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山先生 原載《沅湘耆舊集》

  夫之字而農，號姜齋，又號雙髻外史，衡陽人。中歲稱一瓠道人，更名壺，晚仍舊名，隱居湘西蒸左之石船山，人稱船山先生。又箸《夕堂永日緒論》，故又稱夕堂老人、夕堂先生雲。崇禎壬午舉人，與兄介之同舉。自幼即以文章志節重於時。張獻忠陷衡州，以偽命污諸名土。先生走匿雙髻峰下。賊縶其父以質。先生自引刀刺其肢體，舁往易父。賊見其遍創也，免之，父子俱得脫。北京陷，涕泗不食者數日。南渡後，走桂林，依瞿忠宣，薦授行人司行人，崎嶇楚、粵、滇、黔閱，備歷艱險。後以母病間道歸，遂不復出。緬甸既覆沒，益自韜晦。嘗匿常寧瑤峒，變姓名為瑤人。已築土室於石船山，名曰觀生居、敗葉廬，又曰湘西草堂。晨夕杜門箸書，滄桑黍離之感，生死不忘。其學深博無涯涘，獨不喜陸子靜、王伯安之說。原本淵源，尤在《正蒙注》一書，往復辯論，所以歸咎於上蔡、象山、姚江者甚峻。康熙初，吳逆僭號于衡，偽僚有以勸進表屬者。先生曰：「某本亡國遺臣，所欠一死耳。今汝亦安用此不祥之人哉？」遂逃入深山，作《祓禊賦》，久之卒。自題其墓曰「明遺臣王夫之之墓」。其自銘曰：「抱劉越石之孤忠而命無從致，希張橫渠之正學而力不能企。幸全歸於茲邱，固銜恤以永世。」

  余增輯《楚寶》，嘗論撰先生學行作傳，以為先生於勝國為遺老，於本朝為大儒，其志行之超卓，學問之正大，體用之明備，著述之精卓宏富，當與顧亭林、黃藜洲諸老相頡頑，而世鮮知者，蓋其書之若存若沒，湮塞不行久矣。先生所著書凡七十餘種。《四庫》所著錄者，曰《周易稗疏》《周易考異》《尚書稗疏》《毛詩稗疏》《毛詩考異》《春秋稗疏》；見《四庫》存目者：《尚書引義》《春秋家說》。《國史儒林》有專傳。

  先生精研六經，詩其餘事。嘗自書楹帖云：「六經責我開生面，七尺從天乞活埋。」今所存詩稿有《漧濤園集》《柳岸吟》《梅花詠》《五十自定稿》《六十自定稿》。其曰《夕堂戲墨》者，即《柳岸》《梅花》兩集所刪存也。其曰《船山鼓棹》者，詩餘也。茲從各集合《楚風補》《詩的》二書，共采存為二卷。詞旨深敻，氣韻沉鬱，讀之如睹夏鼎商彝，如聞哀猿唳鶴，使人穆然神肅，翛然意遠。自來經師，鮮有工詩如先生者，蓋其醖釀深矣。近安化陶文毅公澍題先生祠聯云：「天下士，非一鄉之士；人倫師，亦百世之師」，洵不愧也。安得一大有力者盡搜先生所著書，鋟版行世，豈非表揚先哲、嘉惠來學一偉績哉！

  按：先生全書，《四庫》著錄者六種，存目二種。《國史儒林》有專傳。其見於各家記載者：儲氏《存研樓文集》，潘氏《書原文集》，余氏《存吾文集》，全氏《鮚埼亭文集》，及《楚寶》增輯《文苑》。《鮚埼亭集·劉繼莊傳》稱：繼莊與萬隱君季野同客崑山徐尚書所，季野最心折繼莊。繼莊於季野尚有不滿也，顧其所嚴事者，曰梁溪顧畇滋、衡山王而農。全氏於鼎革諸老，搜羅殆遍，汲汲表章，惟恐不及。先生名姓僅一見於《劉繼莊傳》，蓋不能詳也。余既輯先生遺詩入茲集，而先生後裔有占籍湘潭名世全號半溪者，復力以搜羅遺書鋟版為己任，現開雕長沙，而邑子鄒漢勛叔績實為校訂。久晦不顯之書，一旦炳焉呈露，豈非衡岳湘江之靈有以默牖而陰相之哉？非偶然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