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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王之亂十六載,同室操戈何匆匆

2024-10-10 21:03:45 作者: 張程

  一

  賈南風死後,趙王司馬倫大權在握。

  司馬倫有了權力不好好用,竟做起了當皇帝的美夢,要搶自己侄孫司馬衷的皇位。一方面是司馬倫個人政治野心膨脹,另一方面是孫秀等人在旁攛掇。反對司馬倫稱帝的部分大臣很好處理,司馬倫等人排列出一隊武士一嚇唬,再把幾個挑頭反對的大臣拉出去砍頭,基本就沒有反對的聲音了。司馬衷就更好對付了。永寧元年(301)初,司馬倫把死去多年的老父親司馬懿搬了出來,說司馬懿託夢要他做皇帝,讓晉惠帝司馬衷禪位給他。司馬衷這個皇帝本來就當得痴呆,對尋常話都沒有分辨能力,更不用說司馬倫的鬼話了。於是,又一場禪讓上演了。司馬衷成了太上皇,搬到金墉城去了。

  司馬倫廢惠帝自立,完全是利慾薰心,上台後除了大肆封賞,沒有任何方針政策。上自趙王的親信黨羽,下到王府的奴役都封官晉爵,朝廷之上頓時高官充盈。西晉的官員冠服要用貂尾裝飾。因為突然封賞了大批官員,整個洛陽城儲存的貂尾都不能滿足新官員官服製作的需要,只好找狗尾巴來代替。成語「狗尾續貂」由此而來。服裝不夠倒是其次,許多新晉官員連印信都沒有。因為國庫儲蓄根本不足以支撐司馬倫的濫封,朝廷沒有足夠的金銀給新封的人鑄造印信。因此司馬倫的這些黨羽被諷刺為「白版之侯」。

  司馬倫篡奪了侄孫司馬衷的皇位,在西晉政治發展過程中具有轉折意義。之前的種種變亂,賈南風也好,楊駿也好,司馬亮和司馬瑋也好,他們的爭權奪利都沒有逃脫宮廷政變的範疇,再怎麼鬧畢竟範圍有限,和老百姓的生活離得很遠。司馬倫的篡位就不同了,它引起的天下討伐,迅速演變成了席捲全國的戰爭和殺戮。二十多年後,一個龐大的帝國就土崩瓦解了。

  司馬倫篡位後,齊王司馬冏最先反對。司馬冏參與了司馬倫的政變,是誅殺賈南風的大功臣,事後卻被司馬倫排擠出洛陽,去鎮守許昌。政變收益分配的嚴重不均,導致司馬冏心裡很不平衡:憑什麼我出力你享受啊?而且你現在還大模大樣地自己做了皇帝,更不像樣了!於是,司馬冏聯絡鎮守各大城市的宗室諸王一起討伐司馬倫。鎮守鄴城的成都王司馬穎、鎮守關中的河間王司馬顒(yóng)起兵響應。戰爭爆發了,從此以洛陽為中心的北方地區成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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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307年,晉武帝第二十五子豫章王司馬熾稱帝,改元永嘉,這場戰爭才停止。因為戰爭主要內容是西晉宗室諸王之間的內訌廝殺,發揮主要作用的是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顒、長沙王司馬乂(yì)、東海王司馬越等八位王爺,因此被稱為「八王之亂」。

  戰爭首先突破了洛陽一地的範圍。篡位後的司馬倫面對多位親戚的圍攻,調兵遣將分頭迎擊。前線還沒有分出勝負,洛陽城中就發生了內亂。部分禁軍不看好司馬倫,覺得他必敗無疑,為「將功贖罪」,殺死了司馬倫,迎司馬衷復位。司馬倫同黨被誅滅。

  戰勝後的司馬冏、司馬穎和司馬顒三人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如何分贓。

  司馬冏是首倡之人,出力最多,戰後被重新當了皇帝的司馬衷任命為大司馬,掌握朝政。這樣的安排,兩位響應的藩王起初並沒有意見。但是權力的腐蝕作用太大了,司馬冏掌權後也開始獨斷專行,排斥他人。司馬衷沒有子嗣,存在挑選繼承人的問題。成都王司馬穎和長沙王司馬乂都是司馬衷的弟弟,都希望當「皇太弟」,等傻哥哥哪天死了來個兄終弟繼。司馬冏不願意這兩位已經成年又掌握兵權的王爺當皇帝,這樣顯然會削弱自己的權勢,就操縱冊立了司馬衷的侄子,即年僅八歲的司馬覃為皇太子。這一下,司馬穎、司馬乂和司馬冏的關係破裂了。

  新一輪的戰爭是太安元年(302)底,由感到分贓不均的河間王司馬顒挑起的。他討伐司馬冏,得到了司馬穎的響應。但勝利果實則落入了當時在洛陽城中的長沙王司馬乂的手中。司馬乂判斷司馬冏氣數已盡,搶先殺了司馬冏,掌握了政權。

  河間王司馬顒、成都王司馬穎更不幹了。明明是我們倆出了力氣,怎麼最後讓司馬乂撿了便宜!第二年,兩人合兵討伐司馬乂,司馬顒命都督張方率數萬精兵自函谷關向洛陽推進,司馬穎調動大軍二十萬從西向東進攻洛陽。前線正打得熱鬧,洛陽城裡又先失火了。當時在城裡的東海王司馬越和部分禁軍對司馬乂失去了信心,合作擒拿司馬乂,將他交給張方。張方將司馬乂燒死。

  這一回合結束後,成都王司馬穎擔任了丞相,成了勝利者。但他盤踞在老窩鄴城,遙執朝政,又廢掉太子司馬覃,自己當了皇太弟,一時政治中心由洛陽轉移到了鄴城。這就侵犯了在洛陽的東海王司馬越和禁軍將領的利益,引發不滿。他們的優勢是手裡掌握著皇帝。於是,司馬越率領禁軍挾持晉惠帝司馬衷北上進攻鄴城,討伐司馬穎。不幸的是,司馬越在盪陰(今河南湯陰)一戰中被司馬穎殺得大敗。不僅皇帝司馬衷成了司馬穎手中的俘虜,司馬越本人也差點當了俘虜,倉皇逃往封國東海(今山東郯城地區)。

  司馬穎先放下喘息未定的司馬越不管,派軍占領了洛陽。正當他取得勝利之時,後院起火了。并州刺史司馬騰是司馬越的弟弟,他和幽州刺史王浚聯兵,從北往南攻破了鄴城。司馬穎只好退據洛陽。可憐的洛陽城經過反覆這麼多輪的政變和殺戮,每經歷一次就血流成河,已經變成斷壁殘垣的空城了。司馬穎在洛陽根本沒吃的,將士們只能把人肉和馬肉摻在一起充飢。沒辦法,司馬穎只好挾持晉惠帝,放棄洛陽奔赴長安。成都王司馬穎和河間王司馬顒兩派力量就在關中合併一處了。

  永興二年(305),司馬越捲土重來,從山東起兵進攻關中,擊敗司馬顒。第二年,司馬越迎晉惠帝回到洛陽,並殺死司馬穎、司馬顒等人,獨攬大權。宗室諸王大規模的內訌自此才基本平定下來。司馬越笑到了最後。

  二

  歷史上宗室諸王爭權奪利的事件屢見不鮮,但像西晉的各位王爺這樣大動干戈,天天動刀動槍,殺得生靈塗炭、天昏地暗的,則僅此一例。

  這是西晉王朝制度的積弊。西晉建立後,晉武帝司馬炎認為曹魏滅亡的重要原因就是沒有廣樹藩王,危急時刻沒有人捍衛皇室。於是大封宗室,並且給予這些宗室軍政實權。數以十計的司馬家族子弟被封為王爺。受封的諸王並沒有去藩鎮,而是留在京師兼任各種實職。西晉的公卿大臣中有許多是宗室王公。有些藩王還掌握著相當的兵權,包括指揮中央禁軍——禁軍在政變中發揮了關鍵作用。與曹魏猜忌宗室諸王不同,西晉王朝聽任各位王爺參與政務,相互交接聯絡,很少加以限制。最終,諸王的存在反而威脅到了西晉皇權。

  制度問題放大了宗室諸王之間的個人恩怨和利益糾葛。其實內訌諸王中,除了趙王司馬倫品行不好外,其他各位王爺人品都還可以,一些人的聲望還很高。比如東海王司馬越年輕時就譽滿天下,為人謙虛又樂於助人,受到普遍地尊敬。但是沒有一個好的制度調節他們的內部矛盾,相反寬鬆的環境和過大的權力很容易讓他們選擇用暴力解決問題。楚王司馬瑋,從小就不受父親司馬炎的喜歡,長大後被封的地盤最小,獲得的利益最少,心裡不滿。他積極響應賈南風的兩次號召,充當槍手,本意是藉機名利雙收,並非要置天下於水火之中。遺憾的是,殺戮一旦開始,血腥味就會四散開來,超出個人的控制範圍。這是宗室諸王無奈和可悲的地方。

  八王之亂持續了十六年。參戰的親王遠遠不止八人。這些藩王相繼敗亡,西晉統治集團的力量也消耗殆盡。在戰爭中,百姓被殺害者眾多,社會經濟破壞嚴重。在洛陽,十三歲以上的男子全部被迫服役,城內米價貴到一石萬錢,不少人飢餓而死。百姓陷於苦難的深淵,掀起了大規模的流亡浪潮。尤其是諸王讓少數民族的貴族參加這場混戰,造成了嚴重的後果。成都王司馬穎引匈奴劉淵為外援,讓其長驅入鄴;東瀛公司馬騰引烏桓羯人襲擊司馬穎,讓其乘機入塞;幽州刺史王浚召遼西鮮卑攻鄴。短暫統一後,西晉王朝出現了分裂的趨勢。原來隱伏著的民族矛盾迅速爆發,最後是漢化歸附的匈奴民族起兵滅亡了西晉。

  在整個八王之亂的過程中,作為皇帝的司馬衷反倒成了一個旁觀者,成了造反謀逆者的爭奪目標和軍中俘虜,幾度易手,顛沛流離,受盡驚嚇。從始至終,司馬衷沒有做出任何有用的決定,發出任何聲音。

  在成都王司馬穎與東海王司馬越混戰的過程中,司馬衷一直被裹挾在軍中,處境極其危險。一次大戰,司馬衷臉上被砍了一刀,身中三箭,周圍的侍從都跑光了,只有侍中嵇紹用自己的身軀保護了司馬衷。兩個人被亂兵包圍,士兵們上來就要殺嵇紹,晉惠帝大喊:「侍中是忠臣,你們不許害他。」亂兵卻說:「奉皇太弟(指司馬穎)之命,我等只不傷害陛下一人。」結果嵇紹被亂刀砍死,鮮血濺到了晉惠帝的衣服上。司馬衷後來安全了,依然穿著被鮮血染污的衣服。侍從們要他把衣服換下來清洗。晉惠帝卻說:「這是嵇侍中的血,為什麼要洗呢?」這話聽起來傻乎乎的,其實包含著亂世難得的正義光芒,成了司馬衷留在歷史上的正面名言。南宋的文天祥在《正氣歌》里還特地提出「為嵇侍中血」。

  306年,司馬越的軍隊攻入長安,大肆搶劫,兩萬多人被殺。是年九月,司馬穎俘後被殺。十一月,晉惠帝於長安顯陽殿去世。司馬衷極可能是被司馬越毒死的,據說他在死前吃下了一塊毒餅。晉惠帝死後葬太陽陵。豫章王司馬熾被司馬越立為新皇帝,史稱晉懷帝。

  西晉迅速衰亡的責任在司馬衷,更在他的父親司馬炎。司馬炎優柔寡斷,既不願意得罪扶持司馬家族奪取天下的楊家、賈家等勛臣勢力,又受到枕邊風的影響,不能堅持己見,而且厚待並放任藩王勢力發展的制度就是司馬炎制定的。說到底,司馬家族不是通過底層革命奪取的政權,而是靠政治權謀篡國奪權的,終究不敢和權貴家族和藩王勢力翻臉。這是西晉王朝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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