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Twelfth Night

2024-10-10 21:09:16 作者: (英)莎士比亞

  劇中人物

  奧西諾 伊利里業公爵

  西巴斯 薇奧拉之兄

  安東尼奧 船長,西巴斯辛之友

  另一船長 薇奧拉之友

  凡倫丁 公爵侍臣

  丘里奧 公爵侍臣

  托比·培爾契爵士 奧麗維婭的叔父

  安德魯·艾古契克爵士

  馬伏里奧 奧麗維婭的管家

  

  費邊 奧麗維婭之仆

  費斯特

  小丑

  奧麗維婭 富有的伯爵小姐

  薇奧拉 熱戀公爵者

  瑪利婭 奧麗維婭的侍女

  群臣、牧師、水手、警吏、樂工及其他侍從等

  地點

  伊利里亞某城及其附近海濱

  本劇解題

  一月六日,即耶穌聖誕後之第十二日,為舊俗宴樂之佳節,舊時宮廷中有每晚搬演雜劇為樂的傳統。本劇系供當時上演之用,故即以「第十二夜」命名。

  第一幕

  第一場

  公爵府中一室

  公爵、丘里奧、眾臣同上;樂工隨侍。

  公爵 假如音樂是愛情的食糧,那麼奏下去吧;儘量地奏下去,好讓愛情因過飽而噎塞而死。又奏起這個調子來了!它有一種漸漸消沉下去的節奏。啊!它經過我的耳畔,就像吹在一絲薔薇上的微風的輕柔的聲音,一面把花香偷走,一面又把花香分送。夠了!別再奏下去了!現在已經不像原來那樣甜蜜了。愛情的精靈呀!你是多麼敏感而活潑;雖然你有海一樣的容量,可是無論怎樣高貴超越的事物,一進了你的範圍,便會在頃刻間失去了它的價值。愛情是這樣充滿了意象,在一切事物中是最富於幻想的。

  丘里奧 殿下,您要不要去打獵?

  公爵 什麼,丘里奧?

  丘里奧 去打鹿。

  公爵 啊,一點不錯,我的心就像是一頭鹿呢。唉!當我第一眼瞧見奧麗維婭的時候,我覺得好像空氣給她澄清了。那時我就變成了一頭鹿;我的情慾像凶暴殘酷的獵犬一樣,永遠追逐著我。

  凡倫丁上。

  公爵 怎樣!她那邊有什麼消息帶來?

  凡倫丁 稟殿下,他們不給我進去,只從她的侍女嘴裡傳來了這一個答覆:在七個寒暑不曾過去之前,就是青天也不能窺見她的全面;她要像一個尼姑一樣,蒙著面幕而行,每天用辛酸的眼淚澆灑她的臥室:這一切都是為著紀念對於一個死去的兄長的愛,她要永遠活生生地保留在她的悲傷的記憶里。

  公爵 唉!她有這麼一顆優美的心,對於她的哥哥也會摯愛到這等地步。假如愛神那支富麗的金箭把她心裡一切其他的感情一齊射死;假如只有一個唯一的君王占據著她的心肝頭腦,這些尊嚴的御座,只有他充滿在她的一切可愛的品性之中,那時她將要怎樣戀愛著啊!

  給我引道到芬芳的花叢;

  相思在花蔭下格外情濃。(同下)

  第二場

  海濱

  薇奧拉、船長及水手等上。

  薇奧拉 朋友們,這兒是什麼國土?

  船長 這兒是伊利里亞,姑娘。

  薇奧拉 我在伊利里亞幹什麼呢?我的哥哥已經到極樂世界裡去了。也許他僥倖沒有淹死。水手們,你們以為怎樣?

  船長 您也是僥倖才保全了性命的。

  薇奧拉 唉,我的可憐的哥哥!但願他也僥倖無恙!

  船長 不錯,姑娘,您可以用僥倖的希望來寬慰您自己。我告訴您,當我們的船撞破了之後,您和那幾個跟您一同脫險的人坐在我們那隻給風濤所顛搖的小船上,那時我瞧見您的哥哥很有急智地把他自己捆在一根浮在海面的桅檣上,膽勇和希望教給了他這個計策;我見他像阿里翁[44]騎在海豚背上似的,浮沉在波浪之間,直到我的眼睛望不見他。

  薇奧拉 這樣的話賽過黃金。我自己的脫險使我抱著他也能夠同樣脫險的希望;你的話更把我的希望證實了幾分。你知道這國土嗎?

  船長 是的,姑娘,很熟悉;因為我就是在離這兒不到三小時旅程的地方生長的。

  薇奧拉 誰統治著這地方?

  船長 一位名實相符的高貴的公爵。

  薇奧拉 他叫什麼名字?

  船長 奧西諾。

  薇奧拉 奧西諾!我曾經聽見我父親說起過他;那時他還沒有娶親。

  船長 現在他還是這樣,至少在最近我還不曾聽見他娶親的消息;因為只一個月之前我從這兒出發,那時剛剛有一種新鮮的風傳——您知道大人物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一般人紛紛議論著的——說他在向美貌的奧麗維婭求愛。

  薇奧拉 她是誰呀?

  船長 她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姑娘;她的父親是位伯爵,約莫在一年前死去,把她交給他的兒子,她的哥哥照顧,可是他不久又死了。他們說為了對於她哥哥的深切的友愛,她已經發誓不再跟男人們在一起或是見他們的面。

  薇奧拉 唉!要是我能夠侍候這位小姐,就可以不用在時機沒有成熟之前隱瞞我的身份了。

  船長 那很難辦到,因為她不肯接納無論哪一種請求,就是公爵的請求她也是拒絕的。

  薇奧拉 船長,你瞧上去是個好人;雖然造物常常用一層美麗的牆來圍蔽住內中的污穢,但是我可以相信你的心地跟你的外表一樣好。請你把我的真相保守秘密,我以後會重重答謝你的;你得幫助我假扮起來,好讓我達到我的目的。我要去侍候這位公爵,你要把我送給他做近侍;也許你會得到些好處的,因為我會唱歌,用各種的音樂向他說話,使他重用我。以後有什麼事以後再說;我會使計謀,你只須靜默。

  船長 我便當啞巴,你去做近侍;倘多話挖去我的眼珠子。

  薇奧拉 謝謝你;領著我去吧。(同下)

  第三場

  奧麗維婭宅中一室

  托比·培爾契爵士及瑪利婭上。

  托比 我的侄女見什麼鬼把她哥哥的死看得那麼重?悲哀是要損壽的呢。

  瑪利婭 真的,托比老爺,您晚上得早點兒回來;您那侄小姐很反對您的深夜不歸呢。

  托比 哼,讓她去今天反對、明天反對,儘管反對下去吧。

  瑪利婭 哎,但是您總得講個分寸,不要太失了身份才是。

  托比 身份!我這身衣服難道不合身份嗎?穿了這種衣服去喝酒,也很有身份的了;還有這雙靴子,要是它們不合身份,就叫它們在靴帶上吊死了吧。

  瑪利婭 您這樣酗酒會作踐了您自己的,我昨天聽見小姐說起過;她還說起您有一晚帶到這兒來向她求婚的那個傻武士。

  托比 誰?安德魯·艾古契克爵士嗎?

  瑪利婭 哎,就是他。

  托比 他在伊利里亞也算是一表人才了。

  瑪利婭 那又有什麼相干?

  托比 哼,他有三千塊錢一年收入呢。

  瑪利婭 哎,可是一年之內就把這些錢全花光了。他是個大傻瓜,而且是個浪子。

  托比 呸!你說出這種話來!他會拉低音提琴;他會不看書本講三四國文字,一個字都不模糊;他有一切很好的天分。

  瑪利婭 是的,傻子都是得天獨厚的;因為他除了是個傻瓜之外,又是一個慣會惹是招非的傢伙;要是他沒有懦夫的天分來緩和一下他那喜歡吵架的脾氣,有見識的人都以為他就會有棺材睏的。

  托比 我舉手發誓,這樣說他的人,都是批壞蛋,信口雌黃的東西。他們是誰啊?

  瑪利婭 他們又說您每夜跟他在一塊兒喝酒。

  托比 我們都喝酒祝我的侄女健康呢。只要我的喉嚨里有食道,伊利里亞有酒,我便要為她舉杯祝飲。誰要是不願為我的侄女舉杯祝飲,喝到像抽陀螺似的天旋地轉的,他就是個不中用的漢子,是個卑鄙小人。嘿,丫頭!瞧!安德魯·艾古契克爵士來啦。

  安德魯·艾古契克爵士上。

  安德魯 托比·培爾契爵士!您好,托比·培爾契爵士!

  托比 親愛的安德魯爵士!

  安德魯 您好,美貌的小潑婦!

  瑪利婭 您好,大人。

  托比 寒暄幾句,安德魯爵士,寒暄幾句。

  安德魯 您說什麼?

  托比 這是舍侄女的丫鬟。

  安德魯 好寒萱姊姊,我希望咱們多多結識。

  瑪利婭 我的名字是瑪麗,大人。

  安德魯 好瑪麗·寒萱姊姊——

  托比 你弄錯了,武士;「寒暄幾句」就是跑上去向她應酬一下,招呼一下,客套一下的意思。

  安德魯 噯喲,我可不要跟她打交道。「寒暄」就是這個意思嗎?

  瑪利婭 再見,先生們。

  托比 要是你讓她這樣走了,安德魯爵士,你以後再不用充漢子了。

  安德魯 要是你這樣走了,姑娘,我以後再不用充漢子了。好小姐,你以為你在跟傻瓜們周旋嗎?

  瑪利婭 大人,可是我還不曾跟您握手呢。

  安德魯 好,讓我們握手。

  瑪利婭 現在,大人,我可以想我是在跟誰周旋了。(下)

  托比 武士啊!你應該喝杯酒。幾時我見你這樣給人愚弄過?

  安德魯 我想你從來沒有見過;除非你見我給酒弄昏了頭。有時我覺得我跟平常人一樣笨;可是我是個吃牛肉的老饕,我相信那對於我的聰明很有妨害。

  托比 一定一定。

  安德魯 要是我那樣想的話,那麼我發誓否認。托比爵士,明天我要騎馬回家去了。

  托比 Pourquoi[45],我的親愛的武士?

  安德魯 什麼叫Pourquoi?好還是不好?我理該把我花在擊劍、跳舞和耍熊上面的工夫學幾種外國話的。唉!要是我讀了文學多麼好!

  托比 要是你花些工夫在你的捲髮鉗上頭,你就可以有一頭很好的頭髮了。

  安德魯 怎麼,那跟我的頭髮有什麼關係?

  托比 很明白,因為你瞧你的頭髮不用些工夫上去是不會捲曲起來的。

  安德魯 可是我的頭髮不也已經夠好看了嗎?

  托比 好得很,它披下得就像紡杆上的麻線一樣,我希望有哪位奶奶把你夾在大腿里紡它一紡。

  安德魯 真的,我明天要回家去了,托比爵士。你侄女不肯接見我;即使接見我,多半她也不會要我。這兒的公爵也向她求婚呢。

  托比 她不要什麼公爵不公爵;她不願嫁給比她身份高、地位高、年齡高、智慧高的人,我聽見她這樣發過誓。喝,老兄,還有希望呢。

  安德魯 我再耽擱一個月。我是世上心思最古怪的人;我有時老是喜歡喝酒跳舞。

  托比 這種玩意兒你很擅長的嗎,武士?

  安德魯 可以比得過伊利里亞無論哪個不比我高明的人;可是我不願跟老手比。

  托比 你跳舞的本領怎樣?

  安德魯 不騙你,我很會跳兩下子。講到我的倒跳的本事,簡直可以比得上伊利里亞的無論什麼人。

  托比 為什麼你要把這種本領藏匿起來呢?為什麼這種天才要覆上一塊幕布?難道它們也會沾上灰塵,像灶下的燒火丫頭一樣?為什麼不跳著「加里阿」到教堂里去,跳著「科蘭多」一路回家?假如是我的話,我要走步路也是「捷格」舞,撒泡尿也是五步舞呢。你是什麼意思?這世界上是應該把才能隱藏起來的嗎?照你那雙出色的好腿看來,我想它們是在一個跳舞的星光底下生下來的。

  安德魯 啊,我這雙腿很有氣力,穿了火黃色的襪子倒也十分漂亮。我們喝酒去吧?

  托比 除了喝酒,咱們還有什麼事好做?咱們的命宮不是金牛星嗎?

  安德魯 金牛星!金牛星管的是腰和心。

  托比 不,老兄,是腿和股。跳個舞兒給我看。哈哈!跳得高些!哈哈!好極!(同下)

  第四場

  公爵府中一室

  凡倫丁及薇奧拉男裝上。

  凡倫丁 要是公爵繼續這樣寵幸你,西薩里奧,你多半就要高升起來了;他認識你還只有三天,你就跟他這樣熟了。

  薇奧拉 你說「繼續這樣寵幸我」,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他的心性有點捉摸不定,或是擔心我的疏忽?先生,他待人是不是有始無終的?

  凡倫丁 不,相信我。

  薇奧拉 謝謝你。公爵來了。

  公爵、丘里奧及侍從等上。

  公爵 餵!有誰看見西薩里奧嗎?

  薇奧拉 在這兒,殿下,聽候您的吩咐。

  公爵 你們暫時走開些。西薩里奧,你已經知道了一切,我已經把我秘密的內心中的書冊向你展示過了;因此,好孩子,到她那邊去,別讓他們把你擯之門外,站在她的門口,對他們說,你要站到腳底下生了根,直等她把你延見為止。

  薇奧拉 殿下,要是她真像人家所說的那樣沉浸在悲哀里,她一定不會允許我進去的。

  公爵 你可以跟他們吵鬧,不用顧慮一切禮貌的界限,但一定不要毫無結果而歸。

  薇奧拉 假定我能夠和她見面談話了,殿下,那麼又怎樣呢?

  公爵 噢!那麼就向她宣布我的戀愛的熱情,把我的一片摯誠說給她聽,讓她吃驚。你表演起我的傷心來一定很出色;你這樣的青年一定比那些臉孔板板的使者們更能引起她的注意。

  薇奧拉 我想不見得吧,殿下。

  公爵 好孩子,相信我的話;因為像你這樣的妙齡,還不能算是個成人:黛安娜的嘴唇也不比你的更柔滑而紅潤;你的嬌細的喉嚨像處女一樣尖銳而清朗;在各方面你都像個女人。我知道你的性格很容易對付這件事情。四五個人陪著他去;要是你願意,就把他們全帶去也好;因為我歡喜孤寂。你倘能成功,那麼你主人的財產你也可以有份。

  薇奧拉 我願意盡力去向您的愛人求婚。(旁白)

  唉,怨只怨多阻礙的前程!

  但我一定要做他的夫人。(各下)

  第五場

  奧麗維婭宅中一室

  瑪利婭及小丑上。

  瑪利婭 不,你要是不告訴我你到哪裡去,我便把我的嘴唇抿得緊緊的,連一根毛髮也鑽不進去,不替你說句好話。小姐因為你不在,要吊死你呢。

  小丑 讓她吊死我吧;好好地吊死的人,在這世上可以不怕敵人。

  瑪利婭 把你的話解釋解釋。

  小丑 因為他看不見敵人了。

  瑪利婭 好一句無聊的回答。

  小丑 好吧,上帝給聰明予聰明人;至於傻子們呢,那隻好靠他們的本事了。

  瑪利婭 可是你這麼久在外邊鬼混,小姐一定要把你吊死呢,否則把你趕出去,那不是跟把你吊死一樣好嗎?

  小丑 好好地吊死常常可以防止壞的婚姻;至於趕出去,那在夏天倒還沒甚要緊。

  瑪利婭 那麼你已經下了決心了嗎?

  小丑 不,沒有;可是我決定了兩端。

  瑪利婭 假如一端斷了,一端還連著;假如兩端都斷了,你的褲子也落下來了。

  小丑 妙,真的很妙。好,去你的吧;要是托比老爺戒了酒,你在伊利里亞的雌兒中間也好算是個調皮的角色了。

  瑪利婭 閉嘴,你這壞蛋,別胡說了。小姐來啦;你還是好好地想出個推託來。(下)

  小丑 才情呀,請你幫我好好兒裝一下傻瓜!那些自負才情的人,實際上往往是些傻瓜;我知道我自己沒有才情,因此也許可以算做聰明人。昆那拍勒斯[46]怎麼說的?「與其做愚蠢的智人,不如做聰明的愚人。」

  奧麗維婭偕馬伏里奧上。

  小丑 上帝祝福你,小姐!

  奧麗維婭 把這傻子攆出去!

  小丑 喂,你們沒聽見嗎?把這位小姐攆出去。

  奧麗維婭 算了吧!你是個乾燥無味的傻子,我不要再看見你了;而且你已經變得不老實起來。

  小丑 我的小姐,這兩個毛病用酒和忠告都可以治好。只要給乾燥無味的傻子一點酒喝,他就不乾燥了。只要勸不老實的人洗心革面,彌補他從前的過失:假如他能夠彌補的話,他就不再不老實了;假如他不能彌補,那麼叫裁縫把他補一補也就得了。彌補者,彌而補之也:道德的失足無非補上了一塊罪惡;罪惡悔改之後,也無非補上了一塊道德。假如這種簡單的論理可以通得過去,很好;假如通不過去,還有什麼辦法?當王八是一件倒霉的事,美人好比鮮花,這都是無可懷疑的。小姐吩咐把傻子攆出去;因此我再說一句,把她攆出去吧。

  奧麗維婭 尊駕,我吩咐他們把你攆出去呢。

  小丑 這就是大錯而特錯了!小姐,「戴了和尚帽,不定是和尚」;那就好比是說,我身上雖然穿著愚人的彩衣,可是我並不一定連頭腦里也穿著它呀。我的好小姐,准許我證明您是個傻子。

  奧麗維婭 你能嗎?

  小丑 再便當也沒有了,我的好小姐。

  奧麗維婭 那麼證明一下看。

  小丑 小姐,我必須要把您盤問;我的賢淑的小乖乖,回答我。

  奧麗維婭 好吧,先生,為了沒有別的消遣,我就等候著你的證明吧。

  小丑 我的好小姐,你為什麼悲傷?

  奧麗維婭 好傻子,為了我哥哥的死。

  小丑 小姐,我想他的靈魂是在地獄裡。

  奧麗維婭 傻子,我知道他的靈魂是在天上。

  小丑 這就越顯得你的傻了,我的小姐;你哥哥的靈魂既然在天上,為什麼要悲傷呢?列位,把這傻子攆出去。

  奧麗維婭 馬伏里奧,你以為這傻子怎樣?他彌補得好不好?

  馬伏里奧 是的,他到死都要在彌縫裡過著日子。意志薄弱可以毀了一個聰明人,可是對於傻子卻能使他變得格外傻起來。

  小丑 大爺,上帝保佑您快快意志薄弱起來,好讓您格外傻得厲害!托比老爺可以發誓說我不是狐狸,可是他不願跟人家打賭兩便士說您不是個傻子。

  奧麗維婭 你怎麼說,馬伏里奧?

  馬伏里奧 我不懂您,小姐怎麼會喜歡這種沒有頭腦的混帳東西。前天我看見他給一個像石頭一樣冥頑不靈的下等的傻子算計了去。您瞧,他已經毫無招架之功了;要是您不笑笑給他一點題目,他便要無話可說。我說,聽見這種傻子的話也會那麼高興的聰明人們,都不過是些傻子們的應聲蟲罷了。

  奧麗維婭 啊!你是太自命不凡了,馬伏里奧;你缺少一副健全的胃口。寬容慷慨、氣度汪洋的人把炮彈也不過看成了鳥箭。傻子有特許放肆的權利,雖然他滿口罵人,人家不會見怪於他;君子出言必有分量,雖然他老是指摘人家的錯處,也不能算為謾罵。

  小丑 麥鳩利[47]賞給你說謊的本領吧,因為你給傻子說了好話!

  瑪利婭重上。

  瑪利婭 小姐,門口有一位年輕的先生很想見您說話。

  奧麗維婭 從奧西諾公爵那兒來的吧?

  瑪利婭 我不知道,小姐;他是一位漂亮的青年,隨從很盛。

  奧麗維婭 我家裡有誰在跟他周旋呢?

  瑪利婭 是令親托比老爺,小姐。

  奧麗維婭 你去叫他走開;他滿口都是些瘋話。不害羞的!(瑪利婭下)馬伏里奧,你給我去;假若是公爵差來的,說我病了,或是不在家,隨你怎樣說,把他打發走。(馬伏里奧下)你瞧,先生,你的打諢已經陳腐起來,人家不喜歡了。

  小丑 我的小姐,你幫我說話就像你的大兒子也會是個傻子一般;願上帝把他的頭顱里塞滿了腦子吧!瞧你的那位有一副最不中用的頭腦的令親來了。

  托比·培爾契爵士上。

  奧麗維婭 哎喲,又已經半醉了。叔叔,門口是誰?

  托比 一個紳士。

  奧麗維婭 一個紳士!什麼紳士?

  托比 有一個紳士在這兒——這種該死的鹹魚!怎樣,蠢貨!

  小丑 好托比爺爺!

  奧麗維婭 叔叔,叔叔,你怎麼這麼早就昏天黑地了?

  托比 聲天色地!我打倒聲天色地!有一個人在門口。

  小丑 是呀,他是誰呢?

  托比 讓他是魔鬼也好,我不管;我說,我心裡耿耿三尺有神明。好,都是一樣。(下)

  奧麗維婭 傻子,醉漢像個什麼東西?

  小丑 像個溺死鬼,像個傻瓜,又像個瘋子。多喝了一口就會把他變成個傻瓜;再喝一口就發了瘋;喝了第三口就把他溺死了。

  奧麗維婭 你去找個驗屍的來吧,讓他來驗驗我的叔叔;因為他已經喝酒喝到了第三個階段,他已經溺死了。瞧瞧他去。

  小丑 他還不過是發瘋呢,我的小姐;傻子該去照顧瘋子。(下)

  馬伏里奧重上。

  馬伏里奧 小姐,那個少年發誓說要見您說話。我對他說您有病;他說他知道,因此要來見您說話。我對他說您睡了;他似乎也早已知道了,因此要來見您說話。還有什麼話好對他說呢,小姐?什麼拒絕都擋他不了。

  奧麗維婭 對他說我不要見他說話。

  馬伏里奧 這也已經對他說過了;他說,他要像州官衙門前豎著的旗杆那樣立在您的門前不去,像凳子腳一樣直挺挺地站著,非得見您說話不可。

  奧麗維婭 他是怎樣一個人?

  馬伏里奧 呃,就像一個人那麼的。

  奧麗維婭 可是是什麼樣子的呢?

  馬伏里奧 很無禮的樣子;不管您願不願意,他一定要見您說話。

  奧麗維婭 他的人品怎樣?多大年紀?

  馬伏里奧 說是個大人吧,年紀還太輕;說是個孩子吧,又嫌大些:就像是一顆沒有成熟的豆莢,或是一隻半生的蘋果,所謂介乎兩可之間。他長得很漂亮,說話也很刁鑽;看他的樣子,似乎有些未脫乳臭。

  奧麗維婭 叫他進來。把我的侍女喚來。

  馬伏里奧 姑娘,小姐叫著你呢。(下)

  瑪利婭重上。

  奧麗維婭 把我的面紗拿來;來,罩住我的臉。我們要再聽一次奧西諾來使的說話。

  薇奧拉及侍從等上。

  薇奧拉 哪一位是這裡府中的貴小姐?

  奧麗維婭 有什麼話對我說吧;我可以代她答話。你來有什麼見教?

  薇奧拉 最輝煌的、卓越的、無雙的美人!請您指示我這位是不是就是這裡府中的小姐,因為我沒有見過她。我不大甘心浪擲我的言辭;因為它不但寫得非常出色,而且我費了好大的辛苦才把它背熟。兩位美人,不要把我取笑;我是個非常敏感的人,一點點輕侮都受不了的。

  奧麗維婭 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先生?

  薇奧拉 除了我所溫練過的以外,我不能說別的話;您那問題是我所不曾預備作答的。溫柔的好人兒,好好兒地告訴我您是不是府里的小姐,好讓我陳說我的來意。

  奧麗維婭 你是個小丑嗎?

  薇奧拉 不,我的深心的人兒;可是我發誓我並不是我所扮演的角色。您是這府中的小姐嗎?

  奧麗維婭 是的,要是我沒有篡奪了我自己。

  薇奧拉 假如您就是她,那麼您的確是篡奪了您自己了;因為您有權力給予別人的,您卻沒有權力把它藏匿起來。但是這種話跟我來此的使命無關;我要繼續著恭維您的言辭,然後告知您我的來意。

  奧麗維婭 把重要的話說出來;恭維免了吧。

  薇奧拉 唉!我好容易才把它讀熟,而且它又是很有詩意的。

  奧麗維婭 那麼多半是些鬼話,請你留著不用說了吧。我聽說你在我門口一味頂撞;讓你進來只是為要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人,並不是要聽你說話。要是你沒有發瘋,那麼去吧;要是你明白事理,那麼說得簡單一些:我現在沒有那樣心思去理會一段沒有意思的談話。

  瑪利婭 請你動身吧,先生;這兒便是你的路。

  薇奧拉 不,好清道夫,我還要在這兒閒蕩一會兒呢。親愛的小姐,請您勸勸您這位「彪形大漢」別那麼神氣活現。

  奧麗維婭 把你的尊意告訴我。

  薇奧拉 我是一個使者。

  奧麗維婭 你那種禮貌那麼可怕,你帶來的信息一定是些壞事情。有什麼話說出來。

  薇奧拉 除了您之外不能讓別人聽見。我不是來向您宣戰,也不是來要求您臣服;我手裡握著橄欖枝,我的話里充滿了和平,也充滿了意義。

  奧麗維婭 可是你一開始就不講禮。你是誰?你要的是什麼?

  薇奧拉 我的不講禮是我從你們對我的接待上學來的。我是誰,我要些什麼,是個秘密;在您的耳中是神聖,別人聽起來就是褻瀆。

  奧麗維婭 你們都走開吧;我們要聽一聽這句神聖的話。(瑪利婭及侍從等下)現在,先生,請教你的經文?

  薇奧拉 最可愛的小姐——

  奧麗維婭 倒是一種叫人聽了怪舒服的教理,可以大發議論呢。你的經文呢?

  薇奧拉 在奧西諾的心頭。

  奧麗維婭 在他的心頭!在他的心頭的哪一章?

  薇奧拉 照目錄上排起來,是他心頭的第一章。

  奧麗維婭 噢!那我已經讀過了,無非是些旁門左道。你沒有別的話要說了嗎?

  薇奧拉 好小姐,讓我瞧瞧您的臉孔。

  奧麗維婭 貴主人有什麼事要差你來跟我的臉孔接洽的嗎?你現在岔開你的正文了;可是我們不妨拉開幕兒,讓你看看這幅圖畫。(解除面幕)你瞧,先生,我就是這個樣子;它不是畫得很好嗎?

  薇奧拉 要是一切都出於上帝的手,那真是絕妙之筆。

  奧麗維婭 它的色彩很耐久,先生,受得起風霜的侵蝕。

  薇奧拉 那真是各種色彩精妙地調和而成的美貌;那紅紅的白白的都是造化親自用他的可愛的巧手敷上去的。小姐,您是世上最忍心的女人,要是您甘心讓這種美埋沒在墳墓里,不給世間留下一份副本。

  奧麗維婭 啊!先生,我不會那樣狠心;我可以列下一張我的美貌的清單一一開陳清楚,把每一件細目都載在我的遺囑上,例如:一款,濃淡適中的朱唇兩片;一款,灰色的倩眼一雙,附眼瞼;一款,玉頸一圍,柔頤一個,等等。你是奉命到這兒來恭維我的嗎?

  薇奧拉 我明白您是個什麼樣的人了。您太驕傲了;可是即使您是個魔鬼,您是美貌的。我的主人愛著您。啊!這麼一種愛情,即使您是人間的絕色,也應該酬答他的。

  奧麗維婭 他怎樣愛著我呢?

  薇奧拉 用崇拜,大量的眼淚,震響著愛情的呻吟,吞吐著烈火的嘆息。

  奧麗維婭 你的主人知道我的意思,我不能愛他;雖然我想他品格很高,知道他很尊貴,很有身份,年輕而純潔,有很好的名聲,慷慨,博學,勇敢,長得又體面;可是我總不能愛他,他老早就已經得到我的回音了。

  薇奧拉 要是我也像我主人一樣熱情地愛著您,也是這樣的受苦,這樣了無生趣地把生命拖延,我不會懂得您的拒絕是什麼意思。

  奧麗維婭 啊,你預備怎樣呢?

  薇奧拉 我要在您的門前用柳枝築成一所小屋,在府中訪謁我的靈魂;我要吟詠著被冷淡的忠誠的愛情的篇什,不顧夜多麼深我要把它們高聲歌唱,我要向著回聲的山崖呼喊您的名字,使饒舌的風都叫著「奧麗維婭」。啊!您在天地之間將要得不到安靜,除非您憐憫了我!

  奧麗維婭 你可以這樣做的。你的家世怎樣?

  薇奧拉 超過於我目前的境遇,但我是個有身份的士人。

  奧麗維婭 回到你主人那裡去;我不能愛他,叫他不要再差人來了;除非或者你再來見我,告訴我他對於我的答覆覺得怎樣。再會!多謝你的辛苦;這幾個錢賞給你。

  薇奧拉 我不是個要錢的信差,小姐,留著您的錢吧;不曾得到報酬的,是我的主人,不是我。但願愛神使您所愛的人也是心如鐵石,好讓您的熱情也跟我主人的一樣遭到輕蔑!再會,忍心的美人!(下)

  奧麗維婭 「你的家世怎樣?」「超過於我目前的境遇,但我是個有身份的士人。」我可以發誓你一定是的;你的語調,你的臉孔,你的肢體、動作、精神,各方面都可以證明你的高貴——別這麼性急。且慢!且慢!除非顛倒了主僕的名分——什麼!這麼快便染上那種病了?我覺得好像這個少年的美處在悄悄地躡步進入我的眼中。好,讓它去吧。餵!馬伏里奧!

  馬伏里奧重上。

  馬伏里奧 有,小姐,聽候您的吩咐。

  奧麗維婭 去追上那個無禮的使者,公爵差來的人,他不管我要不要,硬把這戒指留下;對他說我不要,請他不要向他的主人獻功,讓他死不了心,我跟他沒有緣分。要是那少年明天還打這兒走過,我可以告訴他為什麼。去吧,馬伏里奧。

  馬伏里奧 是,小姐。(下)

  奧麗維婭 我的行事我自己全不懂,

  怎一下子便會把人看中?

  一切但憑著命運的吩咐,

  誰能夠作得了自己的主!(下)

  第二幕

  第一場

  海濱

  安東尼奧及西巴斯辛上。

  安東尼奧 您不願住下去了嗎?您也不願讓我陪著您去嗎?

  西巴斯辛 請您原諒,我不願。我是個倒霉的人,我的晦氣也許要連累了您,所以我要請您離開我,好讓我獨自擔承我的惡運;假如連累到您身上,那是太辜負了您的好意了。

  安東尼奧 可是讓我知道您的去向吧。

  西巴斯辛 不瞞您說,先生,我不能告訴您;因為我所決定的航行不過是無目的的漫遊。可是我看您這樣有禮,您一定不會強迫我說出我所保守秘密的事情來;因此按禮該我來向您表白我自己。安東尼奧,您要知道我的名字是西巴斯辛,羅德利哥是我的化名。我的父親便是梅薩林的西巴斯辛,我知道您一定聽見過他的名字。他死後丟下我和一個妹妹,我們兩人是在同一個時辰里出世的;我多麼希望上天也讓我們兩人在同一個時辰里死去!可是您,先生,卻來改變了我的命運,因為就在您把我從海浪里打救起來的那一點鐘里,我的妹妹已經淹死了。

  安東尼奧 唉,可惜!

  西巴斯辛 先生,雖然人家說她非常像我,許多人都說她是個美貌的姑娘;我雖然不好意思相信這句話,但是至少可以大膽說一句,即使妒嫉她的人也不能不承認她有一顆美好的心。她是已經給海水淹死的了,先生,雖然似乎我要用更多的淚水來淹沒對她的記憶。

  安東尼奧 先生,請您恕我招待不周。

  西巴斯辛 啊,好安東尼奧!我才是多多打擾了您哪!

  安東尼奧 要是您看在我的交情分上,不願叫我傷心的話,請您允許我做您的僕人吧。

  西巴斯辛 您已經打救了我的生命,要是您不願讓我負愧而死,那麼請不要提出那樣的請求,免得您白白救了我一場。我立刻告辭了;我的心是怪軟的,還不曾脫去我母親的性質,為了一點點理由,我的眼睛裡就會露出我的弱點來。我要到奧西諾公爵的宮廷里去;再會了。(下)

  安東尼奧 一切神明護佑著你!我在奧西諾的宮廷里有許多敵人,否則我就會馬上到那邊去會你——

  但無論如何我愛你太深,

  履險如夷我定要把你尋。(下)

  第二場

  街道

  薇奧拉上,馬伏里奧隨上。

  馬伏里奧 您不是剛從奧麗維婭伯爵小姐那兒來的嗎?

  薇奧拉 是的,先生;因為我走得慢,所以現在還不過在這兒。

  馬伏里奧 先生,這戒指她還給您;您很可以自己拿了,免得我麻煩。她又說您必須叫您家主人死心塌地的明白她不要跟他來往。還有,您不用再那麼莽撞地上我家來了,除非來回報一聲您家主人有沒有把這戒指拿回去。好,拿去吧。

  薇奧拉 她自己拿了我這戒指去的;我不要。

  馬伏里奧 算了吧,先生,您使性子把它丟給她;她的意思也要我把它照樣丟還給您。假如它是值得彎下身子拾起來的話,它就在您的眼前;不然的話,讓什麼人看見就給什麼人拿去吧。(下)

  薇奧拉 我沒有留下戒指呀;這位小姐是什麼意思?但願她不要迷戀了我的外貌才好!她把我打量得那麼仔細;真的,我覺得她看得我那麼出神,連自己講的什麼話兒也顧不到了,那麼沒頭沒腦,顛顛倒倒的。一定的,她愛上我啦;情急智生,才差這個無禮的使者來邀請我。不要我主人的戒指!嘿,他並沒有把什麼戒指送給她呀!我才是她意中的人;真是這樣的話——事實上確是這樣——那麼,可憐的小姐,她真是做夢了!我現在才明白假扮的確不是一回好事情,魔鬼會乘機大顯他的身手。一個又漂亮又靠不住的男人,多麼容易占據了女人家柔弱的心!唉!這都是我們生性脆弱的緣故,不是我們自身的錯處;因為上天造下我們是哪樣的人,我們就是哪樣的人。這種事情怎麼了結呢?我的主人深深地愛著她;我呢,可憐的小鬼,也是那樣戀著他;她呢,認錯了人,似乎在相思我。這怎麼了呢?因為我是個男人,我決不能叫我的主人愛上我;因為我是個女人,唉!可憐的奧麗維婭也要白費無數的嘆息了!

  這糾紛要讓時間來理清;

  叫我打開這結兒怎麼成!(下)

  第三場

  奧麗維婭宅中一室

  托比·培爾契爵士及安德魯·艾古契克爵士上。

  托比 過來,安德魯爵士。深夜不睡即是起身得早;「起身早,身體好」,你知道的——

  安德魯 不,老實說,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深夜不睡便是深夜不睡。

  托比 一個錯誤的結論;我聽見這種話就像看見一個空酒瓶那麼頭痛。深夜不睡,過了半夜才睡,那就是到大清早才睡,豈不是睡得很早?我們的生命不是由四大元素組成的嗎?

  安德魯 不錯,他們是這樣說;可是我以為我們的生命不過是吃吃喝喝而已。

  托比 你真有學問;那麼讓我們吃吃喝喝吧。瑪利婭,餵!開一瓶酒來!

  小丑上。

  安德魯 那個傻子來啦。

  小丑 啊,我的心肝們!咱們剛好湊成一幅「三星圖」。

  托比 歡迎,驢子!現在我們來一個輪唱歌吧。

  安德魯 說老實話,這傻子有一副很好的喉嚨。我寧願拿四十個先令去換他這麼一條腿和這麼一副可愛的聲音。真的,你昨夜打的很好的諢,說什麼匹格羅格羅密忒斯哪,維比亞人越過了丘勃斯的赤道線哪,真是好得很。我送你六便士給你的姘頭,不是嗎?

  小丑 你的恩典我已經放進了我的口袋;因為馬伏里奧的鼻子不是鞭柄,我的小姐有一雙玉手,她的跟班們不是開酒館的。

  安德魯 好極了!嗯,無論如何這要算是最好的打諢了。現在唱個歌吧。

  托比 來,給你六便士,唱個歌吧。

  安德魯 我也有六便士給你呢;要是他會給你,我也會給你。

  小丑 你們要我唱支愛情的歌呢,還是唱支勸人為善的歌?

  托比 唱個情歌,唱個情歌。

  安德魯 是的,是的,勸人為善有什麼意思?

  小丑 (唱)

  你到哪兒去,啊我的姑娘?

  聽呀,那邊來了你的情郎,

  嘴裡吟著抑揚的曲調。

  不要再走了,美貌的親親;

  戀人的相遇終結了行程,

  每個聰明人全都知曉。

  安德魯 真好極了!

  托比 好,好!

  小丑 (唱)

  什麼是愛情?它不在明天;

  歡笑嬉遊莫放過了眼前,

  將來的事有誰能猜料?

  不要蹉跎了大好的年華;

  來吻著我吧,你雙十嬌娃,

  轉眼青春早化成衰老。

  安德魯 憑良心說話,好一副流利的歌喉!

  托比 好一股惡臭的氣息!

  安德魯 真的,很甜蜜又很惡臭。

  托比 用鼻子聽起來,那麼惡臭也很動聽。可是我們要不要讓天空跳起舞來呢?我們要不要唱一支輪唱歌,把夜梟吵醒;那曲調會叫一個織工聽了三魂出竅?

  安德魯 要是你愛我,讓我們來一下吧;唱輪唱歌我挺拿手啦。

  小丑 對啦,大人,有許多狗也會唱得很好。

  安德魯 不錯不錯。讓我們唱「你這壞蛋」吧。

  小丑 「閉住你的嘴,你這壞蛋」,是不是這一首,武士?那麼我可要不得不叫你做壞蛋啦,武士。

  安德魯 人家不得不叫我做壞蛋,這也不是第一次。你開頭,傻子;第一句是,「閉住你的嘴」。

  小丑 要是我閉住我的嘴,我就再也開不了頭啦。

  安德魯 說得好,真的。來,唱起來吧。(三人唱輪唱歌)

  瑪利婭上。

  瑪利婭 你們在這裡貓兒叫春似的鬧些什麼呀!要是小姐沒有叫起她的管家馬伏里奧來把你們趕出門外去,再不用相信我的話好了。

  托比 小姐是個支那人;我們都是陰謀家;馬伏里奧是拉姆西的佩格姑娘;「我們是三個快活的人」。我不是同宗嗎?我不是她的一家人嗎?胡說八道,姑娘!巴比倫有一個人,姑娘,姑娘!」

  小丑 要命,這位老爺真會開玩笑。

  安德魯 啊,他高興開起玩笑來,真會開得很好,我也是這樣;不過他的玩笑開得富於風趣,而我比較自然一點。

  托比 啊!十二月的十二——

  瑪利婭 看在上帝的面上,別鬧了吧!

  馬伏里奧上。

  馬伏里奧 我的爺爺們,你們瘋了嗎,還是算什麼呀?難道你們沒有腦子,不懂規矩,全無禮貌,在這種夜深時候還要像一群發酒瘋的補鍋匠似的吵?你們把小姐的屋子當作一間酒館,好讓你們直著喉嚨,嘶那種鞋匠司務的歌兒嗎?難道你們全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這兒有的是什麼人,或者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嗎?

  托比 你去上吊吧!

  馬伏里奧 托比老爺,莫怪我說句不怕忌諱的話。小姐吩咐我告訴您說,她雖然把您當個親戚留您住在這兒,可是她不能容忍您那種胡鬧。要是您能夠循規蹈矩,我們這兒是十分歡迎您的;否則的話,要是您願意向她告別,她一定肯讓您走。

  托比 既然我非去不可,那麼再會吧,親親!

  瑪利婭 別這樣,好托比老爺。

  小丑 他的眼睛顯示出他末日將要來臨。

  馬伏里奧 豈有此理!

  托比 可是我決不會死亡。

  小丑 托比老爺,您在說謊。

  馬伏里奧 真有體統!

  托比 我要不要叫他滾蛋?

  小丑 不叫他滾蛋又怎樣?

  托比 要不要叫他滾蛋,毫無留貸?

  小丑 啊!不,不,不,你沒有這個膽量。

  托比 唱的不入調嗎?先生,你說謊!除了是一個管家之外,你還有什麼可以神氣的呢?你以為你自己道德高尚,人家便不能喝酒取樂了嗎?去,朋友,用麵包屑去擦你的項鍊吧。開一瓶酒來,瑪利婭!

  馬伏里奧 瑪利婭姑娘,要是你不願小姐對你生氣,你可不要幫助他們作這種胡鬧;我一定會去告訴她的。(下)

  瑪利婭 滾你的吧!

  安德魯 向他挑戰,然後失他的約,愚弄他一下子,倒是個很好的辦法,就像人肚子餓了喝酒一樣。

  托比 好,武士,我給你寫挑戰書,或者給你口頭去向他通知你的憤怒。

  瑪利婭 親愛的托比老爺,今夜可忍耐一下子吧;今天公爵那邊來的少年會見了小姐之後,她心裡很煩。至於馬伏里奧先生,我去對付他好了;要是我不把他愚弄得給人當作笑柄,讓大家樂兒,我便是個連直挺挺躺在床上都不會的蠢東西。我知道我一定能夠。

  托比 告訴我們,告訴我們,告訴我們一些關於他的事情。

  瑪利婭 好,老爺,有時候他有點兒是個清教徒。

  安德魯 啊!要是我早想到了這一點,我要把他像狗一樣打一頓呢。

  托比 什麼,為了是個清教徒嗎?你有什麼絕妙的理由,親愛的武士?

  安德魯 我沒有什麼絕妙的理由,可是我有相當的理由。

  瑪利婭 他是個鬼清教徒,反覆無常、逢迎取巧是他的本領;一頭裝腔作勢的驢子,背熟了幾句官話,便倒也似的倒了出來;自信非凡,以為自己真了不得,誰看見他都會愛他:我可以憑著那個弱點堂堂正正地給他一頓教訓。

  托比 你預備怎樣?

  瑪利婭 我要在他的路上丟下一封曖昧的情書,裡面活生生地描寫著他的鬍鬚的顏色、他的腿的形狀、他走路的姿勢、他的眼睛、額角和臉上的表情;他一見就會覺得是寫給他自己的。我會學您侄小姐的筆跡寫字;在一件已經忘記了的文件上,簡直辨不出來是誰的一手字。

  托比 好極!我嗅到了一個計策了。

  安德魯 我鼻子裡也聞到呢。

  托比 他見了你丟下的這封信,便會以為是我的侄女寫的,以為她愛上了他。

  瑪利婭 我的意思正是這樣。

  安德魯 你的意思是要叫他變成一頭驢子。

  瑪利婭 驢子,那是毫無疑問的。

  安德魯 啊!那好極了!

  瑪利婭 出色的把戲,你們瞧著好了;我知道我的藥對他一定生效。我可以把你們兩人連那傻子安頓在他拾著那信的地方,瞧他怎樣把它解釋。今夜呢,大家上床睡去,夢著那回事吧。再見。(下)

  托比 晚安,好姑娘!

  安德魯 我說,她是個好丫頭。

  托比 她是頭純種的小獵犬,很愛我;怎樣?

  安德魯 我也曾經給人愛過呢。

  托比 讓我們去睡吧,武士。你應該叫家裡再寄些錢來。

  安德魯 要是我不能得到你的侄女,我就大上其當了。

  托比 去要錢吧,武士;要是你結果終不能得到她,你叫我傻子。

  安德魯 要是我不,再不要相信我,隨你以為怎樣吧。

  托比 來,來,我去燙些酒來;現在去睡太晚了。來,武士;來,武士。(同下)

  第四場

  公爵府中一室

  公爵、薇奧拉、丘里奧及餘人等上。

  公爵 給我奏些音樂。早安,朋友們。好西薩里奧,我只要聽我們昨晚聽的那支古曲;我覺得它比講究輕快急速的近代的那種輕倩的樂調和警煉的字句更能慰解我的痴情。來,只唱一節吧。

  丘里奧 稟殿下,會唱這歌兒的人不在這兒。

  公爵 他是誰?

  丘里奧 是那個弄人費斯特,殿下;他是奧麗維婭小姐的尊翁所寵幸的傻子。他就在這兒左近。

  公爵 去找他來,現在先把那曲調奏起來吧。(丘里奧下。奏樂)過來,孩子。要是你有一天發生了戀愛,在那種甜蜜的痛苦中請記著我;因為真心的戀人都像我一樣,在其他一切情感上都是輕浮易變,但他所愛的人兒的影像,卻永遠銘刻在他心頭的。你喜不喜歡這個曲調?

  薇奧拉 它傳出了愛情的寶座上的回聲。

  公爵 你說得很好。我相信你雖然這樣年輕,你的眼睛一定曾經看中過什麼人;是不是,孩子?

  薇奧拉 略為有點,請您恕我。

  公爵 是個什麼樣子的女人呢?

  薇奧拉 相貌跟您差不多。

  公爵 那麼她是不配被你愛的。什麼年紀呢?

  薇奧拉 年紀也跟您差不多,殿下。

  公爵 啊,那太老了!女人應當揀一個比她年紀大些的男人,這樣她才跟他合得攏來,不會失去她丈夫的歡心;因為,孩子,不論我們怎樣自稱自贊,我們的愛情總比女人們流動不定些,富於希求,易於反覆,更容易消失而生厭。

  薇奧拉 這一層我也想到,殿下。

  公爵 那麼選一個比你年輕一點的姑娘做你的愛人吧,否則你的愛情便不能維持常態——

  女人正像是嬌艷的薔薇,

  花開才不久便轉眼枯萎。

  薇奧拉 是啊,可嘆她剎那的光榮,

  早枝頭零落留不住東風!

  丘里奧偕小丑重上。

  公爵 啊,朋友!來,把我們昨夜聽的那支歌兒再唱一遍。好好聽著,西薩里奧。那是個古老而平凡的歌兒,是曬著太陽的織布工人,以及無憂無慮的紡紗女郎們常常唱著它;歌里的話兒都是些平常不過的真理,搬弄著純樸的古代的那種愛情的純潔。

  小丑 您預備好了嗎,殿下?

  公爵 好,請你唱吧。(奏樂)

  小丑 (唱)

  過來吧,過來吧,死神!

  讓我橫陳在淒涼的柏棺[48]的中央;

  飛去吧,飛去吧,浮生!

  我被害於一個狠心的美貌姑娘。

  為我罩上白色的殮衾鋪滿紫杉;

  沒有一個真心的人為我而悲哀。

  莫讓一朵花兒甜柔,

  撒上了我那黑色的、黑色的棺材;

  沒有一個朋友迓候

  我屍身,不久我的骨骼將會散開。

  免得多情的人們千萬次的感傷,

  請把我埋葬在無從憑弔的荒場。

  公爵 這是賞給你的辛苦錢。

  小丑 一點不辛苦,殿下;我很以唱歌為快樂呢。

  公爵 那麼就算賞給你的快樂吧。

  小丑 不錯,殿下,快樂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公爵 現在允許我不要見你吧。

  小丑 好,憂愁之神保佑著你!但願裁縫用閃緞給你裁一身衫子,因為你的心就像貓眼石那樣閃爍不定。我希望像這種沒有恆心的人都航海去,好讓他們過著五湖四海,千變萬化的生活;因為這樣的人才有冒險進取的精神。再會。(下)

  公爵 大家都退開去。(丘里奧及侍從等下)西薩里奧,你再給我到那位忍心的女王那邊去;對她說,我的愛情是超越世間的,泥污的土地不是我所看重的事物;命運所賜給她的尊榮財富,你對她說,在我的眼中都像命運一樣無常;吸引我的靈魂的是她的天賦的靈奇,絕世的仙姿。

  薇奧拉 可是假如她不能愛您呢,殿下?

  公爵 我不能得到這樣的回音。

  薇奧拉 可是您不能不得到這樣的回音。假如有一位姑娘,也許真有那麼一個人,也像您愛著奧麗維婭一樣痛苦地愛著您;您不能愛她,您這樣告訴她;那麼她就不得不以這樣的答覆為滿足了嗎?

  公爵 女人的小小的身體一定受不住像愛情給予我心的那種激烈的搏跳;女人的心沒有這樣廣大,可以藏得下這許多;她們缺少含忍的能力。唉,她們的愛就像一個人的口味一樣,不是從臟腑里,只是從舌尖上感覺到的,過飽了便會食傷嘔吐;可是我的愛就像飢餓的大海,能夠消化一切。不要把一個女人所能對我發生的愛情跟我對於奧麗維婭的愛情相提並論吧。

  薇奧拉 啊,可是我知道——

  公爵 你知道什麼?

  薇奧拉 我知道得很明白女人對於男人會懷著怎樣的愛情;真的,她們是跟我們一樣真心的。我的父親有一個女兒,她愛上了一個男人,正像假如我是個女人,也許會愛上了您殿下一樣。

  公爵 她的歷史怎樣?

  薇奧拉 一片空白而已,殿下。她從來不向人訴說她的愛情,讓隱藏在內心中的抑鬱,像蓓蕾中的蛀蟲一樣,侵蝕著她的緋紅的臉頰;她因相思而憔悴,疾病和憂愁折磨著她,像是墓碑上刻著的「忍耐」的化身,默坐著向悲哀微笑。這不是真的愛情嗎?我們男人也許更多話,更會發誓,可是我們所表示的,總過於我們所決心實行的;不論我們怎樣山盟海誓,我們的愛情總不過如此。

  公爵 但是你的姊姊有沒有殉情而死,我的孩子?

  薇奧拉 我父親的孩子只有我一個;可是我不知道。殿下,我要不要就去見這位小姐?

  公爵 對了,這是正事——快前去,送給她這顆珍珠;說我的愛情永不會認輸。(各下)

  第五場

  奧麗維婭的花園

  托比·培爾契爵士、安德魯·艾古契克爵士及費邊上。

  托比 來吧,費邊先生。

  費邊 噢,我就來;要是我把這場好戲略為錯過了一點點兒,讓我在懊惱里煎死了吧。

  托比 讓這個卑鄙齷齪的丑東西出一場丑,你高興不高興?

  費邊 我才要快活死哩!您知道那次我因為耍熊給他在小姐跟前說我壞話。

  托比 我們再把那頭熊牽來激他發怒;我們要把他作弄得體無完膚。你說怎樣,安德魯爵士?

  安德魯 要是我們不那麼做,那才是終生的憾事呢。

  托比 小壞東西來了。

  瑪利婭上。

  托比 啊,我的小寶貝!

  瑪利婭 你們三人都躲到黃楊樹後面去。馬伏里奧要從這條走道上跑過來了;他已經在那邊太陽光底下對他自己的影子練習了半個鐘頭儀法。誰要是喜歡笑話兒的,留心瞧著他吧;我知道這封信一定會叫他變成一個發痴的呆子的。憑著玩笑的名義,躲起來吧!你躺在那邊;(丟下一信)這條鱘魚已經來了,你不去撩撩他的癢處是捉不上手的。(下)

  馬伏里奧上。

  馬伏里奧 不過是運氣;一切都是運氣。瑪利婭曾經對我說她喜歡我;我也曾經聽見她說過那樣的話,說要是她愛上了人的話,一定要選像我這種相貌的人。而且,她待我比待其他的下人好得異乎尋常。我看怎麼呢?

  托比 瞧這個自命不凡的混蛋!

  費邊 靜些!他已經痴心妄想得變成一頭出色的火雞了;瞧他那種蓬起了羽毛高視闊步的樣子!

  安德魯 他媽的,我可以把這混蛋痛打一頓!

  托比 別鬧啦!

  馬伏里奧 做了馬伏里奧伯爵!

  托比 啊,混蛋!

  安德魯 給他吃手槍!給他吃手槍!

  托比 別鬧!別鬧!

  馬伏里奧 這種事情是有前例可援的;斯特拉契夫人也下嫁給家臣。

  安德魯 該死,這畜生!

  費邊 靜些!現在他著了魔啦;瞧他越想越得意。

  馬伏里奧 跟她結婚過了三個月,我坐在我的寶座上——

  托比 啊!我要彈一顆石子到他的眼睛裡去!

  馬伏里奧 身上披著繡花的絲絨袍子,召喚我的臣僚過來;那時我剛睡罷午覺,撇下奧麗維婭酣睡未醒——

  托比 大火硫磺燒死了他!

  費邊 靜些!靜些!

  馬伏里奧 那時我裝出一副威嚴的神氣,先目光凜凜地向眾人瞟視一周,然後對他們說我知道我的地位,他們也須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吩咐他們去請我的托比老叔過來——

  托比 把他銬起來!

  費邊 別鬧!別鬧!別鬧!好啦!好啦!

  馬伏里奧 我的七個僕人恭恭敬敬地前去找他。我皺了皺眉頭,或者開了開表,或者撫弄著我的——什麼珠寶之類。托比來了,向我行了個禮——

  托比 這傢伙可以讓他活命嗎?

  費邊 雖然幾輛馬車要把我們的靜默拉走,可是還是不要鬧吧!

  馬伏里奧 我這樣向他伸出手去,用一副莊嚴的威勢來抑住我的親昵的笑容——

  托比 那時托比不就給了你一個嘴巴子嗎?

  馬伏里奧 說,「托比叔父,我已蒙令侄女不棄下嫁,請您准許我這樣說話——」

  托比 什麼?什麼?

  馬伏里奧 「你必須把喝酒的習慣戒掉。」

  托比 他媽的,這狗東西!

  費邊 噯,別生氣,否則我們的計策就要失敗了。

  馬伏里奧 「而且,您還把您的寶貴的光陰跟一個傻瓜武士在一塊兒浪費——」

  安德魯 說的是我,一定的啦。

  馬伏里奧 「那個安德魯爵士——」

  安德魯 我知道是我;因為許多人都叫我做傻瓜。

  馬伏里奧 (見信)這兒有些什麼東西呢?

  費邊 現在那蠢鳥走近陷阱旁邊來了。

  托比 啊,靜些!但願開玩笑的神靈叫他高聲朗讀。

  馬伏里奧 (拾信)噯喲,這是小姐的手筆!瞧這一鉤一彎一橫一直,那不正是她的筆鋒嗎?沒有問題,一定是她寫的。

  安德魯 她的一鉤一彎一橫一直,那是什麼意思?

  馬伏里奧 (讀)「給不知名的戀人,至誠的祝福。」完全是她的口氣!對不住,封蠟。且慢!這封口上的鈐記不就是她一直用作封印的魯克麗絲的肖像嗎?一定是我的小姐。可是那是寫給誰的呢?

  費邊 這叫他心窩兒里都癢起來了。

  馬伏里奧 知我者天,

  我愛為誰?

  慎莫多言,

  莫令人知。

  「莫令人知」下面還寫些什麼?又換了句調了!「莫令人知」說的也許是你哩,馬伏里奧!

  托比 嘿,該死,這獾子!

  馬伏里奧 我可以向我所愛的人發號施令;

  但隱秘的衷情如魯克麗絲之刀,

  殺人不見血地把我的深心剚刃:

  我的命在M、O、A、I的手裡飄搖。

  費邊 無聊的謎語!

  托比 我說是個好丫頭。

  馬伏里奧 「我的命在M、O、A、I的手裡飄搖。」不,讓我先想一想,讓我想一想,讓我想一想。

  費邊 她給他吃了一服多好的毒藥!

  托比 瞧那頭鷹兒多麼餓急似的想一口吞下去!

  馬伏里奧 「我可以向我所愛的人發號施令。」她可以命令我;我侍候著她,她是我的小姐。這是無論哪個有一點點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的;全然合得攏。可是那結尾一句,那幾個字母又是什麼意思呢?能不能牽附到我的身上?——慢慢!M、O、A、I——

  托比 哎,這應該想個法兒;他弄糊塗了。

  費邊 即使像一頭狐狸那樣騷氣沖天,這狗子也會大驚小怪地叫起來的。

  馬伏里奧 M,馬伏里奧;M,嘿,那正是我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哩。

  費邊 我不是說他會想出來的嗎?這狗的鼻子什麼都嗅得出來。

  馬伏里奧 M——可是這次序不大對;倒要想一想看。跟著來的應該是個A字,可是卻是個O字。

  費邊 我希望O字應該放在結尾的吧?

  托比 對了,否則我要揍他一頓,讓他喊出個「O!」來。

  馬伏里奧 A的背後又跟著個I。

  費邊 哼,要是你背後生眼睛的話,你就知道你眼前並沒有什麼幸運,你的背後卻有倒霉的事跟著呢。

  馬伏里奧 M、O、A、I;這隱語可跟前面所說的不很合轍;可是稍為把它顛倒一下,也就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因為這幾個字母都在我的名字里。且慢!這兒還有散文呢。「要是這封信落到你手裡,請你想一想。照我的命運而論,我是在你之上,可是你不用懼怕富貴:有的人是生來的富貴,有的人是掙來的富貴,有的人是送上來的富貴。你的好運已經向你伸出手來,趕快用你的全副精神抱住它。你應該練習一下怎樣才合乎你所將要做的那種人的身份,脫去你卑恭的舊習,放出一些活潑的神氣來。對親戚不妨分庭抗禮,對僕人不妨擺擺架子;你嘴裡要鼓唇弄舌地談些國家大事,裝出一副矜持的樣子。為你嘆息的人兒這樣吩咐著你。記著誰曾經讚美過你的黃襪子,願意看見你永遠扎著十字交叉的襪帶;我對你說,你記著吧。好,只要你自己願意,你就可以出頭了;否則讓我見你一生一世做個管家,與眾仆為伍,不值得抬舉。再會!我是願意跟你交換地位的,幸運的不幸者。」青天白日也沒有這麼明白,平原曠野也沒有這麼顯豁。我要擺起架子來,說起政論來;我要叫托比喪氣,我要斷絕那些鄙賤之交,我要一點不含糊地做起這麼一個人來。我沒有自己哄騙自己,讓想像把我愚弄;因為每一個理由都指點著說,我的小姐愛上了我了。她最近稱讚過我的黃襪子和我的十字交叉的襪帶;這裡面她就表示著她的愛我,用一種命令的方法叫我打扮成她所喜歡的樣式。謝謝我的命星,我好幸福!我要放出高傲的神氣來,穿了黃襪子,扎著十字交叉的襪帶,立刻就去裝束起來。讚美上帝和我的命星!這兒還有附啟。「你一定想得到我是誰。要是你接受我的愛情,請你用微笑表示你的意思;你的微笑是很好看的。我的好人兒,請你當著我的面前永遠微笑著吧。」上帝,我謝謝你!我要微笑;我要做每一件你吩咐我做的事。(下)

  費邊 即使波斯王給我一筆幾千塊錢的恩俸,我也不願錯過這場玩意兒。

  托比 這丫頭想得出這種主意,我簡直可以娶了她。

  安德魯 我也可以娶了她呢。

  托比 我不要她什麼妝奩,只要再給我想出這麼一個笑話來就行了。

  安德魯 我也不要她什麼妝奩。

  費邊 我那位捉蠢鵝的好手來了。

  瑪利婭重上。

  托比 你願意把你的腳擱在我的頭頸上嗎?

  安德魯 或者擱在我的頭頸上?

  托比 我要不要把我的自由作孤注之一擲,而做你的奴隸呢?

  安德魯 是的,我也要不要做你的奴隸?

  托比 你已經叫他大做其夢,要是那種幻象一離開了他,他一定會發瘋的。

  瑪利婭 可是您老實對我說,他不是中計了嗎?

  托比 就像收生婆喝了燒酒一樣。

  瑪利婭 要是你們要看看這場把戲會鬧出些什麼結果來,請看好他怎樣到小姐跟前去:他會穿起了黃襪子,那正是她所討厭的顏色;還要扎著十字交叉的襪帶,那正是她所厭惡的式樣;他還要向她微笑,照她現在那樣悒鬱的心境,一定會不高興,管保叫他大受一場沒趣。假如你們要看的話,跟我來吧。

  托比 好,到地獄門口去,你這好機靈鬼兒!

  安德魯 我也要去。(同下)

  第三幕

  第一場

  奧麗維婭的花園

  薇奧拉及小丑持手鼓上。

  薇奧拉 上帝保佑你,朋友!你是個打手鼓的音樂家嗎?

  小丑 不,先生,我的家在教堂附近呢。

  薇奧拉 你是個教士嗎?

  小丑 沒有的事,先生。我住在教堂附近,因為我住在我的家裡,而我的家是在教堂附近。

  薇奧拉 你也可以說,國王住在叫花窩的附近,因為叫花子住在王宮的附近;教堂築在你的手鼓旁邊,因為你的手鼓放在教堂旁邊。

  小丑 您說得對,先生。人們一代比一代聰明了!一句話對於一個聰明人就像是一副小山羊皮的手套,一下子就可以翻了轉來。

  薇奧拉 嗯,那是一定的啦;善於在字面上翻弄花樣的,很容易流於輕薄。

  小丑 那麼,先生,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有名字。

  薇奧拉 為什麼呢,朋友?

  小丑 先生,她的名字不也是個字嗎?在那個字上面翻弄翻弄花樣,也許我的妹妹就會輕薄起來。可是自從文字失去自由以後,也是個很危險的傢伙了。

  薇奧拉 你有什麼理由,朋友?

  小丑 不瞞您說,先生,要是我向您說出理由來,那非得用文字不可;可是現在文字變得那麼壞,我真不高興用它們來證明我的理由。

  薇奧拉 我敢說你是個快活的傢伙,萬事都不關心。

  小丑 不是的,先生,我所關心的事倒有一點兒;可是憑良心說,先生,我可一點不關心您。

  薇奧拉 你不是奧麗維婭小姐府中的傻子嗎?

  小丑 真的不是,先生。奧麗維婭小姐不喜歡傻氣;她要嫁了人才會在家裡養起傻子來,先生:傻子之於丈夫,猶之乎小魚之於大魚,丈夫不過是個大一點的傻子而已。我真的不是她的傻子,我是給她說說笑話的人。

  薇奧拉 我最近曾經在奧西諾公爵的地方看見過你。

  小丑 先生,傻氣就像太陽一樣環繞著地球,到處放射它的光輝。要是傻子不常到您主人那裡去,如同他在我的小姐那兒一樣,那麼,先生,我可真是抱歉。我想我也曾經在那邊看見過您這聰明人。

  薇奧拉 哼,你要在我身上打趣,我可要不睬你了。拿去,這幾個錢給你。

  小丑 好,上帝保佑您長起鬍子來吧!

  薇奧拉 老實告訴你,我倒真為了鬍子害相思呢;雖然我不要在自己臉上長起來。小姐在裡面嗎?

  小丑 先生這兩個錢會不會養兒子?

  薇奧拉 會的,你只要拿它們去放債取利息好了。

  小丑 先生,我願意做個弗里吉亞的潘達洛斯,給這個特洛伊羅斯找一個克瑞西達來。[49]

  薇奧拉 我知道了,朋友;你很善於乞討。

  小丑 小姐就在裡面,先生。我可以對他們說明您是從哪兒來的;至於您是誰,您來有什麼事,那就不屬於我的「領土」之內了——我應當說「範圍」,可是那兩個字已經給人用得太熟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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