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10-10 15:31:54
作者: 刀豆
八月十五日夜,宮中突然傳出了懿旨,稱乙渾謀反,命司隸校尉及京兆尹承旨將其捉拿,並抓捕其黨羽歸案。
懿旨從太后崇政殿發出。
大約在戍時一刻,內給事楊信帶著一小隊御林軍自宣華門持旨出宮,會同司隸校尉楊其昌,京兆尹李特,帶兵前往丞相乙渾府中去拿人。同時由內廷禁衛軍、廷尉司派出的十幾路人馬,同時出動,按照謀反名單,搜捕同犯。
這一夜,註定是個不眠夜了。
各宮門、城門戒嚴,御林軍全城抓人。大街上,隨處可見來回的官兵。御林軍舉著火把,持著武器,敲開官員的府宅。一聲令下,很快,整個宅子的燈籠都陸續亮了,男人開始叫,女人開始哭,狗吠聲此起彼伏。半個時辰後,衣衫不整的人犯被從屋裡揪出來,連同府中上下,家眷僕人,一個不落,統統在院子裡跪住。為首的官員宣讀了詔書及捕文,一片鬼哭狼嚎中,清點人員,簡單地訊問之後驗明正身,押解著主犯離去,留下部分官兵看守其府門,嚴禁進出。
全城都是御林軍的火把和人馬來去的腳步。百姓聽到聲音,紛紛插上門栓,蠟燭都不敢點,盛暑天,那臨街的一排門窗卻都閉的死死的,好像是個死街。火把忽然停住,不知道哪個倒霉蛋的門又被踹開了,接著又是哭聲,慘叫聲,各種駭人的聲音,大半夜聽的人毛骨悚然。
馮憑和拓拔泓在崇政殿靜坐著等消息。大約在亥時,楊信回來了,大步直奔入殿,馮憑看到他,立刻挺身從座上站了起來,問道:「抓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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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展順利的出人意料。楊信風塵僕僕,聲音克制著激動:「回太后,抓到他了!」
拓拔泓大喜過望:「你乾的好!朕重重有賞!」
楊信謙虛地一低頭。拓拔泓意識到他有點過於急切,搶了太后的詞。這件事畢竟是太后在全盤謀劃,他只是在一旁陪觀,賞功罰過自然太后說了算,輪不到他來充大佬。他遂面帶微笑,有些心虛地看了她一眼。
馮憑沒在意他,只看著楊信:「人現在何處?」
楊信道:「現已經將他押到刑部大牢,只要太后有令,即刻就可以開堂審問。」
拓拔泓忙道:「太后,咱們去看一看。」
馮憑道:「去,即刻擺駕。」
楊信先一步去刑部,通知眾吏,準備接駕。馮憑同拓拔泓這邊,也來不及更衣,只著了便服,外系了件擋風的薄披風便上了鑾儀。馮憑讓人去中書台召李益,李益也早就侯著了,得詔轉眼即到。
刑部外面,老遠都看見火光。刑部官員,出了這樣的大案,從上到下早到齊了。司隸校尉和京兆尹也都在此。太后同皇帝並肩而來,穿過兩列御林軍侍衛保護的闊道,眾臣齊跪下請安。馮憑請眾人平身,向刑部尚書說:「帶人犯吧。」
乙渾好像做了個夢。
他只知道榮華富貴到手的這樣容易,卻不曉得它終結的這樣快。
真的是容易。
在他自己看來,這樣的成功,都是很不合理,很荒唐的。他好像只是憑著心狠手辣和厚顏無恥就在這權力場上闖蕩了,一路順順利利,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這個世界是屬於壞人的。
壞人做壞事不會受懲罰,但是好人有天罰。善就是弱,弱就是罪,你不去招誰惹誰,也會被天打雷劈。殺人放火富貴終,修橋輔路貧賤死。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人只要沒心沒肺,虛偽惡毒起來,就一下子富貴也有了,利祿也有了,旁人的尊敬也有了。好像只要你不要臉起來,就一下子天下無敵了。
他從一個小武官做到丞相,當了這麼多年的官,你問他有什麼政績,對國家有什麼貢獻,他不知道。但你問他幹了多少壞事,鬥敗了多少政敵,那他是信心滿滿,十個手指頭腳趾頭加在一起都不夠數啊!
三後爭位。
當年先帝剛登基,要迎自己的生母閭氏入主中宮,朝中也有不少支持閭氏的,但他偏不看好。他看好先帝的保母常氏,並向其建策,毒殺閭氏,嫁禍給赫連皇太后。最後閭氏和赫連皇太后都死了,保母常氏成了皇太后。誰能想得到?但常氏不但成了皇太后,還坐穩了皇太后,他乙渾不但沒受到懲罰,反而借著常太后的勢,從此平步青雲。
常太后病死了。
先帝打壓常氏,扶植太子的母族李氏,常家倒台了。本來以為人生就這樣了,誰知讓他等來了均田!皇帝真是年輕氣盛啊,一身壯志,幹什麼不好,非要作大死去均田!把貴族豪強的田地均給那些流民!靠著一個假公濟私的李惠和一個異想天開的烏洛蘭延,就想把豪強給限制了,把宗主權力給削弱了。好了嘛,犯了眾怒,大家明面不說,背地裡搗鬼使眼色。他乙渾第一個扛起反對的大旗,一下子得到大家的支持,頓時被推到眾人簇擁的風口浪尖上。他借風起火,整死了烏洛蘭延,迫使先帝廢除了新政,而後順利地登台入省,成為錄尚書事。
先帝一死,馮憑和李惠窩裡鬥。他趁馮憑殺死李惠後人心不穩,加上太后元氣大傷的時機,一舉殺死陸麗和其他五位輔政大臣,奪取了輔政大權,自命為丞相,獨攬了朝政。這些事,他而今回想起來,也不由地欽佩自己非凡的謀略和過人的膽識。這等才華,舉世也沒有幾人啊,諸葛孔明也不過如此!
怎麼突然就坐牢了呢。
他知道太后和皇帝恨他,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但他還是沒想到自己會坐牢。
畢竟這世上恨他的人多了去了,但他這麼多年還是活的好好的,富貴榮華一樣不缺。他先前做的事,哪一件不是該千刀萬剮的?想到千刀萬剮,他突然後背心發涼,汗毛就一根根豎起來了。
他不想跪,然而囚服一穿,八十斤的大枷枷在身上,腳鐐往腳上一鎖,獄卒左右一聲呵斥,膝蓋不由自主就發軟了:「太后……」
馮憑站定了:「事到如今,你還有話說嗎?」
她竟來真的了?
乙渾見她錦衣麗服,尊貴無比,臉色倒比先前紅潤一些了。她旁邊,拓拔泓,李益,楊信,至於楊其昌、李特等人,昨日還笑呵呵打招呼的同僚,此時卻換了一副嘴臉。這本是常有的事,只是以往站在牢門外的是他,驟然顛倒了一下,竟然有些不習慣。他仿佛就在這一刻,大夢方醒了。他跪在地上,登時頭暈目眩,渾身戰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