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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蒂的女友(1986)

2024-10-10 21:42:51 作者: (美)傑米·福特

  第二天,亨利在唐人街過了一下午。他去了理髮館,又去了麵包房——只要能路過巴拿馬旅館,什麼藉口都好。他從打開的窗戶往裡窺視,可每次除了建築工人和無處不在的灰塵外,什麼都沒看見。最後,他終於朝家走去,卻看到馬蒂正在門階上等他。他有鑰匙,看上去他是把自己鎖在門外了。他兩手交叉在胸前,在水泥台階上漫無目的地瞎轉,腳輕輕地踢著台階。看上去,他緊張又充滿期待。

  亨利前天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就感覺到了有什麼在困擾著馬蒂,但他因為想著可能會在巴拿馬旅館的地下室里找到惠子的什麼東西,所以沒顧上問他。現在他來了。他來是打算跟我攤牌的。他是要告訴我,我照顧他母親的方法錯了,亨利想。

  埃塞爾的最後一年過得十分艱難。在她的頭腦還足夠清醒時,她總能撮合他們,讓他和馬蒂似乎能夠非常融洽地相處。可在她的健康狀況惡化後,「療養院」這個詞冒了出來,真正的矛盾出現了。

  「老爸,你不能讓媽留在這裡——這個地方聞起來全是老人的味道。」馬蒂爭論道。

  亨利揉了揉眼睛,對這樣的爭辯感到疲憊:「我們就是老人。」

  「你去過新建的『和平療養院』嗎?那裡就像是一個度假村!你不希望媽媽最後的日子在一個好地方度過嗎?」馬蒂說的時候,眼睛望向天花板,埃塞爾多年抽菸的習慣已經讓天花板變成了骯髒的黃色,「這裡就是一個垃圾場!如果我媽可以在一個條件先進的地方待著,那我不希望她被塞在這裡!」

  

  「這裡是她的家。」亨利從他的安樂椅里站起來,反擊道,「她希望待在這裡。她不想死在不熟悉的地方——不管那地方有多好。」

  「是你想讓她待在這裡。你不能離開她自己生活——你就想控制一切!」馬蒂已經眼含淚水了,「他們會照顧她吃藥的,老爸,他們有護士……」

  亨利十分憤怒,但他不想再捲入一場無意義的喊叫比賽中,把事情搞得更糟,而且,埃塞爾還在另一間屋子裡睡著覺。

  療養院的服務已經拿來了可以讓她最後幾個月的日子過得更舒適的一切東西——一張醫院的床,足量的嗎啡、阿托品和安定文錠以讓她放鬆並遠離疼痛。他們每天都打電話來,只要需要,家庭保健員就會隨時出現,但頻率從沒達到亨利的期待。

  「亨利……」當埃塞爾微弱的聲音傳來,亨利和馬蒂都呆住了。他們倆都至少一個星期沒有聽到她說話了。

  亨利走進他們的臥室——他們的臥室——他仍這麼叫它,雖然在過去的六個月里,他一直睡在沙發上,偶爾他也會睡在埃塞爾床邊的躺椅上,但那只是在她不安或者害怕的時候。

  「我在。噓……我在。」他說著坐到床邊,握著妻子瘦弱的手,靠近她,試圖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亨利……」

  他看著埃塞爾,她正睜大眼睛望向臥室窗外。「沒事了,我在這裡。」他一邊說,一邊整理她的睡衣,把被子拉上來蓋住她的胳膊。

  「帶我回家,亨利。」埃塞爾緊握著他的手,懇求道,「我討厭這個地方,帶我回家……」

  亨利抬頭看看站在門口的兒子,沒有說話。

  那天以後,爭論沒有了。但他們的對話也從此消失了。

  「老爸,我想和你談談。」

  馬蒂的聲音讓亨利從憂思中驚醒。他走上台階,走到一半時站住,和兒子對視:「我們先進去,然後坐下來,然後談一談你腦子裡在想的東西,不行嗎?」他問。

  「我想就在這外面談。」

  亨利注意到兒子在盯著他的衣服看——因為去看旅館裡的施工,衣服上蒙了灰塵。「你還好吧?你撞到什麼了?一個平飛球然後滑到了三壘?」

  「你有你的故事,我也有我的。」亨利在兒子身邊坐下,望向樹後燈塔山在街道上投下的長長的黑黑的影子,覆蓋了整條街道的寬度。路燈閃了閃,嗡嗡地亮了起來。

  「老爸,自從媽過世後,我們就聊得很少了,你知道吧?」

  亨利隱忍地點點頭,做好了接受猛烈批評的準備。

  「我一直忙於學業,我竭力做一個你想要的兒子。」

  亨利帶著悔恨的心情聆聽著。也許我花太多的時間照顧埃塞爾了——也許我忽視了他,他想。如果確實是這樣,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必感到抱歉。我非常以你為榮。」

  「我知道你是這樣的,老爸。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這樣的。為什麼我一直避免和你談這個,一是因為在媽身上發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二是,嗯,因為我不知道你會有怎樣的反應。」

  亨利皺起了眉頭,現在他開始擔憂了。他的腦子裡開始設想,在這樣的情況下,兒子究竟要和他說什麼:他在吸毒;他被學校開除了;他撞車了,加入了幫會,犯了罪,要進監獄;他是同性戀……

  「爸,我訂婚了。」

  「和一個姑娘?」

  亨利無比緊張地問出這個問題。馬蒂笑起來:「當然是和一個姑娘。」

  「那你為什麼不敢告訴我這個消息?」亨利檢視著兒子的臉、眼睛和他的舉動,想找到什麼線索。「她懷孕了。」亨利的口氣更像是一個陳述而不是一個提問。就好像你說「我們投降」或是「我們加時賽輸了」的口氣。

  「爸!不,不是那樣的。」

  「那我們為什麼要在這外面談……」

  「因為她在裡面,老爸。我想讓你見見她。」

  亨利點起一支煙。沒錯,他在隱藏受傷的感覺,因為關於這個神秘的姑娘,兒子一直瞞著他。但兒子忙,他敢肯定馬蒂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是這樣的,嗯,我知道你周圍的這些人有多麼厲害。我的意思是,他們不僅是中國人,他們是超級中國人,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們在美國的大熔爐里,卻好像冰塊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們有自己看待事物的方式。」馬蒂聳聳肩,斟酌著用詞,「你看,你娶了媽,整個婚禮是傳統婚禮。而且你把我送到中國人辦的學校,和你老爸所做的一樣——而且你總跟我說,讓我找個像媽那樣的中國好姑娘,安定下來。」

  他停了下來,一陣沉默。亨利看著兒子,等著他繼續。一切都很安靜,只有被微風拂動的樅樹在台階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我和你爺爺不一樣。」亨利說。他感到很震驚,因為和他的父親被歸為了一類。他愛他的父親,深深地愛,哪個兒子不愛父親呢?他很希望父親一切都好。但是,在經歷了一切,看到了那麼多、聽到了那麼多之後,亨利他就一點不曾改變嗎?他就那麼像他的父親嗎?他聽到他們倆身後的門開了,發出咔嗒的聲音。一個年輕女人探出了頭,然後微笑著走了出來。她有著金色的頭髮、清澈的藍眼睛——亨利把這樣的眼睛叫作愛爾蘭眼睛。

  「你一定是馬蒂的父親!我真不敢相信你們一直在外面。馬蒂,你是不是該說點什麼?」亨利微笑地看著她,她驚訝地望著他的兒子,而他的兒子則看上去很緊張,好像被抓到做了什麼錯事。

  亨利朝他未來的兒媳伸出手去。

  她像陽光一般明媚地笑了:「我叫薩曼莎,我一直渴望見到你。」她繞過了他的手,伸出胳膊,環抱住他。亨利拍拍她,努力地吸氣,然後屈服,也抱住了她。越過她的肩頭,亨利微笑著,朝馬蒂豎起了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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