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闕齋日記類鈔 卷下 文藝
2024-10-15 16:05:31
作者: (清)曾國藩 ;李瀚章 編撰;李鴻章 校刊
《易經》有聖人之道四,而朱子專重「以卜筮者尚其占」一句,似未得當。因言古人說經,多斷章取義,以意逆志,不必定符本義。壬戌四月
閱《經義述聞》,如「弗過遇之,弗過防之」等字,深有所會。余於本朝經學、小學諸家,獨服膺王懷祖先生父子之精核,蓋以其於經文之虛神實訓,體味曲盡也。辛酉二月
擬閱校船山《周易內傳》,王氏說理之書,每失之艱深而不能軒豁,與正蒙注相同。丙寅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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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看《書經》,見蔡傳訓詁良多不講,如以「敷言」為「敷衍之言」之類,宜致漢學家之指摘。壬子六月
溫《召誥》,於古人「周情孔思」四字,若有所會。庚申十月
溫《書經?無逸》,用吳文正公纂言本,若有所會。乙丑正月
思《書經?呂刑》,於句法若有所會。己未九月
《呂刑》篇於後世古文家蹊徑最近,惜不能盡通其讀。辛酉六月
余好讀《呂刑》,而苦不能盡通其讀。茲閱戴氏之說,有愜余心者,如「制百姓於刑之中」、「天齊於民,俾我一日」暨「非從惟從」等句,皆犁然有當於人心,欣賞無已。辛酉七月
讀《顧命》、《康王之誥》,喜戴氏治經,與所見多同,惜其生前未與鬯談。辛酉七月
溫《盤庚上》、《盤庚中》,因戴存莊兩采宋、元及本朝治漢學者之說,每多當人意處,故樂觀之。辛酉七月
邵位西言《詩序》系孟子萬章之徒所作,「大序」與「小序」不當分而為二,所以記次第,非所以明章旨也。猶《史》、《漢》、《法言》之有後序爾。其言奇而頗確。庚申八月
閱子序《詩經說》,學有根柢,其用意往往得古人深處,特證據太少,恐不足以大鳴於世耳。戊午十一月
自去年九月二十一日始讀《儀禮》,至是粗畢。老年能治此經,雖嫌其晚,猶勝於終不措意者。昔張蒿庵三十而讀《儀禮》,至五十九歲而通此經,為國朝有數大儒。余今五十七歲略通此經,稍增炳燭之明。惟蒿庵以前,名儒窮《儀禮》者絕少,能於荊棘荒蕪之中獨辟康莊,斯為大難。餘生本朝經學昌明之後,窮此經者不下數十人,有蒿庵之句讀、張皋文之圖,康莊共由之道而又有人以扶掖之,則從事甚易矣。丁卯二月
俞樾蔭甫所著《群經平議》之十四卷論《考工記》世室、重屋、明堂之制,駁正鄭注,思通鬼神,有超乎戴氏《考工記圖》者。丙寅四月
夜又批船山《禮記》二條。余閱此書,本為校對訛字,以便修板再行刷印,乃複查全書,辨論經義者半,校出錯訛者半。蓋非校讎家之體例,然其中亦微有可存者,若前數年在安慶、金陵時,則反不能如此之精勤。此軍營事簡,老年差可慰悅之境;而流寇縱橫,制敵無術,體衰目昏,學問無成,則又可深為憂灼之境也。丙寅十月
閱桐城張承華蓉溪所為《學庸臆解》三十四葉,畢。其言《大學》,文須用古本而不煩補,「傳義」須宗朱子而不取陽明,與余平日之說相合,余亦多獨得之見。丙寅十月
孟子所謂「善言德行」者,當為後世理學諸家之源;「善為辭令」者,當為後世詞章諸家之源。孔子自謙不能辭令,而以善言德行自許。蓋在己者實有盛德至行而後能自道其所得也。《論語》一書乃善言德行之尤著者,因默誦《學而》、《為政》、《八佾》三篇。乙丑五月
朱彬《經傳考證》,其訓詁考證亦與王伯申先生相仿,其言《書經》「大」字多語助辭,則前人所未發也。己未五月
閱戴東原「緒言」。閱錢竹汀《聲類》,此書未刻於本集,其義例亦不分明。乙丑正月
錢辛楣先生《聲類》一書,分《釋詁》、《釋言》、《釋訓》、《釋語》、《釋天》、《釋地》、《名號之異》等目,皆因聲得義者,足見古人先有聲音,後有文字。余前有意為是書而未果。錢氏此書亦未成之書,故未編入《潛研堂叢書》中。癸亥正月
陳荔秋所送之陳蘭甫澧著《聲律通考》一種、《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一種,略一翻閱,服其精博。己巳二月
樂律之不可不通,以其與兵事文章相為表里。辛酉十月
紀澤作《音學考》,約近五千字,於考古及審音二者均有所得,為之一慰。己巳八月
澤兒呈所著《分韻說文解字》,略一翻閱。其法用《廣韻》之次第,《佩文韻》之字數,抄錄許氏注及大徐翻切。其有申明原注之說,則以夾行注之;其於注外別有陳說,則於翻切之下夾圈以別異之;其《佩文韻》所有《說文》所無者,則有楷文而無篆文,仍用篇韻各說以注之;其《佩文韻》所無《說文》所有者,則別為補編,仍依翻切,以分東、冬、鍾、江各韻。丁卯十一月(以上經)
讀《五代史》,於「歐公不偽梁」一段,不謂為然。辛未
閱周保緒所著《晉略》,趙惠甫所寄來者。周名濟,荊溪人。書成於道光十八年,亦近世著作才也。辛未五月
諸子中惟老、莊、荀子、孫子自成一家之言,余皆不免於剽襲。庚申
王懷祖先生《讀書雜誌》所校《管子》各條,似不如校他書之精實。辛酉七月
讀《淮南子?精神訓》,至「大禹竭力以勞萬民」句,若有所感。庚申十一月
讀《修務訓》中「功可強成,名可強立」,若有所會。《淮南子》本道家者流,而此篇之旨,與《荀子》相近,大抵理之足以見極者,百家未嘗不相合也。庚申十二月
閱《淮南子?俶真訓》,言有道之士亦須遇時,為之增感。庚申十二月
揚子《法言》究不如文中子之平實,蓋子云文學中人,非道德中人也。船山氏最推重《正蒙》一書,以余觀之,亦艱深而不能顯豁。其參兩篇,言天地日月五行之理數,尤多障礙。丙寅六月(以上子史)
《正誼堂叢書》凡五十六種,張清恪輯刻,吳竹莊所贈也。因取《正誼堂》中清恪公所輯《程子》二十篇讀之,至晡時讀畢。凡十卷,取《論語》二十篇之意,編採二程粹言,略分門類,頗為精當。壬戌四月
張清恪公所輯《朱子》七篇,每篇各分上下,仿《孟子》七篇之意。張公蓋以程配孔,以朱配孟也。壬戌四月
讀張文端公《聰訓齋語》、文和公《澄懷園語》,此老父子,學問亦以知命為第一義。己未四月
閱羅羅山《人極衍義》、《姚江學辨》等書,服其見理甚真,所志甚大,信為吾鄉豪傑之士。甲子十月
鍾涵齋《邇言》蓋理學之緒餘,而參以陰隙果報者。庚午正月
《聖武記》又閱一遍畢。中有嘉慶川、湖、陝靖寇記八篇未閱,以昔年在京閱過,嫌此八篇敘事冗亂也。丁卯十二月
閱曾香墅先生漫鈔及各種。香墅名廷枚,賓谷之伯父也。其書仿《困學紀聞》、《容齋隨筆》之類,特根柢不深耳。戊午十一月
莫子偲交出何願船二信,內有張石洲《蒙古遊牧記》四本,又《朔方備乘?凡例》數頁,信為當世積學之士。辛酉七月
古文之道,謀篇布勢是一段最大工夫。《書經》、《左傳》,每一篇空處較多,實處較少;旁面較多,正面較少。精神注於眉宇目光,不可周身皆眉,到處皆目也。線索要如蛛絲馬跡,絲不可過粗,跡不可太密也。己未八月
古人文筆有雲屬、波委、官止、神行之象,實從熟後生出。所謂「文入妙來無過熟」者,此也。庚申九月
古文之道,布局須有千岩萬壑,重巒復嶂之觀,不可一覽而盡,又不可雜亂無紀。庚申十月
古文之道,亦須有奇橫之趣,自然之致。二者並進,乃為成體之文。辛酉七月
古文之法,全在氣字上用功夫。辛酉十一月
為文全在氣盛,欲氣盛全在段落清,每段分束之際,似斷不斷,似咽非咽,似吞非吞,似吐非吐,古人無限妙境,難於領取;每段張起之際,似承非承,似提非提,似突非突,似紓非紓,古人無限妙用,亦難領取。辛亥七月
奇辭大句,須得瑰瑋飛騰之氣驅之以行,凡堆重處皆化為空虛,乃能為大篇,所謂氣力有餘於文之外也。否則氣不能舉其體矣。辛亥七月
吾嘗取姚姬傳先生之說,文章之道,分陽剛之美、陰柔之美。大抵陽剛者,氣勢浩瀚;陰柔者,韻味深美。浩瀚者,噴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就吾所分十一類言之,論著類、詞賦類宜噴薄;序跋類宜吞吐;奏議類、哀祭類宜噴薄;詔令類、書牘類宜吞吐;傳志類、敘記類宜噴薄;典志類、雜記類宜吞吐。其一類中微有區別者,如哀祭類雖宜噴薄,而祭郊社祖宗則宜吞吐,詔令類雖宜吞吐,而檄文則宜噴薄,書牘類雖宜吞吐,而論事則宜噴薄。此外各類,皆可以是意推之。庚申三月
《類纂》所選書牘,有不盡厭於吾心者。未知古人書牘,何者最善?辛亥
古文中,惟書牘一門竟鮮佳者。八家中,韓公差勝,然亦非書簡正宗。此外,則竟無可采。諸葛武侯、王右軍兩公書翰,風神高遠,最愜吾意。然患太少,且乏大篇,皆小簡耳。庚申三月
閱《駢體文鈔》,將其所分類歸併於吾所分三門十一類之中,嫌其繁碎,不合古義也。庚申三月
余所編《經史百家雜鈔》,編成後,有文八百篇上下,未免太多,不足備簡練揣摩之用。宜另鈔小冊,選文五十首鈔之,朝夕諷誦,庶為守約之道。庚申閏三月
往年餘思古文有八字訣,曰雄、直、怪、麗、淡、遠、茹、雅。近於茹字似更有所得。而音響、節奏,須一「和」字為主,因將「淡」字改作「和」字。庚申
文章陽剛之美,莫要於「慎、涌、直、怪」四字,陰柔之美,莫要於「憂、茹、遠、潔」四字。惜余知其意,而不能竟其學。癸亥九月
嘗慕古文境之美者,約有八言:陽剛之美曰雄、直、怪、麗,陰柔之美曰茹、遠、潔、適。蓄之數年,而余未能發為文章,略得八美之一以副斯志。是夜,將此八言者各作十六字贊之,至次日辰刻作畢。附錄如左:
雄:劃然軒昂,盡棄故常;跌宕頓挫,捫之有芒。
直:黃河千曲,其體仍直;山勢如龍,轉換無跡。
怪:奇趣橫生,人駭鬼眩;《易》《玄》《山經》,張韓互見。
麗:青春大澤,萬卉初葩;《詩》《騷》之韻,班揚之華。
茹:眾義輻湊,吞多吐少;幽獨咀含,不求共曉。
遠:九天俯視,下界聚蚊;寤寐周孔,落落寡群。
潔:冗意陳言,類字盡芟;慎爾褒貶,神人共監。
適:心境兩閒,無營無待;柳記歐跋,得大自在。乙丑正月
偶思古文、古詩最可學者,占八句云:《詩》之節,《書》之括,《孟》之烈,韓之越,馬之咽,莊之跌,陶之潔,杜之拙。丙寅正月
《離騷》三百二十四句誦畢。老年讀生書成誦,稍補少壯之缺陷,亦一樂也。丁卯三月
《九章?惜往日》似偽作,當著論辯之。戊午十一月
鄒陽《獄中上樑王書》千古傳誦,余究不知其深處。太史公以鄒陽與魯仲連並列,余亦不知其所以相合之處。辛亥五月
夜溫《長楊賦》,於古人行文之氣似有所得。己未九月
輿中讀《上林賦》千餘言,略能成誦。少時所深以為難者,老年乃頗能之,非聰明進於昔時,乃由稍知其節奏氣勢與用意之所在,故略記之。丁卯正月
余近年最好揚、馬、班、張之賦,未能迴環朗誦,偶一誦讀,如逢故人,易於熟洽。但衰年讀書,未必能久記耳。二月
漢魏人作賦,一貴訓詁精確,一貴聲調鏗鏘。庚申四月
古文之道與駢體相通。由徐、庾而進於任、沈,由任、沈而進於潘、陸,由潘、陸而進於左思,由左思而進於班、張,由班、張而進於卿雲,韓退之之文比卿雲更高一格。解學韓文,則可窺六經之閫奧矣。庚申三月
二日內,始悟昌黎諸文皆學《書經》。辛亥九月
二日內,因讀辛、劉詞,又大悟韓文之妙,實從子云、相如得來。壬子
二日內,覺於古文大有所得,乃悟韓文實從揚、馬得來,而參以孔、孟之義理,所以雄視千古。壬子正月
韓文《柳州羅池廟碑》,覺情韻不匱,聲調鏗鏘,乃文章中第一妙境。情以生文,文亦以生情;文以引聲,聲亦足以引文。循環互發,油然不能自已,庶漸漸可入佳境。己未九月
閱韓文《送高閒上人》。所謂機應於心,不挫於物,姚氏以為韓公自道作文之旨。余謂機應於心,熟極之候也,《莊子?養生主》之說也。不挫於物,自慊之候也,《孟子?養氣章》之說也。不挫於物者,體也、道也、本也。機應於心者,用也、技也、末也。韓子之於文,技也進乎道矣。庚申十月
讀《原毀》、《伯夷頌》、《獲麟解》、《龍雜說》諸首,岸然想見古人獨立千古,確乎不拔之象。壬戌九月
韓公「周、情、孔、思」四字,非李漢知之極深,焉能道得出!為文者要須窺得此四字,乃為知本。辛酉二月
韓文志傳中有兩篇相配偶者,如曹成王、韓宏兩篇為偶,柳子厚、鄭群兩篇為偶,張署、張徹兩篇為偶,推此而全集中可以為偶者甚多。古人之文,可為偶者甚多,惜不能一一稱量而配合之耳。癸亥十月
溫韓文數篇,若有所得。古人之不可及,全在行氣,如列子之御風,不在義理字句間也。癸亥十一月
柳子厚山水記,似有得於陶淵明沖淡之趣,文境最高,不易及。庚申八月
夜,閱《古賦識小錄》,深有味於柳子厚之《囚山篇》。戊午十月
姚公謂蘇氏學《莊子?外篇》之文,實則恢詭處不逮遠甚。辛酉三月
蘇子由謂東坡晚年以文章為鼓吹,真知文章中之樂境。余亦微知之,惜無寬閒歲月竟其所學耳。辛酉正月
讀震川文數首,所謂風塵中讀之,一似嚼冰雪者,信為清潔,而波瀾意度,猶嫌不足以發揮奇趣。己未六月
閱震川古文,遂並翻其四書文閱之。其渾灝流轉之氣,乃更勝於古文也。辛未五月
閱《湯文正集》,惟傳狀、碑銘之類不愜吾意,余如語錄、告諭、書牘之屬,皆有誠意,挾正氣以行,學問本極淵博,講學又甚公允,不可及也。己巳三月
程伯旉出示洪稚存《上成親王書》,即嘉慶己未獲咎發遣新疆者,當時直聲震於天下,今觀之亦無甚觸忌諱之處。正月
閱《梅伯言文集》,嘆其鑽研之久、工力之深。壬戌九月
至錢警石先生久談,得見其族兄衎石先生家書數十封,攜歸一閱,實嘉道間一碩儒也。癸亥九月
閱錢衎石先生與其弟警石先生家信,服其學問精博,機趣洋溢。癸亥九月
閱陳秋舫、吳偉卿所作應制賦,氣勢流利,古不乖時,今不同弊,心賞其能,而自愧弗如也。癸卯三月
《吳竹如文集》,方存之代為編出者,計十二卷。粗閱數十頁,於儒、釋、朱、陸之辨剖晰最精。戊辰七月
閱吳南屏《柈湖文錄》數十首,嘆其少而能文,老而不倦,為不可及。辛未六月
左季高信內寄祭胡潤帥文稿一篇,情文並茂,殊為傑構。辛酉十月
馮敬亭,名桂芬,寄校《邠廬初稿》二冊,共「議」四十二篇。粗讀數十篇,雖多難見之施行,然自是名儒之論。壬戌九月
竇蘭泉近作辨論十餘首,多閱歷之言,而文義未能入古。甲子
與次青論古文之法,次青天分高,成就當未可量。己未六月
蔣琦齡所陳時政十二事,約計萬餘言,多可見之施行,文筆亦雅健暢達,末條請崇宋學而抑漢學,似與各條不類。壬戌
申甫在此鬯談,言渠文筆所以不甚鬯者,為在己之禁令太多,難於下筆耳。余勸其破除禁令,一以條暢為主。凡辦事者先貴敷陳朗暢也。己未十一月
劉霞仙所作辨蔡壽祺誣劾一疏,置身甚高,辭旨深厚,真名作也。乙丑五月
閱邸抄中見霞仙以本年復奏一疏降調,如此名奏議而反以獲譴,頗不可解。乙丑八月
張廉卿文有王介甫之風,日進不已,可畏可愛。庚申四月
閱張廉卿近所為古文,喜其入古甚深,因為加圈批。戊辰七月
石芸齋所作《房山石經山訪碑記》,亦偉觀也。庚午二月
思白香山、陸放翁之襟懷澹宕,殊不可及。古文家胸懷雖淡泊,而筆下難於寫出。思一為之,以寫淡定之懷,古所謂一卷冰雪文者也。己未六月
古文一事,平日自覺頗有心得。而握管之時,不克殫精極思,作成總不稱意。安得屏去萬事,酣睡旬日,神完意適,然後作文一首,以攄胸中奇趣。己未十一月
余於古文一道,十分已得六七,而不能竭智畢力於此,匪特世務相擾,時有未閒,亦實志有未專也。此後精力雖衰,官事雖煩,仍當篤志斯文,以卒吾業。辛酉正月
久不作文,機軸甚生,心思遲鈍,尚不能成篇。亦因見客太多,瑣事煩瀆,神智昏攪故也。乙丑二月
昔年每作一文,輒數日不能成寐,不知老年何以轉無此病,豈反健於壯歲耶?抑用心未能銳入耶?乙丑三月
念生平稍致力於古文,思欲有所述作。今老憊而一無所成,深用自愧。丙寅三月
與兒子一論所作之文,考據與筆力兩無可取。庚午二月
每一作文,未下筆之先,若有佳境;既下筆,則無一是處。由於平日用功浮泛,全無實際故耳。辛未五月
作《孫芝房芻論序》一首,約九百字,至三更始畢。老年作文頗覺吃力,而機勢全不湊泊,總由少作太生之故耳。己未六月
作《莫猶人墓表》,文筆平衍,無復昔年傲岸勁折之氣,蓋老境日增耳。己未十一月
思作《金陵官紳昭忠祠碑》而不能成,遂竟日昏睡,如醉如痴。向來習態如此,而數十年因循不肯苦學作文,至今已衰老,悔無及矣。己巳五月
作《苗君墓志銘》畢,細閱竟無一字是處。昔余終年不動筆作文,而自度能知古人之堂奧,以為將來為之,必有可觀。不料今年試作數首,乃無一合於古人義法,愧赧何極。己巳八月
作《唐公墓誌》,復視無一是處。乃知昔年自詭為知文,而曾不一動筆為之,不可恃也。天下事知得十分,不如行得七分,非閱歷何由大明哉。己巳十月
郭婿銘辭作畢,全不合古人義法,深以為愧。庚午正月
思作《江寧府學宮記》,苦探力索,竟不能成一字,固屬衰憊之象,亦由昔年本無實學,故枯竭至此,深為嘆愧。庚午二月
作《星岡公墓表》,文成視之,無一當意之處甚矣。餘思之鈍,學之淺,而精力之衰也。余前有信寄筠仙,云:近世達官無如余之荒陋者。頃筠仙信力雪此語之誣。余自知甚明,豈有誣乎?辛未八月
紀澤所作《擬莊》三首,頗能善談名理,亦略通訓詁奇字之學。壬戌五月(以上論文)
余昔年鈔古文,分氣勢、識度、情韻、趣味為四屬,擬再鈔古近體詩,亦分為四屬,而別增一機神之屬。機者,無心遇之,偶然觸之。姚惜抱謂文王、周公「系易」、「彖辭」、「爻辭」,其取象亦偶觸於其機。假令《易》一日而為之,其機之所觸少變,則其辭之取象亦少異矣。余嘗嘆為知言。神者,人功與天機相湊泊,如卜筮之有繇辭,如《左傳》諸史之有童謠,如佛書之有偈語,其義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古人有所託諷,如阮嗣宗之類,故作神語,以亂其辭。唐人如太白之豪,少陵之雄,龍標之逸,昌谷之奇,及元、白、張、王之樂府,亦往往多神到、機到之語。即宋世名家之詩,亦皆人巧極而天工錯,徑路絕而風雲通。蓋必可與言機,可與言神,而後極詩之能事。余鈔詩擬增此一種,與古文微有異同。戊辰四月
是日思詩既選十八家矣,古文當選百篇鈔置案頭,以為揣摩。因自為之記曰:為政十四門,為學十五書,鈔文一百首,鈔詩十八家。壬子正月
余既鈔選十八家之詩,雖存他樂不請之懷,未免足己自封之陋。乃近日意思尤為簡約,五古擬專讀陶潛、謝眺兩家,七古擬專讀韓愈、蘇軾兩家,五律專讀杜甫,七律專讀黃庭堅,七絕專讀陸游。以一二家為主,而他家則參觀互證,庶幾用志不紛。然老境侵尋,亦只能長吟以自娛,不能抗手以入古矣。壬戌三月
五言古詩有二種最高之境:一種比興之體,始終不說出正意,始知《碩人》但頌莊姜之美盛,而無子兆亂已在言外;《大叔于田》但夸叔段之雄武,而耦國兆亂已在言外,曹、阮、陳、張、李、杜往往有之。一種盛氣噴薄而出,跌盪淋漓,曲折如意,不復知為有韻之文,曹、鮑、杜、韓往往有之。余解此二境,而曾未一作此等詩,自愧亦自憾也。甲子二月
夜,閱陶公《述酒》詩,為南宋鄱陽湯文清公漢所注,於陶公瘦詞微旨盡得解釋,欣悅無已。丙寅三月
閱陶詩全部,取其太閒適者記出,將鈔一冊,合之杜、韋、白、蘇、陸五家之閒適詩纂成一集,以備朝夕諷誦,洗滌名利爭勝之心。辛未十二月
閱《文選?雜擬》。古人措詞之深秀,實非唐以後人所可及。特氣有騫翥駿邁者,亦有不盡然者,或不免為詞所累耳。若以顏、謝、鮑、謝之辭而運之以子云、退之之氣,豈不更可貴哉!辛酉十二月
批校《太白樂府》,每日僅校二十首或十餘首。蓋余於樂府向未用功,茲稍一措意,全無入處也。戊辰四月
日來讀杜詩,頗有小得。無事則心頭口頭不離杜詩,雖細加咀嚼,而究有為人的意思。癸卯二月
杜詩韓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彼自有知言、養氣工夫。惟其知言,故常有一二見道語,談及時事,亦甚識當世要務。惟其養氣,故無纖薄之響。癸卯二月
溫杜詩五古,觀其筆陳紳縮吐茹之際,絕似《史記》,憶古人有謂杜少陵似太史公者,不記是東坡之言乎?抑他人之言乎?己巳四月
閱杜詩五古。古人妙處,只是造句之法變幻無窮,故終身無一複句,猶之《毛詩》無相襲之調也。昔嘗以作古文宜用杜詩造句之法,近來久未溫習及此矣。己巳十月
溫杜詩五古,愛其句法瘦勁,變化通於古文造句之法。憾吾能知之,而手不能為之耳。庚午正月
夜誦杜、韓七古頗多,似有會於古人沉鬱頓挫之義。丙寅四月
閱《白香山集》。因近日胸襟鬱結不開,故思以陶、白、蘇、陸之詩及張文端公之言解之也。己巳五月
車中看義山詩,似有所得。夜翻《樊川集》證之,亦然,知何大復《明月篇》之有心得也。癸卯正月
與李眉生談詩,極佩杜牧之俊偉。壬戌
日內於蘇詩似有新得,領其沖淡之趣,灑落之機。辛酉六月
溫蘇詩,朗誦頗久,有聲出金石之樂。因思古人文章,所以與天地不敝者,實賴氣以昌之,聲以永之,故讀書不能求之聲氣二者之間,徒糟粕耳。辛酉十二月
放翁七言絕句,實能道得空曠胸懷出。辛酉正月
將《祁文端公詩集》閱二三卷。昔年深不以公詩為然,茲多閱數十百首,其中多可取者。己巳三月
朱伯韓詩所詣在韓、白之間。甲辰十月
至易念園處,觀渠所為詩,宗法晚唐,頗有法度。予性好言詩,蕙西謂余於詩太自主張,不免自是。細思良然。
吳南屏寄毛西垣詩,翻讀一過,信為朋輩中所不可多得,宜南屏之亟稱之也。辛酉三月
何廉舫信附七律十六章,才人之筆,人人嘆之不置。己未
作七律五首,和何廉舫詩,次韻。同和者為李次青、吳子序、甘子大、許仙屏等數人。而王霞軒、鄧彌之、何敬海等亦將和之。余因見廉舫詩才軒舉,所著駢文、樂府皆有可觀。憫其闔家殉節,因欲和詩一二章,以慰勞之,本無意次韻也。子序、次青諸君皆次其韻,余亦遂勉為之。己未正月
閱馮焯詩稿。焯,代州人,字稚華。其七世祖如京官廣東左布政使,六世祖壅以進士官至同知,五世祖光裕以舉人官至湖南巡撫,四世祖祁官編修,曾祖均弼以舉人蔭生,官至湖北按察使,祖寇以舉人官浙江知縣。焯為潛山縣天堂巡檢,又署屯溪巡檢。刻詩四卷,清穩不俗。昨和余詩八首,今日問之程伯旉,始知其人。因取其詩披閱數十首,兼閱其曾祖及祖刻詩,乃知其世家淵源有自也。壬戌四月
觀李眉生詩,愛其俊拔而有情韻,將來必為詩人。紀澤前後作次屣字韻詩二首,韻穩而脈清,吐屬亦尚名貴,將來或亦為詩人,殊以為慰。戊辰四月
趙惠甫近作《書懷》五章,又錄舊作詞十調。見示,皆才人之筆也。丁卯七月
海秋言七律須講究藻采聲調,不可專言上乘證果,反昧初開。切中予病。又盛讚予五律。癸卯二月
昔年每作一詩,輒不能睡,後遂閣筆不復為詩。今試一為之,又不成寐,豈果體弱不耐苦吟耶?抑機軸太生,成之艱辛耶?甲子八月(以上論詩)
作字之法,綿綿如蠶之吐絲,穆穆如玉之成璧。庚申三月
作字之道,用筆貴勒貴努,而不可過露勒努之跡;精心運之,出以和柔之力,斯善於用勒用努者。庚申十月
寫字之道,如修腳匠之修腳。古人所謂「撥燈法」,較空靈,余所謂「修腳法」,較平穩。庚申十二月
凡用之筆,未有十分合手者,往往有小毛病,不稱人意。善書者,於每用一筆,先識其病,即因其病勢而用之。或筆之病次日又有小變,又因其變症而用之。或者因病成妍,則善於用筆矣。辛酉五月
用狼筆寫新宣紙,悟古人頓挫之法、撲筆之法,只是筆不入紙,使勁撲下耳。辛酉十月
京中翰林善寫白折者,相傳中有一絲牽貫於行間,作大字亦當知此意味。辛酉十月
作書之道,寓沉雄於靜穆之中,乃有深味。「雄」字須有長劍快戟,龍拏慮踞之象,鋒芒森森,不可逼視者為正宗;不得以「劍拔駑張」四字相鄙,作一種鄉愿字,名為含蓄深厚,舉之無舉,刺之無刺,終身無入處也。作古文、古詩亦然,作人之道亦然,治軍亦然。辛酉十二月
摹書譜一過,乃知藝之精,其致力全在微妙處。若人人共見、共聞之處,必無通微合莫之詣。若一向在浮名時譽上措意,豈有是處!辛酉六月
作字之道:點如珠,畫如玉,體如鷹,勢如龍,四者缺一不可。體者,一字之結構也;勢者,數字數行之機勢也。辛酉七月
大抵作字及作詩古文,胸中須有一段奇氣盤結於中,而達之筆墨者卻須遏抑掩蔽,不令過露,乃為深至。若存絲毫求知見好之心,洗滌淨盡,乃有合處。故曰七均師無聲,五和常主淡也。辛酉九月
因讀李太白、杜子美各大篇,悟作書之道亦須先有驚心動魄之處,乃能漸入證果,若一向由靈妙處著意,終不免描頭畫角伎倆。壬戌四月
作字之道,全以筆陣為主,直以取勢,橫以出力,當少勝矣。壬戌二月
讀《孫子》「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句,悟作字之法,亦有所謂節者,無勢則節不緊,無節則勢不長。壬戌七月
出筆宜顛腹互用,取勢宜正斜並見。用筆之顛,則取正勢,有破空而下之勢;用筆之腹,則取斜勢,有骩屬蹁躚之象。甲子十二月
夜寫零字頗多,略有所會。於昔年「體如鷹」四句之外又添四句,曰:「點如珠,畫如玉;體如鷹,勢如龍;內跌宕,外拙直;鵝轉頸,屋漏痕。」丙寅三月
古來詩家、文家、書家皆有所謂筆陣者,厚蓄於陣之初,而不必究極於陣之終,陣將酣時又已另作變態矣。丁卯十月
作書思偃筆多用之於橫,抽筆多用之於豎。豎法宜努、抽並用;橫法宜勒、偃並用。又首貴有俊拔之氣,後貴有自然之勢。
大約書法不外羲獻父子。余以師羲不可遽幾,則先師歐陽信本;歐陽不可遽幾,則先師李北海。師獻不可遽幾,則先師虞永興;師虞不可遽幾,則先師黃山谷。二路並進,必有合處。杜陵言「書貴瘦硬」,乃千古不刊之論,東坡駁之,非也。辛酉四月
閱《皇甫碑》,識得歐字意思,知顏柳之硬,褚歐之瘦,學書者不可不領略也。己亥五月
因寫零字,偶有所得。知歐、虞用筆與褚相通之故。書家之有歐、虞、褚及李北海,猶詩家之有李、杜、韓、蘇,實不祧之祖也。丁卯十月
悟北海上取直勢,下取橫勢,左取直勢,右取橫勢之法。大約直勢本於秦篆,橫勢本於漢隸;直勢盛於右軍暨東晉諸帖,橫勢盛於三魏諸碑。唐初歐公用直勢,褚公用橫勢,李公則兼用二勢。丙寅四月
孫過庭《書譜》稍得王大令之法。辛酉十月
余往歲好黃魯直書,深得晉人真意。而逸趣橫生,當更致力。
作書之法,劉石庵善用偃筆,鄭板橋善用蹲筆,王夢樓善用縮筆,惟努筆近人無善用者,古人惟米元章最擅勝場。吾當於此自極其思耳。辛酉正月
董香光專用渴筆,以極其縱橫使轉之力,但少雄直之氣。余當以渴筆寫吾雄直之氣耳。辛酉二月
作書之法,古人師歐、李、劉、黃,今人師鄧、鄭、劉、王。壬戌九月
作字之法,亦有所謂陽德之美、陰德之美。余所得之意象為「陽德之美」者四端:曰直,曰觩,曰勒,曰努;為「陰德之美」者四端:曰骩,曰偃,曰綿,曰遠。兼此八者,庶幾其為成體之書。在我者以八德自勖,又於古今人中擇八家以為法,曰歐、虞、李、黃、鄧、劉、鄭、王。壬戌十一月
作字之道,二者並進,有著力而取險勁之勢,有不著力而得自然之味。著力如昌黎之文,不著力如淵明之詩;著力則右軍所稱如錐畫沙也,不著力則右軍所稱如印印泥也。二者缺一不可,亦猶文家所謂陽剛之美、陰柔之美矣。甲子五月
閱劉石庵《清愛堂帖》,其起筆多師晉賢及智永《千字文》,用逆蹴之法,故能藏鋒。張得天之筆,多師褚、顏兩家,用直來橫受之法,故不藏鋒。而聯絲縈帶,以發其機趣。二者其理本一貫,特逆蹴與直來橫受,形跡判然,難合而為一耳。辛酉六月
看劉文清公《清愛堂帖》,略得其自然之趣,方悟文人技藝佳境有二:曰雄奇,曰淡遠。作文然,作詩然,作字亦然。若能含雄奇於淡遠之中,尤為可貴。辛酉六月
夢劉文清公,與之周旋良久,說話甚多,都不記憶。惟記問其作字果用純羊毫乎?抑用純紫毫乎?文清答以某年到某處道員之任,曾好寫某店水筆。夢中記其店名甚確,醒後亦忘之矣。戊辰
作字之法,險字、和字二者缺一不可。本日閱王箬林《謄語》,亦於此二字三致意焉。辛酉二月
偶思作字之法可為師資者,作二語云:時賢一石兩水,古法二祖六宗。一石謂劉石庵,兩水謂李春湖、程春海;二祖謂羲、獻,六宗謂歐、虞、褚、李、柳、黃也。丁卯十一月
日內頗好寫字,而年老手鈍,毫無長進,故知此事須於三十歲前寫定規模。自三十歲以後只能下一熟字工夫,熟極則巧妙出焉。筆意間架,梓匠之規矩也。由熟而得妙,則不能與人之巧也。吾於三四十歲時,規矩未定,故不能有所成。人有恆言,曰「妙來無過熟」,又曰「熟能生巧」,又曰「成熟」,故知妙也、巧也、成也,皆從極熟之後得之者也。不特寫字皆然,凡天下庶事百技,皆先立定規模,後求精熟。即人之所以為聖人,亦系先立規模,後求精熟。即顏淵未達一間,亦只是欠熟耳。故曰: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己未四月
觀何廉舫書扇頭小字,倜儻權奇,自成風格。餘年已五十,而作書無一定之風格,屢有遷變,殊為可愧。古文一事,寸心頗有一定之風格,而作之太少,不足以自證自慰。至於居家之道,治軍之法,與人酬應之方,亦皆無一定之風格。《傳》曰:「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又曰:「君子成德之稱。」餘一無所成,其不足為君子也,明矣。己未四月
余近日常寫大字,微有長進,而不甚貫氣,蓋緣結體之際不能字字一律。如或上松下緊,下松上緊,或左大右小,右大左小。均須始終一律,乃成體段。余字取勢,本系左大右小,而不能一律,故恆無所成。推之作古文辭,亦自有體勢,須篇篇一律,乃為成家。做人立品,亦自有體勢,須日日一律,乃為成德。否則載沉載浮,終無所成矣。己未六月
余坐三十以前作字未能盡心,間架不穩,手腕不穩。四十以後雖略有長進,而手腕時靈時鈍,鈍時則如古人所謂姜芽、凍痴蠅者,可自笑也。辛酉正月
日內於作字之道,若有所會。惜精神疲乏,目光眵花,老境日臻,不克竟其如學。古人所以貴,及時力學也。辛酉正月
余往年在京深以學書為意,苦思力索,幾於困心衡慮,但胸中有字,手下無字。近歲在軍,不甚思索,但每日筆不停揮,除寫字及辦公事外,尚習字一張,不甚間斷,專從間架上用心,而筆意筆力與之俱進,十年前胸中之字,今竟能達之腕下,可見思與學不可偏廢。辛酉二月
作字之道,剛健、婀娜二者缺一不可。余既奉歐陽率更、李北海、黃山谷三家,以為剛健之宗,又當參以褚河南、董思白婀娜之致,庶為成體之書。辛酉十月
余老年始略解書法,而無一定規矩、態度,仍歸於一無所成。今定以間架師歐陽率更,而輔之以李北海,丰神師虞永興,而輔之以黃山谷,用墨之松秀,師徐季海所書之《朱巨川告身》,而輔之以趙子昂《天冠山》諸種,庶乎其為成體之書。辛酉四月
用狼毫筆寫寸以外字,足以發攄心中邁往之氣,為之神怡。辛酉
久未作小楷,下筆輒重而不入。是日筆輕稍能入紙,乃悟輸扁、甘苦、疾徐之說。辛酉六月
日內作書,常有長進,蓋以每日不間斷之故。辛酉十一月
古之書家,字裡行間別有一種意態,如美人之眉目可畫者也,其精神意態不可畫者也。意態超人者,古人謂之韻勝。余近年於書略有長進,以後當更於意態上著些體驗工夫,因為四語,曰骩屬鷹視,撥鐙嚼絨,欲落不落,欲行不行。癸亥九月
近來作書略有長進,但少蕭然物外之致,不能得古人風韻耳。甲子五月
余作字不專師一家,終無所成,定以後楷書學虞、劉、李、王,取橫勢,以求自然之致,利在稍肥;行書學張、歐、黃、鄭,取直勢,以盡睨視之態,利在稍瘦。二者兼營並進,庶有歸於一條鞭之時。丙寅八月
日內作字,手甚吃力,擬用「跌欹注卷」四字訣為之,用力輕勻,或轉可歷久不變。丙寅十月
余近習字非求字佳,老年手指硬拙,有如姜芽,借古帖使運動稍活耳。丁卯四月
習字一紙,似有所會。因就前所作詩二句復增二句云:「側勢遠從天上落,橫波雜向弩端涵。刷如丹漆輕輕抹,換似龍蛇節節銜。」自此專從「側、橫、刷、換」致力,不復以他妙雜縈吾慮矣。丁卯十月(以上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