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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個時代

2024-10-13 07:12:28 作者: 喬斯坦·賈德

  ……人是註定要受自由之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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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鬧鐘顯示時間已經是二十三點五十五分了。席德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試著做一些自由聯想。

  每次她想完了一串事情之後,就問自己為什麼會想這些?

  她可不可能正試圖壓抑什麼事情?

  她要是能夠解除所有的管制就好了,這樣也許她就會在醒著時做夢。不過這種想法還真有點嚇人,她想。

  她愈放鬆,讓自己胡思亂想,就愈覺得自己好像在林間小湖邊的小木屋中。

  艾伯特的計劃會是什麼呢?當然,艾伯特擬訂計劃這件事也是爸爸計劃的。他是否已經知道艾伯特會用什麼方式反擊?也許他也一樣試圖放任自己的思想,以便製造一個連自己也料想不到的結局吧。

  剩下的頁數已經不多了。她該不該偷看最後一頁呢?不,這樣等於是作弊了。更何況,席德相信,到目前為止,最後一頁會發生什麼事都還不確定呢。

  這不是一種很奇怪的想法嗎?講義夾就在這裡,而爸爸畢竟不可能及時趕回來再增添任何東西,除非艾伯特做了什麼事。一件令人驚奇的事……

  無論如何,席德自己也會想辦法讓爸爸嚇一大跳。他管不到她,可是她又能完全管得住自己嗎?

  意識是什麼?它難道不是宇宙的一個大謎題嗎?記憶又是什麼?是什麼東西使我們「記得」我們所看到、所經驗到的每一件事情?

  是什麼樣的機轉使我們日復一日地做一些奇妙的夢?

  她躺在那兒想著這些問題,並不時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眼睛凝視著天花板。最後她就忘了睜開了。

  她睡著了。

  後來,她被海鷗尖銳的叫聲吵醒。她起床走到房間的另一頭,像往常一樣站在窗前,俯瞰著窗外的海灣。這已經成了她的一個習慣,不管夏天冬天都是如此。

  當她站在那兒時,她突然感覺到無數種顏色在她的腦海里爆炸。她想起了自己的夢境,可是感覺上那不只是一個普通的夢,因為夢中的顏色和形狀都如此生動逼真……

  她夢見爸爸從黎巴嫩回到家,而這整個夢是蘇菲所做的那個夢的延伸,也就是蘇菲在平台上撿到金十字架的那個夢。

  席德夢見自己正坐在平台的邊緣,就像在蘇菲夢中那樣。然後她聽到一個很輕柔的聲音說:「我的名字叫蘇菲!」席德仍舊動也不動地坐在那兒,試著分辨聲音的來處。然後那輕得幾乎聽不見、宛如蟲鳴的聲音又說了:「你一定是既聾又盲!」就在那個時候,爸爸穿著聯合國的制服進入花園。「席德!」他喊。席德沖向他,用雙臂圍著他的脖子。到這裡,夢就結束了。

  她記得幾行歐佛蘭所寫的詩:

  深宵夜裡因奇夢而驚醒,

  恍惚聽見一低語的聲音,

  宛如遠處那地底的溪流,

  我起身相詢:汝意有何求?

  當媽媽進來時,她仍舊站在窗前。

  「嘿!你已經醒了嗎?」

  「我不確定……」

  「我大約四點鐘會回到家,像平常一樣。」

  「好。」

  「那就祝你假日愉快啦!」

  「你也是!」

  一聽到媽媽把前門關上的聲音,她馬上拿著講義夾溜回床上。

  「我要潛進少校的潛意識,一直到下次我們再見面以前,我都會在那兒。」

  是的,昨天她就看到這裡。她用右手的食指摸摸,講義夾只剩下幾頁了。

  蘇菲離開少校的小木屋時,仍然可以看到有些迪斯尼的卡通人物還在湖邊。可是當她走近時,它們似乎就溶解了。等到她走到小船邊時,它們已經完全消失了。

  她划船到對岸,並把小船拉上岸,放在蘆葦叢間。這一路上她一直努力扮鬼臉並揮舞著手臂,拼命地吸引少校的注意力,好讓坐在小木屋裡的艾伯特能夠不受干擾。

  她一路上不停地又蹦又跳,後來又學機器人走路。為了維持少校對她的興趣,她甚至開始唱歌。有一次她停了下來,心想艾伯特的計劃究竟是什麼。可是不一會兒,她馬上制止自己。在罪惡感的驅使下,她開始爬樹。

  她儘可能爬到最高的地方。當她快爬到樹頂時,突然發現自己下不來。待會兒她會再試一下,但現在她不能就這樣坐在樹上不動。少校會感到厭煩,然後又會開始好奇艾伯特正在做什麼。

  於是蘇菲揮舞著手臂,並學公雞叫了兩三次,最後開始用假嗓子唱歌,這是她活到十五歲以來第一次用假嗓子唱歌。大致上來說,她對自己的表現相當滿意。

  她再次試著爬下來,可是她真的是被卡住了。這時,突然有一隻大雁飛來,停在蘇菲攀住的一根樹枝上。蘇菲已經看了這麼多的迪斯尼人物,因此當那隻雁開口跟她說話時,她一點也不驚訝。

  「我叫莫通,」大雁說,「事實上我是一隻家雁,可是由於情況特殊,我便和別的野雁一起從黎巴嫩飛到這裡來。看起來你好像需要幫忙才能爬下來。」

  「你太小了,幫不上忙。」蘇菲說。

  「小姐,你的結論下得太早了。應該說你自己太大才對。」

  「這不是一樣嗎?」

  「告訴你,我曾經載著一個年紀跟你一樣大的鄉下小男孩飛過全瑞典。他的名字叫尼爾·侯格森。」

  「我今年十五歲了。」

  「尼爾十四歲。加減個一歲對體重不會有影響。」

  「你怎麼把他載起來的?」

  「我打他一巴掌,他就昏過去了。當他醒來時,身體就跟一根拇指一樣大。」

  「也許你也可以輕輕地打我一巴掌,因為我不能一直坐在這裡。星期六我就要辦一場哲學花園宴會了。」

  「這倒挺有意思的。那我猜這大概是一本有關哲學的書。當我載著尼爾飛在瑞典上空時,我們在法姆蘭區(Varmland)的馬貝卡(Marbacka)著陸。尼爾在那兒遇見一位老婦人。她正計劃為學童寫一本有關瑞典的書。她說,這本書既要真實又要有教育價值。當她聽到尼爾的奇遇時,便決定寫一本有關他在雁背上所見到的事物的書。」

  「這很奇怪。」

  「老實告訴你吧,這是很反諷的,因為我們已經在那本書裡面了。」

  突然間蘇菲覺得某個東西在她的臉頰上摑了一下,她立刻變成像拇指一樣小。那棵樹變得像一座森林,而那隻雁也變得像馬一樣大了。

  「來吧!」大雁說。

  蘇菲沿著樹枝向前走,然後爬到大雁的背上。它的羽毛很柔軟,可是由於她現在實在太小了,那些羽毛不時戳著她。

  她一坐好,大雁就起飛了。他們飛到樹林上方,蘇菲向下看著小湖和少校的小木屋。艾伯特正坐在裡面,擬訂著他那秘密計劃。

  「今天我們小小地觀光一下就好了。」大雁邊說邊拍著翅膀。

  之後,它便向下飛,停在蘇菲剛才爬的那棵樹下。大雁著陸時,蘇菲便滾到了地上。在石楠叢里滾了幾下後,她便坐起來,很驚訝地發現自己又恢復原來的身高了。

  大雁搖搖擺擺地在她的四周走了幾圈。

  「謝謝你幫我的忙。」蘇菲說。

  「小事一樁。你是不是說過這是一本有關哲學的書?」

  「不,那是你說的。」

  「好吧,反正都一樣。如果我能做主的話,我會載著你飛過整部哲學史,就像我載尼爾飛過瑞典一樣。我們可以在米雷特斯和雅典、耶路撒冷和亞力山卓、羅馬和佛羅倫斯、倫敦和巴黎、耶納和海德堡、柏林和哥本哈根這些城市的上空盤旋。」

  「謝謝你,這樣就夠了。」

  「可是飛越這麼多世紀,即使對一隻非常反諷的雁來說,也是很辛苦的。所以飛越瑞典各省要容易多了。」

  說完後,大雁跑了幾步,就拍拍翅膀飛到空中去了。

  蘇菲已經很累了。不久後當她爬出密洞時,心想艾伯特對她這些調虎離山的計策必然很滿意。在過去的這個小時內,少校一定不可能花太多心思在艾伯特身上,否則他一定得了嚴重的人格分裂症。

  蘇菲剛從前門進屋,媽媽就下班回家了。還好是這樣,否則她怎麼解釋她被一隻家雁從一棵大樹上救下來的事呢?

  吃過晚餐後,她們開始準備花園宴會的事情。她們從閣樓里拿出了一張四米長的桌面,並把它抬到花園裡。然後她們又回到閣樓去拿桌腳。她們已經計劃好要把那張長桌子放在果樹下。上一次他們用到那張長桌是在蘇菲的爸媽結婚十周年慶的時候。那時蘇菲只有八歲,但她仍然很清楚地記得那次各方親朋好友雲集的盛大露天宴會。

  氣象報告說星期六將會是個好天氣。自從蘇菲生日前一天的可怕暴風雨後,她們那兒連一滴雨也沒下。不過,她們還是決定等到星期六上午再來布置和裝飾餐桌。可是媽媽認為目前至少可以先把桌子搬到花園裡。

  那天晚上她們烤了一些小圓麵包和幾條由兩種麵團做成的鄉村麵包。請客的菜是雞和沙拉,還有汽水。蘇菲很擔心她班上的一些男孩子可能會帶啤酒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惹麻煩。

  蘇菲正要上床睡覺時,媽媽又問了一次艾伯特是否一定會來。

  「他當然會來。他甚至答應我要玩一個哲學的小把戲。」

  「一個哲學的小把戲?那是什麼樣的把戲?」

  「我不知道……如果他是一個魔術師,他可能就會表演魔術。也許他會從帽子裡變出一隻白兔來……」

  「什麼?又玩這一套呀?」

  「可是他是個哲學家,他要耍的是一個哲學的把戲,因為這畢竟是個哲學的花園宴會呀。」

  「你這個頑皮鬼。」

  「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要做什麼呢?」

  「老實說,我有。我想做點事。」

  「發表一篇演講嗎?」

  「我不告訴你。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蘇菲就被媽媽叫起床了。媽媽是來跟她說再見的,因為她要上班去了。她給了蘇菲一張單子,上面列著所有花園宴會要用的物品,要她到鎮上採買。

  媽媽剛出門,電話就響了。是艾伯特打來的。他顯然知道蘇菲什麼時候會一個人在家。

  「你的秘密計劃進行得如何了?」

  「噓!不要提。別讓他有機會去想它。」

  「我想我昨天已經很成功地讓他一直注意我了。」

  「很好。」

  「我們還有哲學課要上嗎?」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打電話來的。我們已經講到現代了,從現在起,你應該可以不需要老師了,因為打基礎是最重要的。可是我們還得見個面,稍微談一下我們這個時代的哲學。」

  「可是我得到鎮上去……」

  「那好極了,我說過我們要談的是我們這個時代。」

  「真的嗎?」

  「所以我們在鎮上見面是很恰當的。」

  「你要我到你那兒去嗎?」

  「不,不要到這裡來。我這裡亂七八糟的,因為我到處搜尋,看有沒有什麼竊聽裝置。」

  「啊!」

  「大廣場上有一家新開的咖啡廳,叫做皮爾咖啡廳。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要什麼時候到呢?」

  「十二點好嗎?」

  「那就十二點在咖啡廳碰面。」

  「就這麼說定了。」

  「再見!」

  十二點過兩三分時,蘇菲走進了皮爾咖啡廳。這是一家很時髦的咖啡廳,有小小的圓桌和黑色的椅子。販賣機里擺著倒過來放的一瓶瓶艾酒,還有法國長條麵包和三明治。

  咖啡廳並不大。蘇菲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艾伯特並不在裡面。老實說,這是她唯一注意到的地方。有許多人圍著幾張餐桌坐,可是蘇菲只看到艾伯特不在這些人裡面。

  她並不習慣一個人上咖啡廳。她該不該轉身走出去,稍後再回來看看他到了沒有呢?

  她走到大理石吧檯那兒,要了一杯檸檬茶。她端了茶杯走到一張空桌子坐下來,並注視著門口。這裡不斷有人來來去去,可是蘇菲只注意到艾伯特還沒有來。

  她要是有一份報紙就好了!

  隨著時間一分分過去,她忍不住看看四周的人,也有幾個人回看她。有一段時間蘇菲覺得自己像一個年輕的女郎。她今年只有十五歲,可是她自認看起來應該有十七歲,要不然至少也有十六歲半。

  她心想,不知道這些人對活著這件事怎麼想。他們看起來仿佛只是順道經過,偶然進來坐坐似的。他們一個個都在比手畫腳地談話,可是看起來他們說得好像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她突然想到祁克果,他曾經說過群眾最大的特色就是喜歡言不及義地閒扯。這些人是不是還活在美感階段呢?有沒有一件事是對他們的存在有意義的呢?

  艾伯特在初期寫給她的一封信中曾經談到兒童與哲學家之間的相似性。她又一次有不想長大的念頭。搞不好她也會變成一隻爬到兔子毛皮深處的虱子!

  她一邊想,一邊注意看著門口。突然間艾伯特從外面的街上緩緩走進來了。雖然已經是仲夏天,但他還是戴著一頂黑扁帽,穿著一件灰色有人字形花紋的蘇格蘭呢短外套。他一看到蘇菲,便急忙走過來。蘇菲心想,他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見過面。「現在已經十二點十五分了,你這個爛人。」

  「這十五分是有教育意義。我可以請你這位年輕的小姐吃些點心嗎?」

  他坐下來,看著她的眼睛。蘇菲聳聳肩。

  「隨便,一個三明治好了。」

  艾伯特走到吧檯那兒。不久他便端著一杯咖啡和兩個乳酪火腿三明治回來。

  「貴不貴呢?」

  「小事一樁。」

  「你為什麼遲到呢?」

  「我是故意的。我很快就會告訴你為什麼。」

  他咬了一大口三明治。然後他說道:

  「我們今天要談我們這個時代的哲學。」

  「有什麼重要的哲學事件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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