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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2024-10-09 21:31:42 作者: 陳彥

  梨園春來自從走了萬大蓮,很是緊張了一陣。萬大蓮的確有她的台緣,進來吸引了一批觀眾,離開,又帶走一批,但大多數畢竟還是來看賀氏兄弟喜劇的。

  賀加貝接回潘銀蓮,第一個先給王廉舉說:「王老,你有眼力!」他把王廉舉叫王老,其實是一種尊稱。王廉舉並沒有那麼老,他在女演員窩裡,老讓人家叫他哥哥。有的把他叫王哥哥,有的叫舉哥哥。他說舉哥哥好,說明你們了解哥哥的實際情況。惹得姑娘們把他攆得滿後台亂飛。

  「啥眼力?」王廉舉問。

  賀加貝說:「潘銀蓮果然能演戲。我這次去她老家,事急了,把她硬逼上台試了一下,還行。就是緊張,但表演很自然,能調教出來。」

  

  王廉舉把桌子一拍說:「我王廉舉啥時還把事情看走眼過?這麼跟你說吧,現在這個攤攤演的喜劇,就是生活情景劇,不需要啥功夫。有功夫演著還彆扭,太像拉開架勢唱戲。萬大蓮那麼大牌的角兒,到這裡演出,其實就是給觀眾看了張熟臉。她臉盤子也的確心疼、贏人,可除此之外還有啥?而你老婆潘銀蓮,就長著這麼一副心疼的『盤盤』。缺了萬大蓮這芫荽,還真做不成席面了?咱就把小潘推上去,保不准還引起轟動呢!」

  賀加貝也在算大帳:自萬大蓮走後,多個小戲小品都需補角。為了應付場面,他先後找了四個演員來應對。一人分擔三四個小品,還常有忘詞、亂了舞台調度的。戲倒是補上去了,但成本明顯加大許多,觀眾還不太買帳,都反映沒有萬大蓮戲好。每每想起萬大蓮,賀加貝心裡都會猛烈抽動一下,難以控制情緒。儘管潘銀蓮回來了,可萬大蓮留下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還是老讓他要不由自主地一聲嘆息。他在努力抹去萬大蓮的一切印痕。無論從哪個角度講,他都要把潘銀蓮推上來。他要用潘銀蓮這個替身,把萬大蓮那個原身,徹底遮蔽掩蓋掉,是必須的!是完全徹底的!他在暗暗發誓。

  他跟潘銀蓮商量了他的想法,潘銀蓮一百個不同意。她說在河口鎮是沒法了,才上去丟人現眼一回。這是省城,並且上場的都是專業演員,她哪敢上去瞎晃蕩。任賀加貝再三再四誘哄,潘銀蓮就是不上道。沒法了,賀加貝找王老說,王廉舉把腔子拍得直響:「包在我身上了,絕對把她弄到台上去,還要整出第二個萬大蓮來,你信不?等著瞧吧!」

  王廉舉那張嘴的確是很有名的。他能把北邊半個城的人,忽悠到「王記葫蘆頭泡饃館」吃得熱火朝天,就全憑這張說得清水能點燈的嘴。在他家泡饃攤子上,經常有夫妻鬧仗、妯娌不和、兄弟反目、同事甩鍋的。多數都被他說得事理明鑑,雲開霧散。當然也有被他說得頭漲腦殘,而兇狠出拳的。好幾次,就是因為他說快板一樣,把人家的痛苦整得有點過於鬧劇,而被迎面澆了愁酒涼茶。更有暴跳如雷者,能端直當嘴給他幾拳。他有一顆置換過的高級烤瓷門牙,就是一次「勸和未遂」的成果。好在那是一個有錢老闆,打掉了,給他補的是一顆價值兩萬多的正經門牙,算是虧損不大,何況失去的,還是一顆有點斜楞的齙牙。多數時候,他的嘴絕對是無往而不勝的。對付潘銀蓮,他幾乎覺得是小菜一碟。

  那天潘銀蓮正在票房結算票款,王廉舉走了進來。

  王廉舉進門就是一陣數來寶:

  說金山,道銀山,

  都不如自家置點田。

  說金殿,道銀殿,

  都不如自己開個店。

  唱戲看著不掙錢,

  名角的兜里沉甸甸。

  借風揚場是關鍵,

  吃啥餵啥不敢反。

  春來要想紅梨園,

  上陣還靠賀家班,賀——家——班!

  潘銀蓮聽著笑了,說:「王老師真是大寫家,弄啥都整得一溜一串的。」

  王廉舉說:「你說王老師說得沒道理嗎?你想想看,那個萬大蓮突然一撤退,讓梨園春來受了多大損失?還不汲取教訓?還敢老讓別人牽著鼻子走?」

  潘銀蓮一下就知道王廉舉是幹啥來了。她說:「也沒啥,有錢大家掙麼。只要場子紅火,戲錢賀家兄弟也是掙不完的。」

  「瞎說!梨園春來就是賀家的名氣撐起來的,一處燒火,八處冒煙還能成?有些錢,可以讓大家掙;有些錢,明明自己能掙,為啥要攬閒別人來打平伙分?比如萬大蓮過去演過的角兒,你就完全可以接過來。為啥要再掏高價,請四個人來分灶端碗吃飯呢?」

  「人家都是專業演員,我啥也不是。」潘銀蓮說。

  「我也不是專業編劇。前邊那個啥子柏樹也不是,不照樣寫戲編戲,紅火得一塌糊塗?我還準備上場串角兒呢,下個戲就上,你信不?」

  潘銀蓮一笑說:「你肯定能上,但我不行。我就賣票、打囉嗦、做後勤可以。」

  「糊塗!」王廉舉用指頭敲著桌子說,「你好糊塗哇銀蓮!能朝前上,為啥要朝後搡?我都聽加貝說了,你在家鄉演出很成功嘛!」

  「別聽他瞎說,那是趕鴨子上架。」

  「鴨子既然趕上架了,就在架上待著有什麼不好?告訴你,你要確保你的地位不變,還就得朝更高的架上攀!」

  潘銀蓮不說話了。

  王廉舉接著說:「我現在給你初步說出要上的十條理由來,你聽好了,要是說得不對,就權當一風吹了。第一,梨園春來處於困難時期,大媳婦應該主動出來擔當作為!」

  潘銀蓮撲哧一笑:「有那麼嚴重嗎?」

  「還不嚴重?發展的關鍵時刻,當家花旦抽了吊橋,這是什麼行為?你聽好了:第二,票房受損,吃飯的嘴,無形中增加多張,大媳婦不能只管票款,而不顧實際收支狀況。」

  潘銀蓮又惹笑了,說:「你咋說得跟演電視劇一樣。」

  「你嫑笑。」王廉舉很是嚴肅地說,「第三,人心渙散,都把梨園春來當了韭菜園子,想割來割一把,想走就可以隨便走,作為梨園春來的老大,你丈夫賀加貝拿什麼制約人?」

  潘銀蓮又想插話,被王廉舉制止了:「第四,萬大蓮的走,實際上動搖了梨園春來的根基,必須有得力舉措加以防範和彌補。你嫑插嘴!第五,新來的四個替補萬大蓮的角兒,在外面都有點名氣,隨時也有『耍大牌』『玩個性』而拍屁股走人的可能性。第六,注意:她們都很漂亮,都很年輕,也都很欣賞你丈夫的喜劇才華,這個你懂的!第七,文藝團體最害怕的就是台上台下,嘻嘻哈哈,眉來眼去,吱里哇啦,看著是演戲,演著演著就演出了麻達……」

  「你別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潘銀蓮有些反感了。

  王廉舉見有效果,繼續擴大戰果、火上澆油:「第八,老大的弟弟賀火炬並沒有安分守己,甘當老二,甘為人下……」

  「別瞎說,人家兄弟關係好著呢。」

  「好著呢嗎?好,不說這個。咱說第九:你如果不上位,難道還準備等著賀加貝把萬大蓮重新請回來不成?這不是沒有可能的,很多事都會由事不由人。再說,人與人之間的各種關係,說不清,道不明,有時看著大幕落下,燈滅油淨;轉眼又會死灰復燃,更鼓聲聲。九九歸一,就一個字:複雜得很很!(明明是五個字,可王廉舉常常會把一切都歸為一個字,說出來卻是一長串)好吧,咱說第十:形勢所迫,你不得不上。迫切的形勢,我還可以給你分析十條,可眼下最當緊的一條就是:抓住重要機遇;搶占有利地形;穩固大夫人地位;讓閒雜人等(他故意頓了一下)無——隙——可——乘!夫人哪!一個字:來日無多,抓緊踐行!」

  潘銀蓮既覺得王廉舉這個人很可笑,又覺得他說得有道理。經不住王廉舉三扇四簸的,在他「三顧茅廬」、條分縷析地數次演義當前嚴峻的「天下大勢」後,她就答應試試了。

  這一試,就把潘銀蓮試到了台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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