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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戲劇集 歷史劇2

2024-10-10 21:11:59 作者: (英)莎士比亞

  福斯塔夫 什麼,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事實不就是事實嗎?

  親王 嘿,既然天色黑得瞧不見你自己的手,你怎麼知道這些人穿的衣服是草綠色的?來,告訴我們你的理由。你還有什麼話說?

  波因斯 來,你的理由,傑克,你的理由。

  福斯塔夫 什麼,這是可以強迫的嗎?他媽的!即使你們把我雙手反綁吊起來,或是用全世界所有的刑具拷問我,你們也不能從我的嘴裡逼出一個理由來。強迫我給你們一個理由!即使理由多得像烏莓子一樣,我也不願在人家的強迫之下給他一個理由。

  親王 我不願再背負這蒙蔽事實的罪名了;這滿臉紅光的懦夫,這睡破床墊、坐斷馬背的傢伙,這龐大的肉山——

  

  福斯塔夫 他媽的!你這餓鬼,你這小妖精的皮,你這干牛舌,你這幹了的公牛雞巴,你這乾癟的醃魚!啊!我簡直說得氣都喘不過來了;你這裁縫的碼尺,你這刀鞘,你這弓袋,你這倒插的鏽劍——

  親王 好,休息一會兒再說下去吧;等你搬完了這些下賤的比喻以後,聽我說上幾句話。

  波因斯 聽著,傑克。

  親王 我們兩人看見你們四人襲擊四個旅客,看見你們把他們捆了,奪下他們的銀錢。現在聽著,幾句簡單的話,就可以把你駁倒。那時我們兩人就向你們攻擊,不消一聲吆喝,你們早已嚇得拋下了贓物,讓我們把它拿去;原贓就在這屋子裡,盡可當面驗明。福斯塔夫,你抱著你的大肚子跑得才快呢,你還高呼饒命,邊走邊叫,聽著就像一條小公牛似的。好一個不要臉的奴才,自己把劍砍了幾個缺口,卻說是跟人家激戰砍壞了的!現在你還有什麼鬼話,什麼手段,什麼藏身的地窟,可以替你遮蓋這場公開的羞辱呢?

  波因斯 來,讓我們聽聽吧,傑克;你現在還有什麼鬼話?

  福斯塔夫 上帝在上,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們。嗨,你們聽著,列位朋友們,我是什麼人,膽敢殺死當今的親王?難道我可以向金枝玉葉的親王行刺嗎?嘿,你知道我是像赫剌克勒斯一般勇敢的;可是本能可以摧毀一個人的勇氣;獅子無論怎樣兇狠,也不敢碰傷一個堂堂的親王。本能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我是因為基於本能而成為一個懦夫的。我將要把這一回事情終身引為自豪,並且因此而格外看重你;我是一頭勇敢的獅子,你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王子。可是,上帝在上,孩子們,我很高興錢在你們的手裡。喂,老闆娘,好生看守門戶;今晚不要睡覺,明天一早祈禱。好人兒們,孩子們,哥兒們,心如金石的兄弟們,願你們被人稱譽為世間最有義氣的朋友!怎樣?咱們要不要樂一樂?要不要串演一出即景的戲劇?

  親王 很好,就把你的逃走作為主題吧。

  福斯塔夫 啊!哈爾,要是你愛我的話,別提起那件事了!

  快嘴桂嫂上。

  桂嫂 耶穌啊!我的親王爺!

  親王 啊,我的店主太太!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桂嫂 呃,我的爺,有一位宮裡來的老爺等在門口,要見您說話;他說是您的父王叫他來的。

  親王 你就尊他一聲老太爺,叫他回到我的娘親那兒去吧。

  福斯塔夫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桂嫂 一個老頭兒。

  福斯塔夫 老人家半夜裡從床上爬起來幹嗎呢?要不要我去打發他?

  親王 謝謝你,傑克,你去吧。

  福斯塔夫 我要叫他滾回去。(下)

  親王 列位,憑著聖母起誓,你們打得很好;你也打得不錯,皮多;你也打得不錯,巴道夫。你們全都是獅子,因為本能的衝動而逃走;你們是不願意碰傷一位堂堂的王子的。不!呸!

  巴道夫 不瞞您說,我因為看見別人逃走,所以也跟著逃走了。

  親王 現在老實告訴我,福斯塔夫的劍怎麼會有這許多缺口?

  皮多 他用他的刀子把它砍成這個樣兒;他說他要發漫天的大誓,把真理攆出英國,非得讓您相信它是在激戰中砍壞了的不可;他還勸我們學他的樣子哩。

  巴道夫 是的,他又叫我們用尖葉草把我們的鼻子擦出血來,塗在我們的衣服上,發誓說那是勇士的熱血。我已經七年沒有幹這種把戲了;聽見他這套鬼花樣,我的臉也紅啦。

  親王 啊,混蛋!你在十八年前偷了一杯酒喝,被人當場捉住,從此以後,你的臉就一直是紅的。你又有火性又有劍,可是你卻臨陣逃走,這是憑著哪一種本能?

  巴道夫 (指己臉)殿下,您看見這些流星似的火點兒嗎?

  親王 我看見了。

  巴道夫 您想它們表示著什麼?

  親王 熱辣辣的情慾,冷冰冰的錢袋。

  巴道夫 殿下,照理說來,它應該表示一副躁急的脾氣。

  親王 不,照理說來,它應該表示一條絞刑的繩索。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傑克來了——

  福斯塔夫重上。

  親王 啊,我的親愛的大話博士!傑克,你已經有多長時間看不見你自己的膝蓋了?

  福斯塔夫 我自己的膝蓋!我在像你這樣年紀的時候,哈爾,我的腰身還沒有鷹爪那麼粗;我可以鑽進套在無論哪一個議員大拇指上的指環里去。都是那些該死的嘆息憂傷,把一個人吹得像氣泡似的膨脹起來!外邊消息不大好;剛才來的是約翰·勃萊西爵士,奉著你父親的命令,叫你明天早上進宮去。那北方的瘋子潘西,還有那個曾經用手杖敲過亞邁蒙[4]的足脛、和路錫福的妻子通姦、憑著一柄彎斧叫魔鬼向他宣誓盡忠的威爾斯人——該死的,你們叫他什麼名字?

  波因斯 奧溫·葛蘭道厄。

  福斯塔夫 奧溫,奧溫,正是他;還有他的女婿摩提默和諾森伯蘭那老頭兒,還有那個能夠騎馬奔上懸崖、矯健的蘇格蘭英雄魁首道格拉斯。

  親王 他能夠在躍馬疾奔的時候,用手槍打死一隻飛著的麻雀。

  福斯塔夫 說得正是。

  親王 可事實上那麻雀並沒有被他打中。

  福斯塔夫 哦,那傢伙有種;他不會見了敵人就奔走。

  親王 咦,那麼你為什麼剛才還稱讚他奔走的本領了得呢?

  福斯塔夫 我說的是他騎在馬上的時候,你這呆鳥!可是下了馬他就會站住了一步也不動。

  親王 是的,傑克,這要靠本能。

  福斯塔夫 我承認,那也得看本能。好,他也在那裡,還有一個叫做摩代克的和其餘一千個藍帽騎士。華斯特已經在今晚溜走;你父親聽見這消息急得鬍鬚都白了。現在你可以收買土地,那像買一條臭青魚一般便宜。

  親王 好啊,那麼今年要有一個炎熱的夏季了,而且這場內戰還要繼續的話,看來我們可以像人家買靴釘子一般整百地買黃花姑娘啦。

  福斯塔夫 真的,孩子,你說得對;咱們在那方面倒可以做一筆很好的生意,可是告訴我,哈爾,你是不是怕得厲害呢?你是當今的親王,這世上卻還有像那煞神道格拉斯、惡鬼潘西和妖魔葛蘭道厄那樣的三個敵人,你是不是怕得厲害,聽了這樣的消息,你的全身的血都會迸裂呢?

  親王 一點兒不,真的;我缺少你那樣的本能。

  福斯塔夫 好,你明兒見了你父親,免不了要挨一頓臭罵;要是你愛我的話,還是練習練習怎樣回答吧。

  親王 你就權充我的父親,向我查問我的生活情形。

  福斯塔夫 我充你的父親?很好。這一張椅子算是我的寶座,這一把劍算是我的御杖,這一個墊子算是我的王冠。

  親王 你的寶座是一張折凳,你的黃金御杖是一柄鉛劍,你的富麗的王冠是一個寒傖的禿頂!

  福斯塔夫 好,要是你還有幾分天良的話,現在你將要被感動了。給我一杯酒,讓我的眼睛紅紅的,人家看了會以為我流過眼淚;因為我講話的時候必須充滿情感。(飲酒)我就用戲劇中坎拜西斯王的那種懇切的腔調吧。

  親王 好,我在這兒下跪了。(行禮)

  福斯塔夫 聽我的話。各位貴爵,站在一旁。

  桂嫂 耶穌啊!這才好玩呢!

  福斯塔夫 不要哭,親愛的王后,因為流淚是徒然的。

  桂嫂 天父啊!瞧他一本正經的樣子!

  福斯塔夫 為了上帝的緣故,各位賢卿,請把我的悲哀的王后護送回宮,因為眼淚已經遮住她的眼睛了。

  桂嫂 耶穌啊!他扮演得活像那些走江湖的戲子。

  福斯塔夫 別鬧,好酒壺兒!別鬧,老白乾!亨利,我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消磨你的光陰,更不知道有些什麼人跟你做伴。雖然紫菀草越被人踐踏長越得快,可是青春越是浪費,越容易消失。你是我的兒子,不但你的母親這麼說,我也這麼相信;可是最重要的證據,卻是你眼睛裡有一股狡獪的神氣,還有你那股垂著下唇的傻樣子。既然你是我的兒子,那麼問題就來了:為什麼你做了我的兒子,卻要受人家這樣指摘?天上光明的太陽會不會變成一個遊手好閒之徒,吃起烏莓子來?這是一個不必問的問題。英格蘭的親王會不會做賊,偷起人家的錢袋來?這是一個值得問的問題。有一件東西,亨利,是你常常聽到的,說起來大家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做瀝青;這瀝青據古代著作家們說,一沾上身就會留下揩不掉的污點;你所來往的那幫朋友也是這樣。亨利,現在我對你說話,不是喝醉了酒,而是流著眼淚;不是抱著快樂的情緒,而是懷著滿腹的悲哀;不是口頭的空言,而是內心的憂愁的流露。可是我常常注意到在你的伴侶之中,有一個很有德行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親王 請問陛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福斯塔夫 這人長得儀表堂堂,體格魁梧,是個胖胖的漢子;他有一副愉快的容貌,一雙有趣的眼睛和一派非常高貴的神采;我想他的年紀約莫有五十來歲,或許快要近六十了;現在我記起來啦,他的名字叫做福斯塔夫。要是那個人也會幹那些荒淫放蕩的事,那除非是我看錯了人,因為,亨利,我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德之人。是什麼樹就會結什麼果子,我可以斷然說一句,那福斯塔夫是有德行的,你應該跟他多多來往,不要再跟其餘的人在一起胡鬧。現在告訴我,你這不肖的奴才,告訴我,這一個月來你在什麼地方?

  親王 你說得像一個國王嗎?現在你來代表我,讓我扮演我的父親吧。

  福斯塔夫 你要把我廢黜嗎?要是你在言語之間能夠及得上我一半的莊重嚴肅,我願意讓你把我像一隻兔子般倒掛起來。

  親王 好,我在這兒坐下了。

  福斯塔夫 我在這兒站著。各位,請你們評判評判。

  親王 喂,亨利!你從什麼地方來?

  福斯塔夫 啟稟父王,我從依斯特溪泊來。

  親王 我聽到許多人對你失望不滿的怨言。

  福斯塔夫 他媽的!陛下,他們都是胡說八道。嘿,我扮演年輕的親王準保叫你拍手稱好!

  親王 你開口就罵人嗎,沒有禮貌的孩子?從此以後,再也不要見我的面。你全然野得不成樣子啦;一個魔鬼扮成一個胖老頭兒的樣子迷住了你;一隻人形的大酒桶做了你的伴侶。為什麼你要結交那個充滿著怪癖的箱子,那個塞滿著獸性的柜子,那個水腫的膿包,那個龐大的酒囊,那個堆疊著臟腑的衣袋,那頭肚子裡填著臘腸的烤牛,那個道貌岸然的惡徒,那個鬚髮蒼蒼的罪人,那個無賴的老頭兒,那個空口說白話的傢伙?他除了辨別酒味和喝酒以外,還有什麼擅長的本領?除了用刀子割雞、把它塞進嘴裡去以外,還會幹什麼精明靈巧的事情?除了奸謀詭計以外,還有些什麼聰明?除了為非作歹以外,還有些什麼計謀?他幹的哪一件不是壞事?哪一件會是好事?

  福斯塔夫 我希望陛下讓我知道您的意思;陛下說的是什麼人?

  親王 那邪惡而可憎的誘惑青年的福斯塔夫,那白須的老撒旦。

  福斯塔夫 陛下,這個人我認識。

  親王 我知道你認識。

  福斯塔夫 可是要是說他比我本人有更多的壞處,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他老了,這是一件值得惋惜的事情,他的白髮可以為他證明;可是恕我這麼說,誰要是說他是個放蕩的淫棍,那我是要全然否認的。如果喝幾杯摻糖的甜酒算是一件過失,願上帝拯救罪人!如果老年人尋歡作樂是一件罪惡,那麼我所認識的許多老人家都要下地獄了;如果胖子是應該被人憎惡的,那麼法老王的瘦牛才是應該被人喜愛的了。不,我的好陛下;攆走皮多,攆走巴道夫,攆走波因斯;可是講到可愛的傑克·福斯塔夫,善良的傑克·福斯塔夫,忠實的傑克·福斯塔夫,勇敢的傑克·福斯塔夫,老當益壯的傑克·福斯塔夫,千萬不要讓他離開您的亨利的身邊;攆走了肥胖的傑克,就是攆走了整個的世界。

  親王 我偏要攆走他。(敲門聲。桂嫂、弗蘭西斯、巴道夫同下)

  巴道夫疾奔重上。

  巴道夫 啊!殿下,殿下,巡官帶著一隊惡狠狠的警士到了門口了。

  福斯塔夫 滾出去,你這混蛋!把咱們的戲演下去;我還有許多替那福斯塔夫辯護的話要說哩。

  快嘴桂嫂重上。

  桂嫂 耶穌啊!我的爺,我的爺!

  親王 嗨,嗨!魔鬼騰空而來。什麼事情?

  桂嫂 巡官和全隊警士都在門口,他們要到這屋子裡來搜查。我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福斯塔夫 你聽見嗎,哈爾?再不要把一塊真金叫做贗物。你根本就是個瘋子,雖然外表上瞧不出來。

  親王 你是個天生的懦夫,而且毫無本能。

  福斯塔夫 我否認你的論點。要是你願意拒絕那郡吏,很好;不然的話,就讓他進來吧。要是我坐在囚車裡,比不上別人神氣,那我就是白活了這一輩子。我希望早一點兒讓一根繩子把我絞死,不要落在別人後面才好。

  親王 去,躲在那帷幕的背後;其餘的人都到樓上去。現在,我的朋友們,裝出一副正直的面孔和一顆無罪的良心來。

  福斯塔夫 這兩件東西我本來都有;可是它們現在已經壽終正寢了,所以我只好躲藏一下。(除親王及皮多外均下)

  親王 叫巡官進來。

  巡官及腳夫上。

  親王 啊,巡官先生,你有什麼賜教?

  巡官 殿下,我先要請您原諒。外邊有一群人追捕逃犯,看見他們走進這家酒店。

  親王 你們要捉什麼人?

  巡官 回殿下的話,其中有一個人是大家熟悉的,一個大胖子。

  腳夫 肥得像一塊牛油。

  親王 我可以確實告訴你,這個人不在這兒,因為我自己剛才叫他干一件事情去了。巡官先生,我願意向你擔保,明天午餐的時候,我一定叫他來見你或是無論什麼人,答覆人家控告他的罪名。現在我要請你離開這屋子。

  巡官 是,殿下。有兩位紳士在這件盜案里失去三百個馬克。

  親王 也許有這樣的事。要是他果然搶劫了這些人的錢,當然要依法懲辦的。再見。

  巡官 晚安,殿下。

  親王 我想現在已經是早上了,是不是?

  巡官 是的,殿下,我想現在有兩點鐘了。(巡官及腳夫下)

  親王 這老滑頭就跟聖保羅大教堂一樣,沒有人不知道。去,叫他出來。

  皮多 福斯塔夫!噯喲!他在帷幕後面睡熟了,像一匹馬一般打著鼾呢。

  親王 聽,他的呼吸多麼沉重。搜搜他衣袋裡有些什麼東西。(皮多搜福斯塔夫衣袋,得到若干紙片)你找到些什麼?

  皮多 只有一些紙片,殿下。

  親王 讓我看看上面寫些什麼。你讀給我聽。

  皮多 (讀)付閹雞一隻二先令二便士;

  付醬油四便士;

  付白葡萄酒二加侖五先令八便士;

  付晚餐後魚、酒二先令六便士;

  付麵包半便士。

  親王 啊,該死!只有半便士的麵包,卻要灌下這許多的酒!其餘的你替他保藏起來,我們有機會再讀吧。讓他就在那兒睡到天亮。我一早就要到宮裡去。我們大家都要參加戰爭,你將要得到一個很光榮的崗位。這胖傢伙我要設法叫他帶領一隊步兵;我知道二百幾十英里路程的行軍,準會把他累死的。這筆錢將要加利歸還原主。明天早一點兒來見我;現在再會吧,皮多。

  皮多 再會,我的好殿下。(各下)

  第三幕

  第一場

  班谷。副主教府中一室

  霍茨波、華斯特、摩提默及葛蘭道厄上。

  摩提默 前途大可樂觀,我們的同盟者都是可靠的,在這舉事之初就充滿了成功的希望。

  霍茨波 摩提默伯爵,葛蘭道厄姻丈,你們都請坐下來;華斯特叔父,您也請坐。該死!我又忘記把地圖帶來了。

  葛蘭道厄 不,這兒有。請坐,潘西賢侄,請坐。蘭開斯特[5]每次提起您那霍茨波的威名時,總是面無人色,長嘆一聲,恨不得您早早歸天。

  霍茨波 他每次聽見人家說起奧溫·葛蘭道厄的時候,也恨不得您落下地獄。

  葛蘭道厄 這也怪不得他;在我誕生的時候,天空中充滿了一團團的火塊,像燈籠火把似的照耀得滿天通紅;我一下母胎,大地的龐大的基座就像懦夫似的戰慄起來。

  霍茨波 要是令堂的貓在那時候生產小貓,這現象也同樣會發生的,即使世上從來不曾有您這樣一個人。

  葛蘭道厄 我說在我誕生的時候,大地都戰慄了。

  霍茨波 要是您以為大地是因為懼怕您而戰慄的,那麼我就要說,它的意見跟我並不一致。

  葛蘭道厄 滿天燒著火,大地嚇得發抖。

  霍茨波 啊!那麼大地是因為看見天上著了火而戰慄的,不是因為害怕您的誕生。失去常態的大自然,往往會發生奇異的變化;有時懷孕的大地因為頑劣的風兒在她的腹內作怪,像疝痛一般轉側不寧;那風兒只顧自己的解放,卻把大地老母拼命搖撼,尖塔和高樓都在它的威力之下紛紛倒塌。在您誕生的時候,我們的大地老祖母多半正在害著這種怪病,所以痛苦得戰慄起來。

  葛蘭道厄 賢侄,別人要是把我這樣頂撞,我是萬萬不能容忍的。讓我再告訴你一次,在我誕生的時候,天空中充滿了一團團的火塊,山羊從山上逃了下來,牛群發出奇異的叫聲,爭先恐後地向田野奔竄。這些異象都表明我是非常的人物;我一生的經歷也可以顯出我不是個碌碌庸才。在那撞擊著英格蘭、蘇格蘭和威爾斯海岸的怒濤的環抱之中,哪一個人曾經做過我的老師,教我念過一本書?我的神奇而艱深的妙法,哪一個婦人的兒子能夠步我後塵?

  霍茨波 我想您的威爾斯語講得比誰都好。我要吃飯去了。

  摩提默 得啦,潘西賢弟!不要激得他發起瘋來。

  葛蘭道厄 我可以從廣闊幽深的地下召喚幽魂。

  霍茨波 啊,這我也會,什麼人都會;可是您召喚它們的時候,它們果然會應召而來嗎?

  葛蘭道厄 嘿,老侄,我可以教你怎樣驅役魔鬼哩。

  霍茨波 老伯,我也可以教您怎樣用真理來羞辱魔鬼的方法;魔鬼聽見人家說真話,就會羞得無地自容。要是您有召喚魔鬼的法力,叫它到這兒來吧,我可以發誓我有本領把它羞走。啊!一個人活在世上,應該時時刻刻說真話羞辱魔鬼!

  摩提默 得啦,得啦;不要再說這種無益的閒話吧。

  葛蘭道厄 亨利·波林勃洛克曾經三次調兵向我進攻,三次都被我從威伊河岸及砂礫鋪底的塞汶河邊殺得他丟盔卸甲,頂著惡劣的天氣狼狽而歸。

  霍茨波 丟盔卸甲,又趕上惡劣的天氣!憑著魔鬼的名義,他怎麼沒凍得發瘧疾呢?

  葛蘭道厄 來,這兒是地圖;我們要不要按照我們各人的權利,把它一分為三?

  摩提默 副主教已經把它很平均地分為三份。從特蘭特河起直到這兒塞汶河為止,這東南一帶的英格蘭疆土都歸屬於我;由此向西,塞汶河岸以外的全部威爾斯疆土,以及在那界限以內的所有沃壤,都是奧溫·葛蘭道厄所有;好兄弟,你所得到的是特蘭特河以北的其餘的土地。我們三方面的盟約已經寫好,今晚就可以各人交換簽印。明天,潘西賢弟,你、我,還有我的善良的華斯特伯爵,將要按照約定,動身到索魯斯伯雷去迎接你的父親和蘇格蘭派來的軍隊。我的岳父葛蘭道厄還沒有準備完成,我們在這十四天內,也無須他幫助。(向葛蘭道厄)在這時間以內,也許您已經把您的佃戶們、朋友們和鄰近的紳士們徵集起來了。

  葛蘭道厄 各位貴爵,不用那麼多的時間,我就會來跟你們相會的;你們兩位的夫人都可以由我負責護送,現在你們卻必須從她們的身邊悄悄溜走,不用向她們告別;因為你們夫婦相別,免不了又要淌一場淌不完的眼淚。

  霍茨波 我想你們分給我的勃孰以北這一份土地,講起大小來是比不上你們那兩份的;瞧這條河水,打這兒彎了進來,硬生生從我的最好的土地上割去了半月形的一大塊。我要把這道河流在這地方填塞起來,讓澄澈明淨的特蘭特河更換一條平平整整的新的水道;我可不能容許它彎進這麼深,害我失去這麼一塊大好的膏腴之地。

  葛蘭道厄 不讓它彎進去!這可不能由你做主。

  摩提默 是的,可是你瞧它的水流方向,在這一頭也使我遭到同樣的損失;它割去了我同樣大的一塊土地,正像它在那一頭割去你的一樣。

  華斯特 是的,可是我們只要稍微花些錢,就可以把河道搬到這兒來,騰出它北岸的這一角土地,然後它就可以順流直下,不必迂迴繞道了。

  霍茨波 我一定要這麼辦;只要稍微花些錢就行了。

  葛蘭道厄 這件擅改河道的事,我是不能同意的。

  霍茨波 您不同意嗎?

  葛蘭道厄 我不同意,我不允許你這樣干。

  霍茨波 誰敢向我說一個不字?

  葛蘭道厄 嘿,我就要向你說不。

  霍茨波 那麼不要讓我聽懂你的話;你用威爾斯語說吧。

  葛蘭道厄 閣下,我的英語講得跟你一樣好,因為我是在英國宮廷的教養里長大的;我在年輕的時候,就會把許多英國的小曲在豎琴上彈奏得十分悅耳,使我的歌喉得到一個美妙的襯托;這一種本領在你身上是找不到的。

  霍茨波 呃,謝天謝地,我沒有這種本領。我寧願做一隻小貓,向人發出喵喵的叫聲;也不願做這種吟風弄月的賣唱者。我寧願聽一隻乾燥的車輪在輪軸上吱軋吱軋地摩擦;那些忸忸怩怩的詩歌,是比它更會使我的牙齒發癢的;它正像一匹小馬踏著混亂的細步一樣裝腔作勢得可厭。

  葛蘭道厄 算啦,你就把特蘭特河的河道變更一下好了。

  霍茨波 我並非真的計較這些事情;我願意把三倍多的土地送給無論哪一個真正值得我敬愛的朋友;可是您聽著,要是真正斤斤較量起來的話,我是連一根頭髮的九分之一也不肯放鬆的。盟約已經寫下了嗎?我們就要出發了嗎?

  葛蘭道厄 今晚月色很好,你們可以乘夜上路。我就去催催書記員,叫他把盟書趕緊辦好,同時把你們動身的消息通知你們的妻子;我怕我的女兒會發起瘋來,她是那樣鍾情於她的摩提默。(下)

  摩提默 噯喲,潘西兄弟!你把我的岳父頂撞得太過分啦!

  霍茨波 我也難以自控。有時候他使我大大生氣,跟我講什麼鼴鼠螞蟻、術士梅林以及他的預言,還有什麼龍,什麼沒有鰭的魚,什麼剪去翅膀的鷹喙怪獸,什麼脫毛的烏鴉,什麼蜷伏的獅子,什麼咆哮的貓,以及諸如此類荒唐怪誕的無稽之談。我告訴你吧,昨晚他拉住我至少談了九個鐘頭,向我列舉一個個為他奔走的魔鬼的名字。我只是嘴裡「哼」呀「哈」地答應他,可是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啊!他正像一匹疲乏的馬、一個長舌的妻子一般令人厭倦,比一間煙燻的屋子還要悶人。我寧願住在風磨里吃些乾酪大蒜過活,也不願在無論哪一所貴人的別墅里飽啖著美味的佳肴,聽他喋喋不休的談話。

  摩提默 說真的,他是一位很可尊敬的紳士,學問淵博,擅長異術,獅子一般勇敢,對人卻又和藹可親;他的慷慨可以比得上印度的寶山。要不要我告訴你,兄弟?他非常看重你高傲的性格,雖然你這樣跟他鬧彆扭,他還是竭力忍住了他的天生的火性,不向你發作出來;相信我,他對你是特別容忍的。我告訴你吧,要是別人也像你這樣撩撥他,他早就大發雷霆,給他領略一些厲害了。可是讓我請求你,不要老用這種態度對待他。

  華斯特 是呀,我的少爺,你太任性了;自從你到此以後,屢次在言語和舉動上觸犯他,已經到了使人家忍無可忍的地步。你必須設法改正這種過失;雖然它有時可以表示勇氣和魄力——那是人生最高貴的品質——可是它也往往會給人粗暴、無禮、躁急、傲慢、頑固的印象;一個貴人如果有了一點點這樣的缺點,就會失去人們對他的信心,在他其餘一切美好的德行上留下一個污跡,遮掩了它們值得讚嘆之處。

  霍茨波 好,我領教了;願殷勤的禮貌幫助你們成功!我們的妻子來了,讓我們向她們告別吧。

  葛蘭道厄率摩提默夫人及潘西夫人重上。

  摩提默 這是一件最使我惱恨的事,我的妻子不會說英語,我又不會說威爾斯語。

  葛蘭道厄 我的女兒在哭了;她捨不得和你分別;她也要做一個軍人,跟著你上戰場去。

  摩提默 好岳父,告訴她您不久就可以護送她跟潘西夫人來和我們重聚的。(葛蘭道厄用威爾斯語向摩提默夫人談話,後者亦以威爾斯語作答)

  葛蘭道厄 她簡直在這兒發瘋啦;好一個執拗使性的丫頭,什麼勸告對她都不能發生效力。(摩提默夫人以威爾斯語向摩提默談話)

  摩提默 我懂得你的表情;從這一雙泛濫淚珠的眼眶裡傾注下來的美妙的威爾斯的語言,我能夠完全懂得它的意思;倘不是為了怕人笑話,我也要用同樣的言語回答你。(摩提默夫人又發言)我懂得你的親吻,你也懂得我的親吻,那是一場感情的交流。可是愛人,我一定要做一個發憤的學生,直到我學會你的語言;因為你的妙舌使威爾斯語仿佛就像一位美貌的女王在夏日的園亭里彈弄絲弦,用抑揚婉轉的音調,歌唱著辭藻雅麗的小曲一般美妙動聽。

  葛蘭道厄 不要這樣,如果你也是柔情脈脈,她准得發了瘋。(摩提默夫人又發言)

  摩提默 啊!我全然不懂你說的話。

  葛蘭道厄 她叫你躺在這軟綿綿的茵草上,把你溫柔的頭靠著她的膝,她要唱一支你所喜愛的歌曲,讓睡眠爬上你的眼瞼,用舒適的倦怠迷醉你的血液,使你陶然於醒睡之間,充滿了朦朧的情調,正像當天馬還沒有從東方開始它的金色的行程以前那晨光熹微的時辰一樣。

  摩提默 我滿心愿意坐下來聽她唱歌。我想我們的盟書到那時候多半已經抄寫好了。

  葛蘭道厄 你坐下吧;在幾千英里外雲遊的空中的樂師,立刻就會到這兒來為你奏樂;坐下來聽吧。

  霍茨波 來,凱蒂,你睡下的姿勢是最好看的;來,快些,快些,讓我好把我的頭靠在你的膝上。

  潘西夫人 去,你這調皮呆鵝!(樂聲起)

  霍茨波 現在我才知道魔鬼是懂得威爾斯語的;無怪他的脾氣這麼古怪。憑著聖母起誓,他是個很好的音樂家哩。

  潘西夫人 那麼你也應該精通音樂了,因為你的脾氣是最變化莫測的。靜靜地躺著,你這賊,聽那位夫人唱威爾斯歌吧。

  霍茨波 我寧願聽我的母狗用愛爾蘭調子吠叫。

  潘西夫人 你要我敲破你的頭嗎?

  霍茨波 不。

  潘西夫人 那麼不要作聲。

  霍茨波 我也不願;那是一個女人的缺點。

  潘西夫人 那上帝保佑你!

  霍茨波 保佑我到那威爾斯女人的床上去。

  潘西夫人 什麼話?

  霍茨波 不要出聲!她唱了。(摩提默夫人唱威爾斯歌)來,凱蒂,我也要聽你唱歌。

  潘西夫人 我不會,真的不騙你。

  霍茨波 你不會,「真的不騙你」!心肝!你從哪一個糖果商人的妻子那兒學會了這些口頭禪?你不會用「真的不騙你」「死人才說謊」「上帝在我的頭上」「天日為證」,你總是用這些軟綿綿的字句發誓,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世面似的。凱蒂,你是一個堂堂的貴婦,就應該像一個貴婦的樣子,發幾個響響亮亮痛痛快快的誓;讓那些穿著天鵝絨襯衣的人們和在星期日裡出風頭的市民去說什麼「真的」不「真的」,以及這一類胡椒薑糖片似的辣不死人的言語吧。來,唱呀。

  潘西夫人 我偏不唱。

  霍茨波 那麼你可以做裁縫師傅或是知更鳥的教師了。要是盟書已經寫好,我在這兩小時內就要出發,隨你什麼時候進來吧。(下)

  葛蘭道厄 來,來,摩提默伯爵;烈性的潘西火急著要去,你卻這樣慢騰騰地不想動身。我們的盟書這時候總該寫好了,我們只要簽印以後,就可以立刻上馬。

  摩提默 那再好沒有啦。(同下)

  第二場

  倫敦。宮中一室

  亨利王、親王及眾臣上。

  亨利王 各位賢卿,請你們退下,親王跟我要作一次私人的談話;可是不要走遠,因為我即刻就需要你們。(眾臣下)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帝的意思,因為我幹了些使他不快的事情,他才給我這種不幸的懲罰,使我用自己的血脈培養我痛苦的禍根;你一生的行事使我相信,你是上天註定懲罰我的過失的災殃。否則像這种放縱的下流的貪慾,這種卑鄙荒唐、惡劣不堪的行動,這種無聊的娛樂、粗俗的伴侶,怎麼會跟你的偉大的血統相匹配,使你尊貴的心能與所有這一切相稱呢?

  親王 請陛下恕我,我希望我能夠用明白的理由解釋我的一切過失,我相信我能夠替自己洗滌許多人家所加在我身上的罪名。讓我向您請求這一個恩典:一方面唾斥那些笑臉的佞人和那些無中生有的人們所捏造的謠言,他們是慣愛在大人物的耳邊搬弄是非的;一方面接受我的真誠的服罪,原諒我那些無可諱言的少年的錯誤。

  亨利王 上帝寬恕你!可是我不懂,亨利,你的性情為什麼和你的祖先們大不相同。你已經大意地失去了你在樞密院裡的地位,那位置已經被你的兄弟取而代之了;整個宮廷和王族都把你視同路人;世人對你的希望和期待已經毀滅,每一個人的心裡都在預測著你的傾覆。要是我也像你這樣不知自愛,因為過度的招搖而引起人們的輕視;要是我也像你這樣結交匪類,自貶身價;那麼幫助我得到這一頂王冠的輿論,一定至今擁戴著舊君,讓我在默默無聞的放逐生涯中做一個庸庸碌碌毫無希望的人。正因為我在平時是深自隱藏的,所以不動則已,一有舉動,就像一顆彗星一般,使眾人驚愕;人們會指著我告訴他們的孩子「這就是他」,還有的人會說,「在哪兒?哪一個是波林勃洛克?」然後我就利用一切的禮貌,裝出一副非常謙恭的態度,當著他們在位的國王的面,我從人們的心頭取得了他們的臣服,從人們的嘴裡博到了他們的歡呼。我用這一種方法,使人們對我留下了新鮮的印象;就像一件主教的道袍一般,我每一次露臉的時候,總是受盡人們的矚目。這樣,我維持著自己的尊嚴,避免和眾人作頻繁的接觸,只有在非常難得的機會,才一度顯露我的華貴的儀態,使人們像置身於一席盛筵之中一般,感到由衷的滿足。至於那舉止輕浮的國王,他總是終日嬉遊、無所事事,陪伴他的都是一些淺薄的弄臣和賣弄才情的妄人,他們的機智是像枯木一般易燃易滅的;他把他的君主的尊嚴作為賭注,自儕於那些嬉戲跳躍的愚人之列,不惜讓他的偉大的名字被他們的嘲笑所褻瀆,任何的戲謔都可以使他展顏大笑,每一種無聊的辱罵都可以加在他的頭上;他常常在市街上遊逛,使他自己為民眾所狎習;人們的眼睛因為每天飽饜著他,就像吃了太多的蜂蜜一般,對任何的甜味都厭惡起來;世間的事情,往往失之毫釐,就會謬之千里。所以當有什么正式的大典接見臣民的時候,他就像六月里的杜鵑鳥一般,人家都對他抱著聽而不聞的態度;他受到的只是一些漠然的眼光,不再像莊嚴的太陽一樣為眾目所瞻仰;人們因為厭倦於他的聲音笑貌,所以不是當著他的面前閉目入睡,就是像看見敵人一般顰眉蹙額。亨利,你現在的情形正是這樣;因為你自甘下流,已經失去你的王子的身份,誰見了你都生厭,只有我希望多看見你幾面;我的眼睛不由我自己做主,現在已經因為滿含著痴心的熱淚而昏花了。

  親王 我的最仁慈的父王,從此以後,我一定痛改前非。

  亨利王 如今的你,就像當年我從法國回來,在雷文斯泊登岸那時的理查一樣,那時的我,正像是現在的潘西。憑著我的御杖和我的靈魂起誓,他才有充分的躍登王座的資格。你的繼承大位的希望,卻怕只是一個幻影;因為他以一個毫無憑藉的匹夫,使我們的國土之內充滿了鐵騎的馳驟,憑著一往無前的銳氣,和張牙舞爪的雄獅為敵,雖然他的年紀和你一樣輕,年老的貴族們和高齡的主教們都服從他的領導,紛紛參加殺人流血的戰爭。他和素著威名的道格拉斯的鏖戰,使他獲得了多麼大的不朽的榮譽!那道格拉斯的英勇戰績和善斗的名聲,在所有基督教國家中是被認為並世無敵的。這霍茨波,襁褓中的戰神,這乳臭未乾的騎士,卻三次擊敗這偉大的道格拉斯,一次把他捉住了又釋放,並和他結為朋友,以進一步表示自己的強悍無忌,繼而搖撼我的王座的和平與安全。你有什麼話說?潘西、諾森伯蘭、約克大主教、道格拉斯、摩提默,都聯合起來反抗我了。可是我為什麼要把這種消息告訴你呢?亨利,你才是我的最親近最危險的敵人,我何必告訴你我有些什麼敵人呢?也許你因為出於卑劣的恐懼、下賤的習性和一時意志的動搖,會去向潘西賣身投靠,幫助他和我作戰,追隨在他的背後;當他發怒的時候,忙不迭地打躬作揖,表示你已經墮落到怎樣的地步。

  親王 請不要這樣想;您將會發現事實並不如此。願上帝恕宥那些煽惑陛下的聖聽、離間我們父子感情的人們!我要在潘西身上贖回我所失去的一切,在一個光榮的日子行將結束的時候,我要勇敢地告訴您我是您的兒子;那時候我將要穿著一件染滿了血的戰袍,我的臉上將塗著一重殷紅的臉譜,當我洗清我的血跡的時候,我的恥辱將要隨著它一起洗去;不論這一個日子是遠是近,這光榮和名譽的寵兒,這英勇的霍茨波,這被眾人所讚美的騎士,將要在這一天和您的被人看不起的亨利狹路相逢。但願他的戰盔上頂著無數的榮譽,但願我的頭上蒙著雙倍的恥辱!總有這麼一天,我要使這北方的少年用他的英名來和我的屈辱交換。我的好陛下,潘西不過是在替我掙取光榮的名聲;我要和他算一次帳,讓他把生平的榮譽全部繳出,即使世人對他最輕微的欽佩也不在例外,否則我就要直接從他的心頭上挖取下來。憑著上帝的名義,我立願做到這一件事情;要是天賜我這樣的機會,請陛下恕免我這一向放浪形骸的過失;否則生命的終結可以打破一切的約束,我寧願死十萬次,也絕不破壞這誓言中的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亨利王 你能夠下這樣的決心,十萬個叛徒也將要因此而喪生。你將要獨當一面,受我的充分的信任。

  華特·勃倫特爵士上。

  亨利王 啊,好勃倫特!你臉上充滿了急迫的神色。

  勃倫特 我現在要來報告的事情也同樣急迫。蘇格蘭的摩提默伯爵已經通知道格拉斯和英國的叛徒們本月十一日在索魯斯伯雷會合,要是各方面都能夠踐約,這一支叛軍的聲勢是非常強悍可怕的。

  亨利王 威斯摩蘭伯爵今天已經出發,我的兒子約翰·蘭開斯特也跟著他同去了;因為我們在五天以前就得到這樣的消息。亨利,下星期三應該輪到你出發;我自己將要在星期四御駕親征;我們在塞汶河上的橋北鎮集合;亨利,你必須取道葛羅斯特郡進軍,這樣兼程行進,大概十二天以後,我們的大軍便可以在橋北鎮齊集了。我們現在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讓我們去吧,因循遲延的結果,將是徒然替別人造成機會。(同下)

  第三場

  依斯特溪泊。野豬頭酒店中一室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自從最近幹了那樁事以來,我的精力不是大不如前了嗎?我不是一天一天消瘦,一天一天憔悴了嗎?嘿,我的身上的皮膚寬得就像一件老太太的寬罩衫一樣;我的全身皺縮得活像一隻乾癟的熟蘋果。好,我要懺悔,我要趕緊懺悔,趁著現在還有一些勇氣的時候;等不多久,我就要心灰意懶,再也提不起精神來懺悔了。要是我還沒有忘記教堂的內部是個什麼樣兒,我就是一粒胡椒、一匹制酒人的馬;教堂的內部!都是那些朋友,那些壞朋友害了我!

  巴道夫 約翰爵士,您動不動就發脾氣,看來您是活不長久的了。

  福斯塔夫 哎,對了。來,唱一支淫蕩的小曲兒給我聽聽,讓我快活快活。我本來是一個規規矩矩的紳士,難得賭幾次咒,一星期頂多也不過擲七回骰子;一年之中,也不過逛三四——百回窯子;借了人家的錢,十次中間有三四次是還清的。那時候我過著很好很有規律的生活,現在卻糟成這個樣子,簡直不像話了。

  巴道夫 哎,約翰爵士,您長得這樣胖,狹窄的規律怎麼束縛得了您。

  福斯塔夫 你要是能把你的臉改樣,我就可以矯正我的生活。你是我們的海軍旗艦,在舵樓上高舉你的燈籠,可是那燈籠卻在你的鼻子上;你是我們的「明燈騎士」[6]。

  巴道夫 哎,約翰爵士,我的臉可沒有妨害您什麼呀。

  福斯塔夫 沒有,我可以發誓;我常常利用它,正像人們利用骷髏警醒痴愚一樣;我只要一看見你的臉,就會想起地獄裡的烈火,還有那穿著紫袍的財主[7],假如你是一個好人,我一定會憑著你的臉發誓;我會這樣說,「憑著這團火,那是上帝的天使」;可是你卻是一個墮落透頂的人,除了你臉上的光亮以外,全然是黑暗的兒子。那一天晚上你奔到蓋茲山上去替我捉馬的時候,我真把你當作了一團鬼火。啊!你是一把凱旋遊行中的不滅的火炬。你在夜裡陪著我從這一家酒店走到那一家酒店的時候,曾經省去我一千多馬克的燈火費;可是你在我這兒所喝的酒,算起價錢來,即使在全歐洲售價最貴的蠟燭店裡,也可以買到幾百捆蠟燭哩。這三十二年來,我每天用火餵飽你這一條火蛇,願上帝褒賞我做的這一件善事!

  巴道夫 他媽的!我倒願意把我的臉放進你的肚子裡去。

  福斯塔夫 慈悲的上帝!那可要把我的心都燒壞了。

  快嘴桂嫂上。

  福斯塔夫 啊,母雞太太!你調查了誰掏過我的衣袋沒有?

  桂嫂 噯喲,約翰爵士,您在想些什麼呀?您以為我的屋子裡養著賊嗎?我搜也搜過了,問也問過了;我的丈夫也幫著我把每一個人、每一個孩子、每一個僕人都仔細查問過。咱們屋子裡是從來不曾失落過半根頭髮的。

  福斯塔夫 你說謊,老闆娘。巴道夫曾經在這兒剃過頭,失去了好多的頭髮;而且我可以發誓我的衣袋的的確確給人掏過了。哼,你是個女流之輩,去吧!

  桂嫂 誰?我嗎?不,我偏不走。天日在上,從來不曾有人在我自己的屋子裡這樣罵過我。

  福斯塔夫 得啦,我知道你是個什麼貨色。

  桂嫂 不,約翰爵士,您不知道我,約翰爵士;我才知道您。您欠了我的錢,約翰爵士,現在您又來跟我尋事吵架,想要藉此賴債。我曾經給您買過一打襯衫。

  福斯塔夫 誰要穿那種骯髒的粗麻布?我早已把它們送給烘麵包的女人,讓她們拿去篩粉用了。

  桂嫂 憑著我的良心起誓,那些都是八先令一碼的上等荷蘭麻布。您還欠著這兒的帳,約翰爵士,飯錢、酒錢,連借給您的錢,一共是二十四鎊。

  福斯塔夫 他也有份的,叫他付好了。

  桂嫂 他!唉!他是個窮光蛋,他什麼都沒有。

  福斯塔夫 怎麼!窮光蛋?瞧瞧他的臉吧,哪一個有錢人比得上他這樣滿面紅光?讓他們拿他的鼻子、拿他的嘴巴去鑄錢好啦!我是一個子兒也不付的。嘿!你們把我當作小孩子看待嗎?難道我在自己的旅店裡也不能舒舒服服地歇息一下,一定要讓人家來掏我的衣袋嗎?我已經失去一顆我祖父的圖章戒指,估起價來要值四十馬克[8]哩。

  桂嫂 耶穌啊!我聽見親王不知對他說過多少次,那戒指是銅的。

  福斯塔夫 什麼話!親王是個壞傢伙鬼東西,他媽的!要是他在這兒向我說這句話,我要像打一條狗似的把他打個半死。(親王及波因斯作行軍步伐上;福斯塔夫以木棍橫舉口旁作吹笛狀迎接二人)

  福斯塔夫 啊,孩子!風在那門裡吹著嗎?咱們大家都要開步走了嗎?

  巴道夫 是的,兩個人一排,就像新門監獄裡的囚犯的樣子。

  桂嫂 親王爺,請您聽我說。

  親王 怎麼,桂嫂?你的丈夫好嗎?我很喜歡他,他是個好人。

  桂嫂 我的好親王爺,聽我說。

  福斯塔夫 不要理她,聽我說。

  親王 你怎麼說,傑克?

  福斯塔夫 前天晚上我在這兒帷幕後面睡著了,不料被人把我的口袋掏了個空。這一家酒店已經變成窯子啦,他們都是扒手。

  親王 你不見了什麼東西,傑克?

  福斯塔夫 你願意相信我嗎,哈爾?三四張錢票,每張票面都是四十鎊,還有一顆我祖父的圖章戒指。

  親王 一件小小的玩意兒,八便士就可以買到。

  桂嫂 我也是這樣告訴他,親王爺;我說我聽見殿下您說過這一句話;可是,親王爺,他就滿嘴胡言地罵起您來啦,他說他要把您打個半死。

  親王 什麼!他這樣說嗎?

  桂嫂 我要是說了謊,我就是個沒有信仰、沒有良心、不守婦道的女人。

  福斯塔夫 你要是有信仰,一顆煮熟的梅子也會有了;你要是有良心,一頭出洞的狐狸也會有了;你要是懂得婦道,瑪利安姑娘[9]也可以做起副典獄長的妻子來了。滾,你這東西,滾!

  桂嫂 你說,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福斯塔夫 什麼東西!嘿,一件需要感謝上帝的東西。

  桂嫂 我不是什麼需要感謝上帝的東西,你得放明白點兒,我是一個正經人的妻子;把你的騎士身份擱在一邊,你這樣罵我,你就是個惡棍。

  福斯塔夫 把你的女人身份擱在一邊,你要是否認你是個下賤的東西,你就是一頭畜生。

  桂嫂 說,什麼畜生,你這惡棍?

  福斯塔夫 什麼畜生?嘿,你是一個水獺。

  親王 水獺,約翰爵士!為什麼是一個水獺?

  福斯塔夫 為什麼?因為她既不是魚,也不是肉,是一件不可捉摸的東西。

  桂嫂 你這樣說我,真太冤枉人啦。你們誰都知道我是個老老實實的女人,從來不會藏頭蓋臉的,你這惡棍!

  親王 你說得不錯,店主婦;他把你罵得太過分啦。

  桂嫂 他還造您的謠言哪,親王爺;前天他說您欠他一千鎊錢。

  親王 餵!我欠你一千鎊錢嗎?

  福斯塔夫 一千鎊,哈爾!一百萬鎊;你的友誼是值一百萬鎊的;你欠我你的友誼哩。

  桂嫂 不,親王爺,他罵您壞傢伙,說要把您打個半死。

  福斯塔夫 我說過這樣的話嗎,巴道夫?

  巴道夫 真的,約翰爵士,您說過這樣的話。

  福斯塔夫 是的,我說要是他說我的戒指是銅的,我就打他。

  親王 我說它是銅的;現在你有膽量實行你所說的話嗎?

  福斯塔夫 哎,哈爾,你知道,假如你不過是一個平常的人,我當然有這樣的膽量;可是因為你是一位王子,我怕你就像怕一頭乳獅的叫吼一般。

  親王 為什麼是乳獅?

  福斯塔夫 國王本人才是應該像一頭老獅子一般被人畏懼的;你想我會怕你像怕你的父親一樣嗎?不,要是這樣的話,求上帝讓我的腰帶斷了吧!

  親王 啊!要是它真的斷了的話,你的腸子就要掉到你的膝蓋下面去了。可是,傢伙,在你這胸膛裡面,是沒有信義、忠誠和正直的位置的;它只是塞滿了一腔子的臟腑和下水。冤枉一個老實女人掏你的衣袋!嘿,你這下流無恥、痴肥臃腫的惡棍!你的衣袋裡除了一些酒店的帳單、妓院的條子以及一小塊給你潤喉用的值一便士的糖以外,要是還有什麼別的東西,那麼我就是個惡人。可是你卻不肯甘休,反倒認為自己受了委屈,你不害臊嗎?

  福斯塔夫 你願意聽我解釋嗎,哈爾?你知道在天真純樸的環境裡,亞當也會犯罪墮落:那麼在眼前這種人心不古的萬惡的時代,可憐的傑克·福斯塔夫還有什麼辦法呢?你看我的肉體比無論哪一個人都要豐滿得多,所以我的意志也比無論哪一個人都要薄弱一些。這樣說來,你承認是你掏了我的衣袋嗎?

  親王 照情節看起來,大概是的。

  福斯塔夫 老闆娘,我寬恕你。快去把早餐預備起來;敬愛你的丈夫,留心你的僕人,好好招待你的客人。我對任何一個正當理由總是心悅誠服的。你看我的氣已經平下來了。不要做聲!你去吧。(桂嫂下)現在,哈爾,讓我們聽聽宮廷里的消息;關於那件盜竊案,孩子,是怎樣解決的?

  親王 啊!我的美味的牛肉,我必須永遠做你的保護神;那筆錢已經歸還失主了。

  福斯塔夫 啊!我不贊成還錢;那是雙倍的徒勞。

  親王 我的父親已經跟我和好了,什麼事情我都可以做了。

  福斯塔夫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搶劫國庫,而且要明目張胆地干,別怕弄髒了你自己的手。

  巴道夫 干它一下吧,殿下。

  親王 傑克,我已經替你謀到一個軍職,讓你帶領一隊步兵。

  福斯塔夫 我希望是騎兵就好了。在什麼地方我可以找到一個有本領的偷兒呢?啊!一個二十一二歲的機靈的偷兒,那才是我所迫切需要的。好吧,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一批叛徒;他們不過得罪了一些正人君子;我讚美他們,我佩服他們。

  親王 巴道夫!

  巴道夫 殿下?

  親王 把這封信拿去送給約翰·蘭開斯特殿下,我的兄弟約翰;這封信送給威斯摩蘭伯爵。去,波因斯,上馬,上馬!你我在中午以前,還有三十英里路要趕哩。傑克,明天下午兩點鐘,你到聖堂的大廳里來會我:在那裡你將要接受你的任命,並且領到配備武裝的費用和訓令。戰火已經燃燒著全國;潘西的威風不可一世;不是我們,就是他們,總有一方要從高處跌落下來。(親王及波因斯、巴道夫同下)

  福斯塔夫 痛快的話語!壯烈的世界!老闆娘,我的早餐呢?來!這個店要是我的戰鼓,那才夠好!(下)

  第四幕

  第一場

  索魯斯伯雷附近叛軍營地

  霍茨波、華斯特及道格拉斯上。

  霍茨波 說得好,高貴的蘇格蘭人。要是在這吹毛求疵的時代,說老實話不至於被認為是諂媚,那麼在當今武人之中,這種稱譽只有道格拉斯才可以受之無愧。上帝在上,我不會說恭維人的話;我頂反對那些阿諛獻媚的傢伙;可是您的確是我衷心敬愛的唯一的人物。請您吩咐我用事實證明我的誠意吧,將軍。

  道格拉斯 我也素仰你是個最重視榮譽的好漢。說句不遜的話,世上無論哪一個勢力強大的人,我都敢當面捋他的虎鬚。

  霍茨波 那才是英雄的舉動。一使者持書信上。

  霍茨波 你拿的是什麼書信?(向道格拉斯)我對於您的好意只有感謝。

  使者 這封信是您老太爺寫來的。

  霍茨波 他寫來的信!為什麼他不自己來?

  使者 他不能來,將軍:他病得很厲害。

  霍茨波 見鬼!在這樣的緊急關頭,他怎麼有工夫害起病來?那麼他的軍隊歸誰指揮?哪一個人帶領他們到這兒來?

  使者 將軍,他的意思都寫在信里,我什麼也不知道。

  華斯特 請你告訴我,他現在不能起床嗎?

  使者 是的,爵爺,在我出發以前,他已經四天不能起床了;當我從那裡動身的時候,他的醫生對他的病狀非常焦慮。

  華斯特 真希望我們把事情整個安排好了他再害病才好;他的健康再也不會比現在更事關緊要。

  霍茨波 在現在這種時候害病!這病是會影響到我們這一番行動的結果的;我們的全軍都要受到它的傳染。他在這兒寫著,他已經病入膏肓;並且說他一時不容易找到可以代替他負責的友人,他以為除了他自己以外,把這樣重大而危險的任務委託給無論哪一個人,都不是最妥當的。可是他勇敢地建議我們,聯合我們少數的友軍努力前進,試一試我們前途的命運;因為據他在信上所寫的,現在已經沒有退縮的可能,國王毫無疑問已經完全知道我們的企圖了。你們有什麼意見?

  華斯特 你父親的病,對於我們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霍茨波 一個危險的傷口,簡直就像砍去我們一隻手臂一樣。可是話又要說回來了,我們現在雖然覺得缺少他的助力是一個巨大的損失,但也許不久後會發現這損失未必十分嚴重。把我們全部的實力孤注一擲,這可以算是得策嗎?我們應該讓這麼一支雄厚的主力參加這場勝負不可知的冒險嗎?那不是好辦法,因為那樣一來,我們的希望和整個命運就等於翻箱倒櫃、和盤托出了。

  道格拉斯 不錯,我們現在既然可以保留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那麼大可奮勇向前;萬一一戰而敗,還可以重整旗鼓,把希望寄託於將來。

  霍茨波 要是魔鬼和厄運對我們這一次剛剛開始的嘗試橫加壓迫,我們多少還有一條退路,一個可以遁跡的巢穴。

  華斯特 可是我還是希望你的父親在我們這兒。我們這一次的壯舉是不容許出現內部分裂的。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們看見他不來,多半會猜想這位伯爵的深謀遠慮、他對於國王的忠心以及對於我們的行動所抱的反感,是阻止他參與我們陣線的原因。這一種觀念也許會分化我們自己的軍心,使他們對我們的目標發生懷疑;因為你們知道,站在攻勢方面的我們,必須避免任何人對我們的批判;我們必須填塞每一個壁孔和隙縫,使理智的眼睛不能窺探我們;你的父親不來,就等於拉開了一道帳幔,向無知的人們顯示了一種他們以前所沒有想到的可怕的事實。

  霍茨波 您太過慮了。我卻認為他的缺席倒可以給我們一個機會,使我們這一次偉大的壯舉格外增加光彩,博得人們更大的稱譽,顯出我們更大的勇氣;因為人們一定會這樣想,我們沒有他的助力尚且能夠進攻一個堂堂的王國,那麼要是我們得到他的助力,一定可以把這王國根本推翻。現在一切都還進行得順利,我們全身的肢體也都還完好。

  道格拉斯 我們還能抱什麼奢望呢?在蘇格蘭是從來沒有人提起恐懼這兩個字的。

  理查·凡農爵士上。

  霍茨波 我的凡農表兄!歡迎歡迎!

  凡農 但願我的消息是值得歡迎的,將軍。威斯摩蘭伯爵帶著七千人馬,正向這兒進發;約翰王子也跟他在一起。

  霍茨波 不要緊;還有什麼消息?

  凡農 我又探聽到國王已經親自出馬,就要到這兒來了,他的軍力準備得非常雄厚。

  霍茨波 我們也同樣歡迎他來。他的兒子,那個善於奔走、狂野不羈的威爾斯親王和他的那班放浪形骸的同伴在哪兒?

  凡農 他們一個個頂盔戴甲、全副武裝,就像一群展翅風前羽毛鮮明的鴕鳥,又像一群新浴過後餵得飽飽的獵鷹;他們的戰袍上閃耀著金光,就像一尊尊莊嚴的塑像;他們像五月天一般精神抖擻,像仲夏的太陽一般儀態軒昂,像小山羊般放浪,像小公牛般狂盪。我看見年輕的亨利套著面甲,他的腿甲遮住他的兩股,全身披戴著壯麗的戎裝,有如插翼的墨丘利從地上升起,悠然地躍登馬背,仿佛一個從雲中下降的天使,在馴伏一頭倔強的天馬,用他超人的騎術眩惑著世人的眼目一般。

  霍茨波 別說下去了,別說下去了;你這段讚美的話,比三月的太陽更容易引起瘧疾。讓他們來吧;他們來得就像一批裝飾得整整齊齊的獻祭的犧牲,我們要叫他們渾身流血,熱氣騰騰地把他們奉獻給戰爭的火眼女神,戎裝的瑪斯將要高坐在他的祭壇之上,享受血流成河的匯報。我聽見這樣重大的戰利品近在眼前,卻還是可望而不可即,真把我急得像在火上似的。來,讓我試一試我的馬兒,它將要載著我像一個霹靂般打進那威爾斯親王的胸頭;亨利和亨利將要兩騎交戰,非等兩人中的一人墜馬殞命,否則絕不中途分手。啊!要是葛蘭道厄來了就好了。

  凡農 消息還有呢。當我騎馬經過華斯特郡的時候,我聽說他在這十四天之內,還不能把他的軍隊徵集起來。

  道格拉斯 那是我聽到的最壞的消息。

  華斯特 哦,憑著我的良心發誓,這真是個壞消息。

  霍茨波 國王一共有多少軍力?

  凡農 三萬。

  霍茨波 四萬也不怕他。我的父親和葛蘭道厄既然都不能來,我們現有的軍力也足夠應付這一場偉大的決戰。來,讓我們趕快集合隊伍。末日已經近了,大家快快樂樂地面對生死吧。

  道格拉斯 不要說這種喪氣的話;我在這半年裡頭是不怕死神的眷顧的。(同下)

  第二場

  考文垂附近公路

  福斯塔夫及巴道夫上。

  福斯塔夫 巴道夫,你先到考文垂去,替我裝滿一瓶酒。咱們的軍隊要從那兒開過,今天晚上要到塞登考菲爾。

  巴道夫 您肯不肯給我幾個錢,隊長?

  福斯塔夫 儘管用公款吧,用公款吧。

  巴道夫 這麼一瓶酒足值一個金幣。

  福斯塔夫 要是它值這麼多錢,就把那錢賞給你吧;要是它值二十個金幣,你也可以一起拿了去,那造幣的費用都記在我帳上好了。叫我的副官皮多在市郊邊上會我。

  巴道夫 是,隊長;再見。(下)

  福斯塔夫 要是我見了我的兵士不覺得慚愧,我就是一條乾癟的醃魚。我把官家的徵兵命令任意濫用。我已經用一百五十個兵士換到了三百多鎊錢。我在徵兵的時候,一味揀那些有身家的人們,小地主的兒子們;到處探問那些已經兩次預告結婚的訂了婚的單身漢子們;諸如此類的貪生怕死的奴才,他們寧願聽見魔鬼叫,也不願聽戰鼓擂;槍聲一響,就會把他們嚇得像一隻打傷了的野鴨。我一味揀這些吃慣牛油塗麵包的傢伙,他們的膽子裝在他們的肚子裡,只有針尖那麼大;他們為了避免兵役的緣故,一個個拿出錢來給我。現在我的隊伍里淨是些軍曹、伍長、副官、小隊長之流,衣衫襤褸得活像那些被狗兒舐著瘡口的叫花子;他們的的確確從來沒有當過兵,無非是些被主人辭歇的不老實的僕人、非嫡出的小兒子、搗亂的酒保、失業的馬夫這一類太平時世的蠹蟲病菌。我把這些東西搜羅下來,代替那些出錢免役的人們,人家一定會奇怪我不知從哪兒找來了這一百五十個衣服破爛無家可歸的浪子,准以為他們新近還在替人看豬,吃些渣滓皮殼過活。一個瘋漢在路上碰見我,對我說,我已經把絞架上的死人一起放下來,叫他們當了兵了。誰也沒有瞧見過瘦得這麼可憐的傢伙。我不願帶著他們列隊經過考文垂,那是不用說的;他們開步走的時候,兩腿左右分開,仿佛戴著腳鐐一般,因為說句老實話,他們中間倒有一大半是我從監牢里訪尋得來的。在我的整個隊伍之中,只有一件半襯衫;那半件是用兩塊毛巾縫了起來,披在肩上的,就像一件沒有袖口的傳令官的制服;講到那整件的襯衫,說句老實話,是我從聖奧爾本的那位店主,也許是達文特里的那個紅鼻子的旅店老闆手裡偷來的。可是那沒有關係,他們在每一家人家的籬笆里,都可以趁便拿些衣服來穿穿。

  親王及威斯摩蘭上。

  親王 啊,膨脹的傑克!你好啊,肉棉絮被子?

  福斯塔夫 嘿,哈爾!怎麼,瘋孩子!見鬼的,你到華列克郡來幹嗎?我的好威斯摩蘭伯爵,恕我失禮了;我以為尊駕已經到索魯斯伯雷去啦。

  威斯摩蘭 真的,約翰爵士,我早就應該在那裡,您也一樣;可是我的軍隊已經到了那裡了。我可以告訴您,王上在盼著我們呢:我們必須連夜出發。

  福斯塔夫 咄,您不用擔心我;我是像一頭偷乳酪的貓兒一般警醒的。

  親王 你偷的果然是乳酪,因為你的偷竊已經使你變成一堆牛油啦。可是告訴我,傑克,這些跟隨在你後面的傢伙都是誰的人?

  福斯塔夫 我的,哈爾,我的。

  親王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可憐相的流氓。

  福斯塔夫 咄,咄!供槍挑,像這樣的人也就行了;都是些炮灰,都是些炮灰;叫他們填填地坑,倒是再好沒有的。好了,朋友,人都是要死的,人都是要死的。

  威斯摩蘭 嗯,可是,約翰爵士,我想他們窮得太不成樣子啦,衣服也沒有一件好的,可真夠受。

  福斯塔夫 憑良心說,講到他們的貧窮,我不知道他們是從什麼地方搞成這般的;但講到他們真夠「瘦」,那我倒可以確定他們並沒有學我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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