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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稗疏卷四·說卦 生蓍3

2024-10-10 19:35:51 作者: 王夫之

  故之六卦者,皆與《泰》《否》同情,而以陽下陰上為正。情不可極,勢不可因,位不可怙。怙其位以保其固然,故《恆》四躍馬關弓而禽終不獲,《恆》初陸沉隱蔽而貞以孤危。當斯時也,自謂可以永年,而不知桑榆之且迫,何施而可哉!故地貴留其有餘,情貴形其未順。挾其宜上宜下之常,求而得焉,後此者將何繼乎?是以君子甚危乎其成之已夙而無所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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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奮乎上,亢而窮則為災;陰散乎下,抑而相疑則戰。天地也,雷風也,水火也,山澤也,無之而不以陽升而陰降為凶吝之門也。體道者安其故常而不能調其靜躁之氣,曰「吾率吾性情之恆」也,其能「恆其德」而無羞者鮮矣。非恆也而後可以恆,恆者且不恆矣。天地之久照久成,聖人之久道,豈立不易之方,遂恃之以終古乎?故曰:「大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規矩者恆也,巧者天地聖人之所以恆也。而僅恃乎天尊地卑、雷出風入之規矩乎!

  陰長之卦,由《剝》而下,莫盛於《觀》;由《姤》而往,莫稚於《遁》。《觀》逼處而無嫌,《遁》先時而早去者,何也?乘時者莫大乎位,正位者莫尚乎中。查德所尚,雖小喜而志行;猶靳乎尊,雖將盈而意歉。故《觀》四之視五,邈若天地而不可陵;《遁》二之視三,易若振落而無所忌。陽雖欲恃積剛以弗逝,其可得哉!然則陽之所以遁者,以二也。

  二為小主而「小利貞」。當吾世而迫陽剛以不處,陸沉而不可拯,則小亦何「貞」之有哉?曰:陰之逼陽以遁者,時也;六之居二者,正也。正而思柔,與《艮》為體,而受止於三。

  此其為情,豈常有陰賊刑害,幸其去以遂僭侈之心乎?而當其時,則固授人以疑。無其心而授疑於人,二亦所遇之不辰矣。

  則將告之曰:疑在人,而自信者志,志不僭,而疑非所嫌也。雖然,陽終疑而逝,則二欲達其志而不可得。其位正,其勢親,可以挽將駕之轅而莫挽之,或挽之而情不及文,文不達志,無掔固不舍之情,無流連無已之意,則且欲挽之而終不可得。是何也?陽之決成乎必遁之世者,無可前可郤之幾也。而又孰與諒二相挽之心邪!故《白駒》之詩似之矣;其可留也,則縶維之;其不可留也,尤懷音於遐心之後。「莫之勝說」而猶且說與,抑亦可以謝咎於天人矣。雖然,二豈以苟謝其咎者自謂終留陽之志哉?

  魚石之止華元也,呂夷簡之薦富、范也,其情似也,而其德則非。殷之將亡,紂無《遁》德,而殷先王之廟社,則遘《遁》之時也。率汝墳之子弟,勤如毀之王家,以維繫成湯之墜緒,如文王者,而後可謂「固志」焉。嗚呼!難言之矣。

  一

  《大壯》之世,陰留中位,陽之長也雖視《泰》為盛,而與《復》同機。《復》三陰不應陰,而頻《復》且厲;《大壯》之三陽陰應,而同其「觸藩」之志,豈不憊與!陽之施壯於陰也,非四不為功。震主而不嫌,犯類而不恤,四方勞勞於壯而未有寧,其俯而呼將伯之助,無亦比鄰之是求,乃舍其同氣以甘陰之昵,甚矣,三之迷也!

  壯者,陽之用也。陽化陰,則陰效陽為;陰化陽,則陽從陰志。物至知知,偕與俱化,而後陽德之壯,反為陰用;陰亦且乘須臾之權,恃內應而爭一觸,曰「我亦壯也」。是三本君子,特以荏苒私昵,投足於網羅之中而成乎厲《復》,誰得而援之曰,此非「小人之《壯》」也哉?甚矣,上六挾不逞以犯難,而三為其所罔也!

  嗚呼!處《壯》之世,蓋亦難矣。以德,則陽消陰也;以位,則臣干君也。湯放桀於南巢,而曰「後世以台為口實」,則聖人慚矣。公羊獎趙鞅之叛,而王敦、蕭道成尸祝之,曰「清君側之惡」。尚往不止,亂臣借焉。為三不可,為四極難,《大壯》之吉,非貞何利哉?故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也。」「正大而天地之情見」,非以其情潔於天地者,鬻拳之自刖,不如屈子之放逐也。

  二

  處非所據之位,能因勢之不留而去之,其猶足以補過乎!

  紀侯大去其國,《傳》曰「與其不爭而去」,非也。紀侯之國,紀侯之據也,非《大壯》之五也。其猶稱紀侯,猶晉執虞公,著其位,憫其亡之易而甚其無悔之劣也。齊湣囅然侈衣帶之肥,晉恭欣然操禪詔之筆,有人之心者,亦何以處斯哉?惟壯之五乎!則觸藩之羊,蒙虎皮而僅立於天步,其亡也忽焉,其勢也與哉?其理也。

  天遲回於久厭之心,而需期已屆;人憤懣於無君之憾,而待旦方興。藩決矣,輿壯矣。是積靄欲《澄》,東光初起之候也。喪之易,非羊之不幸也。知其易,不驚其喪,則可以自保,可以保其子孫,可以不貽慘毒於生民,可以不羈天誅於旦暮。閏有歸而朔旦正,蛙已靜而雅樂聞,則以謝前者妄竊之辜,而又何悔之有焉!

  故妥懽帖睦耳之浩然於沙漠也,君子謂之曰「順」,嘉其「無悔」之情也。完顏氏不遑而糜人膏,析人骨,爭死亡於蔡州,角之羸,亦心之慘矣。金源絕胤,而蒙古之族至今存。「禍福無不自己求之者」,豈不諒夫!

  《晉》,進之也,延陰而進之也。夫物以同類為朋,類以相從為協。《晉》自《觀》來,陰舍四而上處五,是殆絕其類矣。而惡知絕其類者為即尊而開其進之逵徑乎?

  《晉》五之於陽,《需》五之於陰,冞入而據其尊,操彼之從違而招我之儔伍,有同情焉,《需》需陽以主陰,《晉》晉陰以篡陽。情相若,道相反,《晉》非君子之卦也。則何取於「康侯」之績乎?

  《離》,麗也。麗乎陽者,非求以消陽也。陽明而陰暗,陰不能自明,故往麗焉。陽翕而專,陰辟而化。陽處陰中,不隨陰暗,故水內景;陰處陽中,隨陽而明,故火外景。陰麗乎陽,依陽外著,延照三陰,俾不迷於所往,故離位在午,德任向明。然則五之晉其類以升者,將欲祓濯昭蘇,革其夙滯,以登於清朗。在《觀》之四,且觀光於自他之耀,而今自有之,則可不謂人己互榮者與!夫然,而九四之閡於其中以塞陰之進也,亦鄙矣,宜初之傲不受命而不失其「裕」也。

  是故陰陽有定質而無定情,君子小人有定品而無定性,則亦樂觀其自處者何若也。五惟自昭而昭物,故福錫其類,可以履天位而無慚焉。雖然,四且疑之,上且伐之。陽失位而志不平,亦其宜也。《春秋》序五霸之績,而《易》許《晉》之「康侯」,其聖人之不得已者與!

  陽進而上三,陰退而下二。進而上者志在外,退而下者志在內,皆絕群之爻也。《明夷》之象,二順服侍而三用逆取,五貞自靖而四出迎師,則君臣內外之勢,其亦變矣。

  夫四與《坤》為體,而上晦而不見知;與初為應,而初高而不可繼。則乘時之士,棄晦從明,反思自效於「南狩」者,在紂其為商容而不為祖伊與?

  《坤》《離》殊分,臣主異勢。上雖暗極,積厚居尊,四國為朋,同惡相依。六四身與同儔,地與同國,其虛實前卻之故,知之深矣,故陽與共事,而密觀其釁,「獲心」而盡彼情形,「出門」而輸於新主。則甲子之朝,倒戈北向者,非無有以為之內應也。故暗主淫朋離心離德之隱微,久已聽大邑之區畫,五雖婉孌以昵於宗邦,麥秀之漸漸,不能謀狡童於秘地矣。故鳴條之誓辭,靳靳其未宣也。武王暴紂之罪,宮壺游觀,老夫孕婦之毫毛纖芥而無不悉,士女玄黃、震動臣附之合離早暮而一不爽其所料,誰令傳之?誰與驗之?我知「獲心」「出門」者之夙輸為「南狩」之資也。

  然則聖人將以崇陰謀而獎亂乎?曰:上之暗也,失其位也。失其位,則天下之攘臂而覬之者,豈但我哉!授之人也,則不如在我。內揆己德,麗天而明,可以征矣,然且孤注寡謀以召敗。彼慘不知,終不足以延登天之勢,則盜竊紛紜,晦以承晦者,天下終無昭蘇之一旦,豈但十五王之令緒墜地以為憂乎?潔大公之情,求同患之志,「上帝臨汝,勿貳汝心」,則功名謀略之士,亦樂晉焉,而不復望以松筠之節矣。

  雖然,極《明夷》之變,序「南狩」之績者,周公也。文王之當此,則曰「利艱貞」而已。故周,德之至,必推本於文王。而武、周之事,仲尼勿詳焉。武、周之功,王之終,而霸幾見矣。當其世而有君子者,「於飛」「不食」,而勿恤「主人」之言,豈非正哉?商容之閭雖式,洛邑之頑民,公亦不得視飛廉之罰以翦除之。初九之義,公之所不得廢也。「南狩」之世,無「於飛」之君子,君臣之義息矣。義者,制事以裁理也。王逢處晉之世,而效《明夷》之飛,人之稱此以「不食」也,何義乎?

  居尊則喜,處卑則忮,情之常也,雖陰陽而吾知其且然。《家人》之體,九正位乎五,二不敢幹,四不敢逼,以分正情,而忮消乎下,則陰固自處以貞矣。陽居中得正,大正以率物,何患乎陰之不從!而《家人》之申訓,惟在「女貞」者,何也?

  陽剛有餘,陰柔不足。有餘者盛,不足者爭。同處而爭,陽尊不保。故陰乘陽,女亢男,天下亦繁有之矣。《家人》之體,《巽》與《離》皆陰也。陰主陽賓,而陰能自守其位,其猶女道之本正而無頗者與!雖然,各處其位,未有歉也;使之止而不泆,靜而不競,剛明外護,以成女之貞而不過者,為「閒」為「威」,初、上之功亦大矣哉!

  故陰陽得位之卦四:曰《漸》,曰《既濟》,曰《蹇》,曰《家人》。彼三卦者,皆增陰而啟其競浹:《漸》疑於下靡,則初厲於小子;《既濟》嫌於上濫,則上厲於濡首;《蹇》辟戶以四達,而終以陷陽而幾不得出。其惟《家人》乎!閒之於下,許子以制母;威之於上,尊主以治從;而後陰雖忮忌柔曼以為情,終以保貞而勿失矣。

  或曰:德以綏順,威以蒞逆。二中而為《離》明之內主,四退而成《巽》順之令德,是物本正。而過用其剛,不已甚乎?

  則將釋之曰:以言乎天地之間,其初豈有不正者哉?雖有哲婦,始必從夫;雖有嚚子,生必依父;是位本正也。閨闥之內,絕愛則夫婦楛,庭戺之間,寡恩則父子離;是情本正也。因其正位,用其正情,習以相沿,而倒施戾出之幾,成於至微,而終於不可掩。故君子不強裁以分之所無,而不忽於名之本正,然後正者終正而不渝。故曰:「發乎情,止乎理,和樂而不淫,怨誹而不傷。」逮其既淫既傷而治之,則戕恩害性之事起矣。

  言前有性以為物,行余有道以為恆,初、上所以立位外而治位中也。涉於位則情已發,情已發則變必生。三入二陰之中,赬色危顏以爭得失,「婦子嘻嘻」,終不免矣。顏之推曰:「梁元帝之世,有中書舍人嚴刻失度,妻妾貨刺客伺醉而殺之。」以身試於女子小人之間,授以不正而開之怨,又非徒吝而已也。

  一

  陰陽失位而至於《睽》矣,則猜忮乖離,固有出於情理之外,而值其世者恬不知怪也。陽屈處於二、四,其睽也何尤焉!陰進宅於三、五,可以無睽矣,而燥濕異其性情,非分生其矜忌,傲不恤群,成乎離泮。甚哉,小人之不可使乘時而得駕也!

  初、上之於《家人》也,閒之於本合則易為功;於《睽》也,合之於已離則難為力。逮位之已失也,初、上以柔道散之,而奉陽為主,則《解》免於險;初、上以剛道固之,而反為陰用,則《睽》終以孤。孤而且難,初、上之技亦窮矣。然而平其不平而治其乖者,天之道也,陽之任也。初、上亦何道以當此而無傷乎?

  夫情,稱乎時者也;事,因乎位者也。刻桅不可以得劍,尸祝不可以佐饔。均為陽剛,而位異則異所向,時殊則殊所施。處乎《睽》之初、上,道各以相反相成,而後術以不窮。

  是故朋黨相傾之世,殆亦非無所忌也。其上養禍端而不辨,其下操清議而不戢。建安遣諭而紹、瓚益爭,天復講和而邠、岐愈構,唐文擬之於河北而見為難,宋徽持之以「建中」而「國」卒不得「靖」。誰實非臣?仰給於我之膏雨,而不能操其斧袞,則何憚而不任氣以競雄也?乃為之下者,處士浮議於道塗,小吏亟持其長短,以引去為孤高,以蒙禍為榮譽。而陰邪很鷙者,假柔主之權,俯而排擊,偃月威張,風波獄起,燎原益逞,四海分崩。若令辨之於早,上秉典刑而下敦禮讓,則豈有此患哉!嗚呼!能以此道而治《睽》者寡矣。自漢亡以來,敗亡之軌若一轍也。夫天下不能無《睽》,而有以處之,則天地、男女,萬物,「以同而異」者,於異而能同;「辟咎」「亡疑」,豈憂其散之不可收哉!

  然則二與四其無責乎?失位而處於卑,居爭世而爭不自已,二守中而四居退,間關勤困,求所偶而托以誠,自固之道也。久矣其不復能他及矣。故以恕待之,而不施以悔吝之辭。

  二

  故《易》之順用於陰陽者四:雷水而《解》也,風火而《家人》也,皆用其壯者也;水山而《蹇》也,火澤而《睽》也,皆用其稚者也。雷水而《解》,《解》則辟,辟則陽得以交陰而成其廣生;風火而《家人》,《家人》則翕,翕則陰得以交陽而相其大生。故勾芒甲坼生於《解》,夫婦父子生於《家人》。生因壯而成形,形因壯而凝性也。性凝氣盛,乃以塞天地之間而無慚。

  若夫陰稚而《睽》,陽稚而《蹇》,則異是矣。陽衰止而不足以生,陰熟嘗而果於殺。故見險而止者,彼所謂虎兕無所施其攫也;柔進而上行者,彼所謂萬物之生脆弱也。亦聊以自固其生,而卒不知其濱於殺矣。《蹇》以險為主,故其流而為申、韓,納天下於艱難,而苟居其功;《睽》以爭為道,故其流而為《陰符》,斗天下於機械,而密用其盜。此陽稚而弱、陰稚而盪者必然之數也。擇陰陽而論者,其尚辨諸!

  一

  《困》剛掩也,《蹇》亦剛掩也,而《蹇》為甚。《困》外困之,《蹇》自不能前也。《困》陽盛而憤盈,《蹇》陽孤而自保,故以吉凶言之,《蹇》優於《困》矣。志盛者,怨時命之不夙,情孤者,抱惴志以臨淵。然則《困》且求伸,《蹇》終自圉矣乎?乃君子之欲伸《困》而勉《蹇》於不自圉,其情同焉。

  有小喜者必有大慭,有深疑者必有定慮。許其止也,不許其終止也。三進而五中,況其位之未亡者乎!為五慰曰:「大蹇」則必有「朋來」,何所憂疑於曾波危岸之下,而謂出險之亡其期乎?

  夫五之所望者朋也,而朋亦未易致矣。水居高而不給於流,其利薄矣;山載水而不足以厚,其勢夷矣。夫欲有為者之效死於功名,利勸之耳,勢動之耳,舍此而其術窮矣。況其相顧而不前,名亦不損,居亦有歸,同來亦有群,佌佌之屋,尚廬爾廬,蔌蔌之谷,尚田爾田,何為舍樂土之優遊,遷王都之多故者哉?故一念以為往,一念以為來。來之名實未喪,而往則其蹇均也。將以止亂,而無定亂之期;疑於懷土,而抑有安土之義。則忠孝之情,裵回未決,時實為之,道不得而咎吝之也。成乎大蹇之勢,不息其大蹇之心,然後可以激天下之憤心,而躑躅者亦為之扶杖而起。人也,抑天也。天抑自處於蹇以激氣機之復,而況於人乎?

  是以石室既囚而後種、蠡奮,三戶已徙而後陳、項起,漸台既改而後諸劉興。夫椒未敗之前,壽春未滅之日,孺子之名尚在,元後之璽未投,忠志之士未嘗無悲憫之心,而時在難爭,名猶未正,則以「中節」之大人,不能必天下於往來。況其浸衰浸微,無求伸之志者乎?

  二

  夫情遇乍矜,則投兔或先;感因同類,則代馬必悲;准誼推情,曾悠悠者之無終靳。奚況乎類同剛正,分系君臣,呼號相聞,泥中不恤,而乃牽情小喜,遇險倦歸,斯不亦刻薄寡恩,孱庸不振者乎?

  三為《艮》主,五之所求,「來反」偷安,實兼斯咎。而聖人獎其「能止」,許以「智」名,則何以服二越險而忘身,上居高而下應者哉?三為智,則二、上為愚。抑相率以乖離,而後得免於違時之誚邪?

  曰:以智處蹇,是或一道,而豈許臣子之奉為典要與!夫三非無能往之志,而非有可往之時也。水流山峙,既終古而不相知;彼德我才,亦欲諧而非其事。且拯患者有不拯,而自固者無不固。今使三攘袂而起,越疆圖遠,而進即於非次之居,則抑為《萃》之九四,疑不釋而道愈孤,又奚益哉!身安而後動,交定而後求,無亦自固於敦止之地,合初、二之交,以示聲援之有在也乎!大智者無智色,用愚者有智功。況均在剛掩之中,未見其力之獨優於五也!則抑養其力以需時可矣!若夫顧妻子以縈懷,畏邅回而卻步,鄙夫情短於飼豬,壯士魂移於高會,庸流以為智,君子以為愚矣。

  雖然,三之先己後公,恤利害以圖萬全者,抑潔於二而有慚也。何也?以五之終不免於「大蹇」也。故以智處蹇,期於功立而蹇釋;以蹇終蹇,道在詘智而伸愚。蘧瑗之保身,寧俞之衛主,道不同,亦各因其時也已矣。

  一

  夫動而濱於險者,在我與在物同有淪胥之憂;其能免也,物免而我亦免。而矜獨任之勞,據功名之盛,則德量損而令業不終。其有捐此而昭大信於天下者乎?則豈不賢乎!

  是故《解》四之以解為己任,而奮擊以解之也:二則其朋也,而不相應;五、上則其長也,而不相協;陰陽異。初、三則其敵也,而固不相謀。不諒於二,朋友以為疏己矣;不合於五、上,君長以為逼己矣;不格於初、三,異類以為傷己矣。驚百里而破群幽,得免而喜,乍免而疑,將驅除之績未終,戈矛之釁內起,我將為四危之矣。而四以得「孚」者,何也?

  夫不自信者召疑,處甚高者寡與,期有功者來忌。是故當位而利行者,功之所歸,望之所集,有為而為,有獲而返。凡此四者,同類且忮媢之,況異己之蒙其懲創者乎?若夫《解》四之不當位,則終古而無當位之日矣。先之非物所望,後之非功所歸,無所為而為,不獲居尊而退。四退爻。故其解也,適見淪陷之難平而為之不寧,弗待同志之先要而引為己任。亦但曰險不可終而物不可終險也。拊手揮散,孤掌獨鳴,天位無苟覬之心,將伯無助予之望。是故三陰之「狐」,六五之「黃矢」,以歸「獲」於二;居尊而「有解」,因人而成功,以歸「吉」於五;《震》功成而「隼獲」,《坎》道夷而「悖解」,以歸「利」於上;而後遠二之處險而二不以為疏,臨五、上之陰柔而五、上不以為逼。無不自信則疑去矣,處不綦高則忌忘矣,功不期有則謗消矣。此「朋至」之「孚」,不疾而速,所由異於《蹇》五之「朋」,《需》之或然或不然而幸其「來」也。

  二

  能得其情者,必與同才者也;能治其妄者,必於乘時者也。才不相肖,言而不親;時不乘權,威之未服。是以叔鮒說而季孫歸,城濮勝而衛侯讋。故卞璧暗投而見疑,虛舟偶觸而無怨。雖有盛心,與以那福,而才不相如,時方未集,固未足以消危疑於當世矣。

  今以《解》四之震動不寧,而釋天下於險阻,非徒四享之,非徒贈二而分享之,亦所以作主於群陰而調天下之怨也。然而陰陽異才,剛健失位,豈特負乘之六三,即初亦不必其孚矣。是何也?彼方錮一陽而堅持其險也。

  迨於六五,而時乘天位,才共陰柔,小人之跂足以望者冀與同情,而五則借解於四以成其君子,歡然相得,納其昭蘇,於是晉同類而與謀,詔出險之攸利,則非特際剛之初六樂與同功,即三方竊君子之器,亦失援消歸,繼之以孚而不貳矣。是何也?群心已喻,物難已夷,不退何待?不孚何求?無所用險,則有所用《解》,亦勢之自然也。而後捐狙詐,罷戈矛,泮渙銷融於雷雨之餘。倘其不孚,上抑可關弓注矢,而非無名之師矣。

  雷之興也,氣動於地中,功出於地上,徹於至高,而後敢凝陰以既雨,則是五為《震》功之盛,而上乃《震》變之通也。處盛功者不勞,極通變者無咎,故於上有待時之辭焉。然則四其時之未至乎!時未至,而援劍叱車,濯馮生之憂患,故終嘆四德之盛,聖非人不足以當之。

  《泰》者,天地之正也。惟至正者為能大通,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建立於自然,而不憂品物之不亨矣。乃性靜而止,情動而流;止以為畜,畜厚則流。迨其既流,不需其長,隨應而變,往而得《損》者,亦固然之勢矣。

  雖然,其往也亦有差焉。《恆》初往而變四,舍無位以就有位,為致用也;《既濟》二往而變五,中未失而得其尊,為居正也。皆未有損也。《損》三往而變上,高而無位,極而不返,為賓於陰而疏遠於陽,則往而損矣。

  夫陰陽之未用,先正體以定位;陰陽之既用,尤立體以達權。立體達權則志貞而不靡;任權墮體則游惰而忘歸。乃陽之載陰,喜浮而亟往;陰之乘陽,喜沉而便來。來者日安,往者日危。陽喪其居以助陰之來返,則損極而傷矣。故酌之而不嫌其過慎,薄享而不責其已涼,所以立陽體於不窮,而節陰情以各正也。

  過此,固不得免於疑矣。任陽之浮,往而不止;徇陰之沉,來而無嫌。受污垢以為量,樂虛曠以為高,極不知裁,不變否而不已。於是地絕天而柔制剛,虧減之歸,人道以息。善保泰者,能勿戒心於此乎!

  故君子之用《損》也,用之於「懲忿」,而忿非暴發,不可得而懲也;用之於「窒慾」,而欲非已濫,不可得而窒也。此「二簋」之不必其豐,而盈虛之必偕於時者也。是何也?處已泰之餘,畜厚而流,性甫正而情興,則抑酌其遇,稱其才,而因授之以節已耳。若夫性情之本正者,固不可得而遷,不可得而替也。

  故尊性者必錄其才,達情者以養其性。故未變則《泰》而必亨,已變則《損》而有時。既登才情以輔性,抑凝性以存才情。《損》者,衰世之卦也。處其變矣,而後懲、窒之事起焉。若夫未變而億其或變,早自貶損以防意外之遷流,是懲羹而吹齏,畏金鼓之聲而自投車下,不亦愚乎!

  一

  受命者期肖其所生,報生者務推其所利。今夫天地以生為德者,水、火、木、金,與人物而同生於天地。迨其已生,水、火、木、金不自養,天地養之;天地無以養人物,水、火、木、金相化以養之。生者所受也,養者所利也。水、火、木、金相效以化,推養而施於人物,其以續天地之生,而效法其恩育,以為報稱者也。

  董子曰:「聖人以仁愛人,以義制我。」《震》生《巽》而不憂其窮,則以義制我,而不保己以貪其利也。《巽》達《震》以普散其材,則以仁愛人,而不靳恩以怙其私也。迨其極也,火受木生,而木因火息。薪而焰,焰而灺,木且不足以存。萌而榮,榮而實,歲雲落矣,黃隕而資人物之養,木抑僅有存者。大哉!終不私靳其滋榮。木之道,體仁之全,而抑自裁以養矣。是何也?肖其所生,推其所利。木長四時,首為天地之功臣,道在必行而無容已者,不及是而道未足以行也,故曰:「木道乃行。」道之益,豈問器之損哉!

  或曰:「聖人立本以親用,厚生以厚物之生。使損己而往益,則何以異於墨、釋邪?」

  曰:擬聖人於陰陽之氣數,則各有道矣。聖人者,非必於陰陽而刻肖之也。陰陽與萬物為功而不與同憂,聖人與萬物同憂而因以為功。故匱而不給之患,陰陽不患,而聖人患之。推移往來,陰陽以無涯而遞出;博施忘己,聖人以有涯而或病。聖人節宣五行而斟酌用之,同之以有功,異之以有憂,權其施於仁義,止其事於知能,「長裕而不設」,因以興利,亦可盡材以配陰陽矣。故《益》者,聖人憂患之卦也。

  二

  陽清而亢,輕利而任氣;陰濁而幽,取實而後名。《益》初之陰,遷而居四,貿四之陽,為主於下,居得為之地,行消否之權,則陰益而陽非損矣。

  四之《象》曰「告公從」。往告而幾其從,有喜詞焉,則惟恐其不從,而幸其從也。用是見陰陽否塞之代,陰非無向化之心,特其情柔而用幽,雖願依陽以為益,而無先求於陽之事。乃陽據尊高而相拒,時過而恝於必去,則觀望於下者,始於慚,中於忍,終於忮害而與為敵,曰:「彼亦一乘時也,我亦一乘時也。時方在我,彼且孤高峭潔,終絕我於酬酢之途,則我亦可拔茅匯進,建壘以相拒矣。」今陽先下降以施,陰遂上遷以報。退諧得主之歡,進獲賓王之利。於是睨天位之方尊,恐剛情之難格,飄搖異土,沐浴新澤,顧瞻儔侶,各畛殊疆,乃始婉嬺殷勤,通詞而若不逮矣。幸其從而「利用為依」,周旋不舍,以消宿否之氣,故曰:「《損》《益》,盛衰之始也。」借非陽上損以施於陰,亦何以起積衰而向盛哉?

  故小人革面之難,非君子之憂;而君子過亢之終,亦小人之無可如何者也。迨其相得無嫌,此以德來,彼以情往,《巽》戶既開,雷鳴斯豫,成施生之益,合天地之交,即以潔之太和之欣合,亦蔑以加矣。而上九之亢不知制,猶從而「擊」焉,將何為乎?故觀於四,而後知初德之盛也。《大易》於此,豈但致抑陰之詞,使之必告,而誘以所利也哉?

  善致功者,用獨而不用眾;慎修德者,謹始而尤謹終。眾力之散,不如獨之一也;終事之康,不如始之敏也。

  《夬》以孤陰寄積陽之上而無位,振蒙吹槁,陽勢已成,其於決也何有哉?然而女稚善媚,位窮辭哀,以請苟延之命於群陽者,陰固未嘗忘卷土以重來也。乃陽之往決也,必有所任。將任之於五,則五與之昵;將任之於四,則四與為體;將任之於三,則三與為應。連雞形成,而躊躇相顧,吾懼其如六國之扣函關,九節度之臨相州也。其惟任之初、二乎!而初不足與為功,則二專其事矣。

  夫二非專《夬》者,而不得不專。寢處其上者,已懷外靡之心。二為夜戎,戎起於近,難伏肘腋,宵旦不寧。不敢告勞,而遠攻礙於近掣;成功無日,而同室且有異心。若是乎任事之難,一簣之勞,烈於九仞矣。故上六之凶,必待之「無號」之後。而方其眾寡相持之頃,則以號敵號而未有遜志。夫非陽之處盛而眾疑者,授之輾轉以得有其辭哉?非然,則窮散消歸,久無復然之望矣。故「終有凶」者,《夬》以後之事,非《夬》世之遽然也。

  五陽在位,而一陽之待生於下者,猶蟄伏以需將來。逮乎需者必起,漸次相臨,然後五不得洽比其鄰,四不得糾連其黨,三不得私阿其配,上亦無所容其無情之詞。蓋亦難矣。藏眾於獨,養終以始,藏者發而養者全,然後《乾》德成而性命正,豈能卒得之「遇雨」「次且」之世乎?故君子積慎以思永,恆豫治其未至之日月;端士納正以消邪,必多得之繼起之後賢。養勇靜謐,而懷情延攬,用斯道也。《彖》所謂「利有攸往」者也。「剛長乃終」,剛不長,則無以保其終矣。《夬》之眾,不如《復》之獨也。

  君子之道,美不私諸己,惡不播於人,故善長而惡短。善長者長於所揚,惡短者短於所遏,則善雖微而必溥,惡在著而不宣。蓋君子者,以扶天之清剛,消物之害氣,長人道而引於無窮。故獎善止惡,以凝正命,於彼於此,無所畛限,無窮之生,一念延之,而人類遂絕乎禽獸矣。而苟私善於己,散惡於眾,則殺害日進,清剛日微,無窮之生,一人尼之,而人類亦漸以淪亡焉。

  《剝》之六五,上承一陽,柔不私美,「以宮人寵」,則善雖微而長;《姤》之九二,下近一陰,剛不播惡,「義不及賓」,則惡在著而短。有者,不有者也;不及者,所可及也。凡斯二爻,位雖未當,而中正不偏,以其廣心,成其義概。大哉,其善於因變者乎!

  《姤》《剝》之世,均為陰長。《姤》初遇而《剝》濱盡,則《剝》五難而《姤》二易。公善於同類,為眾譽之歸,引咎於一身,居積毀之地,則《剝》五易而《姤》二難。《剝》以勸陰,《姤》以責陽,勸易從而責難副。「以宮人寵」,道固然矣,而曰「無不利」,其以獎掖小人而君子;「包有魚」,可以「無咎」矣,而且曰「不利賓」,其以責備君子而聖人與!

  嗚呼!處非望之咎,逢蹢躅之豕,五陽所同也。然而遠近之差,遇不遇之際,幸不倖存焉。乃小人之遇此也,與相狎昵而波流者,不知惡也。其天性之近善者,知惡之矣;惡之弗能遠之,而妒能遠者之潔不受染,於是己之溺惟恐人之不胥溺也,蔓而延之,多方以陷之,不盡天下以同污而意不釋。至於非意之風波,無情之謗毀,總以分其獨近小人之恥。則九五隕天之休命,亦蒙其累而不足以承。

  雖然,當斯世者,幸得二以為主而己賓焉,則群陽之福已。借其不然,君子遂無以自處乎?姱修益實,過潔而遠去,履美而不炫其名,生死與共,而無已甚之色,蒼天指正,有隕不誣,彼媢而欲分惡以相贈者,終亦弗能如天何也。故無望人者五之志,「不及賓」者二之義。志、義各盡,以處於濁世,禍福皆貞,生死如寄,人之不淪於禽獸,尚賴此夫!

  「無咎」者,有咎者也,故曰「震無咎者存乎悔」。悔而得無咎,抑可許之「無咎」矣。《萃》,咎之府也。而爻動以其時,僅然而免,故六爻而皆起「無咎」之辭焉。

  曷言之?陰陽之用以和,而相互為功。奠之於所各得,則秩序以成;納之於所不安,而經綸斯起。中外無一成之位,則疑忮之情消;出入有必均之勞,則節宣之化洽。夫安有各紀其黨,保其居,而恃以長年者乎?故曰:《萃》,咎之府也。

  《升》《小過》亦聚矣,而位非其尊也。《大過》亦聚矣,而應非其正也。非其尊,無可席之勢;無其應,無可恃之情;則其聚也不堅,而不召咎以生其戒心。《萃》剛居五而四輔之,履天步之安,得心膂之寄,人情翕然,遙相唱和,俯仰顧瞻,無有能散我之交者。雖然,而勢亦危矣。「不虞」之害,知者灼見於未然,則禱祀終而兵戎起,非過計矣。何也?天下固無有挾同志以居尊,開戶握手,而投異己者於局外,持之以必不我違之勢,可以遠怨而圖安者也。

  故二之應五,未必其孚也,「孚乃利用禴」,有不孚而姑禴者矣。初之應四,孚且「不終」也,弗獲已而求合,有笑之者矣。三與上則既不我合,而抑不成應,弱植散處於淫威孔福之旁,漠然無所於交,載涕載嗟,畜怨於傍窺也,亦將何以平之哉?故怒者可抑也,競者可釋也,積悲嘆而不敢言,「不虞」之戒,勿謂三與上之柔不足憂矣。

  夫澤亦水矣。乃澤者,有心之化也,水者,無心之運也。《比》以一陽坦然履五陰之中而無憂,無心焉耳。《萃》得四而群居,積澤而無流行之望,則心怙於所私。以私而聚,以私聚而不孚,以不孚而咎。沾沾然恃其位之存,黨之合,物之不容已而與我應,以斯免咎,亦靳靳乎其免之哉!

  其惟廟中乎!神與人無相雜也,能感之而已足矣。觀時失而無可為,則以神道蒞人,而權留天位;《萃》位定而有可孚,則以鬼道絕物,而怨恫交興。保匽瀦之流,絕往來之益,君子之道而細人之昵,雖免於咎,能勿虞乎!

  聖人之動,必因其時。然終古之時,皆聖人之時也。時因其盈而盈用之,因其虛而虛用之。下此者,則有所怵矣。有所怵者,有所疑也。疑於道之非與時宜,則貶志以幾功名;疑於道之將與物忤,則遠物以保生死。故一為功利,一為玄虛,而道為天下裂。如是者,皆始於疑時,終於疑己。

  夫己亦何疑之有哉?審己之才,度己之量,皆無所待於物而為物之待。天命之體,煌然其不欺也。無待於物,則至正矣。故小功乍集而失道,小名外溢而失德。為物之待,則大公矣。故天下死而己不獨生,天下生而己不憂死。而才不審乎正,量不致其公;騖於才,則驚功驚名,而以為物即己也;歉於量,則驚生驚死,而以為物非己也。疑於己,則失本;疑於物,則爭末。之二術者,分歧以起,而國終無人。此無他,疑不釋而怵然於所升也。故於時有疑焉,於位有疑焉。

  疑於時者曰:「五帝不襲禮,三王不沿樂,雖驅世而笑我,我必有其功名」,而卓然自信,立己以為時之干者,昧不察也。疑於位者曰:「庖人雖不治皰,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而坦然自信,推己以濟位之窮者,昧不察也。則是盈可用,而虛不可用也。且使之用盈,而詭隨之術,盪泆之知,抑習用而不貞之冥升,則疑之害亦烈矣哉!

  故《升》之世,非剛之時矣,《升》三剛而不中,非《升》之位矣。上窺天位,闃其無人,冱陰上凝,曠無適主,時之不盈甚矣。乃疑者疑以為畏塗,無疑者信以為坦道。秉其至健,進而不憂,涉彼方虛,曠而不懾。子曰:「大道之行,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其為聖人之時,豈必堯君舜相,民誠物阜,而後足以當聖人之升哉!

  然則不系以吉凶者,何也?不可得而吉者時也,不可得而凶者道也。欲盡其道,而以吉凶為斷,則疑將從此而起矣。嗚呼!聖人之才,聖人之量,聖人之自信,聖人之信天下,「升虛邑,無所疑也」,豈易言哉!豈易言哉!

  一

  人之有生,天命之也。生者,德之成也,而亦福之事也。其莫之為而有為之者,陰陽之良各以其知能為生之主,而太和之理建立而充襲之,則皆所謂命也。

  陽主知而固有能,陰主能而固有知。太和因陰陽以為體,流行而相嬗以化,則初無垠鄂之畫絕矣。以其知建人而充之,使其虛者得以有聰明而征於實;以其能建人而充之,使其實者得以受利養而行於虛。征於實,故老耄而憶童年之聞見;行於虛,故旦起而失夙夜之飽飫。誰使之虛實相仍而知能交益者?則豈非命哉!

  然天之以知能流行於未有之地,非有期於生也。大德在生,而時乘其福,則因而建立之,因而充襲之矣。以知命之,而為五事,為九德;以能命之,而為五福,為六極。凝聚而均授之,非有後先輕重於其間,故曰:皆所謂命也。

  而二氣之方錫,人之方受,以器為承而器有大小,以時為遇而時有盈虛。器有天小,猶疾雨條風之或生或殺也;時有盈虛,猶旦日夜露之或暖或清也。則受命之有餘、不足存焉矣。有餘、不足之數,或在德,或在福,則抑以其器與其時。或勝於德而不勝於福,或勝於福而不勝於德,猶蟬、鮪之於飲食也;有時儉於德而侈於福,有時儉於福而侈於德,猶西飆之稼不成穡,而寒暑之疾能失性也。如是者,有餘、不足,皆非人所能強。非人所能強,聽命之自然,是以其所至者為所致。則君子之於《困》也,因之而已,而何有於「致命」也哉?

  夫致者,其有未至而推致之以必至也。嘗與觀於虛實之數量,則知:致德命者,有可及乎上之理;致福命者,當窮極乎下之勢;而無庸曰自然。自然無為以觀化,則是二氣之粗者能困人,而人不能知其精者以自亨也。

  請終論之。以知命者以虛。虛者此虛同於彼虛,故太空不可畫以齊、楚;以能命者以實,實者此實異於彼實,故種類不可雜以稻粱。惟其同,故一亦善,萬亦一善,乍見之心,聖人之效也,而從同以致同,由野人而上,萬不齊以至於聖人,可相因以日進,猶循虛以行,自齊至楚而無所礙。惟其異,故人差以位,位差以時,同事而殊功,同謀而殊敗也,而從異以致異,自輿台以上,萬不齊以至於天子,各如量而不溢,猶敷種以生,為稻為粱而不可移。故虛者不足而非不足,天命之性也;「善惡三品」之說,不知其同而可極於上也。實者不足則不足矣,吉凶之命也;「聖人無命」之說,不知其異而或極於下也。

  抑太和之流行無息,時可以生,器可以生,而各得其盈縮者以建生也,則福德俱而多少差焉。迨其日生而充其生,則德可充也,福不可充也。非有侈德而無侈福之謂也,非堪於德者眾而堪於福者寡也,非德貴而福賤,天以珍人而酌其豐儉也。則奚以知其充不充之殊耶?

  德肖於知,知虛而征於實;福有其能,能實而行於虛。實可以載虛,虛不可以載實。實可載虛:一壞之土,上負蒼莽而極於無垠,劂而下之,入於重淵,虛隨以至而不竭。虛不載實:容升之器,加勺而溢,擲一丸之泥於空,隨手而墜矣。故思之所極,夢寐通而鬼神告;鬼神者,命之日生者也。養之所飫,膏粱過而疢疾生;疢疾者,命之不充者也。戴淵盜也而才,華督賊也而義,德之灌注者不中已於小人。強者不可強以廉頗之善飯,羸者不可望以籛鏗之多男,福之懸絕者必原本於始生。故致而上者實任之,致而下者虛靡之也。

  由此言之,與俱生者,足不足,而上致與下致別矣。日生者,充不充,而上致於下致又別矣。故君子致德之命,致而上極於無已,而窮皎白以高明,肖其知也;致福之命,致而下極於不堪,而窮拂亂以死亡,稱其能也。故曰:「君子以致命遂志。」命致而後志可遂。君子之志,審其多寡建立充襲之數,而縕之以不遷,豈旦夕之偶激於意氣也哉?

  《困》,剛之為柔掩者,福之致下者也,不勝於器而儉於時。二、五皆以剛中者,德之致上者也,器勝之,時侈之。與生而建,日生而充,極盛而不衰,斯以致於上而無難矣。致德於高明以自旌,致福於凶危以自廣,又奚志之不遂哉!若曰「以命授人」,則勇僨而為刺客之雄,非愛身全道者之所尚,困而已矣,非必忠孝之大節,而又何死焉!

  二

  剛以柔掩,則是柔困剛矣。乃剛困而柔與俱困,何也?

  剛任求,柔任與。柔之欲與,不緩於剛之欲求,特剛以性動而情速,遂先蒙夫求之實。

  蒙其實,不得辭其名。而柔之一若前,一若卻,懸與以召剛之求,其應剛者以是,其困剛者亦以是而已矣。故未得而見可欲,既得而予以利,闓戶而致悅,虛往而實歸,皆柔才之所優也。因才為用,乃以網羅生死乎剛於膠飴之中。「酒食」也,「金車」也,「赤紱」也,不待操戈矛、固塞樹壘以絕陽之去來,而剛以困矣。然而揆諸得失名實之間,而陰已先困。

  夫隆人者先自隆也,污人者先自污也,逸人者先自逸也,勞人者先自勞也。陰之德專,其性則靜,專且靜,貞隨乾行而順代天工,則以配陽而利往。德之不專,散處以相感;性不能靜,畜機以相制;乘其上而縈蔽之,糾葛頻蹙,以迷陽於所不及知。夫然,則抑勞心污下而無舒暢之一日矣。非其金車,即其酒食,非其酒食,即其赤紱,而趨日下,而術日上,苟以售其罥縛高明之技,是婦寺之情,宵人之道也,而豈不陋與!幸而陽不之覺也,借其不然,豈復有陰之餘地哉!

  抑不覺者,非陽之過也。須養於小人,退息於向晦,亦君子道之所應享。而當《困》世而不覺,則陽或過也。守其道之所應享,知而處之以愚,光大而濟之以誠,索諸明,索諸幽,洋洋乎有對天質祖之誠,則陽不覺而非不覺也,而陰之術亦窮矣。

  於是乎陰終失據,而先喪其貞。然後反事而謀之心,反心而謀之道,「動悔有悔」以為吉,則何其吉之不夙邪!而陽只守其誠而無所待悔。由是言之,器覆而無遁鼠,國亡而無不死之小人。均喪其實,獨隕其名,陽失數寡而陰失數多,則柔先自困而亦終困,豈或爽哉!

  故陽,困於人者也;陰,自困者也。困於人者生:越王幸夫椒之功而困於會稽,平原貪上黨之利而困於長平,雖中陰之餌,而貞不亡。自困者死:懷險致媚,不悔而能保其終者,終古而未之有也。故君子終不困人,而自困亦免焉。其不得已而困於人也,積精誠以保其所不及知,如二、五之享祀以承慶而受福,又孰得而困之!

  一

  《困》剛掩也,《井》亦剛掩也,二卦之體,綜之而柔皆覆剛,《困》獨蒙其掩,而《井》利賴其養者,何居?

  天下之能加於我者,皆其同類者也。天下之與我異類者,皆其不能加我者也。同類而同情,則性正而情交;異類而異情,則先難而後易;同類而異情,則貌德而衷刑。水之於澤,陰陽非類而與同類。類同而情同,類非而情異。利其酒食、金紱之可以相養,而不知支流之沒於大浸,水有澤而澤且無水,柔且以加剛而莫能自出。若夫水之與風,凝散異情,判然其不謀矣。《巽》德雖順,水終浮溢以出,其不能加我者,猶鐘鼓之不足以宴爰居也。不足以宴,不足以餌,則亦不足以掩。故上六雖柔,其能幕陽而杜其「用汲」之功與?

  若四之於三,乘剛也,而不為乘剛。三,《巽》之成也,則固非剛也。疑於剛而乘之,察其非剛而退自保焉,自飾之不遑,而何乘邪?乘非乘,掩非掩。《巽》開戶以旁行,道不登於上,則《巽》心惻矣。《坎》履中以自用,情不合於下,則《巽》心又惻矣。不能掩之,將自求之。是木以載水,收功於本絕之交,盡瘁於可以有為之日,《巽》免於惻之為福,而豈得與剛為難哉!此井之通所以異於《困》之窮也。

  故君子之於世也,不數數然於物之類己,而虞其有慘心;其漠不相即者,則徐收之以為利用。是故小名不慕,小善不歆,甘言不邇,淡交不絕,則成功於望外,而朋聚於不謀。

  雖然,其於此也,則已勞矣。《巽》勞,而《坎》非不勞者也。《巽》勞於入,《坎》勞於出,故挹江河者施桔槔者,其不窮者則果不窮矣;抱瓮而汲之,重綆而升之,所食者十室之邑,而養將窮。不窮其將窮,恃有勞而已矣。故《井》亦憂患之門,衰世之卦也。

  二

  夫人之有情,豈相遠哉!懷乾餱之飴者,享壺飧而不慚。《詩》云:「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珍有事也。今以貪僿庸菲廢棄之子,苟給利養,受圈牢之秣飼,而鄙為木石,無使有自致之薄長,則淪沒澌萎,卒以抑菀而不永其生。

  樂者,和以養也。和而及於不和之尤,使之消散其一日之哀郁,而後細類劣生不虛養,而有生之情效焉,則亦且榮生而無甘死之心,所以調陰陽之沴,而溥生理於無方也。是故別無收恤拯貸之典,而一登之有事以榮其養。故曰:「聖人輔天地之窮。」

  且夫愚柔辱賤之士,其視儇巧便給者,所得於天之短長,吾未得而知也。禮失而求之野,十室而有忠信。疏逖微末而莫由自拔,則皆消沮而忍於長捐。雖有侗願一得之長,迨其湮沒,且以求慰其生而不遂,況望其引伸而奮迅邪?故棄人之世,世多棄人,彼誠無以自振也。

  《井》之初曰:「井泥不食,舊井無禽。」蓋哀之也。既已為之井矣,食則其榮而不食其辱,猶夫人之情也。巽而入,入而下,亦非有潢潦沸溢、不可嚮邇之泥垢也。其不幸而泥者,時為之,猶之乎為井也。亦各有施焉,因而浚之,薄取而小用之,豈無所望於上哉?置之不食,而井舊矣,井舊而無以自新矣。長捐於時,而無汲之,時灰心於涓滴之再潤者,亦勢莫如何,終自廢以無禽矣。使遇《泂酌》挹注之主,功施廢疾,而才登菅蒯,則居然井也。而豈逮此與?

  甚矣!五之至清而無徒也。三功之成,進而相比,潔而自薦,使非數數於求明以受福,且終年抱惻而國莫我知。而況初之疏賤而羸弱者乎!棄其致養則不足以自潤,不足以自潤則生理憊而生氣窮。君子固已哀初之時命,而不得與於先王之勸相參。出險而有得色,絕物而自著其功,寒儉自潔以凋和平之氣,《井》五之「中正」,衰世之德也。衰世之德,慘於盛世之刑。與其為水,不如其為火,子產之得為君子,有勞相之道也夫!

  《周易外傳》卷三終

  陽可以久道,陰不可以厚事,剛柔之才異也。火之極,炎蒸而成潤;風之末,吹弱而成堅。其既,則潤以息火,而堅以止風。蓋陰不厚事,則其極盛而遷,每於位亢勢終之餘,謝故以生新。非若陽之可久者,履盛而志不衰也。

  是故《離》兩作,而上明為下明之所迫;《巽》重申,而後風踵前風以相盪。迫之甚,則郁庉銷灼而火道替;盪之不已,則消散凋零而風位不安。故息之者以豫防其替,止之者以早授其安。物將替而為故,查德安而見新。此《離》五之陰,避重明以遷於上,《革》之所以虎變也。《巽》四之陰,息緒風以遷於五,《鼎》之所以中實也。其陰過盛以遷,遷而陰先往以倡之變者,均也。

  雖然,其於《革》也,則尤難矣。過乎時,而返以乘時,陽革而來五,其勢難;履天位,而《巽》乎無位,陰革而往上,其情難。此二者,皆非《鼎》之所有也。勢難者,時相強以為主,二喜於得配而信之,始於遲回而終於光大。情難者,不獲已而遠去,陽積於其下而迫之,君子以忍難而昭質,小人以外悅而中憂。如是,而上之變也,較之五而尤難矣。而九三不恤其難,猶恃其赫赫之明,屢起而趣其行,不亦甚乎!故《易》之於上,獎之無遺詞焉。

  其為君子也,雖「蔚」而予之以「文」。蔚,入聲,不舒也。文其所固有,失位而菀,菀而不失其盛,而後君子之志光。其為小人也,雖「革面」而許之以「順」。面不可以為革,中未順而外說,說而不問其心,而後小人之志平。猶且戒之以勿「征」焉。使其征也,陰之凶而陽之幸也。乃既委以難,而猶使之消散以失歸,則抑不足以獎天下之能革者矣。

  或曰「《離》之從《革》也」,勢處不厚,同類相逼,內爭而息肩於外,革而未離其類,革面而未洗其心,則聖人何獎乎?

  夫《離》之盛也,其性則陰也,其才則明也。以慧察之姿,行柔媚之德,相助以熹然。雖有蒸逼之患,而非其近憂,然且引身早去,召陽來主,以協於下,此非所易得於《離》者也。而不見「突如其來」而不忌,「出涕沱若」而不舍,為重《離》之固然者乎?知難而往,辭尊而讓,而遑拒其面,而遑過求其心!此聖人所以道大德弘,而樂與人為善也。

  《鼎》柔上而居中,則風力聚而火道登矣。天下未定,先以驅除;天下已定,納以文明。風以盪之,日以暄之,有其盪而日以升,有其暄而風不散,故《離》位正而《巽》命凝也。

  然五位之正,以柔正也。納天下於虛而自安其位,凝其方散而未離其類,其於命之至也,位之康也,受命以施命於物也,非能大創而予以維新也。故「中以為實」,則所據以為實者,位而已矣。據位以為實,夫且有掔固其位之心。乘驅除之餘,合萬方之散,掔固其位以柔之道,將無思媚愚賤,抑法而崇惠與!

  夫報虐以威者,非聖人之弘;因俗而安者,非聖人之正。何也?皆以其有位之心而據之為實也。則上九之以「玉鉉」相節,舉重器以剛廉之干,其可已與?

  且夫天位之去來,率非有心者所得利也。《鼎》五之履位以息驅除,而顧使四「折足」而莫如何者,豈固有也哉?以其號召於始者,長保於終,則日有姑息乎邱民之事。詘禮而伸情,懲強而安弱,於是天下亦有以窺其掔固之志,而倒持逆順於壟首。即不然,而長冥愚之非,漏吞舟之桀,亦與於「《覆》悚」,而《否》之出也無期。故懸剛於上,以節而舉之,道以裁恩,刑以佐禮,而後輔五而授以貞。授五以貞,則可調氣之偏,而計民治於久遠。數百年之恆,一日之新也,而後「吉無不利」矣。

  漢之新秦也,非其固有也。嘉勞父老,約法三章,柔效登而位正矣。蕭、曹定法於上,畫一而不可干,而又眾建諸侯以強其輔。故剛以節柔,其後一篡再篡而不可猝亡。

  宋之新五代也,非其固有也。竊竊然其懷寶,沾沾然其弄飴。趙普之徒,早作夜思以進掔固之術,解刑網,釋兵權,率欲媚天下而弱其骨。故以柔濟柔而無節,淪散尪仆,一奪於女真,再奪於韃靼,而亡亦熸矣。

  嗚呼!柔之為道,止驅除而新命,得則為周,失則為宋。剛之為道,納之柔世而卒難捨也,而節則為商,不節亦不失為漢。後之正位而維新者,抑務有以舉斯重器,無利天位之實,而沾沾然惟掔固之為圖也哉!

  天下亦變矣。變而非能改其常,則必有以為之主。無主則不足與始,無主則不足與繼,豈惟家之有宗廟,國之有社稷哉!離乎陰陽未交之始以為主,別建乎杳冥恍惚之影,物外之散士,不足以君中國也。乘乎陰陽微動之際以擇主,巧迓之輕重靜躁之機,小宗之支子,不足以承祧也。故天下亦變矣,所以變者亦常矣。相生相息而皆其常,相延相代而無有非變。故純《乾》純《坤》,無時也。有純《乾》之時,則形何以復凝?有純《坤》之時,則象何以復昭?且其時之空洞而晦冥矣,復何從而紀之哉?夏至之純陽非無陰,冬至之純陰非無陽。黃壚青天,用隱而體不隱。賈生欲以至前一日當之,其亦陋矣。純《乾》純《坤》,終無其時,則即有杳冥恍惚之精,亦因乎至變,相保以固其貞,而終不可謂之「杳冥」「恍惚」也。且輕重、靜躁,迭相為君,亦無不倡而先和,終不可謂「靜為躁君」也。

  嘗近取而驗之。人之有心,晝夜用而不息。雖人慾雜動,而所資以見天理者,舍此心而奚主!其不用而靜且輕,則寤寐之頃是也。旦晝之所為,其非寤寐之所得主,明矣。寐而有夢,則皆其荒唐辟謬而不可據。今有人焉,據所夢者以為適從,則豈不慎乎?

  彼徒曰:「言出於不言,行出於不行」,而以是為言行之主。夫不言者在方言、不行者在方行之際,則口與足之以意為主者也。故「意誠而後心正」,居動以治靜也。而苟以不言不行為所自出也,則所出者待之矣。是人之將言,必默然良久而後有音;其將行也,必嶷立經時而後能步矣。此人也,必斷續安排之久,如痎瘧之間日而發也,豈天地之正,而人之純粹以精者哉!

  夫理以充氣,而氣以充理。理氣交充而互相持,和而相守以為之精,則所以為主者在焉。而抑氣之躁,求理之靜,如越人熏王子而強為之君,曰不言不行,言行之所出也。今喑者非無不言,而終不能言;痿者非無不行,而終不能行;彼理具而氣不至也。由是觀之,動者不借於靜,不亦諗乎?

  夫才以用而日生,思以引而不竭。江河無積水,而百川相因以注之。止水之窪,九夏之方熯而已涸也。今曰其始立也,則杳冥恍惚以為真也,其方感也,則靜且輕者以為根也,是禹之抑洪水,周公之兼夷驅獸,孔子之作《春秋》,日動以負重,將且紛膠瞀亂,而言行交詘;而飽食終日之徒,使之窮物理,應事機,抑將智力沛發而不衰。是圈豕賢於人,而頑石、飛蟲賢於圈豕也,則可不謂至誣也乎!故不行者亦出於行,不言者亦出於言,互相為出,均不可執之為主。

  自其為之主以始者帝也,其充而相持、和而相守者是也;非離陰陽,而異乎夢寐。自其為之主以繼者《震》也,其氣動以充理而使重者是也;非以陰為體以聽陽之來去,而異乎喑痿。帝者始,《震》者繼,故曰:「帝出乎《震》。」又曰:「出可以守宗廟社稷,以為祭主。」

  屍長子之責,承宗社之大,蓋其體則承帝而不偏承乎陰陽,其用則承《乾》而不承《坤》。何也?《坤》已凝而陽生,則《復》是已,是人事之往來也。未成乎坤而陽先起,則《震》是已,是天機之生息也。《復》為人事之改圖,故屢進而益長;《震》為天機之先動,故再《震》而遂泥。帝不容已於出,而出即可以為帝,故言不言,行不行,動靜互涵,以為萬變之宗。帝不容已於出,故君在而太子建;出即可以為帝,故君終而嗣子立。受命於帝而承祚於《乾》,故子繼父而不繼母;理氣互充於始而氣以輔理於繼,故動可以為君而出可以為守。借曰《坤》立而陽始生以為《震》,因推《坤》以先《震》,立靜以君躁,則果有純《坤》之一時也。有純《坤》之一時,抑有純《乾》之一時,則將有未有《乾》、未有《坤》之一時。而異端之說,由此其昌矣。

  是故以序則《震》為《乾》之長子,而不生於陰;以位則居寅卯之交,春不繼冬,木不承水,陽以建春,春以肇歲,《震》承《乾》而《乾》生於《震》。《震》之出於帝,且與《乾》互建其功而無待於《乾》,奚況於《坤》之非統而何所待哉!是故始之為體,則理氣均;繼之為用,則氣倍為功而出即為守。氣倍為功,則動貴;出即為守,則靜不足以自堅矣。建主以應變者,尚無自喪其匕鬯夫!

  一

  因性而授之以處之謂位,得處而即於安之謂所。有定性,無定位;有定位,無定所。定所也者,先立一道以便性而不遷也。處高拒卑,制物以己,而制遇以心也;或物起相干,而絕憂患以自鎮也;抑物至利交,而杜情好於往來也;如是而後得以有其定所。故有定所則己成,己成則物亦莫亂之,而物成。各擅其成,己與物有不相保,皆所不謀,而惟終恃其成,而後其為定所也,長建而不易。於其定所見其定位,於其定位行其定性,此絕憂患,杜情好,不介通,不立功,而自成乎己者也,則《艮》是已。

  夫無定所以為定位,則出入皆非其疾,位以安安而能遷,曰素位。無定位以為定性,則尊卑皆非可逾,性以下濟而光明,曰盡性。素者,位之博也;盡者,性之充也。遷以安者,有事以為功於位也;下濟而光者,情交以盡性而至於命也。功立則去危即安,身有可序之績;情交則先疑後信,人有相見之榮。績著於身,而非以私己,不得訾之以為功名之侈;榮被於人,而非以徇世,不得薄之以為情慾之遷。是身非不可獲,而人非不可見也。

  夫功名之與情慾,毋亦去其不正者而止,豈必夐然高蹈,並其得正者而拒之哉?拒其正者,則位不博而性不充。不博,則逼側而位無餘;不充,則孤畸而性有缺。於以謝事絕交,恃物之自成,而小成於己,而毀居成後者,以非其時而不謀,斯豈非與咎同道者哉?然且《艮》終不以咎為恤。

  高在上者,陽之位也;亢不與者,陽之情也。保其位,任其情,二、五得位,而曰「我終處其上」;四陰同體,而曰「不可與為緣」。尊位在彼,則處其上者直寓也,位寓則身廢;同體不容相舍,則靳其交者已隘也,性隘則庭虛。乃《艮》終不以此為恤者,彼誠有所大恤,而視天下皆咎徒也;謂承《乾》三索之餘,而處陰方長之世也。

  氣處余者才弱,憂患不在世而在己。欲忘憂患,則先忘其召憂召患之功名。敵方長者意濫,情好雖以正而或淫於邪。欲正情好,則先正其無情無好之崖宇。且功不可強立,情不可偶合。歸於無功而情不固,徒然侈其性、離其位以自喪,《艮》亦惟此咎之為恤,而遑有其身以與人相見乎?

  故其成也,無得於身,而身亦不失;無緣於人,而人終不得而干之。陰且憚以思止,陽因止而猶存。立綱正極,保其性,固其位。是天下之恃有《艮》者,功無可建,即無功以止憂患;情有不施,即無情以訖嗜欲。拯衰者德弘而道大,砥俗者嚴氣而危行。量其世,量其才,君子長保《艮》以自守,而不敢浮慕於聖人,斯其所以無咎也與!

  二

  夫乘消長之會,保亢極之剛,止功不試,止情不交,以專己之成者,奚可不擇地以自處哉!

  抑投躬於非類之炎灼,而僅保自免之危情,則不變者十三,而變者十七,亦人情難易之大都矣。箕子之於紂,孔子之於季斯,操其屈伸,用其權度,義重而道弘,則同污而自靖。且彼之功侔天地,而情貞日月者,志不存於用《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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