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感
2024-10-13 07:12:26
作者: 喬斯坦·賈德
「所有的藝術家都有這種經驗。可是後來突然間好像所有的門、所有的抽屜都打開了,每個東西都自己滾了出來,這時我們就可以發現所有我們原本苦思不得的字句和意象。這就是潛意識的『蓋子』被揭開了。我們也可以稱之為靈感。感覺上好像我們所畫的、所寫的東西是來自於某種外在的泉源似的。」
「這種感覺一定很美妙。」
「可是你一定也有過這樣的經驗。這種現象經常出現於那些過度疲累的兒童身上。他們有時玩得太累了,因此在睡覺時似乎是完全清醒的。突然間他們開始說故事,而且所說的話仿佛是他們還沒有學過的。事實上,他們已經學過了。只是這些字眼和意念『潛藏』在他們的潛意識中,而當所有的防備和管制都放鬆時,它們就浮現出來了。對於藝術家而言,不要讓理性或思維壓制潛意識的表達是很重要的。有一個小故事可以說明這點,你要不要聽?」
「當然要啦。」
「這是一個非常嚴肅、非常哀傷的故事。」
「說吧。」
「從前有一隻蜈蚣,可以用它那一百隻腳跳出非常美妙的舞蹈。每次它跳舞,森林中所有的動物都會跑來觀賞。大家對它那美妙的舞姿都印象深刻。可是有一隻動物並不喜歡看蜈蚣跳舞,那就是烏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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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大概是嫉妒吧。」
「烏龜心想,我要怎樣才能阻止蜈蚣跳舞呢?它不能明說它不喜歡看蜈蚣跳舞,也不能說自己跳得比較好,因為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它想了一個很惡毒的計劃。」
「什麼計劃?」
「它坐下來寫了一封信給蜈蚣,說:『[img alt="hnt" src="images/195004956170.png" /],偉大的蜈蚣呀,我對你精湛的舞藝真是佩服極了。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麼跳的。你是不是先舉起你的第二十八號左腳再舉起你的第三十號右腳?還是你先舉起你的第十七號左腳,再舉起你的第四十四號右腳?我熱切地期待你的回信。崇拜你的烏龜敬上。」
「真是鬼話!」
「蜈蚣讀了信以後,馬上開始思索自己是怎麼跳的。它到底先舉起哪一隻腳?然後又舉起哪一隻腳?你猜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蜈蚣從此不再跳舞了?」
「正是如此。這就是理性的思考扼殺想像力的例子。」
「這真是一個悲哀的故事。」
「所以一個藝術家一定要能夠『放得開』。超現實主義者就利用這點,而讓事情自己發生。他們在自己的前面放了一張白紙,然後開始不假思索地寫下一些東西。他們稱之為『自動寫作』。這個名詞源自招魂術,因為實施招魂術的靈媒相信已逝者的靈魂會指引他手上的筆。不過這些事情我們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好了。」
「好吧。」
「從某個角度來說,超現實主義者也是一個靈媒,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媒介。我們可以說他是他自己的潛意識的靈媒。事實上也許每一種創作都帶有潛意識的成分。那麼,我們所謂的創作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創作不就是你創造出某個東西嗎?」
「差不多。創作的過程就是想像與理性的細密交織的時刻,只是人的理性常常阻塞了想像力。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因為如果沒有想像力,我們就永遠不可能創造出什麼新的事物。我認為想像力就像是一個達爾文的系統。」
「很抱歉,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達爾文主義主張,大自然的突變物相繼出現,但其中只有一些能用。只有一些能夠活下去。」
「然後呢?」
「我們通過靈感所得到的許許多多新想法也是一樣。如果我們不過分管制自己,這些『思想的突變物』就會在我們的意識中接二連三地發生。但其中只有一些想法是可行的。這時,理智就派上用場了。因為它有一個重要的功能。打個比方,當我們把一天的收穫攤在桌上時,我們必須加以挑選。」
「這個比喻挺不賴的。」
「你可以想像如果我們任由自己說出或寫出那些我們所想到(進入我們的腦波)的事,情況會變得怎麼樣呢?這世界會因為這許多偶然的衝動而毀滅,因為所有的想法都沒有經過揀選。」
「那麼我們是靠理智來加以揀選囉?」
「對。你不認為是這樣嗎?想像力也許可以創造新的事物,但卻不能加以揀選。想像力是不會『創作』的。一個創作(每一個藝術作品都是創作)乃是想像力和理智(或心靈與思想)之間互相奇妙作用的結果。因為,創造的過程總是會有一些偶然的成分。你必須要先『放羊』,然後才能『牧羊』。」
艾伯特靜靜地坐在那兒,凝視著窗外。這時蘇菲看到湖邊有一群人正在互相推擠。那是迪斯尼樂園裡各種五顏六色的卡通人物。
「那是高飛狗,」她大喊,「還有唐老鴨和它的侄子們……嘿,艾伯特,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還有米老鼠……」
艾伯特轉向她:
「是的,孩子,這是很可悲的。」
「你是什麼意思?」
「我們已經變成少校的羊群中兩個無助的受害者。當然,這是我自己的錯。是我自己開始談論自由聯想的概念的。」
「你一點都不需要責怪自己呀……」
「我剛才正要說想像力對於我們哲學家的重要性。為了產生新的思想,我們必須大膽地放開自己。可是現在,情況已經有點過火了。」
「別擔心。」
「我剛才也正要提到思維的重要性,但他卻在這裡玩這些愚蠢之至的把戲。他真應該覺得慚愧。」
「你又在反諷了嗎?」
「反諷的是他,不是我。可是有一點使我感到安慰,而這一點正是我的計劃的基礎。」
「你真的把我弄糊塗了。」
「我們已經談過了夢,夢也有一些反諷的意味。因為,我們除了是少校的夢裡的意象之外,什麼也不是了呀。」
「啊!」
「可是有一件事是他沒有想到的。」
「什麼事?」
「也許他已經很難為情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夢。他知道我們所說、所做的每一件事,就像做夢的人記得夢裡的情節一樣,因為舞動筆桿的人是他。但就算他記得我們之間所說的每一句話,他也不是完全清醒的。」
「這話怎麼說呢?」
「他並不知道他的潛夢意念,他忘記了這也是一個經過偽裝的夢。」
「你說的話好奇怪呀。」
「少校也是這麼想,這是因為他不明白自己夢的語言。我們應該感到慶幸,因為這樣我們才能有一些發揮的空間。有了這樣的空間以後,我們不久就能夠衝出他那混亂的意識,就像水鼠在夏日的陽光下歡快地跳躍一樣。」
「你認為我們會成功嗎?」
「我們非這樣做不可。過兩三天會讓你大開眼界。到時候少校就不會知道那些水鼠在哪裡,或者它們下次什麼時候會冒出來了。」
「可是就算我們只是夢中的人物,我還是我媽的女兒。現在已經五點了,我得回家去籌備花園宴會了。」
「嗯……你在回家的路上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小忙?」
「什麼忙?」
「請你試著吸引別人的注意力,讓少校的眼睛一路盯著你回家。當你到家時,請你努力想著他,這樣他也會想著你。」
「這有什麼好處呢?」
「這樣我就可以不受干擾地進行我的秘密計劃。我要潛進少校的潛意識,一直到下次我們再見面以前,我都會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