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色財氣（上） ——萬曆帝如何為自己辯解？

  明神宗萬曆帝成年後，懲治張居正，殺了馮保，滿足太后事佛斂財的需求後，終於從父親隆慶皇帝為他編織的禮制約束中走脫了。他，把經筵和日講改成進章，也就是說，以前每天必需的讀書聽課改成了呈送講稿——讀不讀由皇帝自便了；他，早晨不用五點起床上朝，只要皇帝願意，早朝就可取消；他，祭祀天地祖先的郊廟祭祀都不必親自去了，萬曆帝在位四十八年，僅去天壇祭祀四次，而成化帝和弘治帝每年都是親自往天壇祭祀；此外，他，批答奏章由內閣和司禮監代行，也不親自處理。那麼，萬曆帝每天都忙什麼呢？

  萬曆十七年（1589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大理寺評事雒於仁上了一份奏疏，揭開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雒於仁冒死上了一道奏疏《酒色財氣四箴》，說：「臣來京工作一年多了，只朝見過皇上三次。聽說皇上一年到頭髮火，常說身體不好，郊祀廟享典禮都委派官員代理，政務久廢而不親自處理，經筵久停而不親臨講席。我知道皇上的病靠藥是很難治好的。皇上的病在於酒、色、財、氣。臣的這封《四箴》可以治皇上您的病，請允許我敬陳。」

  雒於仁接著寫道：「嗜酒則腐腸（貪杯則腐壞胃腸），戀色則伐性（貪色則毀壞身體），貪財則喪志，尚氣則戕生（生氣則生病）。皇上現在得的病，正是酒、色、財、氣。這四種病膠繞身心，哪裡是吃藥可以治的？今陛下春秋鼎盛，尚且一年年不上朝，以後怎麼辦呢？」

  最後，雒於仁針對酒、色、財、氣，獻上四條箴言：醲醑（nóng xǔ）勿崇（酒要少喝），內嬖（bì）勿厚（妃嬪要少納），貨賄勿侵（不要貪戀錢財寶物），舊怨勿藏（不要把過去的怨恨放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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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雒於仁可是夠大膽、夠直白的，萬曆帝看了以後，如針刺背，勃然大怒。大年初一，他在毓德宮西室御榻前召見首輔大臣申時行等人。他手上拿著雒於仁的奏疏，給申時行看，接著就絮絮叨叨地開始辯解：「他說朕好酒，誰人不飲酒？如果說酒後持刀舞劍，那不應該是帝王舉動，但豈有這種事呢？

  「又說朕好色，偏寵貴妃鄭氏，朕只因鄭氏勤勞，朕每到一宮，她必相隨，朝夕間小心侍奉。恭妃王氏，她有長子，朕讓她調護照管，母子相依，所以不能朝夕侍奉，何嘗有偏？

  「他說朕貪財，因為受張鯨的賄賂，所以用他。朕為天子，富有四海，天下之財，皆朕之財，朕若貪張鯨之財，何不抄沒他家？

  「又說朕尚氣。古人云，少時戒之在色（少年時要戒色），壯時戒之在斗（壯年時要戒斗）。朕豈能不知這個道理？但人怎麼會沒有氣！就像先生，您也有童僕家人，如果犯了錯難道就不責治嗎？如今內侍、宮人等，有的也曾杖責，也有的是因病而死，如何說都是被我杖死的？」

  萬曆帝最後說：「雒於仁明明是為了沽名釣譽，故意氣朕。」然後把奏本遞給申時行，說：「你去寫個處理意見，要從重處理。」

  申時行接著皇帝的話說：「他既然是沽名，皇上如果嚴懲他，那就成全了他的美名，反而有損皇上聖德，只有寬容不計較，才能表現出聖德之盛。」說完，把奏疏又放回皇帝面前。

  萬曆帝又拿起奏疏，再次遞給申時行，讓他仔細看看，說：「朕氣他不過，必須重處。」申時行說：「這個奏疏本來是輕信訛（é）傳，如果票擬處分，傳之四方，反而坐實了。臣等愚見，皇上宜照舊留中為是（讓皇帝自己留下這份奏疏）。」說著，又把奏疏送到皇帝面前。

  萬曆帝說：「那如何設法處置他呢？」申時行說：「這個奏本既然不可發出，也就沒有辦法處置他，還望皇上寬宥。臣等傳話給大理寺的負責人，把這個人免去職務就可以了。」萬曆帝聽後，點頭同意，臉色緩和一些，氣也消了很多。

  幾天之後，雒於仁借病回鄉，接著被斥為民。很久之後，病死。

  從這件事情的處理可以看出，雒於仁對萬曆皇帝的批評，實際上取得了朝臣的共識。

  這個雒於仁，何許人也？他是陝西涇陽人，萬曆十一年（1583年）進士，曾任肥鄉、清豐知縣，為政有很好的口碑，萬曆十七年（1589年）調入京師，為大理寺評事。這是個正七品的小官，負責審理案子。他的父親雒遵，我們在前面講過。萬曆帝剛即位的時候，每次上朝，大太監馮保都在寶座旁邊站著。雒遵上奏說：「馮保一個奴僕，竟敢站在天子寶座旁，文武百官是拜天子呢，還是拜太監呢？欺負陛下年幼，竟無禮到這個程度！」不久，雒遵遭馮保陷害，被貶三級，調出北京。後來，馮保受謫斥後死，雒遵官復原職，又做四川巡撫。雒遵和雒於仁父子都是剛直不阿的正直官員，也都是正人君子。

  萬曆帝對自己的酒、色、財、氣死不認帳，也就死不悔改。可以說，這四個字伴隨他後半生。下面逐一說說這四個字。

  先說酒字。萬曆帝是不是貪杯？雒於仁是確有所指的。萬曆帝時年二十七歲，正是年富力強的青年，卻腰痛腳軟，行走不便，甚至在宮裡看望他的生母李太后時，都四肢無力，行走不了。這其中原因很多，但雒於仁認為，貪杯傷害了皇帝的身體。萬曆帝喜歡酒，白天沒喝夠，晚上繼續喝，這就是嗜酒。這就讓人想起正德皇帝，他也是嗜酒，走哪兒喝哪兒，喝哪兒醉哪兒。遼穆宗耶律璟二十歲繼位，以嗜酒來求長生。有一年正月，他晝夜飲酒九日；還有一年正月，竟然連續喝酒二十個日夜。嗜酒的後果是，做事情無節制，結果在酩酊大醉中，這位耶律璟被身邊的太監、廚師等人殺死。

  萬曆帝貪杯，比耶律璟差多了，但白天晚上地喝酒，就是嗜酒了。嗜酒不僅是傷腸胃，也不僅是傷品德，作為皇帝，嗜酒是誤身、誤家、誤政、誤國。嗜酒者當引以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