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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2024-10-09 21:30:41 作者: 陳彥

  賀加貝正在與萬大蓮排一出叫《扇墳》的輕喜劇。這本來是莊子試妻里的故事,卻被鎮上柏樹改寫成了一則現代喜劇。一個煤老闆,娶了一位年輕貌美的妻子,自己卻被酒喝死。煤老闆生前有言,他死了,也要學古人,墳干,妻子即可拿著存摺、擁有房產、開著奔馳改嫁。妻子(萬大蓮飾)便與昔日的情人(賀加貝扮),用十輪大卡車,拉了大排量的鼓風機來,扇得滿台飛沙走石,暗無天日,連道具樹木都連根拔起了。不僅墳土俱沒,重達一噸的花崗岩碑石,也十分誇張地扇進了陰溝。棺材咯咯叭叭掀飛了蓋板。煤老闆(賀火炬飾)竟然被扇得羅盤一樣在台中間旋轉起來。機關布景突然定格,煤老闆怒睜兩眼,死而復生。見妻子這樣性急,是用十輪大卡拉了水泥廠的鼓風機來作業,氣得他連鼓風機都砸了。

  演出時,火得觀眾都快瘋癲得要上房揭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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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園春來的春天,是真的來了。

  賀加貝樂得見天合不攏嘴。他除了與萬大蓮在台上眉來眼去,挽胳膊拉手,很是滋潤外,生活中,更是行情見長,粉絲、粉條、粉帶倍增。出門就有人指指點點,嘻嘻哈哈,見他無不樂不可支。開始是散客居多,漸漸包場也多了起來。先是有錢的企業包,後來政府部門開會也包。名氣大了,遊客團隊見天也絡繹不絕。有時搞得一些全國性會議要看,都得錯時錯點地避來讓去。

  賀加貝在考慮開闢新的演出場地問題了。他跟他弟弟商量,火炬滿以為會把自己重用一下,在新的場所負點責任呢。誰知說來說去,還是以他為主,兄弟搭夥。賀火炬就沒了興致,只說:「一個點都累得賊死,還開那麼多點幹嗎?」

  他跟萬大蓮商量,萬大蓮只笑不答。問得急了,萬說:「我就是打工的,你開多少點,我也就只能演一兩場。還得回去照顧廖萬呢。」

  「廖萬不是有保姆嗎?」賀加貝說。

  萬大蓮搖搖頭:「廖萬隻要我。我不在,都快把保姆氣死了。我還害怕保姆給娃吃藥呢。聽說有保姆嫌娃吵鬧,就偷偷給吃安眠藥,一睡一天不得醒。廖萬可鬧騰了,我害怕!」

  賀加貝最不高興的,就是萬大蓮的心不在焉。看著是在排愛情戲,演愛情戲,她的愛情,卻一直是在廖萬身上。姓廖,姓得他心裡十分硌硬。當然,他只是在心裡罵,當著萬大蓮面,還得表示出一種替她著急的樣子。

  賀加貝跟鎮上柏樹商量擴張的事,只是說擴張,卻沒有涉及創作智慧財產權與分帳問題。因而,鎮上柏樹不緊不慢地敲著桌沿說:「那要看你咋幹了。」

  賀加貝說:「按現在的人流量,再開一個五六百人的中型劇場,一點問題不成。」

  鎮上柏樹還是在有節奏地叩擊著桌沿說:「也許吧。」

  賀加貝就有點著急:「鎮老師,你得給個話。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鎮上柏樹摸摸剛長出的硬胡楂說:「劇目咋弄?」

  賀加貝說:「還請鎮老師您多寫呀!」

  鎮上柏樹把桌上旋開的筆帽使勁一擰上,說:「寫不動了。狗肚子就那點萬貨,都讓你掏空掏盡了。」

  賀加貝就知道鎮上柏樹的意思了,說:「放心,鎮老師,新開的劇場,會給你新開的稿費。要是你願意入股分紅,也可以商量。」

  鎮上柏樹貓頭鷹一樣的圓眼睛裡,立馬有了光的強勁反射。他說:「你先找地方吧。地方重要得很。戲嘛,我給你慢慢捏碼著。」

  賀加貝看鎮上柏樹的桌上,放著半碗剩方便麵,就說:「咋讓鎮老師吃方便麵呢。銀蓮沒給你買可口的飯菜?」

  「不不不,我有時就喜歡吃口方便麵。那時在政府部門加班趕稿子,辦公室一摞好幾箱。」鎮上柏樹急忙解釋說。

  「我這可不是政府部門。鎮老師是我們的大熊貓,大熊貓就得有大熊貓的待遇嘛。我找銀蓮去。」

  「別別別,你可千萬別批評銀蓮。銀蓮一天夠辛苦了,把我也照顧得很好,就別難為她了。」

  「不行!她的主要任務就是服侍老師寫戲。伺候不好,那就是失職!」說完,鎮上柏樹叫都沒叫住,賀加貝就嗵嗵嗵地下樓去了。

  賀加貝在售票房找到了潘銀蓮。她正在給幾個包場單位分票。賀加貝坐了下來。

  這是賀加貝第一次在票房坐下。

  票房一共就兩個坐凳,相距很近,稍不注意,兩人的膝蓋就會碰上。鎮上柏樹倒是常來幫忙,他的膝蓋,也碰上過潘銀蓮的膝蓋骨,她總是立即就把腿腳縮了回去。他卻偏要繼續朝前探索。包括手,有時鎮上柏樹滾日戳和幫著撕票時,也要故意把潘銀蓮的手觸碰一下。一碰,她就反彈。當然,反彈得很有分寸,也算是給足了鎮上柏樹的面子。

  現在,賀加貝就坐在鎮上柏樹常坐的那個凳子上。那把凳子已經搖得有點卯榫脫落,立腳不穩了。賀加貝還低頭看了看,搖了搖,又坐了上去。

  賀加貝說:「你咋讓鎮老師吃方便麵呢?鎮老師出的啥力?春發生棒棒肉、樊家臘汁肉夾饃、坊上老鐵家牛肉、老劉家燒雞,放開上,看他能吃多少。」

  潘銀蓮說:「都買過。他說要吃方便麵,換換口味。」

  賀加貝說:「反正得關心到。他就是咱的搖錢樹,知道不?創作跟不上,一切等於零。」

  潘銀蓮非常反感賀加貝老讓她關心鎮上柏樹。這畢竟是個男人,看那一臉的硬鬍子楂,像是李逵、魯智深式的粗糙人物。可眼睛裡的光,卻似一對油膩膩的剔骨刀,有時簡直能把她的衣服挑開了往裡扎。尤其那光從背後來,她感覺總在腰上、屁股上亂掃,讓她極度難受、難耐、難堪。好在只要她一暗示,他還能適可而止。不像紅石榴度假村那些所謂的頭臉人物,你願意不願意,他都敢老鷹一樣地生撲硬抓。截至目前,鎮上柏樹都是有所節制的。但賀加貝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朝虎口推,讓她就很是有些心生寒涼。她也給賀加貝暗示過,說鎮上老師有時說話做事都怪怪的。他問咋怪了,她說男人麼,你說咋怪了。他只一笑,說一個文人能翻起多大浪。在潘銀蓮看來,那就是賀加貝心中沒有她。她幾次聽見,賀加貝連萬大蓮的兒子叫廖萬,都心生嫉妒,還讓早早改了廖姓。怎麼讓她去伺候鎮上柏樹,就那麼心胸寬闊,任由來去呢?他咋不讓萬大蓮給鎮上柏樹端水倒茶呢?萬大蓮也在演鎮上柏樹的戲,給老師端水倒茶還不應該嗎?可有一次,鎮上柏樹跟萬大蓮多說了幾句話,還是在解釋劇情,分析角色,賀加貝都立馬制止了。他明顯是嫌鎮上柏樹眼睛裡的光芒太獻媚、太黏糊。我潘銀蓮是他的妻子,卻被這樣支使著去伺候別的男人,並且還嫌不到位、不細心。這讓她心裡聚起了不小的疙瘩。

  賀加貝把關於演出擴張的事,也順便給潘銀蓮說了一下,問她怎麼樣。潘銀蓮能怎麼樣?這事她早已聽說了。最早還是聽萬大蓮在跟別人議論,說加貝可能要再擴一個演出場地呢。她就一直等著賀加貝跟她說,可一直沒說。即使晚上躺在床上,也不見他提起。他的確是累,但見躺在床上,就立馬能呼哧大鼾起來。結婚的頭幾個月,他倒是稀罕著她,後來就漸漸稀疏了。她知道他不喜歡她那裡的疤痕。她老覺得是欠著他的。最近倒是又稀罕了,那是在跟萬大蓮排愛情戲《扇墳》以後。有天晚上,他竟然在她身上喊起大蓮大蓮來,氣得她忽地一下,用小腹把他頂到了一邊。問他喊誰,他支吾了半天,說喊銀蓮哪!她也不願意跟他吵鬧。吵鬧也無益。她更不想讓賀加貝他媽和住在隔壁的火炬聽見。她也心疼著賀加貝的日夜操勞。喊就喊了吧,反正摟著的,畢竟不是她萬大蓮。

  賀加貝說:「咋,再開一個演出場子,你還不高興?」

  潘銀蓮說:「那都是你的事。」

  「你不是我老婆?」

  「我是你老婆嗎?」

  賀加貝氣得騰地站起來說:「女人都是些怪物!」連凳子倒了他都沒扶,端直就走了。

  潘銀蓮心裡倒是一陣甜蜜,他心裡總算還是把我當自己親老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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