忍不住繞到雕像背後,繼續向排列在兩側的圓柱走去,不想驀然站在了正殿敞開著的鐵門前;往門裡一瞅,可憐的青年驚得膝蓋差不多軟了。只見兩個半裸體的灰色女人,頭髮一股一股地披著,乳房跟妖精似的吊在胸前,單單乳頭就有一指長,在殿內悠悠忽忽的燈盞間幹著極其醜惡可怕的勾當。她們正用一個盆子接著,在那兒撕扯一個小孩,一聲不吭地瘋狂地用手撕著扯著——漢斯·卡斯托普看見柔軟的金黃色頭髮上血糊糊的——然後一塊一塊地吞食,只聽見酥脆的小骨頭在她們嘴裡咔咔直響,鮮血從她們兇惡的唇間滴落下來。漢斯·卡斯托普感到一陣寒慄,人完全傻了。他想用手抹抹眼睛,手卻抬不起來。他想逃跑,腿也邁不開。這當口,她們沒停止干自己可怕的勾當,可卻看見了他,沖他揮動著血淋淋的拳頭,對他發出詈罵,雖然沒有聲音,卻極盡鄙俗污穢之能事,而且用的是漢斯·卡斯托普家鄉的民間土話。他感到異常噁心,從未有過的噁心。他絕望掙扎著,想要逃開——就這樣,他似乎一隻肩膀靠在背後的圓柱上,耳中嗡嗡響著女妖們無聲的詈罵,身上還感到陣陣寒慄,卻發現自己原來仍舊倚著倉房站在風雪裡,腦袋耷拉在一邊胳膊上,綁著滑雪板的腿向前伸得老遠。
不過,他還不是真正完全甦醒。他眯縫著眼,心裡因擺脫了那兩個可怕的女人而感到輕鬆,可是卻不十分清楚——雖然很重要——他究竟是靠著一根神廟的圓柱呢,還是靠著倉房的牆壁。在一定程度上,他繼續在做夢——不是以生動的形象,而是以思維,但並不因此就不那麼驚險離奇,紊亂無序。
「我想,我是在做夢吧,」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著,「夢得美妙極了,可怕極了。從根本上講,我一直清楚這是個夢,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那樹木繁茂的園子和滋潤的空氣,以及接下去的美好景象與可怕情景,我幾乎全都預先知道。我怎麼會知道這些,想出這些,使自己感到幸福,感到恐怖呢?我從哪兒弄來那迷人的海灣,還有那由一個美少年的目光引導我走進去的神廟群呢?我想說,一個人不單單靠自己的心靈做夢,也以匿名的方式與集體共同做夢,只不過以個人的方式。你只是那巨大心靈的一個微小分子,它通過你做夢,以你的方式,夢見一些它悄悄在夢想著的事物——夢見它的青春,它的希望,它的幸福,它的安寧……它的人肉宴。眼下我倚靠著自己的圓柱,頭腦里實際還留著夢的殘餘,留著對人肉宴的冰冷的恐懼,以及對先前美景的由衷的喜悅——為那光明人類的幸福和高尚情操而感到的喜悅。這是屬於我的,我堅持認為,我有不可剝奪的權利靠在這兒,做這樣的夢。我從這裡山上的人們那裡知道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以及理性的東西。我跟著納夫塔和塞特姆布里尼,在極其危險的崇山峻岭中轉來轉去。我了解了人的一切。我認識了人的肉和血,我把普希畢斯拉夫·希培的鉛筆還給了有病的克拉芙迪婭·舒舍。可是誰認識肉體,認識生命,他也就認識了死。不過,這並非全部——多半還只是個開端,如果從教育的角度看問題的話,還必須加上另外一半,相對的一半。要知道,一切對疾病和死亡的興趣,不過是對生命的興趣的一種表現方式而已,正如人道主義的醫學科學所證明的那樣。這種學科總在彬彬有禮地用拉丁文談論生命及其病患,僅僅是那個巨大而急迫的問題的一方面。我現在要直呼其名,懷著無比的好感和同情:那就是生活的問題、兒童的問題,就是人和人的地位與尊嚴的問題……我對此懂得不少,從這山上的人那兒學到了許多。我從平原被趕上高山,可憐我幾乎喘不過氣來;然而,從我的圓柱腳下,我這會兒看見了全貌,這挺不錯……我夢見人的地位,夢見他們那個明達知禮、互敬互愛的群體,但在這個群體背後的神廟中,卻演著吃小孩的可怕一幕。他們,太陽的孩子們,在靜靜地觀看那可怕的情景時,還會一樣文質彬彬、殷勤友善嗎?他們要是能這樣,那可真叫風雅、大度!我從心眼兒里同情他們,而不同情納夫塔,也不同情塞特姆布里尼,他們倆都是空談家。一個放蕩而邪惡,一個只會吹理性的小號角,還自以為目光能鎮住瘋子,真叫人倒胃口。說來說去,不過是庸人哲學,純粹的道德說教,非宗教思想。同樣,我對納夫塔,對他的宗教,也不懷好感;他的宗教只是把上帝與魔鬼、善與惡攪混成一個大雜燴,正好讓人一頭栽進去,以達到神秘地沉淪在一般之中的目的。這兩位教育家!他們的爭論和矛盾本身也不過是個大雜燴,是一片亂糟糟的廝殺聲,誰只要腦子稍稍自由一點,心靈稍稍虔誠一點,就不至於被蒙蔽。談什麼貴族化問題!什麼高貴不高貴!什麼死與生,疾病與健康,精神與自然!難道它們相矛盾?我要問:難道它們是問題?不,這不成問題。還有高貴不高貴也不成問題。死必然寓於生之中,沒有必然的死也便沒有生;主的人的地位正處於中央、處於混亂與理性之間,正像他的國度也處於神秘的集團與不穩定的個體之間。從我的圓柱下看去,情形就是這樣。處在這個地位上,他應該彬彬有禮,自己對自己表現得友善謙恭——因為只有他是高貴的,而非矛盾衝突。人應主宰矛盾衝突,而不是相反。也就是說,人比矛盾衝突更加高貴,比死也更高貴,對於死來說太高貴了——這便是他頭腦的自由思想;比生更高貴,對於生來說太高貴了——這便是心靈的虔誠信仰。這就是我作的詩,一首關於人的夢幻之詩。我願銘記著它。我願做個善良人。我不容許死亡統治我的思想!因為善良與仁愛存在於我的思想中,不存在於任何其他地方;死是巨大的威力。人摘下帽子對它表示敬畏,然後便踮起腳尖擦過它身邊,繼續前進。死戴著往昔的莊嚴領圈,人們為了對它表示敬意,也穿著黑色的喪衣。理性在它面前顯得一副蠢相,因為理性僅僅是道德,死卻是自由、混亂、無定形和欲。欲,我的夢說,不是愛。死與愛——這是差勁兒的一對兒,乏味兒的一對兒,很不和諧的一對兒!愛是死的對頭,只有愛,而非理性,能戰勝死。還有形式,也只產生於愛與善:一個明智友善的團體,一個美好的人類之國的形式和禮儀——在靜觀著人肉宴時也不改變。啊,我就這麼清楚地夢見了,就這麼很好地『執了政』!我要銘記它。我要在心中對死保持忠誠,然而又牢記不忘:對死和往昔的忠誠只會造成邪惡、淫慾和對人類的敵視,要是任憑它支配我們的思想和『執政』的話。為了善和愛的緣故,人不應讓死主宰和支配自己的思想。到這兒我該醒了……因為我的夢已做完,已到達目的地。我早就在尋找這個詞:到達目的地,在希培出現的地方,在我的陽台上,隨便在哪兒。也是為了尋找這個目的地,我身不由己來到了風雪山野中。現在我找到了它。我的夢將它銘刻在我心中,我將永遠牢記。是的,我歡欣鼓舞,熱血沸騰。我的心有力地跳著,我知道為什麼。它這樣跳不僅僅出於身體的原因,不像屍體還會長指甲似的;它跳得更富人情味,更多是因為心靈幸福的緣故。心靈的幸福是一種佳釀——我夢裡的詞兒——比波爾多葡萄酒和英國啤酒都醇美,像愛和生命一般流貫我周身的血管,使我猛然從睡夢裡甦醒過來。我自然知道得很清楚,我年輕的生命在睡夢中處於極度的危險……醒一醒,醒一醒!睜開眼睛!在雪地里,是你的腳,是你的腿!將它們收攏,站直!快瞧——天氣好了!」
要想從纏繞著他、壓迫著他的睡夢的繩索中掙脫,實在是艱難;然而,他知道如何去獲取更為強大的動力。漢斯·卡斯托普用一個胳膊肘撐住牆壁,勇敢地併攏膝頭,然後猛地一挺身,人終於站直了。他穿著滑雪板的腳踏踏雪,手臂拍打拍打腰,擺動幾下肩膀,同時努力睜大眼睛激動地上下左右四處瞧。他發現在頭頂稀薄的青灰色雲朵之間,現出了一片片淡藍色的天空,雲朵慢慢地飄動,一鉤鐮刀樣的新月已升起在天邊。四野光線朦朧。風暴住了,雪也停了。對面,脊背上長著樅樹的山岩已完全看得清楚,顯得十分寧靜。它的下半截陰影籠罩,上半截卻沐浴在柔和的玫瑰色光線中。怎麼回事?世界怎麼樣了?已經是早晨?難道他在雪地里待了一整夜,卻沒有像書里講的那樣凍死嗎?手腳也沒完全失去知覺,在他踏、擺、拍的時候,也沒有哪兒咔嚓一聲折斷。他一邊繼續加緊活動肢體,一邊動腦筋,極力要想出個究竟。耳朵、指尖和腳趾確實麻木了,不過僅此而已,跟冬天夜間在陽台上靜臥時差不多。他終於把表掏了出來,還在走,沒有像他晚上忘記上發條常常都免不了地那樣停掉。還不到五點——遠遠沒到五點,差十二三分鐘。好奇怪啊!可能嗎,他在這兒的雪地里才待了十分鐘多一點兒,卻夢見了那麼多幸福的和可怕的景象,走完了那麼一條大膽離奇的思路?與此同時,那六角形的怪物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快得就跟它來的時候一樣?真算他有運氣,感謝上帝,現在他好回家啦。多虧他的夢和胡思亂想出現過兩次轉折,使他驚醒過來:第一次是因為恐懼,第二次是因為興奮。看起來,生活可待自己這個迷了路的問題兒童不薄……
但是不管怎麼樣,是清晨也罷,是下午也罷——毫無疑問仍然是晚時分——反正,無論是天氣還是他個人的身體狀況,都不再有什麼能妨礙漢斯·卡斯托普趕快回家去了。他呢,也毫不遲疑,以最快的速度選擇直線朝療養院所在的山谷滑去,趕到那兒時已經亮燈了。雖然在途中,雪地反映著殘餘的天光,也足夠為他照明。他從林牧場邊上的布萊門比爾插下去,五點半到了「村」里,在香料鋪存好器材,到塞特姆布里尼先生的庫房小閣樓上歇口氣,讓他知道他漢斯·卡斯托普已經遭遇過暴風雪了。人文主義作家驚詫莫名,胳膊往頭頂上一甩,狠狠罵起他不該如此輕率冒險。他立刻點燃酒精爐,為精疲力竭的小伙子煮了一杯濃濃的咖啡。儘管喝了咖啡,漢斯·卡斯托普還是馬上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一小時後,他又置身於「山莊」高度文明的氛圍中,非常愜意。晚餐桌上,他胃口大開。他在夢中見到的情景,已經淡漠。他有過的種種思考,當天晚上他已覺得不再那麼合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