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2024-10-10 15:36:43 作者: 刀豆

  拓拔泓不在了。

  到得早朝, 拓拔宏便被幾個侍臣伺候著, 穿上朝服, 戴上頭冠,抱到永安殿去。龍椅的位置空著,高盛等人為他在大殿正前方擺了一幅桌案, 桌案上鋪著大紅錦色的台布,搬來一張紅色的大椅, 專為太子之位。拓拔泓出征這段期間, 朝會便如此開展, 眾臣圍繞著此位議事。一名高大的侍從抱著拓拔宏,放到太子位上。他人太小了, 還不及那大椅子的扶手高,一放進去,只看得到個頭頂。

  為了不被椅背擋住,他只好聽從內侍的建議, 站在椅子上聽朝。

  大臣們說的什麼, 他全聽不懂。睜著一雙懵懵懂懂的眼睛, 他如臨大敵地看著眼前一張張半熟悉半陌生的臉, 看他們嘴巴動個不停,一串一串的話往外蹦, 他聽著, 全像和尚念經。這些人經常爭執,有時候在朝堂上,為一件事爭的赤急白臉的, 拓拔泓不在,大家也很自由自在,一言不和便互懟起來,拓拔宏也不懂他們在吵什麼。但不管怎麼爭吵,最後必定會商量一致,最後拿出一個所有人都接受的方案來,由京兆王上前來,告訴拓拔宏:「請皇上定奪。」

  拓拔宏一句也不懂,只需點頭:「依諸位愛卿所言。」

  

  晚上回到永壽宮,拓拔宏便跟馮憑訴委屈,說:「我腿好疼啊。」

  馮憑知道他每日都站在椅子上上朝。朝會時間那麼長,他一直站,怎麼受得了。

  馮憑說他:「你不想站就不站,坐著就行了,矮一點就矮一點,又沒人敢小瞧你。」

  宏兒說:「可是我看不到他們,我害怕。」

  馮憑說:「你喊左右,讓他把椅子墊高一點。」

  馮憑用緞子給他做了個厚厚的椅墊,讓他上朝的時候帶著。拓拔宏總算不喊腿疼了,但很快新問題又來了。

  拓拔泓一走,這幾位協助太子監國的大臣,很快鬧起了不和。表面上是為了政見,實際還是爭權奪利。開始只是私底下互嗆,漸漸鬧到明面上來,在朝堂上公然地叫陣。拓拔泓在上方,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見他們幾位個個都是怒髮衝冠,氣勢洶洶的,嚇的人都呆了,話也不敢說。元子推和獨孤未是誰也不服誰,其他大臣也不勸和,反而各自站隊,加入進來你一言我一語,煽風點火的,把朝堂搞的烏煙瘴氣。

  獨孤未和高盛一起到永壽宮來,向太后抱怨:「皇上命我們三人協助太子監國,朝中的事情,互相商量著來,可他倒好,凡事一個人說了算,什麼都要依他的,根本不聽旁人的意見。這怎麼可以呢?他這分明有擅權自專之嫌。」

  馮憑雖厭惡京兆王,但也沒興趣給人當刀子使。這幫子人狗咬狗,跟她沒關係。她坐在榻上,皺眉飲著苦澀的藥汁,道:「京兆王年紀大些,資歷老,你們讓著點就是了,這點子事,用得著特意來報告嗎?我現在已經罷了令,朝中的事,不好再多關心了。」

  她抬頭,看了一眼獨孤未,道:「你要實在不服氣,寫摺子給皇上,你參他啊。參他一本,讓皇上去罵他,你能做什麼。」

  她那一臉氣定神閒,事不干己的態度,獨孤未知道她只是表面裝的,仍不放棄,道:「皇上出征在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太子年紀又小,是非尚不能分辨。而今朝中的事,還是離不了太后,臣等想著,皇上不在這段日子裡,請太后到朝,協助太子,協同眾臣共商國是。」

  馮憑拒絕道:「我已經罷令多時,這些事情皇上說了你們決斷,你們便自己決斷就好,不必說與我知道。我可不想背地裡遭人口舌。」

  獨孤未忙道:「不,皇上出征前,曾召集臣等,有口諭,朝廷之事,由臣等商量決策。倘有拿不定主意的,可請教太后。」

  馮憑聞言,有些訝異了。

  半晌,她問道:「皇上當真如此說過?」

  獨孤未說:「確是皇上口諭。」

  馮憑心說:真是他口諭,他目的也是為了防止這些大臣結黨營私,而不是真相信她。果然是君王處處不忘的制衡之術。

  高盛說:「皇上出征在外,朝堂上無一個能夠服眾,兼主持大局的,臣等懇請娘娘能夠出面。」

  馮憑既明白此意,便推脫說:「本宮最近身子不大好,朝中的事你們商量拿定就好,其他的,過陣子再說吧。」

  還是打定主意不參與。

  不過朝廷最近出的這些個事,確實也有些煩人。

  晚上,馮憑同楊信談起:「柔然這些年都沒動靜,怎麼突然襲擊了?」

  楊信說:「還不是前陣子,河西沃野一帶下了場大冰雹,咱們牧場都死了不少牛羊,損失不小。柔然人的牛羊死的怕是更多,那些牧民活不下去,自然就來劫掠了。」

  結果闖入魏境,搶了一個鎮子幾十戶人家,搶走幾百隻牛羊,還殺了一百多人。這是自先帝親征柔然以來,北邊發生的最慘烈的一次殺戮了,死的都是無辜的百姓。朝野間輿論聲很大。

  楊信頗為好事說:「百姓們坊間都在聚集議論,說柔然尚未平定,皇上卻將兵力集中去攻打南宋,此乃軍事上昏聵,咱們根本不該率兵南進。柔然人就是趁著咱們的軍隊南征,才在北邊劫掠的。」

  馮憑靠在榻上,大夏天,身上穿的頗嚴實,懷裡抱著水暖的小銅爐子。最近月事,身上難受的厲害,她聽楊信此言,微微一哂:「既然是餓的要死了,就算皇上不南征,他們還是會來搶,跟這有什麼關係。天災避免不了,這種小規模的突襲又防不勝防。」

  楊信說:「無知百姓之言,目光短淺。」

  他轉看她臉,道:「不過我瞧著不止坊間,朝中不少大臣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馮憑道:「他們怎麼說?」

  楊信跪在身後,一邊給她捏著肩膀一邊說:「他們意思,淮河以南那幾個州郡,南朝統治已久。這幾個郡,當年太武皇帝南征時才劃入魏土,然而距離太遠了,這些年每當朝廷有動盪,南朝便要趁勢搶奪,就沒安生過。那邊離建康太近,平城遠在千里,統治力量遠不能夠及,就算一時強兵奪過來,南朝動輒滋擾,要長久安定也非易事。再者中原本就是漢人的地方,朝廷費那麼大的勁奪過來,又有多大意思。他們認為朝廷應該集中精力在洛陽以北的地方,這才是朝廷統治的重心。」

  她淡淡道:「誰都知道江淮富庶,洛陽以南,地沃膏肥。咱們不去搶奪,別人就要搶奪。柔然,說白了不過就是一群養馬放牧的,死活不肯安土定居,歸附中原,能成多大氣候。就像漢朝時的匈奴,漢朝跟他們打仗費時費力,又沒好處。衛青霍去病打勝了又如何,打跑了他們又得再來,最後不還是得靠和親嗎?」

  她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冷嘲:「咱們皇上是有大抱負的,北邊一兩個強盜土匪不算什麼,鮮卑人想要在北方穩固立足,需得經營中原。還是得把眼睛往南邊看,和漢人聯合。洛陽是中原的重心,皇上有朝一日想移都洛陽,必得平定江淮。」

  楊信第一次聽這話,詫異道:「皇上想移都洛陽?」

  馮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當年太武皇帝不就說了嗎?洛陽名都,帝王之宅,先帝不也心心念念移都洛陽。平城地處太偏北,終不是久居之地。」

  楊信經她一提醒,仿佛能察覺到這位帝王的野心了。

  楊信道:「高曜這件事,娘娘怎麼看呢?朝廷現在意見不一,爭執得也很厲害。」

  時任雍州都督的賀木真,同涼州刺史劉威勾結叛亂,竟然帶著手下一幫部民跑了。跑哪去了?跑草原那頭,投奔柔然去了!

  賀木真、劉威都本是匈奴人,本是各自部落酋長,手下有兵,被魏朝許了優厚條件,招引來當雍涼刺史都督。哪知道來了之後就不快樂了,魏朝除了封給他們州郡和官職,什麼實際的好處都沒有。那雍涼又是寒苦之地,刮地皮也刮不出二兩油來,朝廷每年的撥款,也不夠他們揮霍。這也就算了,近年來朝廷還有意在雍涼二州實行離散部落,改甲歸土,落實戶籍。那賀木真、劉威擔心部落被離散,本屬於他們的部民,變成魏治下的在籍百姓,會喪失實權,心裡不樂意,於是趁著拓拔泓南征,就暗地裡勾搭好一塊跑了。手下部民們,也是習慣了馬背上的日子,聽說要被安頓下來種地,當牛做馬,給朝廷納稅,也不樂意,也就跟著一塊跑了。

  朝廷就震驚了!

  這是反叛啊!

  不處置了他們,朝廷豈不是顏面全無了。

  立刻調人去打。

  平城這麼老遠,自然不能從朝廷派兵去,朝廷下令駐守在長安鎮守使的高曜去打,把這兩個叛賊抓回來。結果這個高曜,說人跑了,他抓不回來。

  大家都知道,那賀木真,實際是高曜的妻舅,他哪是抓不到,根本就是縱容。說不定這件事,他早就知道,興許還是同謀。叛賊既跑的沒影,朝廷里就開始罵高曜了,有人說他和賀木真是同夥,該奏請皇上罷了他的職論罪。又有人出來反對,說高曜擁兵自重,萬一真惹急了,他也反了呢!議論爭執。

  馮憑道:「我就說,不是捅馬蜂窩的事,他們也不會來攛我。」

  楊信扳著她肩膀,低頭道:「他們請娘娘去主持朝會,娘娘去嗎?」

  「我去做什麼?給自己蟄一頭包嗎?」她疲憊合了眼,倦道:「我沒那麼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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