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吳與弼
2024-10-09 21:44:25
作者: 錢穆
明學開端,首先當數到吳與弼。與弼字子傅,號康齋,撫州崇仁人。父溥,國子司業。他十九歲到京師覲親,從學於楊溥,獲讀《伊洛淵源錄》,慨然有志於道。遂棄舉子業,謝人事,獨處小樓,玩《四書》、《五經》、諸儒《語錄》,不下樓者兩年。後遂居鄉,躬耕食力,弟子從游者甚眾。雨中被蓑笠,負耒耜,與諸生並耕。歸則飯糲,蔬豆共食。一日刈禾,鐮傷指,負痛曰:「何可為物所勝?」竟刈如初。陳獻章自廣東來學,晨光才辨,與弼手自簸谷,獻章未起,與弼大聲曰:「秀才怎麼懶惰,他日如何到伊川門下?又如何到孟子門下?」他嘗嘆箋注之繁,無益有害,故不輕著述。省郡交薦,太息曰:「宦官釋氏不除,欲天下之治,難矣!」終不出。後朝廷禮聘,勉赴京,卒不受官而歸。
與弼有《日錄》,章袞謂此乃其一人之史,皆自言己事。非若他人,以己意附成說,以成說附己意,泛言廣論者比。顧憲成稱其「一團元氣,可追太古之朴」。顧允成則謂其「安貧樂道,曠然自足,如鳳凰翔於千仞之上」。下鈔其《日錄》數則,以見一斑。
食後坐東窗,四體舒泰,神氣清朗,讀書愈有進益。數日趣同,此必又透一關矣。
貧困中事務紛至,兼以病瘡,不免時有憤躁。徐整衣冠讀書,便覺意思通暢。古人云:「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又云:「若要熟,也須從這裡過。」然誠難能,只得小心忍耐做將去。朱子云:「終不成處不去便放下。」旨哉是言也。
南軒讀《孟子》甚樂,湛然虛明,平旦之氣,略無所擾。綠陰清晝,薰風徐來,而山林闃寂,天地自闊,日月自長。邵子所謂「心靜方能知白日,眼明始會識青天」,於斯可驗。
澹如秋水貧中味,和似春風靜後功。
夜大雨,屋漏無干處,吾意泰然。
夜觀《晦庵文集》。累夜乏油,貧婦燒薪為光,誦讀甚好。年為諸生授《孟子》卒章,不勝感激。臨寢,猶諷詠《明道先生行狀》久之。頑鈍之姿,為之惕然興起。
中堂讀倦,游後園歸,絲桐三弄,心地悠然。日明風靜,天壤之間,不知復有何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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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詠詩,獨步綠陰,時倚修竹,好風徐來,人境寂然,心甚平澹,無康節所謂攻心之事。
十一月單衾,徹夜寒甚,腹痛,以夏布帳加覆。
看漚田,晚歸,大雨。中途雨止月白,衣服皆濕。貧賤之分當然。靜坐獨處不難,居廣居應天下為難。
憩亭子看收菜,臥久見靜中意思。
年老厭煩,非理也。朱子云:「一日未死,一日要是當。」
我們若說宋學在人生問題上是探討發明的階段,則明儒是在享受和證實的階段了。試看與弼《日錄》,那是何等地一種人生享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