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船山先生年譜卷上2
2024-10-10 20:21:21
作者: 王夫之
三月,為土人所困,幾於不免。既脫難,譚太孺人諭令述去,以詩別石崖先生。
夏四月,復由間道赴肇慶。桂王命為行人司行人。
《章靈賦》自注云:「已復歸楚,而情終系主。己丑夏,復由間道赴闕,拜行人。」《家世節錄》云:「己丑歲,夫之不孝,從王嶺外。」《行述》云:「制終,就行人司行人介子之職。」潘傳云:「既服闕,嘆曰:『此非嚴光高蹈時也。』即起就行人司行人。」
按:《五十自定稿》是年《晨發端州與同鄉人別》五古一首,有「海甸見新草,故園入春心」之語,又有「日南絕征雁,桂水孤歸禽」之語,故知以正月發肇慶。其程途經歷去留曲折,亦見《五十自定稿》各詩。惟復赴肇慶,《章靈賦》自注但言間道,未言何道。疑是時途出邵陽,石崖之門人羅桐侯為之解厄脫困,說詳下文戊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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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至德慶堵制相允錫軍中。
《南窗漫記》云:「堵牧游先生於德慶舟中授余軍謠十首令傳之,其題則《月家鄉》《馬兒女》《雨漿洗》《風曬晾》《筆先鋒》《口打仗》《報瘧疾》《棋金丹》《血筵席》《營十殿》,備喪亂艱危之狀。天下之不支,公心之徒苦,俱於此乎傳之。」
按:此事知在是秋者,《五十自定稿》有《康州謠》,作於庚寅,題雲「追哭督府義興相公,是去秋同鄒、管二中舍會公地。」鄧氏顯鶴云:「按義興相公即堵公允錫,鄒、管二中舍則艮崖、冶仲兩先生。」今考康州即德慶之舊名。牧游薨於潯州,在己丑十一月。庚寅之去秋即己丑秋。先生時官行人,其至軍中,當是奉使命而往。行人之職,非奉使不得擅遣也。」
冬十一月,搜輯親祭大臣禮儀。
先生《識小錄》云:「駕臨幸親祭大臣之喪,洪武初屢行之。後不復行,其禮《會典》不載。駕次端州,臨祭何中湘、李寧夏,乃搜《大明集禮》,得其儀。」
按:何中湘即何騰蛟,李寧夏即李成棟。據《永曆實錄》,桂王贈騰蛟、成棟王爵,立壇致祭,臨奠舉哀,在是年十一月。先生時官行人。明制:行人司遙屬禮部。故助其搜輯也。
又按:《識小錄》記明代掌故,其中述行人司者兩條。其一云:「翰林名曰讀中秘書,而實無一書之藏可讀。唯行人司每一員出使,則先索書目以行,購書目中所無者,多至數冊,少亦必一冊,納之司署,專設司吏一人收貯簡曬,而厚給其糈。故行人司藏書最富,蓋得《周禮·大行人》之遺意。」其一云:「行人雖登八座,於初授者皆稱舊寅,司中舊謂為貧賤之交。」蓋即官行人時所聞於寮寀者也。
是年文有《南嶽賦》一篇。
賦云:「近則荊溪制相,江陵詹尹。拂車轍於層巒,觀初暾之輪囷;拊劍而義魄增,振衣而烈心引;濱九死以崔嵬,拯皇輿之遘憫。」按:據賦中自注,荊溪即堵公仲緘,江陵即張公別山。賦雲「濱九死以崔嵬」,則作賦時二公尚無恙也。據《永曆實錄·桂王紀》及堵、張兩傳,別山遷少詹事兼兵部右侍郎督兵出湖南,在是年五月;仲緘以大學士督師卒於潯州,在是年十一月。此賦之作,當在五月以後,十一月以前。
是年詩有《晨發端州與同鄉人別》一首、《蒼梧舟中望系龍州》一首。
詩云:「中江瀑珠分,孤嶼畫簾整。」又云:「秀挺既歆別,高涵亦危秉。」
《方輿紀要》:「系龍州在梧州府南七里大江中,亦名七里洲,一峰卓立,林木深秀,江漲時洲獨不滅,亦名浮洲。」
《初入府江》一首。
詩云:「粵草易春深,駛流知潮遠。」又云:「江介愛棲回,芳菲惜遲晚。」《鼓棹初集·更漏子》「本意」第二闕云:「崧台泊,灕江柝,劍吼匣中如昨。」
按:府江即灕江。崧台在肇慶府城北。詞中所言,蓋由肇慶至梧州之路也。
《佛山》一首。
詩云:「昔聞滄波興,掛席槳微響。荔棹戒晨征,葑田果迎望。」
按:荔水一名荔江,其源出於桂林府永福縣之荔山,經修仁、荔浦至平樂縣荔浦江口,入於灕江。以水程核之,蓋由梧州經平樂而往桂林也。
《雜詩》四首。
第三首云:「昔我游漢水,遙與神女期。」按:先生繼室鄭孺人以次年來歸。鄭氏為襄陽望族,詩言漢水神女,疑作於議婚之時。
以上五古。
《春江古體》一首。
詩云:「昨日賓鴻北,來時木葉秋。湘江連桂嶺,瑤草趁新愁。」按:此由桂嶺至湘江之證。
《南中霜降》一首。
詩云:「炎洲無限橘,誰與寄湘津。」按:此在肇慶憶衡陽也。
以上五律。
《圓通庵初雨睡起聞朱兼五侍御從平西謁桐城閣老歸病書戲贈》一首。
按:是年桂王稱永曆三年。桐城閣老即方以智。《永曆實錄·桂王紀》云:「永曆三年正月,進方以智為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召入直,稱疾不赴。」故有「閣老」之稱。懷寧、桐城皆屬安慶府,地在江北,故詩中有「江北」之語。詩作於是年秋間,故又有「秋井拖陰」「梧桐新墜」之語也。
又按:《永曆實錄·方以智傳》云:「就平樂之平西村築室以居。永曆三年超拜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不拜。詔遣行人李渾敦趨入直。以智野服謝不赴。詩題所言「平西」,蓋即平西村也。
《桂林偶怨》一首。
詩云:「靈藥成虛舊恨空,征衣無那楝花風。絲絲春雨垂簾下,又向天涯識塞鴻。」按:據此則至桂林當在春末。
《自南嶽理殘書西歸慈侍困於土人殆濱不免太孺人怛愍廢食既脫諭令去此有作聊呈家兄》一首。
詩云:「春零慈竹惜徘徊,孤燕孤飛鷹隼猜。莫是漁郎歸棹錯,桃花不為避秦開。」
按:據「春零慈竹」「孤燕」「桃花」之語,知作於三月。
以上七絕。
《長歌行》一首。《獨漉篇》一首。
以上樂府。
《休洗紅》一首。《莫種樹戲代山陰相公贈懷寧朱侍御》一首。
按:山陰相公即嚴起恆。懷寧朱侍御即朱兼五,其官中書舍人乃起恆所薦。詩末所云「還向羽林門外飛」,蓋因其監焦璉、曹志建軍,故戲之也。
以上歌行。
逸詩有《內閣芭蕉》一首。
《南窗漫記》云:「太傅山陰嚴公於端州行宮閣內書芭蕉葉云:『臣節唯知懷一冷,王言不敢褻雙溫。』於時有卿貳蒙溫旨者,但得一褒語,因詆公不知典故,票擬失辭,雲九卿例得雙溫。蓋競躁之妄言耳。故公書此以見意。黃岡晏雲章奉常霱明作排律二十韻,以《內閣芭蕉》為題,余和之,今皆忘矣。唯記晏作一聯云:『天情垂湛露,海氣避嚴霜。』余亦有句云:『甘露憂多變,綠雲望已長。』」《永曆實錄·晏清傳》云:「湖廣黃岡人。子霱明,字雲章,少以文名於楚,尤工為詩,清茂有遠志,兩赴鄉舉未第,補貢,隨父宦嶺外。永曆二年授太常寺博士,四年進儀制司郎中。安雅遠權勢,僦庵居,閉戶讀書,非朝參不出,扈蹕至悟州,病卒。」
按:奉常即太常。是年霱明正官太常博士,先生詩必作於其時。若夫上年冬月,始至肇慶,次年正月,已去肇慶。雖粵東地暖,雪中或有芭蕉,而冬令閉藏,究非發生之候。詩中「綠雲已長」之語,情事不符,故知當系此年也。
是年衡陽郭孝廉鳳躚有《懷王而農粵中》詩。
《南窗漫記》云:「郭季林有《涉園草》一帙,其有意致者,良自洒然。」又云:「『豈非天下士,所重世聞名。令我南原上,長吟憶耦耕。』此季林見懷詩也。余度嶺孤心雖未能見諒,然季林自率其退靜之情,殷勤以相規正,固自不忍忘之。季林名鳳躚。」《沅湘耆舊集·郭隱士履躚小傳》云:「履躚字季林,一作季陵,衡陽人,崇禎壬午舉人。亂後隱居石獅嶺下,竹塢藥欄,日吟嘯其中以自娛。有《涉園草》,不傳。與蓮冠道人同見《衡陽縣誌·隱逸傳》。其人品之高可想見雲。」
按:季林與先生鄉榜同年。鳳躚當是舊名,履躚當是新名,猶季林為本字,季陵為別字也。據《南窗漫記》所言,此詩當作於先生度嶺之歲。度嶺雖有兩次,然上次在舉兵之後,此次在受職之先。所謂退靜之情,殷勤規正,於受職之時較合,故繫於是年。」
[順治]七年庚寅(一六五〇),先生三十二歲。
春正月,至桂林,繼室鄭孺人來歸;襄陽人,吏部尚書繼之侄孫女,文學儀珂女,年十八。
《家譜》云:「繼配鄭氏,勅封孺人,生崇禎癸酉十月初十日丑時。」《五十自定稿》辛丑歲《來時路》五古三首自注云:「悼亡。」男敔跋云:「此先君子挽先妣鄭孺人之詩。外祖父文學公諱儀珂,字履聲。宗伯公鳴峴先生諱繼之之從孫。外祖母高氏。」鄧氏顯鶴云:「先生此三詩為悼繼室鄭孺人作。孺人襄陽人,吏部尚書繼之從孫女,以庚寅歲歸先生於桂林,虎止先生之母。」
按:以《七卿表》及列傳考之,鄭繼之終於吏部尚書,未嘗官禮部尚書。虎止跋不稱冢宰而稱宗伯,蓋記憶之誤。
又按:鄭孺人生於癸酉,是年十八。
又按:《五十自定稿》庚子歲《哭內弟鄭忝生》詩云:「君家舊住鹿門溪,君魂欲歸道路迷。與君相逢八桂城,鐵騎斥野飛箭鳴。舊愁疑在春夢驚,乃知君死而餘生。」鄭忝生蓋孺人之弟。鹿門溪在襄陽。八桂城即桂林府城。桂林之破在是年冬十一月,而春初業已告警。據瞿忠宣長孫昌文《粵行紀事》,上年十二月廿四日偵卒至,知定南王入衡州養馬,入春大舉。是年正月初十日,定南王差官持咨文書啟十餘函,大抵陳說天命,指譬人事。詩中所謂「鐵騎斥野飛箭鳴」,於爾時情事正合。先生與忝生相逢桂林,當即在正月間,孺人來歸亦當在正月間。先生之至桂林,當是奉使命而往,猶上年之至德慶軍中也。據《明史稿·職官志》,行人職專捧節奉使之事,凡頒行詔赦,冊封宗室,撫諭諸蕃,徵聘賢才,與夫賞賜、慰問、賑濟、軍旅祭祀,咸敘差焉。其以何事出使,雖無明文,然使事既畢,請假成婚,與公孫茲聘牟而迎娶、季孫行父聘陳而迎娶,事正相同,固禮之所許也。自二月至十二月,先生蹤跡或在梧州,或在昭平,或在平樂,或在永福,惟八月曾至桂林。據詩集所言,則月生魄始至桂林,中秋已移至石板灘,其在桂林不過一旬而已。初八日瞿忠宣誕辰,先生尚作詩侑觴。彼時桂林粗安,先生業已去官,無職守拘系。設使迎娶果在八月,尚可閒暇從容,何必去桂林如是之速?故知孺人來歸當在正月也。
又按:《南窗漫記》云:「太傅瞿公築別館於桂林東岸,宮詹張公題春帖云:『當階古樹思堯叟,隔岸江山憶伏波。』桂林道上松,宋陳堯叟所種。桂林東門外有伏波試劍石,故云。二忠遺筆流傳,人間自有傳之者,此亦吉光片羽。」今考《瞿忠宣集·小東皋》詩序云:「江東對伏波山,有林一叢,晻暖虧蔽。己丑秋日,訪別山於隔岸小樓,遙望見之,欣然欲往。就而觀之,有屋三楹,半毀於兵矣。鳩工葺之,復為編籬拓圃,遂成一宅,別山顏之為小東皋。」《漫記》所言別館即小東皋。先生前此雖曾至桂林,然己丑秋至德慶,冬至肇慶,未至桂林。此條所言,蓋庚寅正月至桂林時遊歷所見。
又按:敔字虎止,同取義於止樂之敔作伏虎之形,然虎屬於寅,或虎止即生於庚寅之冬歟?其昆仲命名偏旁從文。敔字既從文,又於虎字有觀。意者因欲取字於虎,故命名為敔歟?審爾,則鄭孺人以正月來歸,更可知矣。
又按:《五十自定稿》甲午年《哀從子敉》第二首云:「稚子牽衣笑鄧攸」,系翻用鄧伯道以己子易兄子之事。虎止之兄曷功生於丙戌,至甲午已九歲,不得有牽衣而笑之事。惟虎止生於庚寅,至甲午甫五歲,於情事較合。然則虎止生於是冬,亦可證矣。
是月,桂王自肇慶還梧州。
《南疆繹史》云:「庚寅春正月乙卯朔,王在肇慶,稱永曆四年。己來,聞庾關不守。辛酉,王登舟。戊辰,韶州復破。辛未,王西幸。庚辰,王至梧州,駐舟江干。」《五藩實錄》云:「庚寅正月乙卯朔,永明在肇慶。南韶報至,戒舟西上。而永明於九日登舟,十三日解維,百官踉蹌就道。二十六日舟至梧州,即舟中為水殿,文武羅列,棲於梧江之濱。」
按:辛酉系七日,辛未系十七日,庚辰系二十六日。二書述登舟解維之日雖有參差,然其記至梧之日則一也。《行朝錄》記登舟解維之日與《五藩實錄》同,惟至梧之日系諸二月朔,則途中不止半月,未必如是之遲耳。
二月,先生由桂林至梧州。
《鼓棹初集》「懷舊」《霜天曉角》云:「平湖春水,日落扁舟艤。話到傷心深處,雙淚落青樽里。」「憶舊」《青玉案》云:「桃花春水湘江渡,縱一艇,迢迢去。落日赬光搖遠浦,風中飛絮,雲邊歸雁,盡指天涯路。」《鼓棹二集》「憶舊」《減字木蘭花》第一闕云:「春溪水滿,月向桃花香處暖。幾葉芭蕉,綠影斜侵嫩草苗。」
按:《減字木蘭花》第二闕末句云:「錦瑟誰人續斷弦。」此兩闕題雲「憶舊」,必鄭孺人逝後悼亡之作。《青玉案》題雲「憶舊」,《霜天曉角》題雲「懷舊」,亦悼鄭孺人之作。三詞一言春水,兩言春水桃花。粵中地暖,二月已有桃花,當即挈鄭孺人由桂林赴梧州時所作。湘、漓二水,流異源同,皆出自桂林。由桂林至梧州系灕江,非湘江。然二江本一水,詞家取音律之協,可以通融。觀於「迢迢去」「天涯路」之語,必是赴梧,非返衡矣。
偕中書管嗣裘勸大學士嚴起恆諫詔獄救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蒙正發、金堡、丁時魁。
《永曆實錄·桂王紀》云:「二月,吳貞毓、萬翱、程源、張孝起等疏攻金堡、丁時魁、劉湘客、蒙正發、袁彭年。詔貸置彭年勿問,逮堡等下錦衣衛獄,拷之。」又《嚴起恆傳》云:「王化澄遽得旨入直。調旨遣緹騎逮堡等四人,下錦衣獄掠治,濱死。起恆匍伏舟次泣奏:諫臣非今所宜譴,嚴刑非今所宜用,請貸堡等。上不聽。」《章靈賦》自注云:「時山陰、虞山二相公孤忠濟難,反蒙主疑,下諫者金堡等於獄。几杖殺之。」潘傳云:「是時粵中國命所系,則瞿式耜與其少傅嚴起恆,而奸邪巨魁則內閣王化澄、悍帥陳邦傳、內豎夏國祥也。桂藩駐肇慶,紀綱大壞。給諫金堡、丁時魁、劉湘客、袁彭年、蒙正發志在振刷。王化澄等害之,目為『五虎』,交煽中官,逮獄將置之死。先生約中舍管嗣裘與俱告嚴起恆曰:諸君棄墳墓、捐妻子,從王於刀劍之中,而黨人殺之,則志士解體,雖欲效趙氏之亡,明白慷慨,誰與共之者?起恆感其言,為力請於廷。」《明史稿·嚴起恆傳》云:「李成棟反大清,以廣東附於王。起恆乃從王至肇慶,與王化澄、朱天麟同入直。時朝政決於成棟子元允。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劉湘客,給事中丁時魁、金堡、蒙正發五人附之,攬權植黨,人目為『五虎』。起恆居其間,不能有所匡正。已而化澄、天麟相繼罷。起恆潔廉,遇事持平,與文安侯馬吉翔、司禮中官龐天壽共患難久,無所忤。而五虎憾起恆,競詆為邪黨。王在梧州,尚書吳貞毓等十四人合疏攻五虎,下湘客等獄,欲置之死。起恆顧跪王舟力救。」又《朱天麟傳》云:「彭年等勢張甚,而堡甫居言路,有鋒氣,乃疏陳八事。劾慶國公邦傳十可斬,文安侯吉翔,司禮中官龐天壽,大學士起恆、化澄與焉。起恆、化澄乞去,天麟奏留之。堡與給事中時魁等復相繼劾起恆、吉翔、天壽無已。太妃召天麟面諭,令擬諭嚴責堡等,天麟為兩解,卒未嘗罪言者。而彭年輩怒不止。邦傳訐堡官臨清嘗降流賊,受其職,且請堡為己監軍。天麟因擬諭譏堡。堡大憤。時魁乃鼓言官十六人詣閣詆天麟,至登殿陛大嘩,棄官擲印而出。王方坐後殿與侍臣論事,大驚,兩手交戰,茶傾於衣,急取還天麟所擬而罷。天麟遂辭位。王慰留再三,不可,陛辭叩頭泣,王亦泣曰:『卿去,余益孤矣。』天麟移居慶遠。王化澄貪鄙無物望,亦為時魁等所攻,碎冠服辭去。堡等既追逐諸臣,益橫。而堡尤負強直聲,又連劾兵部侍郎萬翱、程源,禮部侍郎郭之奇,戶部尚書吳貞毓。貞毓等欲排去之,畏元允為援,不敢發。七年春,王赴梧州,元允留肇慶。陳邦傳適遣兵入衛,貞毓、之奇、翱、源乃合諸給事、御史,劾彭年、湘客、時魁、堡、正發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罪。王為彭年反正有功,免議,下堡等獄。堡又以語觸忌,與時魁並謫戍,湘客,正發贖配追贓。」
按:五虎被劾,據《南疆繹史》在二月丁亥,據《行朝錄》言在二月朔日甲申,則丁亥系二月四日。先生勸起恆救五虎即在是日。蓋正月在桂林,聞桂王播遷,即往迎扈,是時已至梧州也。
又按:堡等所彈劾者,自邦傳、吉翔、天壽外,惟王化澄貪鄙無物望,至於朱天麟、吳貞毓諸人,特與堡等意見不合,妄加詆毀,即起恆亦曾為所誣。先生《永曆實錄》《章靈賦》自注並推重式耜、起恆,允孚公論,而於天麟、貞毓等深為不滿,未免意見之偏。故起恆之救五虎,先生之勸起恆,皆不失為君子。而五虎終不得竊附於君子之林,則天下後世固有公論也。潘傳但斥化澄,不涉天鱗、貞毓,持論甚公,惟五虎之官階統稱給諫,稍有未核耳。
夏四月,與行人董雲驤交章請允嚴起恆以禮去國,凡三上疏,皆糾劾大學士王化澄,不聽。
《永曆實錄·桂王紀》云:「四月,雷德復奏訐大學士嚴起恆。起恆稱疾乞骸骨。行人董雲驤、王夫之疏諫,不聽。」又《嚴起恆傳》云:「化澄等思構起恆益急。給事中雷德復復露章劾起恆二十四罪。化澄調旨,用宋雷有鄰「鼎鐺有耳」語嘲激之。起恆稱病請去。行人董雲驤、王夫之交疏言:『大臣進退有禮,請權允輔臣之去,勿使再中奸毒,重辱國而灰天下之心。』疏入,雲驤不候報聞,掛冠入南海去。」《章靈賦》自注云:「雖陳力之無可致其靖共,而悲憤有懷,故有死諍之事。既三諫不聽,諫道窮矣。」潘傳云:「化澄之黨參起恆。先生亦三上疏參化澄結奸誤國。」《明史稿·嚴起恆傳》云:「貞毓等共惡之,乃請召還化澄,而合攻起恆。給事中雷德復劾其二十餘罪,比之嚴嵩。王不悅,奪德復官。」
五月,王化澄因攸縣狂人作百梅詩冒先生名為序,借為叛端,將構大獄,擠之死地。
《和梅花百詠詩》自序云:「湘詩人洪伯修、龍季霞、歐陽予私和馮作各百首,歐陽倍之。余薄游上湘,三子脫稿一即相示。未幾,三子相繼隕折。庚寅夏,昔同游者江陵李之芳廣生相見於蒼梧,與灑山陽之涕。李侯見謂:君不忘浮湘亭上,盍尋百梅之約,為廷陵劍耶?余感其言,將次成之。會攸縣一狂人亦作百梅惡詩一帙,冒余名為序。金溪執為叛端,將構大獄,擠余於死。不期暗香疏影中作此惡夢,因復敗人吟興。」
按:王化澄系金溪人。金溪即指化澄。
先生移疾俟譴。兵部尚書萬翱、南京兵部尚書魯可藻疏請逮治。鄖國公高必正力爭得免,乃去官。
《永曆實錄·桂王紀》云:「四月,以魯可藻為南京兵部尚書。五月,萬翱為兵部尚書。高必正、黨守素入見,請趨嚴起恆入直。從之。」又《嚴起恆傳》云:「翱、可藻請逮治夫之,高必正力爭不可,乃已。起恆謝病疏七上,不得報,解舟去平樂。顧上意注起恆而薄化澄,遣高必正、黨守素、李元允齎敕留之。」《南窗漫記》云:「金衛公堡詔獄後足折臥舟中,余往省之。時余拜疏忤群小怒,亦將謝病入山矣。」潘傳云:「化澄恚甚,必欲殺之,其黨競致力焉。會有降帥高必正者救之,得不死,亦不往謝也。」《明史稿·嚴起恆傳》云:「起恆力求罷,王挽留之不得,放舟竟去。會鄖國公高必正入朝,貞毓欲藉其力以傾起恆,言朝事壞於五虎,主之者起恆也,公入見,請除君側奸,數言決矣。必正許之。有為起恆解者,謂必正曰:『五虎攻嚴公,嚴公反力救五虎。此長者,奈何以為奸。』必正見王,乃力言起恆虛公可任,請手敕邀與俱還。」
按:《五十自定稿》是年《五日小飲兼五舟中寄人》詩有「炎海蛟龍吞楚客」之語,題中所謂「兩上書忤時相俟譴命故及之」之者,即指此語。蓋時方移疾俟譴,因以靈均自比也。《永曆實錄·桂王紀》:金堡之出獄遣戍在是年五月。又據《行朝錄》,高必正入朝在五月十三日。先生之事得解,當在是日以後。《五十自定稿》是年有《胡安人輓詩》,序云:「余方移疾待罪,不敢居風雅之列。已蒙恩得赦,擬《神弦》之曲」,當作於事解去官之後。
又按:《家世節錄》云:先君之訓,如日在天。使夫之能率若不忘,當不致與匪人力爭,拂衣以遁,或得披草凌危,以頸血濺御衣,效嵇侍中。何至棲遲歧路,至於今日,求一片乾淨土以死而不得哉?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小子之弗克靖也,人也非天只矣。」今考《家世節錄》自序稱永曆十二年戊戌,距此時八年。其上文述武夷先生之訓,謂以身殉他人之道,何似以身殉己之道。蓋先生亦自悔其偏信五虎矣。然瞿忠宣亦上七疏救五虎。觀過知仁,固不失為君子之黨也。
秋七月,去梧州,由昭平至平樂。
《章靈賦》自注云:「乃以病乞身,遂離行闕。」《南窗漫記》云:「庚寅秋,與鄭子遺中丞遇於昭州。子遺名古愛,江夏人。」
按:《五十自定稿》是年《晨發昭平縣飛雨過驢脊峽上泊甑灘》詩中有云:「金光界波流,大火循西指。」必是七月所作。其篇首云:「孤游息魂營,涼泛葉形美。清晨理桂楫,薄言遵遠水。遂欣斯望協,遺彼群象詭。」玩其詞意,當是初去梧州時所作。昭平去梧州僅一百六十里,泊甑灘在平樂縣境。由昭平至平樂,所經水路也。又《劉端星學士昭州初度》詩云:「過嶺金風緩,當秋暑日懸。」亦必作於七月。端星系劉湘客之字,昭州即平樂之舊名也。
又按:《永曆實錄·鄭古愛傳》云:「永曆四年夏,楚事益壞,乃起古愛以僉都圖辰、常,領敕至平樂。又以議招不如議戰請,不報。古愛憂恚成疾卒。後數月,馬蛟麟破平樂。」據《桂王紀》,平樂之破在是年十一月,古愛病卒當在八九月間,先生與之相遇則在七月間也。
八月初二日,譚太孺人卒于衡陽,年七十四。
《譚太孺人行狀》云:「不孝夫之間關兩載,未獲奉臨終之訓。」《武夷先生暨譚太孺人合葬墓誌》云:「孺人後先生三歲,永曆庚寅仲秋月朔後一日卒,去誕生歲萬曆丁丑閏八月二十二日,凡七十四載。」《家世節錄》云:「先孺人居少不約,居多不豐,順聚散以隨時。故晚遇喪亂,麻衣橡食,欣然如素。夫之兄弟藉以保其硜節,實厚載之無疆也。己丑歲,夫之不孝,從王嶺外,隔絕無歸理。憂思益劇,遂以庚寅八月初二日橫罹崩摧。」
先生至桂林,依留守瞿式耜。
潘傳云:「返桂林,復依瞿式耜。」
按:《五十自定稿》是年《題彭然石舠壁》詩云:「舊曾相識此扁舟,江黑雲低對戍樓。象帝祠前秋似葉,伏波山下月如鉤。」伏波山在桂林城東北。詩蓋作於初至桂林之時。據「月如鉤」之語,當在八月初間矣。又《留守相公六帙仰同諸公共次方密之學士舊韻》詩第一首末二句云:「蕭森天放湘纍客,得倚商歌侍羽觴。」第二首起二句云:「涼生恰恰桂江天,萬里吳皋秋信傳。」今考《粵行紀事》云:「己丑八月初八日,王父六十誕辰,門下士額手前祝。」據此則庚寅歲已六十晉一。方密之詩作於己丑,故目為舊韻。先生與諸公次韻,蓋即在八月八日也。
又按:《五十自定稿》是年《石板灘中秋無月奉懷家兄》詩有「頹岸清江隔晚煙」之語,當是離桂林後停泊時所作。
九月,至永福。
《鼓棹初集》「懷舊」《霜天曉角》云:「清秋晚角,斜日橫雲腳。劍射燈花墜紫,雙影瘦,征衣薄。今日夢中語,當時難卜度。唯有丹楓霜葉,點點血,還如昨。」
按:據「雙影瘦,征衣薄」之語,知是挈鄭孺人同行。據「丹楓霜葉」,知在秋末。據「清秋晚角」「劍射燈花」之語,知正值戒嚴。反覆推之,知是年九月至永福。
冬十一月初五日大清兵克桂林。先生時在永福水砦。
按:永福在桂林西南百里,其水有太和江、白石水、大融水、長寧水、銅鼓水、銀洞水、永福水。未審水砦在何水,俟考。
閏十一月十七日,留守瞿式耜、總督張同敞殉難。先生仍困於永福水砦,不獲南扈桂王。鄭孺人勸由間道歸楚。自桂林破後,霪雨六十日,不能取道,絕食者四日,屢瀕於死。作《桂山哀雨》四詩,今逸。
先生《讀四書大全說》卷六「志士仁人」條下云:「近瞿、張二公殉難桂林。別山義形於色。稼軒言動音容,不改其素。此又氣質之高明沉潛,固非二公之一為志士、一為仁人,可分優劣也。」《章靈賦》自注云:「庚寅冬,兩粵俱陷,死於亂兵者幾矣。」《五十自定稿》辛丑歲《續哀雨詩四首》序云:「庚寅冬,余作《桂山哀雨》四詩。其時幽困永福水砦,不得南奔,臥而絕食者四日。亡室乃與余謀間道歸楚。顧自桂城潰陷,霪雨六十日,不能取道,旦夕作同死計矣,因苦吟以將南枝之戀,誦示亡室,破涕相勉。」《明史稿·瞿式耜傳》云:「十一月五日,城中無一兵。式耜端坐府中,家人亦散。俄總督張同敞至,誓偕死。幽於民舍,至閏十一月十有七日,與同敞並死。」《粵行紀事》云:「辛卯正月,知王父已於十二月十七日卯刻盡節於桂林城外之仙鶴岩矣。計十一月初五日城陷,越閏十一月至十二月十七,七十餘日,遲之甚久。問故,知《大清時憲歷》置閏在辛卯春二月,其十二月十七即《大統歷》閏十一月十七也。」
按:《粵行紀事》又言:「庚寅十一月十三日至二十五日霪雨,山徑滑甚。」又言:「閏十一月十四日至二十三日,日夜風雨。」又言:「十二月雨饕雪虐無寧晷,辛卯正月朔乃西上。」瞿公孫蹤跡在梧江、藤縣一帶,距永福較遠,陰晴未必盡同,然桂林破於十一月初五日,並閏月計之,至歲除僅八十餘日,而霪雨已六十日,則不雨之日甚少。既為途泥水潦所阻,歲內亦必不能行矣。
是年詩除《桂山哀雨》四首逸去外,有《胡安人輓詩》一首。
序云:「小司馬彭然石焱,征其元配胡安人殉節詩。安人沉玉黔陽,司馬從王嶺外。」詩云:「夙昔蘭閨英,金韜送遠道。歷歷視明星,悠悠思春草。」又云:「白玉忍蒙沙,清流怨何駛。上有龍標月,下有沅江水。沅水自東流,梧雲向南開。蒲花生石上,芳節待歸來。」
按:據詩中所言,蓋然石扈桂王於梧州,胡安人在黔陽投水殉烈也。《永曆實錄·晏霱明傳》言孝感彭焱,思致明敏,工行草書,官兵部郎中,故稱為小司馬。
《晨發昭平縣飛雨過驢脊峽上泊甑灘會月上有作》一首。
以上五古。
《不寐》一首。
詩云:「夜火榜人驚,江沙依舸平。落花逢昨日,潮月應初生。芳草空凝望,綠雲詎有情。含淒愁夢杳,魚柝警嚴城。」
按:此詩似春末夏初泊舟梧江時所作。
《劉端星學士昭州初度時初出詔獄》一首。
以上五律。
《李廣生自黔陽生還歸闕率爾吟贈並感洪一龍三陽太僕山公及鄧君鄭石諸逝者浮湘亭之游》一首。
《永曆實錄·熊興麟傳》云:「巡按貴州,黔土擾亂,遲回未赴。留黔陽,走山中。已與兵部主事李芳先同被執,遂系解常德。舟行至中途,守者欽其志義,寬械繫。夜靜,守者酣寢,芳先將逸,蹴興麟起,與謀去。興麟曰:『死吾分也。君勉去。吾精爽已馳赴武陵刀下。』芳先強之,遂酣睡不聽。芳先執手垂涕而去。興麟至常德,自言吾與李職方同執,中途可去而不去,欲死於青天白日下爾。遂遇害。」
按:據《南窗漫記》,李廣生,江陵人,名芳先。所謂自黔陽生還歸闕,即興麟傳中之事。詩中云:「粵道旌旗亂早驚。」又云:「世情蛺蝶到春驚。」當是春間所作。次首詩題稱廣生為小司馬,興麟稱為李職方,蓋兵部職方司主事也。
《答姚夢峽秀才見柬之作兼呈金道隱黃門李廣生彭然石二小司馬》一首。
《永曆實錄·金堡傳》云:「友人姚湘,字夢峽,餘杭人,飄泊楚、粵。丁時魁欲官之,湘罵曰:『吾死為大明一秀才足矣,何用此腐鼠為!』詩文亦亢爽有氣。」《南窗漫記》自序云:「疇昔所辱贈示之作,如張別山先生、劉端星中丞湘客、金道隱黃門堡、劉浣松太史明遇,及上湘龍季霞孔蒸、餘杭姚夢峽湘,皆苦思索,不得一章。」
按:夢湘見柬之作,即《漫記》自序所云贈示之作。詩中云:「雲畦過雨懷紅藥,春泛消愁畏綠尊。千古英雄無死處,酒徒高唱感夷門。」當是春末夏初所作,是時五虎之詔獄尚未解也。
《五日小飲兼五舟中寄人時兩上書忤時相俟譴命故及之》一首。《留守相公六帙仰同諸公共次方密之學士舊韻》二首。《石板灘中秋無月奉懷家兄》一首。
以上七律。
《題彭然石舠壁》一首。
七絕。
《康州謠追哭督府義興相公是去秋同鄒管二中舍會公地》一首。
歌行。
[順治]八年辛卯(一六五二),先生三十三歲。
春正月雨霽,自永福水砦挈家由間道歸楚,擬省母疾。及至衡陽,譚太孺人已葬於南嶽潛望峰下,合祔武夷先生之墓。
《譚太孺人行狀》云:「遺命介之,更無餘語,惟歸葬先君子之右,遠腥穢而不歷城市,協於先君子清泉白石之心而已。」《武夷先生暨譚太孺人合葬墓誌》云:「有明徵士武夷先生暨配譚太孺人先後合葬於此。閱三十七年,冢子介之已卒,不孝季男夫之年七十矣,乃克志焉。」《家世節錄》云:「嗚呼!無始安再造之功,永天水當歸之痛,此夫之含恨沒齒而不慊者也。哀哉!」潘傳云:「聞母病,間道歸衡,至則母已沒。」
按:是年先生三十三歲。「閱三十七年」,正值七十歲。故知譚太孺人合葬必在是年。《五十自定稿》辛丑歲《岳峰悼亡四首》第一首云:「不愁雲步滑,慊慊故慵來。多病霜風路,餘生隔歲回。」既有「隔歲」之語,則先生與鄭孺人抵衡陽必在是年春間。第四首云:「岳阡初甃罷,君此拜姑嫜。」鄭孺人甫抵家即拜姑嫜於岳阡,則譚太孺人業已合葬無疑。
又按:《五十自定稿》是歲《偶悶自遣》詩云:「雞聲殘月夜如何,水級危輪又一過。」當是在永福水砦將啟行時覘探道途之作。辛丑歲《來時路》三首自注云:「悼亡。」第一首云:「來時苦大難,寒雨飛瀼瀼。」第三首云:「迢迢荒原路,曲曲粵楚甸。匪羊亦匪牛,窮日曆郊箐。藥苦梅復酸,宛轉遂所綣。凜矣秋霜心,哀哉白日變。」即追敘鄭孺人隨先生由粵返楚備嘗險阻艱難之境也。又辛丑歲《續哀雨詩》第一首云:「寒煙撲地濕雲飛,猶記餘生雪窖歸。泥濁水深天險道,北羅南鳥地危機。同心雙骨埋荒草,有約三春就夕暉。檐溜漸疏雞唱急,殘燈炷落損征衣。」蓋雨甫霽即啟行也。先生聞母病而未知母沒,故有「三春夕暉」之語,與潘傳可以互證。
又按:《鼓棹二集》「憶舊」《鳳凰台上憶吹簫》云:「楚塞天遙,灕江雨冷,煙雲濕透征衣。指數峰殘雪,候雁先歸。堪嘆生生死死,今生事莫遣心違。家山里,一枝棲穩,碧草春肥。依依舊家枝葉,夢不到峴山,風雪霏微。念鏡中霜鬢,人老漁磯。指點棠梨春雨,猶應化白蝶雙飛。孤飛也。寒煙冪歷,燈火荊扉。」今考「峴山舊家」謂鄭孺人為襄陽望族。「灕江雨冷」即桂山哀雨之意。「楚塞家山」即衡陽南嶽。「候雁先歸」在春初正月。「煙雲濕透征衣」言初霽即行。「一枝棲穩,碧草春肥」則歸里以後也,與詩集亦可互證。
遂決計隱遁。
潘傳云:「其後瞿式耜殉節於桂林,嚴起恆受害於南寧。先生知勢愈不可為,遂決計林泉矣。」《沅湘耆舊集》小傳云:「崎嶇楚、粵、滇、黔間,備歷艱險,後以母病間道歸,遂不復出。」
按:忠宣殉節時先生尚未歸衡,潘傳小誤。先生未嘗至雲、貴,鄧傳亦誤。
又按:《儒林傳稿》采余傳云:「明桂藩在肇慶,瞿式耜薦之為行人司行人,旋以母病歸衡山。」雖刪節筒略,然較潘、鄧兩傳更為核實。
夏間僑居祁陽,與劉舍人惟贊所居鄰近,時相往還。
《五十自定稿》是年有《小霽過楓木嶺至白雲庵雨作觀劉子參新亭紋石留五宿》五古二首。《永曆實錄·嚴起恆傳》云:「永曆二年春,楚師敗於湘潭,何騰蛟被害。楚兵四十餘萬,失主洶亂,蹂衡、永、寶、郴間。永州舉人劉惟贊徒步詣行在,疏言往者孤倚一騰蛟,其勢已危,今騰蛟且已矣,而諸帥之所共為尊信者,自輔臣起恆而外,四顧更無其人。疏入,下廷議,起恆不果出。已而諸軍無統,兵益暴,民益怨,以趨於盡,卒如惟贊言。」《沅湘耆舊集·劉惟贊小傳》云:「惟贊字子參,祁陽人,崇禎己卯舉人。癸未之亂,與衡州同知鄭逢元謀督義勇殲賊魁。國變後以中書屢征不就,隱居西舂之石門庵,榜曰『白雲』。其地在祁、邵之交,宅旁有鯉魚山。所嘗往還者,王船山、鄒艮崖、郭季林諸人外,莫能見也。日坐崖中,吟詠自適,與世事絕。一夕夢陳忠潔公遺以書,撫膺涕泣曰:『澹元其召我矣。』未幾遂卒。」
又按:《六十自定稿》庚戌歲《懷入山來所棲伏林谷得二十九首》,就中《青溪石門》《西石門》《松紋石亭》《塢雲庵》四題自注云:「右祁、邵之間。」今考子參所居正在祁、邵之交,青溪石門、西石門即石門庵所由名也,松紋石亭即所謂新亭紋石也,塢雲庵即白雲庵之別名也。《西石門》詩云:「循壁渡泉橋,知有幽人宅。」幽人即子參也。
又按:《五十自定稿》庚寅年《康州謠》題中有「鄒、管二中舍」之語,鄧氏謂鄒即艮崖。《南窗漫記》摘錄郭秀林《涉園草》,有《過劉子參山亭》七絕一首。《沅湘耆舊集·鄒舍人統魯小傳》云:「字大系,一字近野,號艮崖,酃人。崇禎乙亥拔貢廷試第一,壬午舉人。衡州陷,乃單騎亡之粵,上書總督沈猶龍,卒導總兵宋紀出楚疆,復郴、衡各郡。桂王稱號,授中書舍人。後隱居祁、邵山中,所在常載書簏十數以從,岩棲谷隱,人莫得其蹤跡也。」據此,則艮崖與先生及季林同年友善,並以高蹈著節,宜其與子參相善也。
冬,復還衡陽。
《五十自定稿》是年有《過涉園問季林疾遣作早梅詩》四首。
按:季林與先生同邑,其隱居石獅嶺,仍在衡陽,涉園即其隱居之地。先生以早梅開時過涉園,疑冬初還衡陽。第二首云:「晚香消盡寒香接,無日無花不早開。」當是十月所作。第四首云:「先機買隱君能早,後著投生我自痴。」則因己丑歲先生度嶺,季林作詩懷之,以「南原耦耕」相諷也。
是年詩有《遊子怨哭劉母》四首。
第一首云:「遊子豈不知,遐心蕩憑軾。」第二首云:「憑軾日以遠,流光日以晚。」第三首云:「昔為倚閭嘆,今為絕命思。」第四首云:「三年九春絕,衰草凌霜靡。」
按:此詩列於《白雲庵觀劉子參新》之前,詩中所言遊子情事,頗與子參相近,「三年九春絕」之語亦與彼詩「三歲度嶺行」年數相合,然究未得確證,附記俟考。
《小霽過楓木嶺至白雲庵雨作觀劉子參新亭紋石留五宿》二首。
以上五古。
《落日遣愁》一首。
五律。
按:詩中有「晴山添雪色,遠樹緩霜鴻」之語,當作於冬月。
《偶悶自遣》一首。《過涉園問季林疾遣作早梅詩》四首。
以上七絕。
是年攸縣劉孝廉自煜有《寄王而農山中》詩。
《南窗漫記》云:「劉杜三自煜有寄予山中詩,亦足增人愴然之懷。『病鶴無枝帶箭飛,經年蕪穢惜漁磯。繞床行腳同香飯,哀築當筵仍故衣。築室喜聞名士並,望門真被酒傭非。一蛇霧隱南天遠,綿上何人問割腓。』」《沅湘耆舊集·劉行人友光小傳》云:「字杜三,攸人,前明丙子舉人。入國朝,為沙河知縣,升行人,未赴卒。原名自煜。」
按:「綿上一蛇」用介子推事以喻從桂王於嶺表。是歲桂王在南寧,稱永曆五年,詩所謂「南天遠」也。「築室喜聞名士並」,謂與劉子參卜鄰。「行腳香飯」即指白雲庵。故知當在是年。
又按:《沅湘耆舊集》載杜三《將入閩應召徑衡夜宿前溪寄故人王而農》五律一首。《南窗漫記》所述亦同,「前溪」下注「去郡三十里」五字。今考:入閩應召當在唐王建號之時,惟未審其在乙酉秋冬,抑在丙戌春夏與初秋。附記俟考。
[順治]九年壬辰(一六五二),先生三十四歲。
春,至衡岳蓮花峰,過西明寺。
按:詩中有「重來春水」之語,故知重過西明寺在春間,其雲「冬葵滑熟」系追敘前此以冬間至寺。據《蓮峰志》,蓮花峰南桐油嶺有西明寺,林泉曠異,下可安步,知西明寺在蓮花峰旁。今考癸未冬先生因張獻忠購捕紳士,避于衡山蓮花峰下雙髻峰。其飯於西明寺,當在彼時。至是年重過,則悟一已沒,故有「慚愧千金無報處」之語。蒼枝慈智,其即悟一之徒歟?
是年僑居邵陽耶姜山旁蒸水之原,李定國兵下衡州,招之,不往。
《章靈賦》自注云:「蒸水出耶姜山,今謂之黃帝嶺。時所避地近其處。」又云:「時上受孫可望之迎,實為所挾。既拂君臣之大義,首輔山陰嚴公以正色立廷,不行可望之王封,為可望賊殺。君見挾,相受害,此豈可托足者哉?是以屏跡居幽,遁於蒸水之原。而可望別部大帥李定國出粵、楚,屢有克捷,兵威震耳。當斯時也,欲留則不得乾淨之土以藏身,欲往則不忍就竊柄之魁以受命。」潘傳云:「初,桂藩封孫可望為秦王,嚴起恆力阻之。可望戕起恆,專執威柄。越數年,可望分李定國入粵,遂入衡,招先生。先生不往。」
按:是歲桂王在安隆,稱永曆六年。據《永曆實錄》,是年五月李定國復靖州、武岡、寶慶;六月復桂林,八月復平樂、梧州、柳州、永州、衡州;九月復長沙,略地岳州;十月略地江西,復吉安;十一月退屯寶慶。今考耶姜山在邵陽縣東,邵陽即寶慶府附郭之邑。《行述》敘先生隨地托跡,雲或在漣、邵。潘傳雲先生遂浪遊於浯溪、郴州、耒陽、晉寧、漣、邵之間。邵即邵陽。漣水與邵水同發源於邵陽縣東龍山頂上龍池,故有漣邵之稱。定國之招先生,當在初下衡州之後,退屯寶慶之前。
是年詩,除《過西明寺》七絕二首外,《剩稿》有《重過蓮花峰為夏叔直讀書處》七律一首。
《五十自定稿》未載此詩,見《姜齋剩稿》。其詩云:「山陽吹笛不成音,淒斷登臨舊碧岑。雲積步廊春袖濕,燈寒殘酒夜鍾深。河山憾折延陵劍,風雨長迷海上琴。聞道九峰通赤帝,松杉鶴羽待招尋。」
按:叔直入九嶷絕粒死,故詩言「山陽吹笛」「延陵劍」,又雲「九峰」「鶴羽」。叔直之歿未知何年,然《南窗漫記》摘錄芋岩李國相遺稿,就中五律各首哭夏叔直九嶷,在懷管冶仲百粵之後。今考冶仲偕先生赴粵在戊子冬,則叔直之歿至早亦在己丑春三月衡、永復失之後,彼時先生業已由南嶽復赴肇慶,至是年春始重登蓮花峰。詩中有「春袖濕」之語,故知作於是年春間也。
[順治]十年癸巳(一六五三),先生三十五歲。
夏四月作《章靈賦》。
《章靈賦》序云:「章,顯也。靈,神也,善也。顯著神筮之善告也。壬辰元日,筮得《暌》之《歸妹》。明年癸巳,筮復如之。時孫可望挾主滇、黔,有相邀赴之者。久陷異土,既以得主而死為歆。托比匪人,尤以遇巷非時為戒。仰承神告,善道斯章,因賦以見。」《章靈賦》自注云:「自違君側以來,於茲三歲,而孤蹤屢遷,望屬車之清塵,而深其慕憶。蓋願得朋以出大蹇,倘值其人,樂與來連者矣。乃如可望者,若巴蛇之飽,颺尾而游,而大君之威,虎為狐假,反退養夫巽順,若此者豈足以有為?神器大名,不可以久借,功之無成,固其所矣。桓溫失志於枋頭,劉裕覆師於關內,今古如一,有心者去之唯恐不速也。」又云:「於占既然,素志亦爾,神與心協,守其昭質,暗投之侶必謝,幽棲之志益堅矣。」又云:「君子之不幸而當此也,留則河山非有,往則逆順無垠。與物推移而知雄守雌,以苟全其身而得利涉,既非所能為,則將退伏幽棲,俟曙而鳴。今孤臣在千里之外,吾君介存亡之間,往逕既絕,來蹤未卜,唯幽冥之中,若有朕兆,可翼余忱以必達。人不可謀,天不可問,寸心孤往,且以永懷。思主則愴怳而煩心,求仁則堅貞而不怨,《章靈》之作,意在斯乎!」
按:是歲桂王在安隆,稱永曆七年。先生以庚寅夏謝病,故自注言「自違君側以來,於茲三歲」也。自注又言「桓溫失志於枋頭,劉裕覆師於關內,今古如一」,蓋即指孫可望東安岔路口之敗。序言「時可望挾主滇、黔,有相邀赴之者」,則必作於可望兵敗還黔之後。今考可望兵敗還黔在四月。序言「仰承神告,善道斯章,因賦以見」,故知賦即作於是月。
又按:《永曆實錄·李定國傳》及劉遠生,管嗣裘、朱昌時等傳,皆言定國恭順知大義。據《沅湘耆舊集》引陶密庵汝鼐自訂年譜,言定國復衡陽、湘潭,石見五銜命敦促,不得已與周司農、郭司馬並出見。而定國招先生,先生竟不肯往者,蓋彼時定國猶受制於可望,先生不惡定國而深惡可望,故賦注稱定國為別部大帥,而斥可望為竊柄之魁。是年四月,定國避可望之逼,東攻肇慶,去衡州已遠。假令定國去冬下衡州之時,已如後此奉桂王於雲南之日,安在其不往見也?嗣裘傳云:「嗣裘見定國赤心,不隨孫可望為僭逆,曲說定國決策迎駕。定國之東攻肇慶也,孫可望遣使羈縻之。定國亦以孤軍外懸,所向未利,難即與可望亢,遂姑通好。嗣裘大恚,棄定國軍去,將祝髮為浮屠,至修仁,不知所終。」先生之志,即管舍人之志。固不欲輕絕定國矣。至於可望極惡窮凶,中人知其當絕。先生此賦為可望作,豈為定國作耶?賦作於癸巳,序有明文。潘傳系作《章靈賦》於定國入衡之後,蓋綜括始終言之,非謂賦作於壬辰也。
是年詩有《癸巳元日左素公鄒大系期同劉子參過白雲庵茶話二首》。
第一首云:「江樹南開早,唐松東向偏。殷勤懸有待,請組舊行邊。」第二首云:「箕潁徐生拙,江湖魏子深。南陽憑羽翼,恩澤放山林。」
按:詩意謂心欲往而時未可,與《章靈賦》同。
《春盡》三首。
以上五律。
《王船山先生年譜》卷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