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之門2
2024-10-10 20:35:31
作者: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
「他們說你被解僱了。」
「那倒是真的。」他笑著說。
「他們說你是個膽小鬼。」
「什麼?」
「你看,那也是真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他的嘴唇抿得更緊了。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他不悅地問道。
「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這一點,那天出了事,你不肯到種植園去,我跟你到走廊取帽子,我懇求你去,我覺得無論危險有多大,你必須得去,突然,我在你眼裡看到了恐懼。我當時嚇得差點兒暈過去。」
「我要是白白拿生命去冒險,那就是大傻瓜。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出事的又不是我在乎的人。勇氣是蠢人的美德。我並不認為它特別重要。」
「你怎麼能說出事的又不是我在乎的人?如果你是發自真心說這句話,那麼你的整個人生就是一場騙局。你放棄了你所堅持的一切,我們都堅持的一切。你讓我們大家都失望了。我們讓自己站在頂峰,我們熱愛文學、藝術和音樂,就自認強過其他人,我們不滿足於讓生活中充滿不光彩的猜忌和庸俗的閒聊,我們看重思想境界,我們熱愛美好的事物。這些都是我們的精神食糧。他們嘲笑我們,挖苦我們。這也在所難免,無知的普通人自然會憎恨和害怕那些對他們不懂的東西感興趣的人。我們不在乎。我們說他們是野蠻人。我們鄙視他們,我們有權鄙視他們。我們的理由是,我們比他們更好、更高貴、更聰明、更勇敢。而你沒有更好,沒有更高貴,沒有更勇敢。危機來臨,你就像一條夾著尾巴的雜種狗,偷偷溜走了。你比所有人更沒有權利做一個懦夫。他們現在看不起我們,他們有權看不起我們。看不起我們和我們所代表的一切。現在他們可以說藝術和美都是腐朽的,到了緊要關頭,像我們這樣的人總是讓人失望。他們從來沒有停止尋找機會責罵我們,而你卻把這個機會拱手奉上。他們可以說,他們早料到會這樣呢。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勝利。我以前很生氣他們叫你『粉撲娘娘腔』。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這麼叫你嗎?」
「當然。我認為這很粗俗,但我是不會在意的。」
「有趣的是,他們的直覺竟然如此正確。」
「你的意思是說,這幾個禮拜來你一直對我懷恨在心?我真想不到你會這樣。」
「當所有人都反對你的時候,我不能再反對你。我太驕傲了,所以做不出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對自己發誓,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有什麼事等回國再說。我因此受盡了折磨。」
「你不再愛我了嗎?」
「愛你?我一見到你就討厭。」
「安妮!」
「天知道我以前多愛你。八年來,我甚至熱愛你踩過的土地。你是我的一切。我相信你,就像有些人相信上帝一樣。那天,當我看到你眼中的恐懼,當你告訴我你不會為一個情婦和她那幾個混血孩子冒生命危險時,我崩潰了。好像有人把我的心從我身上扯了出來,丟在地上踐踏。你殺了我的愛,阿爾班。你讓我的愛消失得一乾二淨。從那時起,當你吻我的時候,我都不得不雙手攥拳,才能忍住不把臉轉過去。一想到要和你有更親密的接觸,我就覺得反胃。我厭惡你的自滿和你那可怕的麻木不仁。如果這只是一時的軟弱,如果事後你感到羞愧,也許我可以原諒你。我還是會痛苦,但是我想我的愛是如此強烈,我只會可憐你。但你並不感覺羞恥。現在我什麼都不相信了。你愚蠢、自命不凡、粗俗,只會裝腔作勢。我寧願做一個二流種植園園主的妻子,只要他有人類共同的美德,也不願做一個像你這樣的騙子的妻子。」
他沒有回答。他的臉上逐漸現出了慌亂的表情。他那俊美、勻稱的五官扭曲得可怕,突然他放聲大哭起來。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別這樣,阿爾班。別這樣。」
「親愛的,你怎麼能對我這麼狠心呢?我那麼愛你。我願意用我的一生來取悅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她伸出雙臂,好像要擋開別人揮來的拳頭。
「不,不,阿爾班,別想勸動我。我做不到。我必須走。我不能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那太可怕了。我永遠都忘不了這件事。我必須告訴你實話,我看不起你,厭惡你。」
他跪在她腳邊,試圖抱住她的膝蓋。她倒抽一口氣,跳了起來。他把頭埋在空椅子裡。他痛苦地哭著,胸膛劇烈地起伏。那哭聲太可怕了。安妮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用雙手捂住耳朵,不去聽那歇斯底里的可怕哭聲,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踉蹌著奔向門口,跑了出去。
[1]英國港口。
[2] 英國曾經的通用貨幣。
[3] 瑪麗·勞倫辛(1885—1956),法國立體派畫家。
[4] 保羅·高更(1848—1903),法國後印象派畫家。
[5] 斯特拉文斯基、拉威爾、達律斯·米約都是作曲家。
[6] 粉撲(powder-puff)在英文中也有軟弱、女性化的男子之意。——編者注
[7] 原文為荷蘭語。
[8] 德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