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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亞戲劇集 歷史劇

2024-10-10 21:11:54 作者: (英)莎士比亞

  威廉·莎士比亞

  William Shakespeare

  亨利四世 上篇 King Henry IV

  劇中人物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國王 亨利四世

  亨利 威爾斯親王,亨利四世之子

  約翰·蘭開斯特

  威斯摩蘭伯爵

  華特·勃倫特爵士

  托馬斯·潘西 華斯特伯爵

  亨利·潘西 諾森伯蘭伯爵

  亨利·潘西·霍茨波 諾森伯蘭之子

  愛德蒙·摩提默 馬契伯爵

  理查·斯克魯普 約克大主教

  阿契包爾德道 格拉斯伯爵

  奧溫·葛蘭道厄

  理查·凡農爵士

  約翰·福斯塔夫爵士

  麥可爵士 約克大主教之友

  波因斯 亨利王子的侍從

  蓋茲希爾

  皮多

  巴道夫

  潘西夫人 霍茨波之妻,摩提默之妹

  摩提默夫人 葛蘭道厄之女,摩提默之妻

  快嘴桂嫂 開設於依斯特溪泊之野豬頭酒店的主婦

  群臣、軍官、郡吏、巡官、使者、酒店主、掌柜、酒保、二腳夫、馬夫、旅客及侍從等

  地點

  英格蘭及威爾斯

  第一幕

  第一場

  倫敦。王宮

  亨利王、威斯摩蘭及餘人等上。

  亨利王 在這風雨飄搖、國家多故的時候,我們驚魂初定,喘息未復,又要用我們斷續的語音,宣告在遼遠的海外行將開始新的爭戰。我們決不讓我們的國土用她自己子女的血塗染她的嘴唇,我們決不讓戰壕毀壞她的田野,決不讓戰馬的鐵蹄蹂躪她的花草。那些像擾亂天庭的流星般的敵對的眼睛,本來都是同種同源,雖然最近曾經演成鬩牆的慘變,今後將要敵愾同讎,步伐一致,不再蹈同室操戈的覆轍;我們決不再讓戰爭的鋒刃像一柄插在破鞘里的刀子一般,傷害它自己的主人。所以,朋友們,我將要立即徵集一支純粹英格蘭土著的軍隊,開往基督的聖陵;在他那神聖的十字架之下,我是立誓為他作戰的兵士,我們英國人生來的使命就是要用武器把那些異教徒從那曾經被救世主的寶足所踏過的聖地上驅逐出去,在一千四百年以前,他為了我們的緣故,曾經被釘在痛苦的十字架上。可是這是一年前就已定下的計劃,無須再向你們申述我出征的決心,所以這並不是我們今天集會的目的。威斯摩蘭賢卿,請你報告在昨晚的會議上,對於我們進行這次意義重大的戰役有些什麼決定。

  威斯摩蘭 陛下,我們昨晚正在熱烈討論著這個問題,並且已就各方面的指揮做出部署,不料出人意外地從威爾斯來了一個急使,帶來許多不幸的消息;其中最壞的消息是,那位尊貴的摩提默率領著海瑞福德郡的民眾向那亂法狂悖的葛蘭道厄作戰,已經被那殘暴的威爾斯人捉去,他手下的一千兵士,都已盡遭屠戮,他們的屍體被那些威爾斯婦女們用慘無人道的手段橫加凌辱,那種獸行簡直叫人無法說出口來。

  亨利王 這樣看來,我們遠徵聖地的壯舉,又要被這方面的亂事耽擱下來了。

  威斯摩蘭 不但如此,陛下,從北方傳來了更嚴重的消息:在聖十字架日[1]那一天,少年英武的亨利·潘西·霍茨波和勇猛的阿契包爾德,那以善戰知名的蘇格蘭人,在霍美敦交鋒,進行了一場非常慘烈的血戰;傳報這消息的人,就在他們爭鬥得最緊張的時候飛騎南下,還不知道究竟誰勝誰敗。

  亨利王 這兒有一位忠勤的朋友,華特·勃倫特爵士,新近從霍美敦一路到此,征鞍甫卸,他的衣衫上還染著各地的灰塵;他給我們帶來了可喜的消息。道格拉斯伯爵已經戰敗了,華特爵士親眼看見一萬個勇敢的蘇格蘭人和二十二個騎士倒斃在霍美敦戰場上,他們的屍體堆積在他們自己的血泊之中。被霍茨波擒獲的俘虜有法夫伯爵摩代克,他就是戰敗的道格拉斯的長子,還有亞索爾伯爵、茂雷伯爵、安格斯伯爵和曼梯斯伯爵。這難道不是赫赫的戰果嗎?哈,賢卿,你說是不是?

  威斯摩蘭 真的,這是一次值得一位君王誇耀的勝利。

  亨利王 嗯,提起這件事,就使我又是傷心,又是妒忌,妒忌我的諾森伯蘭伯爵居然會有這麼一個好兒子,他的聲名流傳眾口,就像眾木叢中一株最挺秀卓異的佳樹,他是命運的驕兒和愛寵。當我聽見人家對他的讚美的時候,我就看見放蕩和恥辱在我那小兒亨利的額上留下的烙印。啊!要是可以證明哪一個夜遊的神仙在襁褓之中交換了我們的嬰孩,使我的兒子稱為潘西,他的兒子稱為普蘭塔琪納特,那麼我就可以得到他的亨利,讓他把我的兒子領了去。可是讓我不要再想起他了吧。賢卿,你覺得這個年輕的潘西是不是驕傲得太過分了?他把這次戰役中捉到的俘虜一起由他自己扣留下來,卻寄信給我說,除了法夫伯爵摩代克以外,其餘的他都不準備交給我。

  威斯摩蘭 他的叔父華斯特在各方面都對您懷著惡意,他這回一定是受了他的教唆才會鼓起他的少年的意氣,干犯陛下的威嚴。

  亨利王 可是我已經召喚他來解釋他這一次的用意了;為了這件事情,我們只好暫時擱置我們遠征耶路撒冷的計劃。賢卿,下星期三我將要在溫莎舉行會議,你去向眾大臣通知一聲,然後趕快回來見我,因為我在一時憤怒之中,有許多應當說的話沒說、應當作的事沒做哩。

  威斯摩蘭 我去去就來,陛下。(各下)

  第二場

  同前。親王所居一室

  威爾斯親王及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哈爾,現在什麼時候啦,孩子?

  親王 你只知道喝好酒,吃飽了晚餐把紐扣鬆開,一過中午就躺在長椅子上打鼾;你讓油脂蒙住了心,所以才會忘記什麼是你應該問的問題。見什麼鬼你要問起時候來?除非每一點鐘是一杯白葡萄酒,每一分鐘是一隻閹雞,時鐘是鴇婦們的舌頭,日晷是妓院前的招牌,那光明的太陽自己是一個穿著火焰色軟緞的風流熱情的姑娘,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這樣多事,問起現在是什麼時候來。

  福斯塔夫 真的,你說中我的心病啦,哈爾;因為我們這種靠著偷盜過日子的人,總是在月亮和七星之下出現,從來不會在福玻斯,那漂亮的遊行騎士的威光之下露臉。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國王以後——上帝保佑你殿下——不,我應當說陛下才是——其實犯不上為你祈禱——

  親王 什麼!犯不上為我祈禱?

  福斯塔夫 可不是嗎?就連吃雞蛋黃油之前的那點兒禱詞也不值得花在你身上。

  親王 好,怎麼樣?來,快說,快說。

  福斯塔夫 呃,我說,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國王以後,不要讓我們這些夜間的紳士們被人稱為掠奪白晝的佳麗的竊賊;讓我們成為黛安娜的獵戶,月亮的嬖寵;讓人家說,我們都是很有節制的人,因為正像海水一般,我們受著我們高貴純潔的女王月亮的節制,我們是在她的許可之下偷竊的。

  親王 你說得好,一點兒不錯,因為我們這些月亮的信徒們既然像海水一般受著月亮的節制,我們的命運也像海水一般起伏無定。舉個例說,星期一晚上出了死力搶下來的一袋金錢,星期二早上便會把它胡亂花去;憑著一聲吆喝「放下」把它抓到手裡,喊了幾回「酒來」就花得一文不剩。有時潦倒不堪,可是也許有一天時來運轉,兩腳騰空,高升絞架。

  福斯塔夫 天哪,你說得有理,孩子。咱們那位酒店裡的老闆娘不是一個最甜蜜的女人嗎?

  親王 甜得像上等的蜂蜜一樣,我的城堡里的老傢伙。弄一件軟皮外套不是最舒服的囚衣嗎?

  福斯塔夫 怎麼,怎麼,瘋孩子!嘿,又要說你的俏皮話了嗎?一件軟皮外套跟我有什麼相干?

  親王 嘿,那酒店裡的老闆娘跟我又有什麼相干?

  福斯塔夫 唔,你不是常常叫她來算帳嗎?

  親王 我有沒有叫你付過你自己欠下的帳?

  福斯塔夫 不,那倒要說句良心話,我的帳都是你替我付清的。

  親王 嗯,我有錢就替你付錢;沒錢的時候,我也曾憑著我的信用替你擔保。

  福斯塔夫 嗯,你把你的信用到處濫用,倘不是誰都知道你是當今親王——可是,乖乖好孩子,等你做了國王以後,英國是不是照樣有絞架,老朽的法律會不會照樣百般刁難剛勇的好漢?你要是做了國王,千萬不要吊死一個偷兒。

  親王 不,我讓你去。

  福斯塔夫 讓我去,那太難得了,我當起審判官來準保威風十足。

  親王 你現在已經審判錯了。我是說讓你去吊死那些賊,當個難得的劊子手。

  福斯塔夫 好,哈爾,好;與其在宮廷里奔走侍候,倒還是做個劊子手更合我的胃口。

  親王 奔走個什麼勁兒?等御賞?

  福斯塔夫 不,等衣裳,一當劊子手,衣囊就得肥了。他媽的,我簡直像一隻老雄貓或是一頭給人硬拖著走的熊一般悶悶不樂。

  親王 又像一頭衰老的獅子,一把戀人的琴。

  福斯塔夫 嗯,又像一支風笛的管子。

  親王 你說你的憂鬱像不像一隻野兔,或是一道曠野里的荒溝?

  福斯塔夫 你就會作這種無聊的比喻,真是一個壞透了的可愛的少年王子;可是,哈爾,請你不要再跟我多說廢話了吧。但願上帝指示我們什麼地方有名譽出賣。一個政府里的老大臣前天在街上當著我的面罵你,可是我聽也沒有聽他的;然而他講的話倒是很有理,我就是沒有理他;雖然他的話講得很有理,而且還是在街上。

  親王 你不理他很好,因為智慧在街道上高呼,誰也不會去理會它的聲音。

  福斯塔夫 噯喲!你滿口都是些該死的格言成語,真的,一個聖人也會被你引誘壞了。我受你的害才不淺哩,哈爾;願上帝寬恕你!我在認識你以前,哈爾,我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現在呢,說句老實話,我簡直比一個壞人好不了多少。我必須放棄這種生活,我一定要放棄這種生活;上帝在上,要是我再不悔過自新,我就是一個惡徒,一個基督教的罪人,什麼國王的兒子都不能使我免除天譴。

  親王 傑克,我們明天到什麼地方去搶些錢來?

  福斯塔夫 他媽的!隨你的便,孩子,我一定參加就是了;不然的話,你就罵我是個混蛋,當場揭去我的臉皮好啦。

  親王 好一個悔過自新!禱告方罷,又要打算做賊了。波因斯上。

  福斯塔夫 嘿,哈爾,這是我的職業哩,哈爾;一個人為他的職業而工作,難道也是罪惡嗎?波因斯!現在我們可以知道蓋茲希爾有沒有接到一樁生意啦。啊!要是人們必須靠著行善得救,像他這樣的傢伙,就是地獄裡也沒有一個夠熱的火洞可以安置他的靈魂的。在那些攔路行劫的強盜中間,他是一個最了不得的惡賊。

  親王 早安,奈德。

  波因斯 早安,親愛的哈爾。懺悔先生怎麼說?甜酒約翰爵士怎麼說?傑克!你在上次耶穌受難日那天為了一杯馬得拉酒和一隻冷雞腿,把你的靈魂賣給魔鬼,那時候你們是怎麼講定的?

  親王 約翰爵士言而有信,哪怕向魔鬼也絕不失言。常言說得好,魔鬼的就歸於魔鬼,他對於這句古訓是服膺弗替的。

  波因斯 那麼你因為守著你和魔鬼的所訂之約,免不了是要下地獄啦。

  親王 要是他欺騙了魔鬼,他也一樣要下地獄的。

  波因斯 可是我的孩兒們,我的孩兒們,明兒早上四點鐘,在蓋茲山有一群進香人帶著豐盛的祭品要到坎特伯雷去,還有騎馬上倫敦的錢囊鼓鼓的商人。我已經替你們各人備下了面具,你們自己有的是馬匹。蓋茲希爾今晚在洛徹斯特過夜。明兒的晚餐我已經在依斯特溪泊預先訂下了。咱們可以放手去干,就像睡覺一樣安心。要是你們願意去的話,我一定叫你們的口袋裡塞滿了閃亮的金錢;要是你們不願意去,那麼還是給我躲在家裡上吊吧。

  福斯塔夫 聽我說,愛德華,我要是躲在家裡,少不了要叫你上吊。

  波因斯 你也敢,肥豬?

  福斯塔夫 哈爾,你也願意參加嗎?

  親王 什麼,我去做強盜?不,那可辦不到。

  福斯塔夫 你這人毫無信義,既沒有膽量,又不講交情;要是這點點勇氣都沒有,還算得了什麼王族血統?

  親王 好,那麼我就姑且干一回荒唐的事吧。

  福斯塔夫 對了,這才像話。

  親王 呃,無論如何,我還是躲在家裡的好。

  福斯塔夫 上帝,等你做了國王以後,我一定要造反。

  親王 我不管。

  波因斯 約翰爵士,請你讓親王跟我談談,我要向他提出充分的理由,讓他非去不可。

  福斯塔夫 好,願上帝給你一條循循善誘的舌頭,給他一雙從善如流的耳朵;讓你所說的話可以打動他的心,讓他聽了你的話,可以深信不疑;讓一個堂堂的王子逢場作戲,暫時做一回賊。因為鼠竊狗盜之流,是需要一個有地位的人做他們的護法的。再見;你們到依斯特溪泊找我好了。

  親王 再見,你這遲暮的殘春!再見,落葉的寒夏!(福斯塔夫下)

  波因斯 聽我說,我的可愛的好殿下,明兒跟我們一起上馬吧。我打算開一場玩笑,可是獨力不能成事。我們已經設下埋伏等候著那批客商,就讓福斯塔夫、巴道夫、皮多和蓋茲希爾他們去攔劫,你我卻不要跟他們在一塊兒;等到他們贓物到手以後,要是我們兩人沒能把它搶下來,您就把這顆頭顱從我的肩膀上搬下來吧。

  親王 可是我們動身前怎麼和他們分道走呢?

  波因斯 那很容易,我們只要比他們先一步或者晚一步出發,跟他們約定一個會面的所在,我們卻偏不到那裡去;他們不見我們,一定等得不耐煩,自會去干他們的事;我們一看見他們得手,就立刻上去襲擊他們。

  親王 嗯,可是他們多半會從我們的馬匹、我們的裝束和其他服飾上認出我們來的。

  波因斯 嘿!他們不會瞧見我們的馬匹,我可以把它們拴在林子裡;我們跟他們分手以後,就把我們的面具重新換過,而且我還有兩套麻布衣服,可以臨時套在身上,遮住我們原來的裝束。

  親王 嗯,可是我怕他們人多,我們抵擋不了。

  波因斯 呃,我知道他們中間有兩個人是一對十足的懦夫;還有一個是把生命的安全看得重於一切的,要是他會冒險跟人拼命,我願意從此以後再不舞刀弄劍。這一場玩笑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我們在晚餐時大家聚在一起,聽聽這無賴的胖漢會向我們講些什麼海闊天空的謊話;他會告訴我們,他怎樣和三十個人——這是最少的數目——奮勇交戰,怎樣招架,怎樣衝刺,怎樣被敵人團團圍住,受困其中;然後讓我們揭穿真相,把他痛痛快快地羞辱一番。

  親王 好,我願意跟你去。把一切需要的物件預備好了,明兒晚上我們在依斯特溪泊會面,我就在那裡進餐。再見。

  波因斯 再見,殿下。(下)

  親王 我完全知道你們,現在雖然和你們在一起無聊鬼混,可是我正在效法著太陽,它容忍污濁的浮雲遮蔽它的莊嚴的寶相,然而當它一旦穿破醜惡的霧障,大放光明的時候,人們因為仰望已久,將要格外對它驚奇讚嘆。要是一年四季,全是遊戲的假日,那麼遊戲也會變得像工作一般令人煩厭;唯其因為它們是不常有的,所以人們才會盼望它們的到來;只有偶然難得的事件,才有勾引世人興味的力量。所以當我拋棄這种放盪的行為,償付我所從來不曾允許償還的欠債的時候,我將要推翻人們錯誤的成見,證明我自身的價值遠在平日的言行之上;正像明晃晃的金銀放在陰暗處一樣,我的改變被我往日的過失所襯托,將要格外耀人眼目,格外容易博取國人的好感。我要利用我的放蕩的行為,作為一種手段,在人們意料不及的時候一反我的舊轍。(下)

  第三場

  同前。王宮

  亨利王、諾森伯蘭、華斯特、霍茨波、華特·勃倫特及餘人等上。

  亨利王 我的秉性太冷靜、太溫和了,對於這些侮辱總是抱著默忍的態度;你們見我這樣,以為我是可以給你們欺凌的,所以才會放肆到這等地步。可是,告訴你們吧,從此以後,我要放出我的君主的威嚴,使人家見了我凜然生畏,因為我的平和柔弱的性情,已經使我失去臣下對我的敬意;只有驕傲才可以折服驕傲。

  華斯特 陛下,我不知道我們家裡的人犯了什麼大不敬的重罪,應該俯受陛下譴責的嚴威;陛下能夠有今天這樣巍峨的地位,說起來我們也曾出過不少的力量。

  諾森伯蘭 陛下——

  亨利王 華斯特,你去吧,因為我看見奸謀和反抗在你的眼睛裡閃耀著凶光。你當著我的面這樣大膽而專橫,一個堂堂的君主是不能忍受他的臣下怒目橫眉的。請便吧;我需要你的助力和意見的時候,會再來請教你的。(華斯特下。向諾森伯蘭)你剛才正要說話。

  諾森伯蘭 是,陛下。陛下聽信無稽的傳言,以為亨利·潘西違抗陛下的命令,拒絕交出他在霍美敦擒獲的戰俘,其實他本人認為這是和事實的真相併不符的。不是有人惡意中傷,就是出於一時的誤會,我的兒子不能負這次過失的責任。

  霍茨波 陛下,我並沒有拒交戰俘,可是我記得,就在戰事完了以後,我因為苦鬥多時,累得氣喘吁吁,乏力不堪,正在倚劍休息時,來了一個衣冠楚楚的大臣,打扮得十分整潔華麗,像個新郎一般;他的頦下的鬍子新剃不久,那樣子就像收穫季節的田畝里留著一株株割剩的斷梗;他的身上像一個化妝品商人似的灑滿了香水;他用兩隻手指捻著一個鼻煙匣子,不時放在他的鼻子上嗅著,一邊笑,一邊滔滔不絕地說話;他看見一隊兵士抬著屍體經過他的面前,就罵他們是沒有教養、不懂規矩的傢伙,竟敢拿醜惡污穢的骸骨冒瀆他的尊嚴的鼻官。他用許多文縐縐的婦人氣的語句向我問這問那,並且代表陛下要求我交出戰俘。那時我創血初干,遍身痛楚,這饒舌的鸚鵡卻向我纏擾不休,因為激於氣憤,不經意地回答了他兩句,自己也記不起來說了些什麼話。他簡直使我發瘋,瞧著他那種美衣華服、油頭粉面的樣子,夾著一陣陣脂粉的香味,講起話來活像一個使女的腔調,偏要高談什麼槍炮戰鼓、殺人流血——上帝恕我這樣說!他還告訴我鯨腦是醫治內傷的特效秘方;說人們不該把製造火藥的硝石從善良的大地的腹中發掘出來,使無數大好的健兒因之都遭到暗算,一命嗚呼;他自己倘不是因為憎厭這些萬惡的炮火,也早就做一個軍人了。陛下,他這一番支離瑣碎的無聊廢話,我是用冷嘲熱罵的口氣回答他的;請陛下不要聽信他的一面之辭,懷疑我的耿耿忠心。

  勃倫特 陛下,衡情度理,亨利·潘西在那樣一個地點、那樣一個時候,對那樣一個人講的無論什麼話,都可以不必計較,只要他現在聲明取消前言,那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亨利王 嘿,可是他明明拒絕把他的戰俘交給我,除非我答應他所要挾的條件,由王室立刻替他的妻舅,那愚蠢的摩提默籌備贖金,贖回自由。憑著我的靈魂起誓,這次跟隨摩提默向那可惡的妖巫葛蘭道厄作戰的兵士,都是被他存心出賣而犧牲了生命的;聽說這位馬契伯爵最近已經和葛蘭道厄的女兒結了婚了。難道我們必須用罄我們國庫中的資財去贖回一個叛徒嗎?我們必須用重價購買一個已經失身附逆的人、留作自己心腹間的禍患嗎?不,讓他在荒涼的山谷之間餓死吧;誰要是開口要求我拿出一個便士來贖回叛逆的摩提默,我將要永遠不把他當作我的朋友。

  霍茨波 叛逆的摩提默!他從來不曾潛蓄二心,陛下,這次戰爭失利並不是他的過失;他遍體的鱗傷便是他的忠勇的唯一證明,這些都是他在蘆葦叢生的溫柔的塞汶河畔單身獨力和那偉大的葛蘭道厄鏖戰大半個時辰所留下的痕跡。他們曾經三次停下來喘息,經過雙方的同意,三次放下武器,吸飲塞汶河中滾滾的流水;那河水因為看見他們血污的容顏,嚇得驚惶萬分,急忙向戰慄的蘆葦之中奔走逃竄,它的一道道的漣漪紛紛後退,向那染著這兩個英勇的鬥士之血的堤岸下面躲避。卑劣而邪惡的權謀絕不會用這種致命的巨創掩飾它的行動;忠義的摩提默要是心懷異志,也絕不會甘心讓他的身體上蒙受這許多的傷痕;所以讓我們不要用莫須有的叛逆的罪名毀謗他吧。

  亨利王 潘西,你全然在用無稽的妄語替他曲意回護。他從不曾和葛蘭道厄交過一次鋒;我告訴你吧,他寧願和魔鬼面面相對,也不敢和奧溫·葛蘭道厄臨陣一戰的。你這樣公然說謊,不覺得慚愧嗎?可是,小子,從此以後,別讓我再聽見你提起摩提默的名字了。儘快把你的俘虜交給我,否則你將要從我這裡聽到些使你不愉快的事情。諾森伯蘭伯爵,我允許你和你的兒子同去。把你的俘虜交給我,免得自貽後悔。(亨利王、勃倫特及扈從等下)

  霍茨波 即使魔鬼來向我大聲咆哮,索取這些俘虜,我也不願意把他們交出;我要立刻追上去這樣告訴他,因為我必須發泄我心頭的氣憤,哪怕失去這一顆頭顱。

  諾森伯蘭 什麼!你氣瘋了嗎?不要走,定一定心吧。你的叔父來了。華斯特重上。

  霍茨波 不准提起摩提默的名字!他媽的!我偏要提起他;我要和他同心合作,否則讓我的靈魂得不到上天的恕宥。我這全身血管里的血拼著為他流盡,一點一滴地灑在泥土上,我也要把這受人踐踏的摩提默高舉起來,讓他成為和這負心的國王、這忘恩而奸惡的波林勃洛克同樣高貴的人物。

  諾森伯蘭 弟弟,國王把你的侄子激得發瘋了。

  華斯特 誰在我走了以後煽起這把火的?

  霍茨波 哼,他要我交出我的全部俘虜;當我再度替我的妻舅懇求贖身的時候,他的臉就變了顏色,向我死命地瞧了一眼;一聽見摩提默的名字,他就發抖了。

  華斯特 我倒不能怪他;那已故的理查不是說過,摩提默是他最近的血親嗎?

  諾森伯蘭 正是,我聽見他這樣說的。說那句話的時候,這位不幸的國王——上帝恕宥我們對他所犯的罪惡!——正在出征愛爾蘭的途中,可是他在半路上被人攔截回來,把他廢黜,不久以後就死在暴徒的手裡。

  華斯特 因為他死於非命,所以我們在世人的悠悠之口裡,永遠遭到無情的毀謗和唾罵。

  霍茨波 可是且慢!請問一聲,理查王當時有沒有宣布我的妻舅愛德蒙·摩提默是他的王冠的繼承者?

  諾森伯蘭 他曾經這樣宣布;我親耳聽見的。

  霍茨波 啊,那就難怪他那位做了國王的叔父恨不得要讓摩提默在荒涼的山谷之間餓死了。可是你們把王冠加在這個健忘的人的頭上,並且為了他蒙上教唆行弒的萬惡罪名,難道你們就這樣甘心做一個篡位者的卑鄙的幫凶,一個弒君的劊子手,受盡無窮的詛咒嗎?啊!恕我這樣不知忌諱,直言指出你們在這狡詐的國王手下充任了何等的角色。難道你們願意讓當世的輿論和未來的歷史提起這一件令人蒙羞的事實,說是像你們這樣兩個有地位有勢力的人,卻會做出那樣不義之事——上帝恕宥你們的罪惡!——把理查,那芬芳可愛的薔薇拔了下來,卻扶植起波林勃洛克,這一棵刺人的荊棘?難道你們願意讓他們提起這一件更可羞的事實,說是你們為了那個人蒙受這樣的恥辱,結果卻被他所愚弄、擯斥和拋棄?不,現在你們還來得及贖回你們被放逐的榮譽,恢復世人對你們的好感;報復這驕傲的國王所加於你們的侮蔑吧,他每天每晚都在考慮著怎樣酬答你們的辛勞,他是不會吝惜用流血的手段把你們處死的。所以,我說——

  華斯特 靜下來,侄兒!別多說了。現在我要展開一卷禁書,向你憤激不平的耳中誦讀一段秘密而危險的文字,正像踏著一桿槍渡過洶湧的急流一樣驚心動魄。

  霍茨波 要是我們跌到水裡,那就完了,不論是沉是浮。讓危險布滿在自東至西的路上,榮譽卻從北至南與之交錯,讓它們互相搏鬥;啊!激怒一頭雄獅比追趕一隻野兔更使人熱血沸騰。

  諾森伯蘭 他幻想著一次轟轟烈烈的行動,全然失去了耐性。

  霍茨波 憑著上天起誓,我覺得從臉色蒼白的月亮上摘下光明的榮譽,或是躍入深不可測的海底,揪住溺死的榮譽的頭髮,把它拉出水面,這不算是一件難事,只是,這樣把榮譽奪了回來的,就該獨享它的一切的尊嚴,誰也不能參與瓜分。可是誰稀罕這種假惺惺的合作!

  華斯特 他正在耽於想像,所以才會這樣忘形。好侄兒,聽我說幾句話吧。

  霍茨波 請您原諒我。

  華斯特 被你俘獲的那些高貴的蘇格蘭人——

  霍茨波 我要把他們一起留下;憑著上帝起誓,他不能得到這些蘇格蘭人中間的一個。不,要是他的靈魂必須依仗一個蘇格蘭人得救,他也不能得到他。我舉手為誓,我要把他們留下。

  華斯特 你又急躁了,不肯聽聽我有些什麼話說。你可以留下這些俘虜。

  霍茨波 哼,我要留下他們,那是不用說的。他說他不願意贖出摩提默;他不許我提起摩提默的名字,可是我要等他熟睡的時候,在他的耳旁高呼「摩提默」!哼,我要養一隻能言的鸚鵒,僅僅教會它說「摩提默」三個字,然後把這鳥兒送給他,讓它一天到晚撥撩他的怒火。

  華斯特 侄兒,聽我說一句話。

  霍茨波 我現在鄭重聲明我要拋棄一切的學問,用我的全副心力思索一些謔弄這波林勃洛克的方法;還有他那個荒唐胡鬧的親王,倘不是我相信他的父親不愛他,但願他遭到什麼災禍,我一定要用一壺麥酒毒死他。

  華斯特 再見,侄兒;等你的火氣平靜一點兒的時候,我再來跟你談吧。

  諾森伯蘭 噯喲,哪一隻黃蜂刺痛了你,把你激成了這麼一個暴躁的傻瓜,像一個老婆子似的嘮嘮叨叨,只顧自說自話!

  霍茨波 嘿,你們瞧,我一聽見人家提起這個萬惡的政客波林勃洛克,就像受到一頓鞭撻,渾身仿佛給蟲蟻咬著似的難受。在理查王的時候——該死!你們把那地方叫做什麼名字?它就在葛羅斯特郡,那魯莽的公爵,他的叔父約克鎮守的所在;就在那地方,我第一次向這滿臉堆笑的國王,這波林勃洛克,屈下我的膝蓋,他媽的!那時候你們跟他剛從雷文斯泊回來。

  諾森伯蘭 那是在勃克雷堡。

  霍茨波 您說得對。嘿,那時候這條搖尾乞憐的獵狗用一股怎樣的甜蜜勁兒向我曲獻殷勤!瞧,「萬一我有得志的一天」,什麼「親愛的亨利·潘西」,什麼「好兄弟」。啊!願魔鬼把這些騙子抓了去!上帝恕我!好叔父,說您的話吧,我已經說完了。

  華斯特 不,要是你還有話說,請再說下去吧,我們等著你就是了。

  霍茨波 我真的已經說完了。

  華斯特 那麼再來談你的蘇格蘭的俘虜吧。把他們立刻釋放,也不要勒索什麼贖金,單單留下道格拉斯的兒子,作為要求蘇格蘭出兵的條件;為了種種的理由,我可以擔保他們一定樂於從命,其中的緣故,等一天我會寫信告訴你的。(向諾森伯蘭)你,我的伯爵,當你的兒子在蘇格蘭執行他的任務的時候,你就悄悄地設法取得那位被眾人所敬愛的尊貴的大主教的信任。

  霍茨波 是約克大主教嗎?

  華斯特 正是;他因為他的兄弟斯克魯普爵士在勃列斯托爾被殺,懷著很大的怨恨。這並不是我的任意猜測,我知道他已經在那兒處心積慮,蓄謀報復,之所以遲遲未發,不過是等待適當的機會而已。

  霍茨波 我已經嗅到戰爭的血腥味了。憑著我的生命發誓,這一次一定要鬧得日月無光,風雲變色。

  諾森伯蘭 事情還沒有動手,你總是這樣冒冒失失地泄露了機密。

  霍茨波 哈,沒得說,準是一個絕妙的計策。那麼蘇格蘭和約克都要集合他們的軍力,策應摩提默嗎,啊?

  華斯特 正是。

  霍茨波 妙極,妙極!

  華斯特 就是為了保全我們自己的頭顱起見,我們也有充分的理由督促我們趕快舉兵起事;因為無論我們怎樣謹慎小心,那國王總以為他欠了我們的債,疑心我們自恃功高,意懷不滿。你們瞧,他現在已經不再用和顏悅色對待我們了。

  霍茨波 說得沒錯,說得沒錯;我們非得向他報復不可。

  華斯特 侄兒,再會吧。你不要輕舉妄動,一切必須依照我在書信上吩咐你的辦法去做。等到時機成熟——那一天是不會遠的——我就悄悄地到葛蘭道厄和摩提默伯爵那兒去;你和道格拉斯以及我們的軍隊,就按照我的布置,在那裡同時集合;我們現在前程未卜的命運,將要被我們用堅強的腕臂把它穩定下來。

  諾森伯蘭 再會吧,兄弟,相信我們一定會成功。

  霍茨波 叔父,再會!啊!但願時間趕快過去,讓我們立刻聽見刀槍的交觸,人馬的嘶號,為我們喝彩助威!(同下)

  第二幕

  第一場

  洛徹斯特。旅店庭院

  一腳夫提燈籠上。

  腳夫甲 嗨!我敢打賭現在一定有四點鐘啦;北斗星已經高懸在新煙囪上,咱們的馬兒卻還沒有套好。喂,馬夫!

  馬夫 (在內)就來,就來。

  腳夫甲 湯姆,請你把馬鞍拍一拍,放點兒羊毛進去,這可憐的畜生幾乎把肩骨都壓斷了。另一腳夫上。

  腳夫乙 這兒的豌豆蠶豆全都是潮濕霉爛的,可憐的馬兒吃了這種東西,怎麼會不長瘡呢?自從馬夫羅賓死了以後,這家客店簡直糟得不成樣子啦。

  腳夫甲 可憐的傢伙!自從燕麥漲價以後,他就沒有快樂過一天;他是為這件事情急死的。

  腳夫乙 我想在倫敦所有的道路上,只有這一家客店裡的跳蚤是最凶的;我簡直給它們咬得沒法活。

  腳夫甲 嘿,自從第一遍雞叫以後,它們就成群結隊把我拼命亂叮,這滋味真夠受哩。

  腳夫乙 房裡連一把便壺也沒有,咱們只好往火爐里撒尿;讓尿里生出很多的跳蚤來。

  腳夫甲 喂,馬夫!快來吧,該死的!

  腳夫乙 我有一隻火腿,兩塊生薑,一直要送到查林克洛斯去呢。

  腳夫甲 他媽的!我筐子裡的火雞都快要餓死了。喂,馬夫!遭瘟的!你頭上不生眼睛嗎?你聾了嗎?要是打碎你的腦殼不是一件跟喝酒同樣痛快的事,我就是個大大的惡人。快來吧,該死的!你不相信上帝嗎?蓋茲希爾上。

  蓋茲希爾 早安,夥計們。幾點鐘啦?

  腳夫甲 我想是兩點鐘吧。

  蓋茲希爾 謝謝你,把你的燈籠借我用一用,讓我到馬棚里去瞧瞧我的馬。

  腳夫甲 不,且慢;老實說吧,你這套戲法是瞞不了我的。

  蓋茲希爾 我只是想借下你的燈籠。

  腳夫乙 哼,你想得美。把燈籠借給你,說得挺容易,嘿,我看你還是去上吊吧。

  蓋茲希爾 腳夫大哥,你們預備什麼時候去倫敦?

  腳夫乙 告訴你吧,咱們到了倫敦,還可以點起蠟燭睡覺哩。來,馬格斯夥計,咱們去把那幾位客人叫醒;他們務必結伴同行,因為他們帶著不少財物呢。(二腳夫下)

  蓋茲希爾 餵!掌柜的!

  掌柜 (在內)我在呢,偷兒怎麼說?

  蓋茲希爾 說起來掌柜和偷兒還不是一樣,您是勞心,別人是勞力;咱們不是全靠您設謀定計嗎?掌柜上。

  掌柜 早安,蓋茲希爾大爺。我昨晚就告訴你的,有一個從肯特鄉下來的小地主,身邊帶著三百個金馬克;昨天晚餐的時候,我聽見他這樣告訴他的一個隨行的同伴;那傢伙像是個查帳的,也有不少貨色,不知是些什麼東西。他們早已起來,嚷著要雞蛋牛油,吃罷了就要趕路的。

  蓋茲希爾 小子,要是他們在路上碰不到聖尼古拉斯的信徒[2],我就讓你把我這脖子拿了去。

  掌柜 不,我不要那玩意兒,你還是留著預備將來送給劊子手吧,因為我知道你就是一個虔誠的聖尼古拉斯的信徒。

  蓋茲希爾 你跟我講什麼劊子手不劊子手?要是我上刑場,可得預備一副結實一點兒的絞架;因為我不上絞架則已,要上,老約翰爵士總要陪著我的,你知道他可不是一個皮包骨頭的餓鬼。嘿!咱們一夥里還有幾個鼎鼎大名的好漢,你做夢也想不到的,他們為了逢場作戲的緣故,願意賞給咱們這一個天大的面子,真是咱們這一行弟兄們的光榮;萬一官府查問起來,他們為了自己的名譽,也會設法周旋,不會鬧出事情來的。我可不跟那些光杆兒的土賊,那些掄長棍的鼠竊狗盜,那些留著大鬍子的青面酒鬼們在一起鬼混。跟我來往的人,全都是些達官貴人,他們都是很有涵養工夫的,未曾開口就打人,不等喝酒就談天,沒有禱告就喝酒;可是我說錯了,他們時時刻刻都在為國家人民祈禱,雖然一方面他們也把國家人民置於腳底下踩,就像是他們的靴子一般。

  掌柜 什麼!國家人民是他們的靴子嗎?要是路上潮濕泥濘,這雙靴子會不會進水?

  蓋茲希爾 不會的,不會的;法律已經替它上了保險。咱們做賊就像安坐在城堡里一般萬無一失;咱們已經得到羊齒草子的秘方,可以隱身來去。

  掌柜 不,憑良心說,我想你的隱身妙術,還是靠著黑夜的遮蓋,未必是羊齒草子的功勞。

  蓋茲希爾 把你的手給我;我用我的正直的人格向你擔保,咱們這筆買賣成功以後,絕不會缺少你的一份。

  掌柜 不,我倒寧願你用你的臭賊的身份向我擔保的好。

  蓋茲希爾 算了吧,聖人也好,大盜也好,都是一樣的人,何分彼此。叫那馬夫把我的馬兒牽出來。再會,你這糊塗的傢伙!(各下)

  第二場

  蓋茲山附近公路

  親王及波因斯上。

  波囚斯 來,躲起來,躲起來。我已經把福斯塔夫的馬兒偷走,他的臉氣得像一塊上了膠的皺巴巴的天鵝絨一般。

  親王 你快躲起來。福斯塔夫上。

  福斯塔夫 波因斯!波因斯,該死的!波因斯!

  親王 別鬧,你這胖子!大驚小怪的吵些什麼呀?

  福斯塔夫 波因斯呢,哈爾?

  親王 他到山頂上去了;我去找他。(偽作尋波因斯狀,退至隱處)

  福斯塔夫 算我倒霉,結了這麼一個賊伴兒,那壞蛋偷了我的馬去,不知把它拴在什麼地方了。我只要多走四步路,就會喘得透不過氣來。好,我相信要是現在我把這惡賊殺了,萬一幸逃法網,為了這一件功德,一定可以壽終正寢。這二十二年以來,我時時刻刻都想和他斷絕來往,可是總是像著了鬼迷似的離不開這惡棍。我敢打賭,這壞蛋一定給我吃了什麼迷魂藥,叫我不能不喜歡他;準是這個緣故;我已經吃了迷魂藥了。波因斯!哈爾!願瘟疫抓了你們兩人去!巴道夫!皮多!我寧願挨餓,再也不願多走一步路,做他媽的什麼鬼強盜了。從此以後,我要做個規規矩矩的好人,不再跟這些惡賊們在一起,這跟喝酒一樣,是件好事。否則我就是有齒之物中間一個最下賤的奴才。八碼高低不平的路,對於我就像徒步走了七十英里的長途一般,這些鐵石心腸的惡人們不會不知道的。做賊的人這樣不顧義氣,真該天誅地滅!(親王及波因斯吹口哨)哼!讓瘟疫把你們一起抓了去!把我的馬給我,你們這些惡賊;把我的馬給我,再去上吊吧。

  親王 (上前)別鬧,胖傢伙!躺下來,把你的耳朵靠在地上,聽聽有沒有行路人的腳步聲。

  福斯塔夫 你叫我躺了下去?那你有沒有什麼槓子可以重新把我抬起來?他媽的!即使把你父親國庫里的錢一起給我,我也發誓再不走這麼多的路了。你們這不是無理欺人嗎?

  親王 胡說,不是我們要「欺人」,是你要「騎馬」。

  福斯塔夫 謝謝你,好哈爾親王,幫幫忙,把我的馬牽了來吧,國王的好兒子!

  親王 呸,混帳東西!我是你的馬夫嗎?

  福斯塔夫 去,把你自己吊死在你那王位繼承人的襪帶上吧!要是我被官家捉去了,我一定要控訴你們欺人太甚。要是我不替你們編造一些歌謠,用下流的調子把它們唱出來,那就讓一杯葡萄酒成為我的毒藥吧。我最恨那種開得太過分的玩笑,尤其可惡的是叫我靠著兩隻腳走路!蓋茲希爾上。

  蓋茲希爾 站住!

  福斯塔夫 站住就站住,不願意也沒有辦法。

  波因斯 啊!這是我們的眼線;我聽得出他的聲音。巴道夫及皮多上。

  巴道夫 打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蓋茲希爾 戴上你們的面具,戴上你們的面具,有一批國王的錢打這兒山下經過;它是要送到國王的金庫里去的。

  福斯塔夫 說錯了,你這混蛋;那是要送到國王的酒店裡去的。

  蓋茲希爾 咱們搶到了這筆錢,大家就可以發財了。

  福斯塔夫 大家就可以上絞架了。

  親王 各位聽著,你們四個人就在那條窄路上迎著他們;奈德·波因斯跟我兩人在下邊把守;要是他們從你們的手裡逃走了,我們會把他們攔住的。

  皮多 他們一共有多少人?

  蓋茲希爾 大概八到十個的樣子。

  福斯塔夫 他媽的!咱們不會反倒給他們搶了吧?

  親王 嘿!你膽怯了嗎,大肚子約翰爵士?

  福斯塔夫 雖然我不是你的祖父約翰·岡特,可是我也不是一個懦夫哩,哈爾。

  親王 好,咱們等著瞧吧。

  波因斯 傑克,你那馬就在那籬笆的後面,你需要它的時候,可以到那裡去找它。再見,不要退卻。

  福斯塔夫 如果我得上絞架,想揍他也揍不著了。

  親王 (向波因斯旁白)奈德,我們化裝的物件在什麼地方?

  波因斯 就在那裡;來吧。(親王及波因斯下)

  福斯塔夫 現在,弟兄們,大家試試各自的運氣吧;每一個人都要出力。眾旅客上。

  旅客甲 來,夥計;叫那孩子把我們的馬牽到山下去;我們步行一會兒,舒展舒展我們的腿骨。

  眾盜 站住!

  眾旅客 耶穌保佑我們!

  福斯塔夫 打!打倒他們!割斷這些惡人們的喉嚨!啊,婊子生的毛蟲!大魚肥肉吃得飽飽的傢伙!他們恨的是我們年輕人。打倒他們!把他們的銀錢搶下來!

  眾旅客 啊!我們這就算完了!

  福斯塔夫 哼,你們這些大肚子的惡漢,你們完了嗎?還沒有,你們這些胖胖的蠢貨;我巴不得你們的家當都在這兒!來,肥豬們,來!嘿!混帳東西,年輕人也是要活命的。你們作威作福作夠了,現在可掉在咱們的手裡啦。(眾盜劫旅客錢財,並縛其手足,同下)親王及波因斯重上。

  親王 強盜們已經把良善的人們縛起來了。你我要是能夠從這批強盜的手裡搶下他們的賊贓,快快活活地回到倫敦去,這一定可以成為整整一個星期的話題,足足一個月的笑柄,而且永遠是一場絕妙的玩笑。

  波因斯 躲一躲;我聽見他們來了。眾盜重上。

  福斯塔夫 來,弟兄們;讓我們各人分一份去,然後趁著天色還沒有大亮,大家上馬出發。親王和波因斯倘不是兩個大大的懦夫,這世上簡直沒有公道了。那波因斯就是一隻十足的沒有膽量的野鴨子。

  親王 留下你們的錢來!

  波因斯 混帳東西!(眾盜分贓時,親王及波因斯突前襲擊;盜黨逃下;福斯塔夫稍一交手後亦遺棄贓銀逃走)

  親王 得來全不費工夫。現在讓我們高高興興地上馬回去。這些強盜們已經四散逃走,嚇得心驚膽戰,看見自己的同伴也會疑心他是警士啦。走吧,好奈德。福斯塔夫流著滿身的臭汗,一路上澆肥了那瘦瘠的土地;倘不是瞧著他實在太可笑了,我一定會憐憫他的。

  波因斯 聽那惡棍叫得多麼慘!(同下)

  第三場

  華克渥斯。堡中一室

  霍茨波上,讀信。

  霍茨波 「弟與君家世敦友誼,本當樂於從命。」既然樂於從命,為什麼又變了卦?說什麼世敦友誼;他是把他的倉房看得比我們的家更重。讓我再看下去。「唯閣下此舉,未免過於危險——」嘿,那還用說嗎?受寒、睡覺、喝酒,哪一件事情不是危險的?可是我告訴你吧,我的傻瓜老爺子,我們要從危險的荊棘里採下安全的花朵。「唯閣下此舉,未免過於危險;尊函所稱之各友人,大多未可深恃;目前又非適於行動之時機,全盤謀略可以『輕率』二字盡之,以擋實力雄厚之勁敵,竊為閣下不取也。」你這樣說嗎?你這樣說嗎?我再對你說吧,你是一個淺薄怯懦的蠢材,你說謊!好一個沒有頭腦的東西!上帝在上,我們的計策是一個再好沒有的計策,我們的朋友是忠心而可靠的;一個好計策,許多好朋友,希望充滿著我們的前途;絕妙的計策,很好的朋友。好一個冷血的傢伙!嘿,約克大主教也贊成我們的計策,同意我們的行動方針哩。他媽的!要是現在我就在這混蛋的身邊,我只要拿起他太太的扇子來,就可以敲破他的腦袋。我的父親,我的叔父,不是都跟我在一起嗎?還有愛德蒙·摩提默伯爵、約克大主教、奧溫·葛蘭道厄,此外不是還有道格拉斯也在我們這邊嗎?他們不是都已經來信約定在下月九日跟我武裝相會,有幾個不是早已出發了嗎?好一個不信神明的惡漢,一個異教徒!嘿!你們看他抱著滿心的恐懼,就要到國王面前去告發我們的全部計劃了。啊!我恨不得把我的身體一分為二,自己把自己痛打一頓,因為我瞎了眼睛,居然會勸誘這麼一個渣滓廢物參加我們的壯舉。哼!讓他去密報國王吧;我們已經預備好了。我今晚就要出發。潘西夫人上。

  霍茨波 啊,凱蒂!在兩小時以內,我就要和你分別了。

  潘西夫人 啊,我的夫主!為什麼您這樣耽於孤獨?我究竟犯了什麼過失,這半個月來我的亨利沒有跟我同衾共枕?告訴我,親愛的主,什麼事情使您廢寢忘食,失去了一切的興致?為什麼您的眼睛老是瞧著地上,一個人坐著的時候,常常突然驚跳起來?為什麼您的臉上失去了鮮潤的血色,不讓我享受您的溫情的撫愛,卻去和兩眼矇矓的沉思,怏怏不樂的憂鬱做伴?在您小睡的時候,我曾經坐在您的旁邊看守著您,聽見您夢中的囈語,講的都是關於戰爭方面的事情,有時您會向您奔躍的戰馬呼叱:「放出勇氣來!上戰場去!」您講著進攻和退卻,什麼塹壕、營帳、柵欄、防線、土牆,還有各色各樣的戰炮、俘虜、贖金、陣亡的兵士以及一場血戰中的種種情形。您的內心在進行著猛烈的交戰,使您在睡夢之中不得安寧,您的額上滿是一顆顆的汗珠,正像一道被激動的河流亂泛著泡沫一般;您的臉上現出奇異的動作,仿佛人們在接到了突如其來的非常的命令時屏住了他們呼吸的那種神情。啊!這些預兆著什麼呢?我的主一定有些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必須知道它的究竟,否則他就是不愛我。

  霍茨波 喂,過來!僕人上。

  霍茨波 吉廉斯帶著包裹走了沒有?

  僕人 回大爺,他在一小時以前就走了。

  霍茨波 勃特勒有沒有從郡吏那裡把那些馬帶來?

  僕人 大爺,他剛才帶了一匹來。

  霍茨波 一匹什麼馬?斑色的,短耳朵的,是不是?

  僕人 正是,大爺。

  霍茨波 那匹斑色馬將要成為我的王座。好,我要立刻騎在它的背上;叫勃特勒把它牽到院子裡來。(僕人下)

  潘西夫人 可是聽我說,我的老爺。

  霍茨波 你說什麼,我的太太?

  潘西夫人 您為什麼這樣緊張興奮?

  霍茨波 因為我的馬在等著我,我的愛人。

  潘西夫人 啐,你這瘋猴子!誰也不像你這樣剛愎任性。真的,亨利,我一定要知道你的事情。我怕我的哥哥摩提默想要奪回他的頭銜,是他叫你去幫助他起事的。不過要是你去的話——

  霍茨波 要去得太遠,我腿就要酸了,愛人。

  潘西夫人 得啦,得啦,你這假作痴呆的人兒,直截痛快地回答我的問題吧。真的,亨利,要是你不把一切事情老老實實告訴我,我要把你的小手指頭都拗斷了。

  霍茨波 走開,走開,你真是煩人!愛?我不愛你,我一點兒都不關心你,凱蒂。這不是一個容許我們花前月下、擁抱接吻的世界;我們必須讓鼻子上掛彩,腦袋上開花,還要叫別人陪著我們流血。噯喲!我的馬呢?你要我說什麼,凱蒂?你要我怎麼樣?

  潘西夫人 您不愛我嗎?您真的不愛我嗎?好,不愛就不愛;您既然不愛我,我也不願愛我自己。您不愛我嗎?唉,告訴我您說的是假話還是真話。

  霍茨波 來,你要不要看我騎馬?我一上了馬,就會發誓我是無限地愛你的。可是聽著,凱蒂,從此以後,我不准你問我到什麼地方去,或是為了什麼理由。我要到什麼地方去就到什麼地方去。總之一句話,今晚我必須離開你,溫柔的凱蒂。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可是不論你怎樣聰明,你總不過是亨利·潘西的妻子;我知道你是忠實的,可是你總是一個女人;沒有別的女人比你更能保守秘密了,因為我相信你絕不會泄漏你所不知道的事情,在這一個限度之內,我是可以完全信任你的,溫柔的凱蒂。

  潘西夫人 啊!您對我的信任僅限於此嗎?

  霍茨波 不能再多了。可是聽著,凱蒂,我到什麼地方去,你也要跟著我到什麼地方去;今天我去了,明天就叫人來接你。這可以使你滿意了吧,凱蒂?

  潘西夫人 既然必須這樣安排,我也只好認為滿意了。(同下)

  第四場

  依斯特溪泊。野豬頭酒店中一室

  親王及波因斯上。

  親王 奈德,請你從那間氣悶的屋子裡出來,陪我笑一會兒吧。

  波因斯 你到哪裡去了,哈爾?

  親王 我在七八十隻酒桶之間,跟三四個蠢蟲在一起。我已經極盡卑躬屈節之能事。小子,我跟那批酒保們認了把兄弟啦;我能夠叫得出他們的小名,什麼湯姆、狄克和弗蘭西斯。他們已經憑著他們得救的靈魂起誓,說我雖然不過是一個威爾斯親王,卻是世上最有禮貌的人。他們坦白地告訴我,我不是一個像福斯塔夫那樣一味擺臭架子的傢伙,卻是一個文雅風流、有骨氣的男兒,一個好孩子——上帝在上,他們是這樣叫我的——要是我做了英國國王,依斯特溪泊所有的少年都會聽從我的號令。他們把喝酒稱為紅一紅面孔,灌下酒去的時候,要是你透了口氣,他們就會嚷一聲「哼!」叫你把杯子裡的酒喝乾了。總而言之,我在一刻鐘之內,跟他們混得爛熟,現在我已經可以陪著無論哪一個修鍋補鑊的在一塊兒喝酒,並用他們自己的語言跟他們談話了。我告訴你,奈德,你剛才不跟我在一起真是失去了一個得到榮譽的好機會。可是,親愛的奈德——為了讓你這名字聽上去格外甜蜜起見,我送給你這一塊不值錢的糖,那是一個酒保剛才塞在我手裡的,他一生之中,除了「八先令六便士」「您請進來」,再加上這一句尖聲的叫喊,「就來,就來,先生!七號房間一品脫西班牙甜酒記帳」諸如此類的話以外,從來不曾說過一句別的話。可是,奈德,現在福斯塔夫還沒有回來,為了消磨時間起見,請你到隔壁房間裡待一會兒,我要問問我這個小酒保他送給我這塊糖是什麼意思;你總在一邊不斷地叫「弗蘭西斯!」讓他除了滿口「就來,就來」以外,來不及回答我的問話。暫且下去等在一旁,我要做給你瞧瞧。

  波因斯 弗蘭西斯!

  親王 好極了。

  波因斯 弗蘭西斯!(下)

  弗蘭西斯上。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先生。勞爾夫,下面「石榴」房間你去照料照料。

  親王 過來,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殿下有什麼吩咐?

  親王 你在這兒幹活,還得干多久呀,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不瞞您說,還得五個年頭——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先生。

  親王 五個年頭!噯喲,幹這種提壺倒酒的活兒,這可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哩。可是,弗蘭西斯,難道你不會放大膽子,做一個破壞契約的懦夫,拔起一雙腳逃走嗎?

  弗蘭西斯 噯喲,殿下!我可以憑著全英格蘭所有的《聖經》起誓,我心裡恨不得——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先生。

  親王 你多大年紀啦,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讓我想一想——到下一個米迦勒節[3],我就要——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先生。殿下,請您等一等。

  親王 不,你聽著,弗蘭西斯。你給我的那塊糖,不是一便士買來的嗎?

  弗蘭西斯 噯喲,殿下!我希望它值兩便士就好了。

  親王 因為你給我糖,我要給你一千鎊錢,你什麼時候要,儘管來找我拿好了。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

  親王 就來嗎,弗蘭西斯?不,弗蘭西斯;還是明天來吧,弗蘭西斯;或者,弗蘭西斯,星期四也好;真的,你隨便幾時來好了。可是,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殿下?

  親王 你願意去偷那個身披皮馬甲、衣綴水晶紐扣、剃著平頭、手戴瑪瑙戒指、足穿醬色長襪、吊著毛絨襪帶、講起話來軟綿綿的、腰邊掛著一隻西班牙式的錢袋——

  弗蘭西斯 噯喲,殿下,您說的是什麼人呀?

  親王 啊,那麼,你只好喝喝棕色的西班牙甜酒啦;因為你瞧,弗蘭西斯,你這白帆布緊身衣是很容易沾上污漬的。在巴巴里,朋友,那價錢可不會這樣貴。

  弗蘭西斯 什麼,殿下?

  波因斯 (在內)弗蘭西斯!

  親王 去吧,你這混蛋!你沒有聽見他們叫嗎?(二人同時呼叫,弗蘭西斯不知所措)酒店主上。

  店主 什麼!你聽見客人這樣叫喊,卻在這兒待著不動嗎?到裡邊去看看客人們要些什麼。(弗蘭西斯下)殿下,老約翰爵士帶著五六個人在門口,我要不要讓他們進來?

  親王 讓他們等一會兒再開門吧。(店主下)波因斯!

  波因斯上。

  波因斯 就來,就來,殿下。

  親王 小子,福斯塔夫和那批賊黨都在門口;我們要不要樂一樂?

  波因斯 咱們要樂得像蟋蟀一般,我的孩子。可是我說,你對這酒保開這場玩笑,有沒有其他用意?來,告訴我。

  親王 我現在充滿了自從老祖宗亞當的時代以來直到目前夜半十二點鐘為止所有各色各樣的奇思異想。(弗蘭西斯攜酒自台前經過)幾點鐘了,弗蘭西斯?

  弗蘭西斯 就來,就來,先生。(下)

  親王 這傢伙會講的話,還不及一隻鸚鵡那麼多,可是他居然也算是一個婦人的兒子!他的工作就是上樓下樓,他的口才就是算帳報帳。我還不能抱著像潘西,那北方的霍茨波那樣的心理;他會在一頓早餐的時間裡殺七八十個蘇格蘭人,然後洗了洗他的手,對他的妻子說:「這種生活太平靜啦!我要的是活動。」「啊,我的親愛的亨利,」她說,「你今天殺了多少人啦?」「給我的斑色馬喝點兒水,」他回答,「不過十四個人。」僅僅一小時後,他又會說:「不算數,不算數。」請你去叫福斯塔夫進來;我要扮演一下潘西,讓那該死的肥豬權充他的妻子摩提默夫人。用醉鬼的話說就是「酒來呀!」叫那些瘦肉肥肉一起進來吧。

  福斯塔夫、蓋茲希爾、巴道夫、皮多及弗蘭西斯上。

  波因斯 歡迎,傑克!你從什麼地方來?

  福斯塔夫 願一切沒膽的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我說,讓天雷劈死他們!嘿,阿門!替我倒一杯酒來,堂倌。日子要是像這樣過下去,我要自己縫襪自己補襪自己上襪底哩。願一切沒膽的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替我倒一杯酒來,混蛋!——世上難道沒有勇士了嗎?(飲酒)

  親王 你見過太陽和一盆牛油接吻嗎?軟心腸的牛油,一聽見太陽的花言巧語,就融化了!要是你見過,那麼眼前就正是這個混合物。

  福斯塔夫 混蛋,這酒里也攙著石灰水;壞人總不會幹好事;可是一個懦夫卻比一杯攙石灰水的酒更壞,一個刁惡的懦夫!走你自己的路吧,老傑克;願意什麼時候死,你就什麼時候死吧。要是在這地面之上,還有人記得什麼是男子漢的精神、什麼是堂堂大丈夫的氣概的話,我就是一條排了卵的鯡魚。好人都上了絞架了,剩在英國的總共也不到三個,其中的一個已經發了胖,一天老似一天。上帝拯救世人!我說這是一個萬惡的世界。我希望我是一個會唱歌的織工,我真想唱唱聖詩,或是幹些這類的事情。願一切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我還是這樣說。

  親王 怎麼,你這披毛戴發的膿包!你在咕嚕些什麼?

  福斯塔夫 一個國王的兒子!要是我不用一柄木刀把你打出你的國境,像驅逐一群雁子一般把你的臣民一起趕散,我就不是一個鬚眉男子。你這威爾斯親王!

  親王 噯喲,你這下流的胖漢,到底是怎麼了?

  福斯塔夫 你不是一個懦夫嗎?回答我這一個問題。還有這波因斯,他不也是一個懦夫嗎?

  波因斯 他媽的!你這胖皮囊,你再罵我懦夫,我就用刀子戳死你。福斯塔夫我罵你懦夫!我就是眼看著你掉下地獄,也不來罵你懦夫哩;可是我要是逃跑起來兩條腿能像你一樣快,那麼我情願出一千鎊。你是肩直背挺的人,也不怕人家看見你的背;你以為那樣便算是做你朋友的支持嗎?算了吧,這種見鬼的後援!那些願意跟我面對面的人,才是我的朋友。替我倒一杯酒來。我今天要是喝過一口酒,我就是個混蛋。

  親王 噯喲,這傢伙!你剛才喝過的酒,還在你的嘴唇上留著殘瀝,沒有擦乾哩。

  福斯塔夫 那反正一樣。(飲酒)願一切懦夫們都給我遭瘟!我還是這麼一句話。

  親王 這是怎麼一回事?

  福斯塔夫 怎麼一回事?咱們四個人今天早上搶到了一千鎊錢。

  親王 在哪兒,傑克?在哪兒?

  福斯塔夫 在哪兒!又給人家搶去了;一百個人把我們四人團團圍住。

  親王 什麼,一百個人?

  福斯塔夫 我一個人跟他們十二個人短兵相接,足足戰了兩個時辰,要是我說了假話,我就是個混蛋。我這條性命逃了出來,真算是一件奇蹟哩。他們的刀劍八次穿透我的緊身衣,四次穿透我的褲子;我的盾牌上全是洞,我的劍口砍得像一柄手鋸一樣,瞧!我平生從來不曾打得這樣有勁兒。願一切懦夫們都給我遭瘟!叫他們說吧,要是他們說的話不符事實,他們就是惡人,魔鬼的兒子。

  親王 說吧,朋友們;是怎麼一回事?

  蓋茲希爾 咱們四個人被差不多十二個人截擊——

  福斯塔夫 至少有十六個,我的殿下。

  蓋茲希爾 還把他們綁了起來。

  皮多 不,不,咱們沒有綁住他們。

  福斯塔夫 你這混蛋,他們一個個都被咱們綁住了,否則我就是個猶太人,一個希伯來的猶太人。

  蓋茲希爾 咱們正在分贓的時候,又來了六七個人向咱們攻擊——

  福斯塔夫 他們替那幾個人鬆了綁,接著又來了一批人。

  親王 什麼,你們跟這麼多人對戰嗎?

  福斯塔夫 這麼多!我不知道什麼叫做這麼多。可是我要不曾一個人抵擋了他們五十個,我就是一捆蘿蔔;要是沒有五十二三個人向可憐的老傑克同時攻擊,我就不是兩條腿的生物。

  親王 上帝保佑,但願你不曾殺死他們幾個人。

  福斯塔夫 哼,求告上帝已經來不及了。他們中間有兩個人身受重傷;我相信有兩個人已經在我手裡送了性命,兩個穿麻布衣服的惡漢。我告訴你吧,哈爾,要是我向你說了謊,你可以唾我的臉,罵我是馬兒。你知道我的慣用的防勢;我把身子伏在那兒,這樣挺著我的劍。四個穿麻衣的惡漢向我沖了上來——

  親王 什麼,四個?你剛才說只有兩個。

  福斯塔夫 四個,哈爾,我對你說四個。

  波因斯 嗯,嗯,他是說四個。

  福斯塔夫 這四個人迎頭跑來,向我全力進攻。我不費吹灰之力,把我的盾牌這麼一擋,他們七個劍頭便一齊釘住在盾牌上了。

  親王 七個?咦,剛才還只有四個哩。

  福斯塔夫 都是穿麻衣的。

  波因斯 嗯,四個穿麻衣的人。

  福斯塔夫 憑著這些劍柄起誓,他們一共有七個,否則我就是個惡棍。

  親王 讓他去吧;等一會兒我們還要聽到更多的人數哩。

  福斯塔夫 你在聽我說嗎,哈爾?

  親王 嗯,傑克,我正在全神貫注,洗耳恭聽。

  福斯塔夫 很好,因為這是值得一聽的。我剛才告訴你的這九個穿麻衣的人——

  親王 得,又添了兩個了。

  福斯塔夫 他們的劍頭已經折斷——

  波因斯 褲子就掉下來了。

  福斯塔夫 開始向後退卻;可是我緊緊跟著他們,拳腳交加,一下子這十一個人中間就有七個人倒在地上。

  親王 噯喲,奇事奇事!兩個穿麻衣的人,搖身一變就變成十一個了。

  福斯塔夫 可是偏偏魔鬼跟我搗蛋,三個穿草綠色衣服的雜種從我的背後跑了過來,向我舉刀猛刺;那時候天是這樣的黑,哈爾,簡直瞧不見你自己的手。

  親王 這些荒唐怪誕的謊話,正像一隻手掩不住一座大山一樣,誰也騙不了的。嘿,你這頭腦里塞滿泥土的胖傢伙,你這糊塗的傻瓜,你這下流齷齪、脂油蒙住了心竅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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