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盟友
2024-10-10 20:59:19
作者: (美)R.A.薩爾瓦多
他想要回家。他想要找到一個他曾經熟知的世界。我不知道現在驅使布魯諾勇猛前行的到底是對財富的憧憬還是單純的執念。他想要找到秘銀廳,清除掉現在可能仍然盤踞在那裡的怪物,收復戰錘氏族的家園。
從表面上看,這種願望似乎很有道理,甚至可以說是高尚的。我們全都渴望探險,而對於那些擁有高貴的家族傳統的人來說,為自己的先人復仇,恢復家族的名譽和地位更是不容忽視的心愿。
通向秘銀廳的道路絕不會是平順的坦途。冰風谷和位於路斯坎東方的那個遙遠的地方之間有許多危險與野蠻的地方。即使我們找到了進入那些失落的矮人礦洞的大門,我們面前的道路也只會變得更加陰險黑暗。但優秀強大的朋友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不畏懼任何怪物——至少不會害怕任何可以用刀劍擊倒的怪物。實際上,我對於這次旅程的憂慮之一正是布魯諾·戰錘。他想要回家,他有很多理由要實現這個願望,但有一個原因使得他並不應該這樣做。如果他要實現這個願望的根本原因是對故鄉的往日情懷,那麼我就擔心他最終只會感到痛苦和失望。
鄉愁有可能是我們對自己說的最大的一個謊言。因為現實的壓力與不如意,我們會用各種美麗的色彩粉飾過去。有時候,這的確會讓我們感到一些安慰,讓我們感受到自我,能夠從精神世界中找到自己的源頭。但我擔心有一些人會在那些變形的記憶中走得太遠,從而對現實世界中的一切視而不見。
有多少人一直在渴望著那種「更加單純,更加美好的過去的世界」,卻不曾意識到真正曾經更加單純和美好的是他們自己,而不是他們所面對的世界?
作為一名卓爾精靈,我能夠生存數個世紀,但無論是卓爾精靈還是地表精靈,他們生命中最初的幾十年所經歷的情緒演化和發展與人類、半身人和矮人並沒有多少不同。我也記得我少年時代的理想和熱情。那時的世界在我看來很簡單,對與錯清楚地寫在我面前的每一條道路上。說來可能有些奇怪,也許只是因為我早先的生活中充滿了那麼多不堪的經歷,只是因為那時的環境與經歷都讓我完全無法忍受,我才會感覺現在的生活是這樣美好。和我在地表世界中遭遇的許多人不同的是,我的境遇一直都在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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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正因為如此,我才會這樣樂觀,對我自己和我周圍的世界充滿希望?
有許多人,尤其是人生已經走過一半的人類,會不停地回過頭,在過去尋找自己的天堂,不停地宣稱他們年輕時的世界要比現在好得多。
我無法相信這種話。也許過去好過現在的特例的確存在,比如暴君被仁慈的統治者所取代,或者瘟疫流行之後各個族群普遍恢復了健康,但我相信,我必須相信,這個世界的人們一直在進步,自然的演化一直在促進文明的發展。只不過這樣的進程不一定是一條直線,世界不一定在每時每刻都變得更好。但每一次只要有更好的道路被發現,人們都會自然而然地被吸引到那個方向上,失敗的嘗試終究會被拋棄在背後。我聽過沃夫加講述他的族人的歷史。冰風谷野蠻人曾經是那樣愚昧兇殘的族群,讓我不由得為之感到震驚和膽寒。那些共同生存在冰風苔原上的部族之間曾經爆發過那麼多殘酷的戰爭,無數被俘的女人遭到欺凌,被俘的男人遭受恐怖的折磨。毫無疑問,冰風谷的蠻人部族直到今天都還很野蠻,但如果那些口口相傳的歷史是可信的,他們毫無疑問就比祖先更加正直,更尊重榮譽。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我也衷心希望這樣的變化會持續下去。也許有一天,一位偉大的野蠻人領袖會真正懂得該如何去愛一個女人,會真正尊重自己的妻子,而這是以前的野蠻人從不曾有過的美德。這位領袖會不會讓野蠻人部落中的女性擁有更高的地位?
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冰風谷的野蠻人就會從他們的一半成員中發現一種他們以前從不曾理解的力量。如果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如果女性野蠻人因此擁有了更高的地位,那麼這些部落遊民絕對不會再強迫婦女只能被描述為奴役的命運。
而他們所有人,無論男女,都將因為這樣的變化而成為更好的人。
因為對有理性的生物而言,能夠持久的變化一定是更好的選擇。所以文明的種族才會不斷增進自己對世界和他人的理解,不斷改善自身所處的環境。
對於魔索布萊城的主母們來說,對那些世代專橫的掌權家族而言,對眾多富有的地主來講,變化可以視為對權力基礎的確鑿威脅,所以他們對於改變的抵抗也是理所當然,甚至是必然會發生的。那麼,我們又該如何解釋那麼多普通人,甚至是生活在悲慘境地中的人也只是刻板地承襲他們的父母,他們父母的父母,以至於上溯許多代以前他們祖先的生活,對任何改變都感到恐懼和厭惡呢?為什麼最為低賤的農民並不期待文明的變革,即使這樣的變革會讓他們的孩子過上更好的生活?
儘管我絕不認同,但還是有許多生命短促的人類,甚至有可能是大部分人類度過了自己最強壯、最健康的生命階段之後,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更好的日子是過去的日子。對他們而言,接受任何改變都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也是情有可原的。實際上,有那麼多人只要提起「更單純,更美好」,都只會緊緊抓住關於過去的回憶。他們不願再有任何個人層面的改變,仿佛這個世界在他們之後發生的任何進步都只會讓他們自身的失敗和失落更加明顯。
也許人們拒絕變革的原因就在於此,也許這是我們最根本的恐懼之一,但它其實只來自於我們愚蠢的傲慢,我們的孩子對此一定會有比我們更深刻的理解。許多人會向他們的孩子吹噓自己的種種美德,那麼他們內心深處是否隱藏著一種畏懼,畏懼他們的孩子會看出父母的種種錯誤?
對於這樣的悖論,我沒有答案。但為了布魯諾,我祈禱他能夠找到秘銀廳,因為他有著許多正當的理由,他應該贏得探險和挑戰,應該得回祖先的遺產,恢復家族的聲譽。我祈禱他所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讓他的世界變成原先的樣子。
我相信,念舊之情是有必要的,無論我們取得了怎樣的勝利,或者蒙受了怎樣的失敗,這都是我們求得內心平靜的一種方式。不過,如果鄉愁讓人只想回到那個虛幻的、被過度美化的時代,尤其是當這個人認為自己的人生中只有失望的時候,那麼這種感情的歸宿就是空虛的,除了挫敗感和更加強烈的失望之外,註定不會有任何結果。
更糟糕的是,如果念舊之情成了通向變革的障礙,那它也就只會限制我們的人生。
——崔斯特·杜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