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克果

2024-10-13 07:11:34 作者: 喬斯坦·賈德

  ……歐洲正邁向破產的地步……

  席德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四點了。她把講義夾放在書桌上,然後便跑到樓下的廚房。她得在媽媽等得不耐煩之前趕快到船屋那兒去。她經過那面銅鏡前看了它一眼。

  她很快地把茶壺拿出來,準備燒茶,並以加倍的速度做了幾個三明治。

  她已經決定要跟她爸爸開幾個玩笑。她開始覺得自己愈來愈站在蘇菲和艾伯特這一邊了。等爸爸到達哥本哈根時,那些玩笑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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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地,她已經端著一個大托盤,站在船屋那兒了。

  「我們的早午餐來了。」她說。

  媽媽正拿著一塊用砂紙包著的東西。她把一綹散落的髮絲從額前拂開,她的頭髮上也有沙子。

  「那我們就不要吃晚餐好了。」

  她們坐在外面的平台上,開始吃起來。

  「爸爸什麼時候到家?」過了一會兒,席德問。

  「星期六。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可是幾點呢?你不是說他要在哥本哈根換機嗎?」

  「沒錯……」

  媽媽咬了一口肝醬黃瓜三明治。

  「他大約五點會抵達哥本哈根,七點四十五分有一班飛機開往基督山。他大概會在九點半時在凱耶維克機場著陸。」

  「這麼說他在卡斯楚普機場會停留幾個小時……」

  「嗯,幹嗎?」

  「沒事。我只是想他一路不知道會怎樣。」

  她們繼續吃著。當席德認為時間已經夠久時,便假裝不經意地說:

  「你最近有沒有安娜和歐雷的消息?」

  「他們不時打電話來。七月時他們會回家度假。」

  「他們不會提前來嗎?」

  「我想不會。」

  「這麼說他們這個星期會在哥本哈根……」

  「到底怎麼回事?席德。」

  「沒事,只是聊聊。」

  「你提到哥本哈根兩次了。」

  「有嗎?」

  「在剛才我們談到爸爸在……」

  「我大概是這樣才想到安娜和歐雷吧。」

  她們一吃完,席德就收拾杯盤,放在托盤上。

  「媽,我得回去繼續看書了。」

  「我想也是。」

  她的回答里有譴責的意味嗎?她們以前曾經說好在爸爸回家前要一起把船修整好。

  「爸爸差點沒要我答應他在他回家前把那本書念完呢。」

  「這真是有點太胡鬧了。他雖然離家在外,也不需要這樣子指揮家裡的人呀。」

  「你才知道,他可是會指揮人呢!」席德高深莫測地說,「而且你無法想像他多喜歡這樣呢!」

  她回到房裡,繼續看下去。

  突然間蘇菲聽到有人敲門。艾伯特嚴肅地看著她。

  「我們不想被人打攪。」

  敲門聲又響了,這回更大聲。

  「我要和你談一位丹麥的哲學家。他對黑格爾的哲學非常不滿。」

  敲門聲愈來愈激烈,以至於整扇門都在晃動。

  「一定是少校派了什麼童話人物來看看我們是不是上鉤了。」艾伯特說,「他這樣做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可是如果我們不開門看看是誰,他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這整棟房子拆掉呀!」

  「你說得可能有道理。我們最好還是開門吧。」

  於是他們打開門。由於剛才的敲門聲大而有力,蘇菲預想這個人一定長得很魁梧。可是站在門前台階上的卻是一位有著一頭金色的長髮,穿了印花夏裝的小女孩。她兩手各拿了一個小瓶子。一瓶是紅的,一瓶是藍的。

  「嗨!」蘇菲說,「你是誰?」

  「我名叫愛麗絲。」小女孩說,一邊害羞地一鞠躬。

  「果然不出我所料。」艾伯特點點頭,「是《愛麗絲夢遊仙境》里的愛麗絲。」

  「她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愛麗絲解釋說:

  「仙境是一個完全沒有疆界的國度。這表示仙境無所不在——當然也在聯合國。它應該成為聯合國的榮譽會員國。我們應該派代表參加他們所有的委員會,因為聯合國當初成立也是一個奇蹟。」

  「哼……又是少校搞的鬼。」艾伯特嘀咕著。

  「你來這兒做什麼呢?」蘇菲問。

  「我是來拿這些小哲學瓶子給蘇菲的。」

  她把瓶子遞給蘇菲。兩個瓶子都是透明玻璃做的,其中一個裝了紅色的液體,另一個則裝了藍色的。紅瓶子上貼了一張標籤,寫著:請把我喝下去。藍瓶子上的標籤則寫著:請把我也喝下去。

  這時忽然有一隻白兔子從小木屋旁跳過去。它全身挺直,只用兩隻腳來走路,身上穿了一件背心和外套。來到小木屋前時,它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了一個懷表,並且說:

  「糟了,我要遲到了!」

  然後它就跑走了。愛麗絲開始追它。就在她跑進樹林前,她姿態優美地鞠了一個躬,說道:

  「現在又要開始了。」

  「請幫我向蒂娜和皇后打招呼好嗎?」蘇菲在她身後喊。

  小女孩消失了。艾伯特和蘇菲仍站在台階上,仔細看著那兩個瓶子。

  「『請把我喝下去』和『請把我也喝下去』,」蘇菲念了出來,「我不知道我敢不敢呢。裡面可能有毒。」

  艾伯特只是聳聳肩。

  「他們是少校派來的。而從少校那邊來的每一件事物都是純粹存在心靈中的,所以這並不是真的水。」

  蘇菲把紅瓶子的瓶蓋拿掉,小心地把瓶子送到唇邊。瓶里的水有一種很奇怪的甜味,還有一些別的味道。當她喝下去時,她周遭的事物開始發生了一些變化。

  感覺上仿佛小湖、樹林和小木屋都融成一體了。很快地,她所見到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蘇菲她自己。她抬頭看了艾伯特一眼,但他似乎也成了蘇菲靈魂的一部分。

  「奇怪,真奇怪。」她說,「一切事物看起來都和從前沒有兩樣,但現在卻都成了一體了。我覺得一切事物好像都變成一個思想了。」

  艾伯特點點頭,但蘇菲的感覺卻好像是她自己在向她點頭似的。

  「這是泛神論或觀念論,」他說,「這是浪漫主義者的世界精神。在他們的體驗中,每一件事物都屬於一個大的『自我』,這也是黑格爾的哲學。他批評個人主義,認為每一件事物都是世間唯一的世界理性的表現。」

  「我應該也喝另外一瓶嗎?」

  「標籤上是這麼說的。」

  蘇菲把藍瓶子的蓋子拿掉,喝了一大口。裡面的水嘗起來比另一瓶新鮮,味道也較重。喝了之後,她周遭的每一件事物又開始改變了。

  在那一瞬間,紅瓶子所造成的效果消失了,一切事物都回到原來的位置。艾伯特還是艾伯特,樹也回到了林子裡,湖看起來又是湖了。

  可是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秒鐘。因為,所有的東西都一直繼續移動,愈分愈開。樹林已經不再是樹林,每一株小樹現在看起來似乎本身就是一個世界,連最細小的樹枝仿佛都是一個寶庫,裝著一千年的童話故事。

  那小湖突然變成了一座無邊無際的汪洋,雖然它沒有變深,也沒有變廣,但湖裡卻出現了許多晶瑩閃爍、細密交織的波紋。蘇菲覺得她即使一輩子注視著這裡的湖水,直到她死去之日也參不透那裡面深不可測的秘密。

  她抬起頭看著一棵樹的頂端。上面有三隻小麻雀正全神貫注地玩著一種奇怪的遊戲。她過去也知道樹上有小鳥(即使在她喝了紅瓶子裡的水以後),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它們。紅瓶子裡的水使得所有事物的差異和各自的特色都泯滅了。

  蘇菲從她所站立的大石階上跳下來,蹲在草地上。她在那裡又發現了一個新世界,就像是一個深海的潛水員第一次在海底睜開眼睛一樣。在綠草的莖梗間,青苔顯得纖毫畢露。蘇菲看著一隻蜘蛛不慌不忙地爬過青苔,向著它的目標走去……一隻紅色的虱子在草葉上來回奔跑……一群螞蟻正在草叢間合力工作。可是每一隻小螞蟻走路的方式都各有特色。

  最奇怪的是,當她再度站起來,看著仍然站在木屋前階梯上的艾伯特時,居然看到了一個奇妙不可思議的人。感覺上他像是從另外一個星球來的生物,又像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一個被施了魔法的人。同時,現在她也以一種嶄新的方式感受到自己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她不只是一個人而已,也不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她是蘇菲,而世間只有她是蘇菲這個人。

  「你看見什麼了?」艾伯特問。

  「你看起來像是一隻奇怪的鳥。」

  「你這麼想嗎?」

  「我想我永遠也無法理解做另外一個人是什麼樣子。世間沒有兩個人是一樣的。」

  「那樹林呢?」

  「感覺起來也不一樣了,像是一個充滿了神奇故事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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