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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成眷屬 All’s Well That Ends Well2

2024-10-10 21:10:51 作者: (英)莎士比亞

  臣甲 是的,夫人;我們很抱歉,因為它使你們看了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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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夫人 媳婦,你不要太難過了;要是你把一切的傷心都歸在你一個人身上,那麼你就把我應當分擔的一部分也占奪了去了。他雖然是我的兒子,我從此和他斷絕母子的情分,你是我的唯一的孩子了。他是到佛羅倫斯去的嗎?

  臣乙 是的,夫人。

  伯爵夫人 是從軍去嗎?

  臣乙 這是他的英勇的志願;相信我吧,公爵一定會對他十分看重的。

  伯爵夫人 兩位就是從那邊來的嗎?

  臣甲 是的,夫人,我們剛從那邊兼程回來。

  海麗娜 「餘一日有妻在法蘭西,法蘭西即一日無足以令余眷戀之物。」好狠心的話!

  伯爵夫人 這些話也是在那信里的嗎?

  海麗娜 是的,媽。

  臣甲 這不過是他一時信筆寫下去的話,並不是真有這樣的心思。

  伯爵夫人 「一日有妻在法蘭西,法蘭西即一日無足以令余眷戀之物」!法蘭西沒有什麼東西比你的妻子更不配被你所辱沒了;她是應該嫁給一位堂堂貴人,讓二十個像你這樣無禮的孩子為他供奔走,在她面前太太長、太太短地小心侍候的。誰和他在一起?

  臣甲 他只有一個跟班,那個人我也跟他有一點認識。

  伯爵夫人 是帕洛嗎?

  臣甲 是的,夫人,正是他。

  伯爵夫人 那是一個名譽掃地的壞東西。我的兒子受了他的引誘,把他高貴的天性都染壞了。兩位遠道來此,恕我招待不周。要是你們看見小兒,還要請你們為我向他寄語,他的劍是永遠贖不回他所已經失去的榮譽的。我還有一封信,寫了要托兩位帶去。

  臣乙 夫人但有所命,鄙人等敢不效勞。

  伯爵夫人 兩位太言重了。裡邊請坐吧。(夫人及二臣下)

  海麗娜 「餘一日有妻在法蘭西,法蘭西即一日無足以令余眷戀之物。」法蘭西沒有可以使他眷戀的東西,除非他在法蘭西沒有妻子!羅西昂伯爵,你將在法蘭西沒有妻子,那時你就可以重新得到你所眷戀的一切了。可憐的人!難道是我把你逐出祖國,讓你那嬌生慣養的身體去當受無情的戰火嗎?難道是我害你遠離風流逸樂的宮廷,使那些從含情的美目中投射出來溫柔的箭鏃失去了鵠的嗎?乘著火力在天空中橫飛的彈丸呀,讓空氣中充滿著你們穿過氣流而發出的歌聲吧,但願你們不要接觸到我的丈夫的身體!誰要是射中了他,我就是主使暴徒行兇的禍首;誰要是向他奮不顧身的胸前揮動兵刃的,我就是陷他於死地的巨惡;雖然我不曾親手把他殺死,他的死卻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寧願讓我的身體去膏餓獅的饞吻,我寧願世間所有的慘痛集於我的一身。不,回來吧,羅西昂伯爵!不要冒著喪失一切的危險,去換來一個光榮的創疤,我會離此而去的。既然你的不願回來,只是因為我在這裡的緣故,難道我會繼續留在這裡嗎?不,不,即使這屋子裡播滿著天堂的香味,即使這裡是天使們遨遊的樂境,我也不能作一日之留。我一去之後,我的出走的消息也許會傳到你的耳中,使你得到安慰。快來吧,黑夜;快快結束吧,白晝!因為我這可憐的賊子,要趁著黑暗悄悄溜走。(下)

  第三場

  佛羅倫斯。公爵府前

  喇叭奏花腔。公爵、勃特拉姆、帕洛及兵士等上;鼓角聲。

  公爵 我們的馬隊歸你全權統率,但願你馬到功成,不要有負了我的厚望和重託。

  勃特拉姆 多蒙殿下以這樣重大的責任相加,只恐小臣能力微薄,難於勝任,惟有誓竭忠忱,為殿下盡瘁,任何危險,在所不辭。

  公爵 那麼你就向前猛進吧,但願命運照顧著你,做你的幸運的情人!

  勃特拉姆 從今天起,偉大的戰神,我投身在你的麾下,幫助我使我像我的思想一樣剛強,使我只愛聽你的鼓聲,厭惡那兒女的柔情。(同下)

  第四場

  羅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及管家上。

  伯爵夫人 唉!你就這樣接下了她的信嗎?你不知道她會像前次一樣,留給我一封書信,不別而行嗎?再念一遍給我聽。

  管家 (讀)

  為愛忘畛域,致觸彼蒼怒,

  赤足禮聖真,懺悔從頭誤。

  沙場有遊子,日與死為伍,

  莫以薄命故,甘受鋒鏑苦。

  還君自由身,棄捐勿復道!

  慈母在高堂,歸期須及早。

  為君注瓣香,祝君永康好,

  揮淚乞君恕,離別以終老。

  伯爵夫人 啊,在她的最溫婉的字句里,是藏著多麼尖銳的刺!里那多,你問也不問一聲仔細就讓她這樣去了,真是糊塗透了頂。我要是能夠當面用話勸勸她,也許可以使她取消原來的計劃,現在可是來不及了。

  管家 小的真是該死,要是把這封信就在昨夜送給夫人,也許還可以把她追回來,現在就是去追也是白追的了。

  伯爵夫人 哪一個天使願意祝福這個無情無義的丈夫呢?像他這樣的人,是終身不會發達的,除非因為上蒼喜歡聽她的禱告,樂意答應她的祈願,才會赦免他那彌天的大罪。里那多,趕快替我寫信給這位好妻子的壞丈夫,每一字每一句都要證明她的賢德,來反襯出他自己的薄情;我心裡的憂慮悲哀,雖然他一點不曾感覺到,你也要給我切切實實地寫在信上。儘快把這封信寄出去,也許他聽見了她已經出走,就會回到家裡來;我還希望她知道他已經回來之後,純潔的愛情也會領導她重新回來。我分別不出他們兩個人之中,誰是我所最疼愛的。我的心因憂傷而沉重,年齡使我變成這樣軟弱,我不知道應該流淚呢,還是向人訴述我的悲哀。(同下)

  第五場

  佛羅倫斯城外

  遠處號角聲。佛羅倫斯一寡婦、黛安娜、薇奧蘭塔、瑪利安娜及其他市民上。

  寡婦 快來吧,要是他們到了城門口,咱們就瞧不見啦。

  黛安娜 他們說那個法國伯爵立了很大的功勞。

  寡婦 聽說他捉住了他們的主將,還親手殺死他們公爵的兄弟。倒霉!咱們白趕了一趟,他們往另外一條路上去了;聽!他們的喇叭聲越來越遠啦。

  瑪利安娜 來,咱們回去吧,看不見就聽人家說說也好。喂,黛安娜,你留心這個法國伯爵吧;貞操是處女唯一的光榮,名節是婦人最大的遺產。

  寡婦 我已經告訴我的鄰居你怎樣被他的一個同伴所看上啦。

  瑪利安娜 我認識那個壞蛋死東西!他的名字就叫帕洛,是個卑鄙齷齪的軍官,那個年輕伯爵就是給他誘壞的。留心著他們吧,黛安娜!他們的許願、引誘、盟誓、禮物以及這一類煽動情慾的東西,都是害人的圈套,不少的姑娘們都已經上過他們的當了;最可憐的是,這種身敗名裂的可怕的前車之鑑,卻不曾使後來的人知道警戒,仍舊一個個如蚊附膻,至死不悟,真可令人嘆息。我希望我不必給你更多的勸告,但願你自己能夠立定主意。

  黛安娜 你放心吧,我不會上人家當的。

  寡婦 但願如此。瞧,一個進香的人來了;我知道她會住在我的客店裡的,來來往往的進香人都知道我的宿店。讓我去問她一聲。

  海麗娜作進香人裝束上。

  寡婦 上帝保佑您,進香人!您要到哪兒去?

  海麗娜 到聖約克·勒·格朗。請問您,朝拜聖地的人都是在什麼地方耽擱的?

  寡婦 在聖法蘭西斯,就在這港口的近旁。

  海麗娜 是不是打這條路過去的?

  寡婦 正是,一點不錯。你聽!(遠處軍隊行進聲)他們望這兒來了。進香客人,您要是在這兒等一下,等軍隊過去以後,我就可以領您到下宿的地方去。我想您一定認識那家客店的女主人,正像您認識我一樣。

  海麗娜 原來大娘就是店主太太嗎?

  寡婦 豈敢豈敢。

  海麗娜 多謝您的好意,那麼有勞您啦。

  寡婦 我看您是從法國來的吧?

  海麗娜 是的。

  寡婦 您可以在這兒碰見一個同國之人,他曾經在佛羅倫斯立下很大的功勞。

  海麗娜 請教他姓甚名誰?

  寡婦 他就是羅西昂伯爵。您認識這樣一個人嗎?

  海麗娜 但聞其名,不識其面,他的名譽很好。

  黛安娜 不管他是一個何等樣人,他在這裡是很出風頭的。據說他從法國出亡來此,因為國王強迫他跟一個他所不喜歡的女人結婚。您想會有這回事嗎?

  海麗娜 是的,真有這回事;他的夫人我也認識。

  黛安娜 有一個跟隨這位伯爵的人,對她的批評不是頂好。

  海麗娜 他叫什麼名字?

  黛安娜 他叫帕洛。

  海麗娜 啊!我完全同意,她的確沒有什麼值得恭維之處,更配不上像那位伯爵那樣的大人物,她的名字的確是不值得掛齒的。她唯一的好處,只有她的貞靜、緘默,我還不曾聽見人家在這方面譏議過她。

  黛安娜 唉,可憐的女人!做一個失愛於夫主的妻子,真夠受罪了。

  寡婦 是啦;好人兒,她無論在什麼地方,她的心永遠是載滿了淒涼的。這小妮子要是願意,也可以做一件對她不起的事呢。

  海麗娜 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這個好色的伯爵想要把她勾引?

  寡婦 他確有這個意思,曾經用盡各種手段想要破壞她的貞操,可是她對他戒備森嚴,絕不讓他稍有下手的機會。

  瑪利安娜 神明保佑她守身如玉!

  佛羅倫斯兵士一隊上,旗鼓前導,勃特拉姆及帕洛亦列隊中。

  寡婦 瞧,現在他們來了。那個是安東尼奧,公爵的長子;那個是埃斯卡勒斯。

  海麗娜 那法國人呢?

  黛安娜 他!那個帽子上插著羽毛的,他是一個很漂亮的傢伙。我希望他愛他的妻子。他要是老實一點,那就更好了。他不是一個很俊的男人嗎?

  海麗娜 我很喜歡他。

  黛安娜 可惜他太不老實。那一個就是誘他為非作惡的壞傢伙;倘然我是他的妻子,我一定要用毒藥毒死那個混帳東西。

  海麗娜 哪一個是他?

  黛安娜 就是披著肩巾的那個鬼傢伙。他為什麼好像悶悶不樂似的?

  海麗娜 也許他在戰場上受了傷了。

  帕洛 把我們的鼓也丟了!哼!

  瑪利安娜 他好像有些心事。瞧,他看見我們啦。

  寡婦 嘿,死東西!

  瑪利安娜 誰稀罕你那些鬼殷勤兒!(勃特拉姆、帕洛、軍官及兵士等下)

  寡婦 軍隊已經過去了。來,進香客人,讓我領您到下宿的地方去。咱們店裡已經住下了四五個修行人,他們都是去朝拜偉大的聖約克的。

  海麗娜 多謝多謝。今晚我還想作個東道,請這位嫂子和這位好姑娘陪我們一起吃飯,我還可把這位聖女的實訓講一些給你們聽。

  瑪、狄 謝謝您,我們一定奉陪。(同下)

  第六場

  佛羅倫斯城前營帳

  勃特拉姆及二臣上。

  臣甲 不,我的好爵爺,讓我們試他一試,看他怎麼樣。

  臣乙 您要是發現他不是個卑鄙小人,請您從此別相信我。

  臣甲 憑著我的生命起誓,他是一個騙子。

  勃特拉姆 你們以為我一直受了他的騙嗎?

  臣甲 相信我,爵爺,我一點沒有惡意;照我所知道的,他是一個天字第一號的懦夫,一個到處造謠言說謊話的騙子,每小時都在做著背信爽約的事,在他身上沒有一點可以採取的好處。

  臣乙 您應該明白他是怎樣一個人,否則要是您太相信了他,有一天他會在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上連累了您的。

  勃特拉姆 我希望我知道用怎樣方法去試驗他。

  臣乙 最好就是叫他去把那面失去的鼓奪回來,您已經聽見他自告奮勇過了。

  臣甲 我就帶著一隊佛羅倫斯兵士,扮成敵軍的樣子,在半路上突然攔截他。我們把他捉住捆牢,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兜了幾個圈子,然後帶他回到自己的營里,讓他相信他已經在敵人的陣地里了。您可以看我們怎樣審問他,要是他並不貪生怕死,出賣友人,把他所知道的我們這裡的事情指天誓日地一股腦兒招出來,那麼請您以後再不要相信我的話好了。

  臣乙 啊!叫他去奪回他的鼓來,好讓我們解解悶兒;他說他已經有了一個妙計;可以去把它奪回來。您要是看見了他怎樣完成他的任務,看看他這塊廢銅爛鐵究竟可以熔成什麼材料,那時你倘不擂他一頓拳頭,我才信你。他來啦。

  臣甲 啊!這是個絕妙的玩笑,讓我們不要阻擋他的壯志,讓他去把他的鼓奪回來。

  帕洛上。

  勃特拉姆 啊,隊長!你還在念念不忘這面鼓嗎?

  臣乙 媽的!這算什麼,左右不過是一面鼓罷了。

  帕洛 不過是一面鼓!怎麼叫不過是一面鼓?難道這樣丟了就算了?沒有鼓怎麼可以調節人馬的進退?怎麼可以馳驅奪陣?怎麼可以分兵合圍?

  臣乙 那可不能怪誰的不是啊;這種挫折本來是戰爭中所不免的,就是愷撒做了大將,也是沒有辦法的。

  勃特拉姆 究竟我們這回是打了勝仗的。丟了鼓雖然有點失面子,已經丟了沒有法子奪回來,也就算了。

  帕洛 它是可以奪回來的。

  勃特拉姆 也許可以,可是現在已經沒有法想了。

  帕洛 沒法想也得奪它回來。倘不是因為論功行賞,往往總是給濫竽充數的人占了便宜去,我一定要去拼死奪回那面鼓來。

  勃特拉姆 很好,隊長,你要是真有這樣膽量,你要是以為你的神出鬼沒的戰略,可以把這三軍光榮所系的東西重新奪了回來;那麼請你儘量發揮你的雄才;試一試你的本領吧。要是你能夠成功,我可以給你在公爵面前特別吹噓,他不但會大大地褒獎你,而且一定會重重賞你的。

  帕洛 我願意舉著這一隻軍人的手鄭重起誓,我一定要干它一下。

  勃特拉姆 好,現在你可不能含含糊糊賴過去了。

  帕洛 我今晚就去;現在我馬上就把一切困難放在腦後,鼓起必勝的信念,打起視死如歸的決心來,等到半夜時候,你們等候我的消息吧。

  勃特拉姆 我可不可以現在就去把你的決心告訴公爵殿下?

  帕洛 我不知道此去成敗如何,可是大丈夫說做就做,決無反悔。

  勃特拉姆 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人,憑著你的過人的智勇,一定會成功的。再會。

  帕洛 我不喜歡多說廢話。(下)

  臣甲 你要是不喜歡多說廢話,那麼魚兒也不會喜歡水了。爵爺,您看他自己明明知道這件事情辦不到,偏偏會那樣大言不慚地好像看得那樣有把握;雖然夸下了口,卻又硬不起頭皮來,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臣乙 爵爺,您沒有我們知道他得仔細;他憑著那副吹拍的功夫,果然很會討人喜歡,別人在一時之間也不容易看破他的真相,可是等到你知道了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以後,你就永遠不會再相信他了。

  勃特拉姆 難道你們以為他這樣鄭重其事地一口答應下來,竟會是空口說說的嗎?

  臣甲 他絕對不會認真去做的;他在什麼地方溜了一趟,回來編一個謊,造兩三個謠言,就算完事了。可是我們已經布下陷阱,今晚一定要叫他出醜。像他這樣的人,的確是不值得您去抬舉的。

  臣乙 我們在把這狐狸關進籠子以前,還要先把他戲弄一番。拉佛老大人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了。等他原形畢露以後,請您瞧瞧他是個什麼東西吧;今天晚上您就知道了。

  臣甲 我要去找我的棒兒來,今晚一定要捉住他。

  勃特拉姆 我要請你這位兄弟陪我走走。

  臣甲 悉隨爵爺尊便,失陪了。(下)

  勃特拉姆 現在我要把你帶到我跟你說起的那家人家去,讓你見見那位姑娘。

  臣乙 可是您說她是很規矩的。

  勃特拉姆 就是這一點討厭。我只跟她說過一次話,她對我冷冰冰的一點笑容都沒有。我曾經叫帕洛那混蛋替我送給她許多禮物和情書,她都完全退還了,把我弄得毫無辦法。她是個很標緻的人兒。你願意去見見她嗎?

  臣乙 願意,願意。(同下)

  第七場

  佛羅倫斯。寡婦家中一室

  海麗娜及寡婦上。

  海麗娜 您要是不相信我就是她,我不知道怎樣才可以向您證明,我的計劃也就沒有法子可以實行了。

  寡婦 我的家道雖然已經中落,可是我也是好人家出身,這一類事情從來不曾幹過;我不願現在因為做了不乾不淨的勾當,而玷污了我的名譽。

  海麗娜 如果是不名譽的事,我也決不希望您去做。第一,我要請您相信我,這個伯爵的確就是我的丈夫,我剛才對您說過的話,沒有半個字虛假;所以您要是答應幫助我,決不會有錯的。

  寡婦 我應當相信您,因為您已經向我證明您的確是一位名門貴婦。

  海麗娜 這一袋金子請您收了,略為表示我一點感謝您好心幫助我的意思,等到事情成功以後,我還要重重謝您。伯爵看中令嬡的姿色,想要用淫邪的手段來誘惑她;讓她答應了他的要求吧,我們可以指導她用怎樣的方式誘他入彀;他在熱情的煽動下,一定會答應她的任何條件。他的手指上佩著一個指環,是他四五代以前祖先的遺物,世世相傳下來的,他把它看得非常寶貴;可是令嬡要是向他討這指環,他為了滿足他的慾念起見,也許會不顧日後的懊悔,毫無吝色地送給她的。

  寡婦 現在我明白您的用意了。

  海麗娜 那麼您也知道這一件事情是合法的了。只要令嬡在假裝願意之前,先向他討下了這指環,然後約他一個時間相會,事情就完了;到了那時間,我會頂替她赴約,她自己還是白璧無瑕,不會受他的污辱。事成之後,我願意在她已有的嫁奩上,再送她三千克朗,答謝她的辛勞。

  寡婦 我已經答應您了,可是您還得先去教我的女兒用怎樣一種不即不離的態度,使這場合法的騙局不露破綻。他每夜都到這裡來,彈唱著各種樂曲歌頌她的庸姿陋質;我們也沒有法子把他趕走,他就像攸關生死一樣不肯離開。

  海麗娜 那麼好,我們就在今夜試一試我們的計策吧;要是能夠幹得成功,那就是假罪惡之行,行合法之事,手段雖然不正當,行為卻並無錯誤。我們就這樣進行起來吧。(同下)

  第四幕

  第一場

  佛羅倫斯軍營外

  臣甲率埋伏兵士五六人上。

  臣甲 他一定會打這籬笆角上經過。你們向他衝上去的時候,大家都要齊聲亂嚷,講著一些稀奇古怪的話,即使說得自己都聽不懂,也沒有什麼關係;我們都要假裝聽不懂他的說話,只有一個人聽得懂,我們就叫那個人出來做翻譯。

  兵士甲 隊長,讓我做翻譯吧。

  臣甲 你跟他不熟悉嗎?他聽得出你的聲音來嗎?

  兵士甲 不,隊長,我可以向您擔保他聽不出我的聲音。

  臣甲 那麼你向我們講些什麼南腔北調呢?

  兵士甲 就跟你們向我說的那些話一樣。

  臣甲 我們必須使他相信我們是敵人軍隊中的一隊客籍軍。他對於鄰近各國的方言都懂得一些,所以我們必須每個人隨口瞎嚷一些大家聽不懂的話兒;好在大家都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什麼,因此可以彼此心照不宣,假裝懂得就是了;儘管像老鴉叫似的,嘰里咕嚕一陣子,越糊塗越好。至於你做翻譯的,必須表示出一副機警調皮的樣子來。啊,快快埋伏起來!他來了,他一定是到這裡來睡上兩點鐘,然後回去編造一些謊話哄人。

  帕洛上。

  帕洛 十點鐘了;再過三點鐘便可以回去。我應當說我做了些什麼事情呢?這謊話一定要編造得十分巧妙,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已經有點疑心我,倒霉的事情近來接二連三地落到我的頭上來。我覺得我這一條舌頭太膽大了,我的那顆心卻又太膽小了,看見戰神老爺和他的那些嘍囉們的影子,就會戰戰兢兢,話是說得出來,一動手就嚇軟了。

  臣甲 (旁白)這是你第一次說的老實話。

  帕洛 我明明知道丟了的鼓奪不回來,我也明明知道我一點沒有去奪回那面鼓來的意思,什麼鬼附在我身上,叫我夸下這個海口?我必須在我身上割破幾個地方,好對他們說這是力戰敵人所留的傷痕;可是輕微的傷口不會叫他們相信,他們一定要說,「你這樣容易就脫身出來了嗎?」重一點呢,又怕痛了皮肉。這怎麼辦呢?闖禍的舌頭呀,你要是再這樣瞎三話四地害苦我,我可要割下你來,放在老婆子的嘴裡,這輩子寧願做個啞巴子了。

  臣甲 (旁白)他居然也會有自知之明嗎?

  帕洛 我想要是我把衣服撕破了,或是把我那柄西班牙劍敲斷了,也許可以叫他們相信。

  臣甲 (旁白)那我們可賠你不起。

  帕洛 或者把我的鬍鬚割去了,說那是一個計策。

  臣甲 (旁白)這不行。

  帕洛 或者把我的衣服丟在水裡,說是給敵人剝去了。

  臣甲 (旁白)也不行。

  帕洛 我可以賭咒說我從十八丈高的城頭上跳下來。

  臣甲 (旁白)你賭下三個重咒人家也不會信你。

  帕洛 可是頂好我能夠拾到一面敵人棄下來的鼓,那麼我就可以賭咒說那是我從敵人手裡奪回來的了。

  臣甲 (旁白)別忙,你就可以聽見敵人的鼓聲了。

  帕洛 哎喲,真的是敵人的鼓聲!(內喧嚷聲)

  臣甲 色洛加·摩伏塞斯,卡哥,卡哥,卡哥。

  眾人 卡哥,卡哥,維利安達·拍·考薄,卡哥。(眾擒帕洛,以巾掩其目)

  帕洛 啊!救命!救命!不要遮住我的眼睛。

  兵士甲 波斯哥斯·色洛末爾陀·波斯哥斯。

  帕洛 我知道你們是一隊莫斯科兵;我不會講你們的話,這回真的要送命了。要是列位中間有人懂得德國話、丹麥話、荷蘭話、義大利話或者法國話的,請他跟我說話,我可以告訴他佛羅倫斯軍隊中的秘密。

  兵士甲 波斯哥斯·伏伐陀。我懂得你的話,會講你的話。克累利旁托。朋友,你不能說謊,小心點吧,十七把刀兒指著你的胸口呢。

  帕洛 哎喲!

  兵士甲 哎喲!跪下來禱告吧。曼加·累凡尼亞·都爾契。

  臣甲 奧斯考皮都爾卻斯·伏利伏科。

  兵士甲 將軍答應暫時不殺你;現在我們要把你這樣蒙著眼睛,帶你回去盤問,也許你可以告訴我們一些軍事上的秘密,贖回你的狗命。

  帕洛 啊,放我活命吧!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營里的一切秘密:一共有多少人馬,他們的作戰方略,還有許多可以叫你們吃驚的事情。

  兵士乙 可是你不會說謊話吧?

  帕洛 要是我說了半句謊話,死後不得超生。

  兵士甲 阿考陀·林他。來,饒你多活幾個鐘點。(率若干兵士押帕洛下,內起喧嚷聲片刻)

  臣甲 去告訴羅西昂伯爵和我的兄弟,說我們已經把那隻野鳥捉住了,他的眼睛給我們蒙住著,請他們決定如何處置。

  兵士乙 是,隊長。

  臣甲 你再告訴他們,他將要在我們面前泄露我們的秘密。

  兵士乙 是,隊長。

  臣甲 現在我先把他好好地關起來再說。(同下)

  第二場

  佛羅倫斯。寡婦家中一室

  勃特拉姆及黛安娜上。

  勃特拉姆 他們告訴我你的名字是芳提貝爾。

  黛安娜 不,爵爺,我叫黛安娜。

  勃特拉姆 果然你比月中的仙子還要美上幾分!可是美人,難道你外表這樣秀美,你的心裡竟不讓愛情有一席地位嗎?要是青春的熾烈的火焰不曾燃燒著你的靈魂,那麼你不是女郎,簡直是一座石像了。你倘然是一個有生命的活人,就不該這樣冷酷無情。你現在應該學學你母親開始懷孕著你的時候那種榜樣才對啊。

  黛安娜 她是個貞潔的婦人。

  勃特拉姆 你也是。

  黛安娜 不,我的母親不過盡她應盡的名分,正像您對您夫人也有應盡的名分一樣。

  勃特拉姆 別說那一套了!請不要再為難我了吧。我跟她結婚完全出於被迫,可是我愛你卻是因為我自己心裡的愛情在鞭策著我。我願意永遠供你驅使。

  黛安娜 對啦,在我們沒有願意供你們驅使之前,你們是願意供我們驅使的;可是一等到你們把我們枝上的薔薇採去以後,你們就把棘刺留著刺痛我們,反倒來嘲笑我們的枝殘葉老。

  勃特拉姆 我不是向你發過無數次的誓了嗎?

  黛安娜 許多的誓不一定可以表示真誠,真心的誓只要一個就夠了。我們的所作所為,倘能質之天日而無愧,那不必指天誓日,也就是正大光明的。請問要是我實在一點不愛你,我卻指著上帝的名字起誓,說我深深地愛著你,這樣的誓是不是可以相信的呢?照我看起來,你的那許多誓也不過是些嘴邊的空話罷了。

  勃特拉姆 不要這樣想。不要這樣神聖而殘酷。戀愛是神聖的,我的純潔的心,也從來不懂得你所指斥男子們的那種奸詐。不要再這樣冷淡我,請你快來安慰安慰我的饑渴吧。你只要說一聲你是我的,我一定會始終如一地永遠愛著你。

  黛安娜 男人們都是用這種手段誘我們失身的。把那個指環給我。

  勃特拉姆 好人,我可以把它借給你,可是我不能給你。

  黛安娜 您不願意嗎,爵爺?

  勃特拉姆 這是我家世世相傳的寶物,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

  黛安娜 我的榮譽也就像這指環一樣;我的貞操也是我家世世相傳的寶物,如果我把它丟了,那是莫大的不幸。我正可借用您的說法,抗拒您企圖玷污我的名譽的無益的試探。

  勃特拉姆 好,你就把我的指環拿去吧;我的家、我的名譽,甚至於我的生命,都是屬於你的,我願意一切聽從你。

  黛安娜 今宵半夜時分,你來敲我臥室的窗門,我可以預先設法調開我的母親。可是你必須依從我一個條件,當你征服了我的童貞之身以後,你不能耽擱一小時以上,也不要對我說一句話。為什麼要這樣是有很充分的理由的,等這指環還給你的時候,你就可以知道。今夜我還要把另一個指環套在你的手指上,留作日後的信物。晚上再見吧,可不要失約啊。你已經贏得了一個妻子,我的終身卻也許從此毀了。

  勃特拉姆 我得到了你,就像是踏進了地上的天堂。(下)

  黛安娜 有一天你會感謝上天,幸虧遇見了我。我的母親告訴我他會怎樣向我求愛,她就像住在他心裡一樣說得一點不錯;她說,男人們所發的誓,都是千篇一律的。他發誓說等他妻子死了,就跟我結婚;我寧死也不願跟他同床共枕。這種法國人這樣靠不住,與其嫁給他,還不如終身做個處女的好。他想用欺騙手段誘惑我,我現在也用欺騙手段報答他,想來總不能算是罪惡吧。(下)

  第三場

  佛羅倫斯軍營

  二臣及兵士二三人上。

  臣甲 你還沒有把他母親的信交給他嗎?

  臣乙 我已經在一點鐘前給了他;信里好像有些什麼話激發了他的天良,因為他讀了信以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臣甲 他拋棄了這樣一位溫柔賢淑的妻子,真不應該。

  臣乙 他更不應該在王上對他非常眷寵的時候,拂逆了他的意旨。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情,可是你不能講給別人聽。

  臣甲 你告訴了我以後,我就把它埋葬在自己的心裡,決不再向別人說起。

  臣乙 他已經在這裡佛羅倫斯勾搭上了一個良家少女,她的貞潔本來是很出名的;今夜他就要逞他的淫慾去破壞她的貞操,他已經把他那顆寶貴的指環送給她了。

  臣甲 上帝饒恕我們!我們這些人類真不是東西!

  臣乙 人不過是他自己的叛徒;正像一切叛逆的行為一樣,我們眼看著自己的罪惡成長,卻不去抑制它,讓他干下了不可收拾的事,以至於身敗名裂。

  臣甲 那麼今夜他不能來了嗎?

  臣乙 他的時間表已經排好,一定要在半夜之後方才回來。

  臣甲 那麼再等一會兒他也該來了。我很希望他能夠親眼看見他那個同伴的本來面目,讓他明白明白他自己的判斷有沒有錯誤,他是很看重這個騙子的。

  臣乙 我們還是等他來了再處置那個人吧,這樣才好叫他無所遁形。

  臣甲 現在還是談談戰事吧,你近來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臣乙 我聽說兩方面已經在進行和議了。

  臣甲 不,我可以確實告訴你,和議已經成立了。

  臣乙 那麼羅西昂伯爵還有些什麼事好做呢?他是再到別處去旅行呢,還是打算回法國去?

  臣甲 你這樣問我,大概他還沒有把你當作一個心腹朋友看待。

  臣乙 但願如此,否則他幹的事我也要脫不了干係了。

  臣甲 告訴你吧,他的妻子在兩個月以前已經從他家裡出走,說是要去參禮聖約克·勒·格朗;參禮完畢以後,她就在那地方住下,因為她的多愁善感的天性,經不起悲哀的襲擊,所以一病不起,終於嘆了最後一口氣,現在是在天上唱歌了。

  臣乙 這消息也許不確吧?

  臣甲 她在臨死以前的一切經過,都有她親筆的信可以證明;至於她的死訊,也已經由當地的牧師完全證實了。

  臣乙 這消息伯爵也完全知道了嗎?

  臣甲 是的,他已經知道了詳詳細細的一切。

  臣乙 他聽見這消息,一定很高興,想起來真是可嘆。

  臣甲 我們有時往往會把我們的損失當作幸事!

  臣乙 有時我們卻因為幸運而哀傷流淚!他在這裡憑著他的勇敢,雖然獲得了極大的光榮,可是他回家以後將遭遇的恥辱,也一定是同樣大的。

  臣甲 人生就像是一匹用善惡的絲線交錯織成的布;我們的善行必須受我們的過失的鞭撲,我們的罪惡又賴我們的善行把它們掩蓋。

  一僕人上。

  臣甲 啊,你的主人呢?

  僕人 他在路上遇見公爵,已經向他辭了行,明天早晨他就要回法國去了。公爵已經給他寫好了推薦信,向王上竭力稱道他的才幹。

  臣乙 王上正在對他生氣,為他說幾句即使是溢美的好話,倒也是不可少的。

  臣甲 他來了。

  勃特拉姆上。

  臣甲 啊,爵爺!已經過了午夜了嗎?

  勃特拉姆 我今晚已經干好了十六件每一件需要一個月時間才辦得了的事情:我已經向公爵辭行,跟他身邊最親近的人告別,安葬了一個妻子,為她辦好了喪事,寫信通知我的母親我就要回家了,並且招待過護送我回去的衛隊;除了這些重要的事情以外,還干好了許多小事情;只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還不曾辦妥。

  臣乙 要是這件事情有點棘手,您一早又就要動身,那麼現在您該把它趕快辦好才是。

  勃特拉姆 我想把它不了了之,以後也希望不再聽見人家提起它了。現在我們還是來開始審問那個騙子吧。來,把他抓出來;他像一個妖言惑眾的江湖術士一樣欺騙了我。

  臣乙 把他抓出來。(兵士下)他已經鎖在腳梏里坐了一整夜了,可憐的勇士!

  勃特拉姆 這也是活該,他平常也太夠大模大樣了。他被捕以後是怎樣一副神氣?

  臣甲 他哭得像一個倒翻了牛奶罐的小姑娘。他把摩根當作了一個牧師,把他從有生以來直到鎖在腳梏里為止的一生經歷原原本本向他懺悔;您想他懺悔些什麼?

  勃特拉姆 他沒有提起我的事情吧?

  臣乙 他的供狀已經筆錄下來,等會兒可以當著他的面公開宣讀;要是他曾經提起您的事情——我想您是被他提起過的——請您耐著性子聽下去。

  兵士押帕洛上。

  勃特拉姆 該死的東西!還把臉都遮起來了呢!他不會說我什麼的。我且不要作聲,聽他怎麼說。

  臣甲 蒙臉人來了!浦托·達達洛薩。

  兵士甲 他說要對你用刑,你看怎樣?

  帕洛 你們不必逼我,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招供出來;要是你們把我榨成了肉醬,我也還是說這麼幾句話。

  兵士甲 波斯哥·契末卻。

  臣甲 波勃利平陀·契克末哥。

  兵士甲 真是一位仁慈的將軍。這裡有一張開列著問題的單子,將爺叫我照著它問你,你須要老實回答。

  帕洛 我希望活命,一定不會說謊。

  兵士甲 「第一,問他公爵有多少馬匹。」你怎麼回答?

  帕洛 五六千匹,不過全是老弱無用的,隊伍分散各處,軍官都像叫花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譽和生命向你們擔保。

  兵士甲 那麼我就把你的回答照這樣記下來了。

  帕洛 好的,你要我發無論什麼誓都可以。

  勃特拉姆 他可以什麼都不顧,真是個沒有救藥的狗才!

  臣甲 您弄錯了,爵爺;這位是赫赫有名的軍事專家帕洛先生,這是他自己親口說的,在他的領結里藏著全部戰略,在他的刀鞘里安放著渾身武藝。

  臣乙 我從此再不相信一個把他的劍擦得雪亮的人;我也再不相信一個穿束得整整齊齊的人,會有什麼真才實學。

  兵士甲 好,你的話已經記下來了。

  帕洛 我剛才說的是五六千匹馬,或者大約這個數目,我說的是真話,記下來吧,我說的是真話。

  臣甲 他說的這個數目,倒有八九分真。

  勃特拉姆 他現在所說的真話,比假話還要可惡。

  帕洛 請您記好了,我說那些軍官們都像叫花子。

  兵士甲 好,那也記下了。

  帕洛 謝謝您啦。真話就是真話,這些傢伙都是寒傖得不成樣子的。

  兵士甲 「問他步兵有多少人數。」你怎麼回答?

  帕洛 你們要是放我活命,我一定不說謊話。讓我看:史卑里奧,一百五十人;西巴斯辛,一百五十人;柯蘭勃斯,一百五十人;傑奎斯,一百五十人;吉爾辛、考斯莫、洛多威克、葛拉提,各二百五十人;我自己所帶的一隊,還有契托弗、伏蒙特、本提,各二百五十人:一共算起來,好的歹的並在一起,還不到一萬五千人,其中的半數連他們自己外套上的雪都不敢揮掉,因為他們唯恐身子搖了一搖,就會像朽木一樣倒塌下來。

  勃特拉姆 這個人應當把他怎樣處治才好?

  臣甲 我看不必,我們應該謝謝他。問他我這個人怎樣,公爵對我信任不信任。

  兵士甲 好,我已經把你的話記下來了。「問他公爵營里有沒有一個法國人名叫杜曼上尉的;公爵對他的信用如何;他的勇氣如何,為人是否正直,軍事方面的才能怎樣;假如用重金賄賂他,能不能誘他背叛。」你怎麼回答?你所知道的怎樣?

  帕洛 請您一條一條問我,讓我逐一回答。

  兵士甲 你認識這個杜曼上尉嗎?

  帕洛 我認識他,他本來是巴黎一家木匠鋪里的徒弟,因為把市長家裡的一個不知人事的傻丫頭弄大了肚皮,給他的師父一頓打趕了出來。(臣甲舉手欲打)

  勃特拉姆 且慢,不要打他;他的腦袋免不了要給一爿瓦掉下來把它砸碎的。

  兵士甲 好,這個上尉在不在佛羅倫斯公爵的營里?

  帕洛 他在公爵營里,他的名譽一塌糊塗。

  臣甲 不要這樣瞧著我,我的好爵爺,他就會說起您的。

  兵士甲 公爵對他的信用怎樣?

  帕洛 公爵只知道他是我手下的一個下級軍官,前天還寫信給我叫我把他開革;我想他的信還在我的口袋裡呢。

  兵士甲 好,我們來搜。

  帕洛 不瞞您說,我記得可不大清楚,也許它在我口袋裡,也許我已經把它跟公爵給我的其餘的信一起放在營里歸檔了。

  兵士甲 找到了;這兒是一張紙,我要不要向你讀一遍?

  帕洛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公爵的信。

  勃特拉姆 我們的翻譯看了就會知道的。

  兵士甲 「黛安娜,伯爵是個有錢的傻大少——」

  帕洛 那不是公爵的信,那是我寫給佛羅倫斯城裡一位名叫黛安娜的良家少女的信,我勸她不要受人家的引誘,因為有一個羅西昂伯爵看上了她,他是一個愛胡調的傻哥兒,一天到晚轉女人的念頭。請您還是把這封信放好了吧。

  兵士甲 不,對不起,我要把它先讀一遍。

  帕洛 我寫這封信的用意是非常誠懇的,完全是為那個姑娘的前途著想;因為我知道這個少年伯爵是個危險的淫棍,他是色中餓鬼,出名的破壞處女貞操的魔王。

  勃特拉姆 該死的反覆小人!

  兵士甲 他要是向你盟山誓海,

  你就向他把金銀索討;

  你須要半推半就,若即若離,

  莫讓他把溫柔的滋味嘗飽。

  一朝肥肉咽下了他嘴裡,

  你就永遠不要想他付鈔。

  一個軍人這樣對你忠告:

  寧可和有年紀人來往,

  不要跟少年郎們胡調。

  你的忠僕帕洛上。

  勃特拉姆 我要把這首詩貼在他的額角上,拖著他遊行全營,一路上用鞭子抽他。

  臣甲 爵爺,這就是您的忠心的朋友,那位精通萬國語言的專家,全能百曉的軍人。

  勃特拉姆 我以前最討厭的是貓,現在他在我眼中就是一頭貓。

  兵士甲 朋友,照我們將軍的面色看來,我們就要把你吊死了。

  帕洛 將爺,無論如何,請您放我活命吧。我並不是怕死,可是因為我自知罪孽深重,讓我終其天年,也可以懺悔懺悔我的餘生。將爺,把我關在地牢里,鎖在腳梏里,或者丟在無論什麼地方都好,千萬饒我一命!

  兵士甲 要是你能夠老老實實招認一切,也許還有通融餘地。現在還是繼續問你那個杜曼上尉的事情吧。你已經回答過公爵對他的信用和他的勇氣,現在要問你他這人為人是否正直?

  帕洛 他會在和尚廟裡偷雞蛋;講到強姦婦女,沒有人比得上他;毀誓破約,是他的拿手本領;他撒起謊來,可以顛倒黑白,混淆是非;酗酒是他最大的美德,因為他一喝酒便會爛醉如豬,倒在床上,不會再去闖禍,唯一倒霉的只有他的被褥,可是人家知道他的脾氣,總是把他抬到稻草上去睡。關於他的正直,我沒有什麼話好說;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不應該有的品質,他無一不備;凡是一個正人君子所應該有的品質,他一無所有。

  臣甲 他說得這樣天花亂墜,我倒有點喜歡他起來了。

  勃特拉姆 因為他把你形容得這樣巧妙嗎?該死的東西!他越來越像一頭貓了。

  兵士甲 你說他在軍事上的才能怎樣?

  帕洛 我不願說他的謊話,他曾經在英國戲班子裡擂過鼓,此外我就不知道他的軍事上的經驗了;我希望我能夠說他幾句好話,可是實在想不起來。

  臣甲 他的無恥厚臉,簡直是空前絕後,這樣一個寶貨倒也是不可多得的。

  勃特拉姆 該死!他真是一頭貓。

  兵士甲 他既然是這樣一個卑鄙下流的人,那麼我也不必問你賄賂能不能引誘他反叛了。

  帕洛 給他幾毛錢,他就可以把他的靈魂連同世襲繼承權全部出賣。

  兵士甲 他還有一個兄弟,那另外一個杜曼上尉呢?

  臣乙 他為什麼要問起我?

  兵士甲 他是怎樣一個人?

  帕洛 也是一個窠里的老鴉;從好的方面講,他還不如他的兄長,從壞的方面講,可比他的哥哥勝過百倍啦。他的哥哥是出名的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可是在他面前還要甘拜下風。退後起來,他比誰都奔得快;前進起來,他就寸步難移了。

  兵士甲 要是放你活命,你願不願意到佛羅倫斯公爵那裡給我們做內應?

  帕洛 願意願意,連同他們的騎兵隊長就是那個羅西昂伯爵,一定會中我的計的。

  兵士甲 我去對將軍說,看他意思怎樣。

  帕洛 (旁白)我從此再不打什麼倒霉鼓了!我原想冒充一下好漢,騙騙那個淫蕩的伯爵哥兒,誰知道幾乎送了一條性命!

  兵士甲 朋友,沒有辦法,你還是不免一死。將軍說,你這樣不要臉地泄露了自己軍中的秘密,還把知名當世的貴人這樣信口詆毀,留你在這世上,沒有什麼用處,所以必須把你執行死刑。來,劊子手,把他的頭砍下了。

  帕洛 噯喲,我的天爺爺,饒了我吧,倘然一定要我死,那麼也讓我親眼看個明白。

  兵士甲 那倒可以允許你,讓你向你的朋友們辭行吧。(解除帕洛臉上所縛之布)你瞧一下,有沒有你認識的人在這裡?

  勃特拉姆 早安,好隊長!

  臣乙 上帝祝福您,帕洛隊長!

  臣甲 上帝保佑您,好隊長!

  臣乙 隊長,我要到法國去了,您要我帶什麼信去給拉佛大人嗎?

  臣甲 好隊長,您肯不肯把您替羅西昂伯爵寫給黛安娜小姐的情詩抄一份給我?可惜我是個天字第一號的懦夫,否則我一定會強迫您默寫出來;現在我不敢勉強您,只好失陪了。(勃特拉姆及甲乙二臣下)

  兵士甲 隊長,您這回可出了丑啦!

  帕洛 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任是英雄好漢,也逃不過詭計陰謀。

  兵士甲 要是您能夠發現一處除了蕩婦淫娃之外沒有其他的人居住的國土,您倒很可以在那裡南面稱王,建立起一個無恥的國家來。再見,隊長;我也要到法國去,我們會在那裡說起您的。(下)

  帕洛 管他哩,我還是我行我素。倘然我是個有幾分心肝的人,今天一定會無地自容;可是雖然我從此掉了官,我還是照舊吃吃喝喝,照樣睡得爛熟,像我這樣的人,到處為家,什麼地方不可以混混過去。可是我要警告那些喜歡吹牛的朋友們,不要太吹過了頭,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是一頭驢子的。我的劍呀,你從此鏽起來吧!帕洛呀,不要害臊。老著臉皮活下去吧!人家作弄你,你也可以作弄人家,天生世人,誰都不會沒有辦法的。他們都已經走了,待我追上前去。(下)

  第四場

  佛羅倫斯。寡婦家中一室

  海麗娜、寡婦及黛安娜上。

  海麗娜 為了使你們明白我並沒有欺弄了你們,一個當今最偉大的人物可以替我做保證;在我還沒有完成我的目的以前,我必須在他的寶座之前下跪。過去我曾經替他做過一件和他的生命差不多同樣寶貴的事,即使是蠻頑無情的韃靼人,也不能不由衷迸出一聲感謝。有人告訴我他現在在馬賽,正好有便人可以護送我們到那兒去。我還要告訴你們知道,人家都是當我已經死去的了。現在軍隊已經解散,我的丈夫也回家去了,要是我能夠得到上天的默佑和王上的准許,我們也可以早早回家。

  寡婦 好夫人,請您相信我,我是您的最忠實的僕人,凡是您信託我做的事,我無不樂意為您效勞。

  海麗娜 大娘,你也可以相信我是你的一個最好的朋友,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怎樣才可以報答你的厚意。你應該相信,既然上天註定使你的女兒幫助我得到一個丈夫,它也一定會使我幫助她稱心如意地嫁一位如意郎君。我就是不懂男子們的心理,他們竟會向一個被認為厭物的女子傾注他們的萬種溫情!沉沉的黑夜使他覺察不出自己已經受人愚弄,抱著一個避之唯恐不及的蛇蠍,還以為就是那已經杳如黃鶴的玉人,可是這些話我們以後再說吧。黛安娜,我還要請你為了我的緣故,稍為委屈一下。

  黛安娜 您無論吩咐我做什麼事,只要不虧名節,我都願意為您忍受一切,死而無怨。

  海麗娜 可是我還要勸你,轉眼就是夏天了,野薔薇快要綠葉滿枝,遮掩了它周身的棘刺;你也應當在溫柔之中,保留著幾分鋒芒。我們可以出發了,車子已經預備好,疲勞的精神也已經養息過來。萬事吉凶成敗,須看後場結局;倘能如願以償,何患路途紆曲。(同下)

  第五場

  羅西昂。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伯爵夫人、拉佛及小丑上。

  拉佛 不,不,不,令郎都是因為受了那個拆白黨的引誘,才會這樣胡作非為,那傢伙一日不除,全國的青年都要中他的流毒。倘然沒有這隻大馬蜂,令媳現在一定好好地活在世上,令郎也一定仍舊在家裡不出去,受著王上的眷寵。

  伯爵夫人 我但願我從來不曾認識他,都是他害死了一位世上最賢德的淑女。她即使是我親生骨肉,曾經使我忍受過懷胎的痛苦的,也不能使我愛她更為深切了。

  拉佛 她真是一位好姑娘,所謂靈芝仙草,可遇而不可求。我剛才正要告訴您,自從我聽見了少夫人的噩耗,並且知道令郎就要回來的消息以後,我就央求王上替小女作成一頭親事;實在說起來,這還是王上首先想起,向我當面提起過的。王上已經答應我親任冰人;他對令郎本來頗有幾分不高興,藉此正可使他忘懷舊事。不知道夫人的意思怎樣?

  伯爵夫人 我很滿意,大人;希望這件事情能夠圓滿成功。

  拉佛 王上已經從馬賽動身來此,他的身體健壯得像剛滿三十歲的人一樣。他明天就可以到這裡,這消息是一個一向靠得住的人告訴我的,大概不會有錯。

  伯爵夫人 我能夠在未死之前,再見王上一面,真是此生幸事。我已經接到小兒來信,說他今晚便可以到家;大人要是不嫌舍間窄陋,就請在此耽擱一兩天,等他們兩人見了面再去好不好?

  拉佛 夫人,無故叨擾,未免於心有愧。

  伯爵夫人 您太客氣了。

  小丑上。

  小丑 啊,夫人!少爺就要來了,他臉上還貼著一塊天鵝絨片呢;那天鵝絨片底下有沒有傷疤,要去問那天鵝絨才知道,可是它的確是一塊很好的天鵝絨。

  拉佛 光榮的疤痕是最好的裝飾。讓我們去迎接令郎吧,我渴想跟這位英勇的少年戰士談談呢。

  小丑 他們一共有十多個人,大家戴著漂亮的帽子,帽子上插著羽毛,那羽毛看見每一個人都會點頭招呼哩。(同下)

  第五幕

  第一場

  馬賽。一街道

  海麗娜、寡婦、黛安娜及二侍從上。

  海麗娜 像這樣急如星火的晝夜奔波,一定使兩位十分疲倦了;這也實在沒有辦法。可是你們既然為了我的事情,不分晝夜地受了這許多辛苦,我一定會知恩圖報,沒齒不忘的。來得正好。

  一朝士上。

  海麗娜 這個人要是肯替我們出力,也許可以幫我帶信給王上。上帝保佑您,先生!

  朝士 上帝保佑您!

  海麗娜 尊駕好像曾經在宮廷里見過。

  朝士 我在那面曾經住過一些時間。

  海麗娜 向來我聽人家說您是個熱心的好人,今天因為有一件非常迫切的事情,不揣冒昧,想要借重大力,倘蒙見助,永感大德。

  朝士 您要我做什麼事?

  海麗娜 我想勞駕您把這一通訴狀轉呈王上,再請您設法帶我去親自拜見他。

  朝士 王上已經不在這裡了。

  海麗娜 不在這裡了!

  朝士 不騙你們,他已經在昨天晚上離開此地,他去得很是匆忙,平常他可不是這樣子的。

  寡婦 主啊,我們白費了一場辛苦!

  海麗娜 只要能夠得到圓滿的結果,何必顧慮眼前的挫折。請問他到什麼地方去了?

  朝士 大概是到羅西昂去;我也正要到那裡去。

  海麗娜 先生,您大概會比我早一步看見王上,可不可以請您把這一紙訴狀遞到他的手裡?我相信您給我做了這一件事,不但不會受責,而且一定對您大有好處的。我們雖然缺少高車駿馬,一定會盡我們的力量追蹤著您前去。

  朝士 我願意效勞。

  海麗娜 您的好心決不會沒有酬報。咱們應該趕快上路了,去,去,把車馬駕好了。(同下)

  第二場

  羅西昂。伯爵夫人府中的內廳

  小丑及帕洛上。

  帕洛 好拉瓦契先生,請你把這封信交給拉佛大人。我從前穿綢著緞的時候,你也是認識我的;現在因為失歡於命運,所以才沾上了這一身骯髒的氣味。

  小丑 對不起,讓我開開窗子。

  帕洛 不,你不必堵住你的鼻子,我不過比方這樣說說而已。請你替我把這封信送一送好不好?

  小丑 嘿!對不起,你站開點吧;一個窮光棍也要寫信給一位貴人!瞧,他自己來啦。

  拉佛上。

  小丑 大人,這兒有一頭貓,因為失歡於命運,所以跌在他的爛泥潭裡,沾上了滿身的骯髒。我瞧他的樣子,像是一個寒酸倒霉的蠢東西壞傢伙,請大人隨便發落他吧。(下)

  帕洛 大人,我是一個不幸在命運的利爪下受到重傷的人。

  拉佛 那麼你要我怎麼辦呢?現在再去剪掉命運的利爪也太遲了。命運是一個很好的女神,她不願讓小人永遠得志,一定是你自己做了壞事,她才會加害於你。這幾個錢你拿去吧。我還有別的事情,少陪了。

  帕洛 請大人再聽我說一句話。

  拉佛 你嫌這錢太少嗎?好,再給你一個,不用多說啦。

  帕洛 好大人,我的名字是帕洛。

  拉佛 噯喲,失敬失敬!你的那面寶貝鼓兒怎樣啦?

  帕洛 啊,我的好大人,您是第一個揭破我的人。現在我流落到了這一個地步,還要請大大可憐可憐我,給我一條自新之路。

  拉佛 滾開,混蛋!你要我一面做壞人,一面做好人,推了你下去,再把你拉上來嗎?(內喇叭聲)王上來了,這是他的喇叭的聲音。你等幾天再來找我吧。你雖然是一個傻瓜又是一個壞人,可是我也不願瞧著你餓死。你去吧。

  帕洛 謝謝大人。(各下)

  第三場

  同前。伯爵夫人府中一室

  喇叭奏花腔。國王、伯爵夫人、拉佛、群臣、朝士、侍衛等上。

  國王 她的死對於我無異是喪失了一件珍貴的寶物,可是我真想不到你的兒子竟會這樣痴愚狂悖,不知道她的真正的價值。

  伯爵夫人 陛下,現在事情已經過去了,總是他年少無知,乘著一時的血氣,受不住理智的節制,才會有這樣乖張的行動,請陛下不必多計較了吧。

  國王 可尊敬的夫人,我曾經對他懷著莫大的憤怒,只待找到機會,便想把重罰降在他的身上,可是現在我已經寬恕一切、忘懷一切了。

  拉佛 請陛下恕我多言,我說,這位小爵爺太對不起陛下,太對不起他的母親,也太對不起他的夫人了,可是他尤其對不起他自己;他所失去的這位妻子,她的美貌足以使人間粉黛一齊失色,她的言辭足以迷醉每一個人的耳朵,她的盡善盡美,足以使最高傲的人俯首臣服。

  國王 讚美已經失去的事物,使它在記憶中格外顯得可愛。好,叫他過來吧;我們已經言歸於好,從此不再重提舊事了。他無須向我求恕;他所犯的重大過失,已經成為過去的陳跡,埋葬在永久的遺忘里了。讓他過來見我吧,他現在是一個不相識者,不是一個罪人,告訴他,這就是我的旨意。

  近侍 是,陛下。(下)

  國王 他對於你的女兒怎麼說?你跟他說起過這回事嗎?

  拉佛 他說一切都要聽候陛下的旨意。

  國王 那麼我們可以作成這一頭婚事了。我已經接到幾封信,對他都是備極揄揚。

  勃特拉姆上。

  拉佛 他今天打扮得果然英俊不凡。

  國王 我的心情是變化無常的天氣,你在我身上可以同時看到溫煦的日光和無情的霜霰;可是當太陽大放光明的時候,蔽天的陰雲是會掃蕩一空的。你近前來吧,現在又是晴天了。

  勃特拉姆 小臣罪該萬死,請陛下原諒。

  國王 既往不咎,從前的種種,以後不用再提了,讓我們還是迎頭抓住眼前的片刻吧。我老了,時間的無聲的腳步,是不會因為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而稍停片刻的。你記得這位大臣的女兒嗎?

  勃特拉姆 陛下,她在我腦中留著極好的印象。當我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我就鍾情於她;可是我的含情慾吐的舌頭還沒有敢大膽傾述我的中心的愛慕;存在於我心裡的另一個記憶卻使我對她感到輕蔑。我一想起我那受盡世人讚美而我自己直到她死後才覺得她可愛的亡妻,便覺得任何好的臉貌都不及她的齊整秀麗,任何女子的膚色都不及她自然勻稱,任何女子的身材都不及她修短合度。她成為我眼中的翳障,遮掩了其餘女子的美點。

  國王 你給自己辯護得很好,你對她還有這麼一些情誼,也可以略略抵消你這一筆負心的債了。可是來得太遲了的愛情,就像已經執行死刑以後方才送到的赦狀,不論如何後悔,都沒有法子再挽回了。我們的粗心的錯誤,往往不知看重我們自己所有的可貴的事物,直至喪失了它們以後,方始認識它們的真價。我們的無理的憎嫌,往往傷害了我們的朋友,然後再在他們的墳墓之前椎胸哀泣。我們讓整個白晝在憎恨中昏睡過去,而當我們清醒轉來以後,再讓我們的愛情因為看見已經鑄成的錯誤而慟哭。溫柔的海倫是這樣地死了,我們現在把她忘記了吧。把你的定情禮物送去給美麗的穆德琳吧;兩家的家長都已彼此同意,我們現在正在等著參加我們這位喪偶郎君的再婚典禮呢。

  伯爵夫人 天啊,求你祝福這一次婚姻比上一次美滿!

  拉佛 來,賢婿。從今以後,我的一份家業也是歸併給你了,請你快快拿出一點什麼東西來,讓我的女兒高興高興,好叫她快點兒來。(勃特拉姆取指環與拉佛)噯喲!我還記得最後一次我在宮廷里和已故的海倫告別的時候,我也看見她的手指上有這樣一個指環。

  勃特拉姆 這不是她的。

  國王 請你讓我看一看;我剛才在說話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個指環了。——這是我的;我把它送給海倫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要是她有什麼為難的事,憑著這個指環,我就可以給她幫助。你居然會用詭計把她這隨身的至寶奪了下來嗎?

  勃特拉姆 陛下,您一定是看錯了,這指環從來不曾到過她的手上。

  伯爵夫人 兒呀,我可以用我的生命為誓,我的確曾經看見她戴著這指環,她把它當作生命一樣重視。

  拉佛 我也可以確確實實地說我看見她戴過它。

  勃特拉姆 大人,您弄錯了,她從來不曾看見過這個指環。它是從佛羅倫斯一家人家的窗戶里丟出來給我的,包著它的一張紙上還寫著丟擲這指環的人的名字。她是一位名門閨秀,她以為我受了這指環,等於默許了她的婚約;可是我自忖自己是一個有婦之夫,不敢妄邀非分,所以坦白地告訴了她我不能接受她的好意;她知道事情無望,也就死下心來,可是一定不肯收回這個指環。

  國王 我難道不認識自己的東西嗎?不管你從哪一個人手裡得到它,它是我的,也是海倫的。快給我招認出來,你用怎樣的暴力從她手裡把它奪了來。她曾經指著神聖的名字為證,發誓決不讓它離開她的手指,只有當她遭到極大不幸的時候,她才會把它送給我,或者當你和她同床的時候,她可以把它交給你,可是你從來不曾和她同過枕席。

  勃特拉姆 她從來不曾見過這指環。

  國王 你還要胡說?你以為我是在說謊話嗎?你使我心裡起了一種不敢想起的可怕的推測。要是你竟會這樣忍心害理——這樣的事情是不見得會有,可是我不敢斷定;她是你痛恨的人,現在她死了;我看見了這指環,無論如何覺得其中事有可疑,除非我親自在她旁邊看她死去,我的疑慮是不會消釋的。把他押起來。(衛士捉勃特拉姆)我太大意了,不會注意到這一點。抓他下去!我們必須把事情拷問一個水落石出。

  勃特拉姆 您要是能夠證明這指環曾經屬她所有,那麼您也可以證明我曾經在佛羅倫斯和她睡在一個床上,可是她從來不曾到過佛羅倫斯。(衛士押下)

  國王 我心中充滿了可怖的思想。

  第一場中之朝士上。

  朝士 請陛下恕小臣冒昧,小臣在路上遇見一個佛羅倫斯婦人,要向陛下呈上一張狀紙,因為趕不上陛下大駕,要我代她收下轉呈御目。小臣因為看這個告狀的婦人舉止溫文,言辭優雅,聽她說來,好像她的事情非常重要,而且和陛下也有幾分關係,所以大膽答應了她。她本人大概也就可以到了。

  國王 「告狀人黛安娜·卡必來特,呈為被誘失身,懇祈昭雪事:竊告狀人前在佛羅倫斯因遭被告羅西昂伯爵甘言引誘,允於其妻去世後娶告狀人為妻,告狀人一時不察,誤受其愚,遂致失身。今被告已成鰥夫,理應踐履前約,庶告狀人終身有托;乃竟意圖遺棄,不別而行。告狀人迫不得已,唯有追蹤前來貴國,叩閽鳴冤,伏希王上陛下俯察下情,主持公道,拯弱質於顛危,示淫邪以儆惕,實為德便。」

  拉佛 我寧願在市場上買一個女婿,把這一個搖著鈴出賣給人家。

  國王 拉佛,這是上天有心照顧你才會有這一場發現。把這些告狀的人找來,快去再把那伯爵帶過來。(朝士及若干侍從下)夫人,我怕海倫是死於非命的。

  伯爵夫人 但願幹這樣事的人都逃不了國法的制裁!

  衛士押勃特拉姆上。

  國王 伯爵,我可不懂,既然在你看來,妻子就像妖怪一樣可怕,你因為不願做丈夫,寧可遠奔異國,那麼你何必又想跟人家結婚呢?

  朝士率寡婦及黛安娜重上。

  國王 那個婦人是誰?

  黛安娜 啟稟陛下,我是一個不幸的佛羅倫斯女子,舊家卡必來特的後裔;我想陛下已經知道我來此告狀的目的了,請陛下量情公斷,給我做主。

  寡婦 陛下,我是她的母親。我活到這一把年紀,想不到還要出頭露面,受盡羞辱,要是陛下不給我們做主,那麼我的名譽固然要從此掃地,我這風燭殘年,也怕就要不保了。

  國王 過來,伯爵,你認識這兩個婦人嗎?

  勃特拉姆 陛下,我不能否認,也不願否認我認識她們;她們還控訴我些什麼?

  黛安娜 你不認識你的妻子了嗎?

  勃特拉姆 陛下,她不是我的什麼妻子。

  黛安娜 你要是跟人家結婚,必須用這一隻手表示你的誠意,而這一隻手是已經屬於我的了;你必須對天立誓,而那些誓也已經屬於我的了。憑著我們兩人的深盟密誓,我已經與你成為一體,誰要是跟你結婚,就必須同時跟我結婚,因為我也是你的一部分。

  拉佛 (向勃特拉姆)你的名譽太壞了,配不上我的女兒,你不配做她的丈夫。

  勃特拉姆 陛下,這是一個痴心狂妄的女子,我以前不過跟她開過一些玩笑;請陛下相信我的人格,我還不至於墮落到這樣一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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