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克果

2024-10-13 07:11:37 作者: 喬斯坦·賈德

  「果然不出我所料。藍瓶子是個人主義,打個比方,是祁克果(Sφren Kierkegaard)對浪漫主義者的理想主義的反動。但它也包括了跟祁克果同一時期的一個丹麥人的世界觀。他就是著名的童話故事作家安徒生。他對大自然種種不可思議的細微事物也有很敏銳的觀察力。比他早一百多年的德國哲學家萊布尼茨也看到相同的事物。萊布尼茨對斯賓諾莎的理想主義哲學的反對就像是祁克果對黑格爾的反對一般。」

  「你說的話聽起來好滑稽,使我很想笑。」

  「這是可以理解的。你再喝一口紅瓶子裡的水。來吧,我們坐在台階這裡。在今天結束之前我們要談談祁克果的哲學。」

  蘇菲坐在艾伯特的身旁。她從紅瓶子裡喝了一小口,然後所有的事物又開始重新聚合。事實上它們聚合得太過了,以致她再次感覺一切事物之間沒有什麼差別,於是她又將藍瓶子拿到唇邊喝了一口。這回她周遭的世界看起來便與愛麗絲拿著這兩個瓶子來時沒有什麼兩樣了。

  「可是哪一種感覺是真實的呢?」她問道,「使我們看到真實畫面的是紅瓶子還是藍瓶子?」

  「兩者都是。我們不能說浪漫主義者是錯的,或說世間其實只有一個真實世界。可是也許他們的視野都有點太狹窄了。」

  「那藍瓶子呢?」

  「我想祁克果一定從那個瓶子裡喝了幾大口。不用說,他對個體的意義有很敏銳的觀察力。我們不只是『時代的產物』。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個體,只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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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黑格爾在這方面看到的並不多?」

  「嗯。他對廣闊的歷史比較有興趣,這正是祁克果對他如此不滿的原因。祁克果認為浪漫主義者的理想主義與黑格爾的『歷史觀』都抹煞了個人對自己的生命所應負的責任。因此,對祁克果來說,黑格爾和浪漫主義者有同樣的缺點。」

  「我可以了解他為什麼會這麼生氣。」

  「祁克果生於一八一三年,從小受到父親的嚴格管教,並且遺傳了父親的宗教憂鬱症。」

  「聽起來好像不太妙。」

  「由於得了憂鬱症,他覺得自己必須解除婚約。但此舉不太受到哥本哈根中產階級的諒解,所以他在很早的時候就成為一個受人唾棄和恥笑的對象。後來他逐漸也厭棄世人、恥笑世人,並因此而逐漸成為後來易卜生所描述的『人民公敵』。」

  「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解除了婚約嗎?」

  「不只是因為這樣。他在晚年時,對於社會更是大肆批評。他說:『整個歐洲正走向破產的地步。』他認為他生活在一個完全缺乏熱情和奉獻的時代。他對丹麥路德派教會的了無生氣尤其感到不滿,並對所謂的『星期日基督徒』加以無情的抨擊。」

  「這年頭還有所謂的『堅信禮基督徒』。因為,大多數孩子只是為了想得到禮物而接受堅信禮。」

  「是的,你說到要點了。對於祁克果而言,基督教對人的影響是如此之大,而且是無法用理性解釋的。因此一個人要不就是相信基督教,要不就不信,不可以持一種『多少相信一些』或『相信到某種程度』的態度。耶穌要不就是真的在復活節復活,要不就是沒有。如果他真的死而復活,如果他真的為我們而死的話,那麼這件事實在深奧難解,勢必會影響我們整個生命。」

  「嗯。我明白。」

  「可是祁克果看到教會和一般大眾都對宗教問題採取一種曖昧含糊的態度。對於他而言,宗教和知識可說是水火不容。光是相信基督教是『真理』並不夠。相信基督教就要過著基督徒般的生活。」

  「這和黑格爾有什麼關係呢?」

  「你說得對。我們也許應該另起一個頭。」

  「所以我建議你重新開始。」

  「十七歲那年,祁克果開始研究神學,但他對哲學問題卻日益感興趣。他二十七歲時,以《論反諷觀念》這篇論文獲得了碩士學位。他在這篇論文中批評浪漫主義的反諷以及浪漫主義者任意玩弄幻象的做法。他還找出『蘇格拉底式的反諷』作為對比。蘇格拉底雖然也以反諷技巧得到很大的效果,但他這樣做的目的乃是為了要尋求有關生命的根本真理。祁克果認為,蘇格拉底與浪漫主義者不同之處在於他是一位『存在主義』的思想家,也就是說他是一位完全將他的存在放進他的哲學思考的思想家。」

  「然後呢?」

  「一八四一年解除婚約後,祁克果前往柏林訪問,並在那兒聽了謝林講課。」

  「他有沒有遇見黑格爾呢?」

  「沒有,那時黑格爾去世已有十年了。不過他的思想已經在柏林等許多歐洲地區成為主流。他的『體系』被用來說明每一種問題。祁克果表示,黑格爾主義所關切的那種『客觀真理』與個人的生命是完全不相關的。」

  「那麼什麼樣的真理才是相關的呢?」

  「祁克果認為,與其找尋那唯一的真理,不如去找尋那些對個人生命具有意義的真理。他說,找尋『我心目中的真理』是很重要的。他藉此以個人來對抗『體系』。祁克果認為,黑格爾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人。他並且如此描述那些教導黑格爾主義的教授:『當那令人厭煩的教授先生解釋生命的玄秘時,他太過專注,以致忘了自己的姓名,也忘了自己是一個人,而不只是八分之三段精彩的文章。』」

  「那麼祁克果認為人是什麼呢?」

  「這很難做概括性的說明。對他而言,描繪人或人性的面貌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他認為,世間唯一重要的事只有每一個人『自己的存在』。而你無法在書桌後面體驗自己的存在。唯有在我們行動——尤其是做一些重要的選擇時,我們才和自我的存在有關聯。有一個關於佛陀的故事可以說明祁克果的意思。」

  「關於佛陀的故事?」

  「是的,因為佛教的哲學也是以人的存在為起點。從前有一個和尚問佛陀他如何才能更清楚地回答『世界是什麼』『人是什麼』等根本性的問題。佛陀在回答時,將他比喻為一個被毒箭射傷的人。他說,這個受傷的人不會對『這支箭是什麼材料做的』『它沾了什麼樣的毒藥』或『它是從哪個方向射來的』這些問題感興趣。」

  「他應該是希望有人能夠把箭拔出來,並治療他的傷口。」

  「沒錯。這對於他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佛陀和祁克果都強烈感受到人生苦短的現象。而就像我說的,你不能只是坐在書桌後面,構思有關世界精神的本質的哲學。」

  「當然。」

  「祁克果並說真理是『主觀的』。他的意思並不是說我們想什麼、相信什麼都無所謂。他的意思是說,真正重要的真理都是屬於個人的。只有這些真理『對我而言是真的』。」

  「你能舉一個例子說明什麼是主觀的真理嗎?」

  「舉例來說,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基督教是否是真實的。這不是一個理論上的或學術上的問題。對於一個『了解自我生命』的人而言,這是一個關乎生與死的問題,而不是一個你光是坐下來為了討論而討論的問題。這樣的問題應該以最熱情、最真誠的態度來討論。」

  「我可以理解。」

  「如果你掉到水裡,你對你是否會淹死的理論不會感興趣。而水裡是否有鱷魚的問題既不『有趣』,也不『無趣』,因為你已經面臨生死關頭了。」

  「我懂了。謝謝你。」

  「所以我們必須區分『上帝是否存在』這個哲學性的問題與個人與這些問題的關係。每一個人都必須獨自回答這些問題。而這類根本性的問題只能經由信仰來找尋答案。但照祁克果的看法,那些我們能經由理性而得知的事情(也就是知識)是完全不重要的。」

  「你最好說清楚一些。」

  「八加四等於十二,這是我們絕對可以確定的。這是笛卡爾以來每位哲學家都談到的那種『可以推算的真理』。可是我們會把它放在每天的祈禱文中嗎?我們躺著時會去思考這樣的問題而不去想我們什麼時候會死嗎?絕不是的。那樣的真理也許『客觀』,也許『具有普遍性』,但對於每個人的存在卻完全無關緊要。」

  「那麼信仰呢?」

  「你永遠不會知道當你對不起一個人的時候,他是否會原諒你,因此這個問題對你的存在而言是很重要的,這是個你會極度關切的問題。同樣的,你也不可能知道一個人是否愛你,你只能相信他愛你或希望他愛你。可是這些事情對你而言,要比『三角形內各內角的總和等於一百八十度』更加重要。你在第一次接吻時絕不會去想什麼因果律啦、知覺模態啦這類的問題。」

  「會才怪!」

  「在與宗教有關的問題上,信仰是最重要的因素。祁克果曾寫道:『如果我能客觀地抓住上帝,我就不會相信他了。但正因為我無法如此,所以我必須信他。如果我希望保守我的信心,我必須時時緊握住客觀的不確定性,以便讓我即使在七萬英寸深的海上,仍能保有我的信心。』」

  「蠻難懂的。」

  「許多人曾經試圖證明上帝的存在,或至少嘗試用理性去解釋他。但是如果你滿足於這樣的證明或理論,你就會失去你的信仰,同時也會失去你的宗教熱情。因為重要的並不是基督教是否真實,而是對你而言,它是否真實。中世紀的一句格言『我信,因為荒謬』(credo quia absurdum)也表達了同樣的想法。」

  「哦?」

  「這話的意思是:正因為它是非理性的,所以我才相信。如果基督教所訴求的是我們的理性,而不是我們的另外一面,那它就不叫信仰了。」

  「現在我懂了。」

  「我們已經談到了祁克果所說的『存在的』和『主觀真理』的意義,以及他對『信仰』的觀念。他創造這三個觀念是為了批評傳統的哲學,尤其是黑格爾的哲學。不過其中也包含尖銳的『社會批評』在內。他說,現代都市社會中的個人已經成為『大眾』了,而這些大眾或群眾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喜歡說一些含糊不確定的話語。他的意思就是每一個人所『想』、所『相信』的都是同樣的東西,而沒有人真正對這些東西有深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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