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2024-10-09 21:26:39 作者: 陳彥

  甲秀做家教最遠的一家,在北郊快到草灘的一個地方,中途需倒三次車,要是順利,路上得五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主東是一個礦山老闆,兩口子都在礦區,孩子交給了姥姥、姥爺。甲秀第一次見面時,姥姥都急哭了,怕把孩子帶不好,影響了高考,沒辦法給女兒女婿交代。甲秀一接觸,孩子學習確實一般,心思全在遊戲上。經常放學泡遊戲廳,為找他,姥姥、姥爺都報過警。第二家在城市的西南角,從第一家過去,也是要倒兩次車,得四十多分鐘。這是一個幹部家庭,男的是政府部門的一個處長,據說手上權不小,整天都在外面應酬,幾乎每天回來都是醉醺醺的,多數時候得有人攙扶著往回送,送的人也比他清醒不到哪兒去,因此,樓下停車場,就成了他們拍著腔子定事的地方。老婆基本都在麻將攤子上,因而,孩子的學習,就從小學時的上游,溜到初中時的中游,直到現在的下游。第三家是市中心的一個文藝家庭,父親是演奏家,母親是表演藝術家,孩子從小就學拉小提琴,據說已考過十級,有名牌大學已承諾,只要能上一本線,就作為特長生無條件招錄。但甲秀估計,按現在的成績,孩子最多能考個三本。甲秀建議孩子考慮報藝術類更有把握。

  這三家甲秀開始放在星期六一天,早上九點半趕到北郊,上兩小時課,到十一點半,有時兩位老人會留她吃一頓便飯。連續吃兩次,甲秀會客氣一下,自己出來,在不遠的一個飲食攤子上吃一碗麵皮,也就三塊錢。然後往第二家趕,到第二家時,有時下午一點剛過,有時不到一點,如果孩子要午休,保姆就會讓她在客廳等一會兒。有時孩子不睡,她就直接給上課。兩小時結束,她會趕到爹娘的打餅攤子上幫一會兒忙,因為這時剛好是快吃下午飯的時候,要餅的特別多。晚上,趕到市中心,給拉小提琴的孩子再上兩小時課,一天就占得滿滿當當的了。有時三家的時間也會有調整,甲秀總是很合理地加以安排,哪怕給自己帶來不便,甚至多掏不少交通費,也總是按人家的要求來,因此,三家一直對她都很滿意。星期天早上,她會幫爹娘打一早上餅,換著讓爹娘多睡一會兒。然後下午就給金鎖輔導。每兩小時五十塊,金鎖他媽最近要求給金鎖「惡補」,有時就要上四小時。這樣,每個星期六、星期天,她能掙二百到二百五十塊錢,一月下來,刨過坐車、路上吃飯和手機費,基本能賺到八九百塊錢。她的伙食費和零花錢就再不用爹娘補給了。

  本來一切都順順的,甲秀星期一到星期五,安心在學校上課。星期六、星期天出來做家教,並且給爹娘也能幫上一點忙,可金鎖越來越不按路數出牌,簡直是胡攪蠻纏起來,很快就把一切都攪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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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先是要換成星期六上課,甲秀好不容易把那三家調過來,他又要星期天上。羅天福覺得咋都不要把房東得罪了,甲秀就又調回了星期天。可金鎖偏又要星期六、星期天兩天都上,攪來攪去的,那幾家就沒有了耐心,其中兩家都說,暫時停一停。她把精力全集中到金鎖這兒了,他又不好好上。其實,他是另外的心思在作怪,甲秀早就有預感,又不好說,事情就越來越麻煩了。

  金鎖說他愛上甲秀了,並且不是說著玩的。甲秀把這事告訴了爹。羅天福觀察了一下,發現也確實有問題。甲秀不知該咋辦,羅天福覺得只能冷處理。

  甲秀問:「你說怎麼冷處理,爹?」

  羅天福說:「你就說學校有事,最近沒辦法輔導了。你去給你鄭陽嬌姨也說一下,不要說人家娃咋了,就說咱們有事。這兒你暫時別來了。」

  甲秀說:「那今天呢?說好的還有兩堂課呢。」

  羅天福:「今天咱上完,下個禮拜先停一停。」

  羅天福說完,出去買面買油去了,甲秀一邊和娘在攤子上支應著,一邊等金鎖回來上課。

  昨天是周末,金鎖有個同學過生日,也是他班上名列倒數第三的夥計,說要去開Party,整整在外面折騰了一夜,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鬧又是唱的,直到中午才回來。回來時手裡還抱著個啤酒瓶子,早喝得爛醉如泥了,卻鬧著要甲秀補課。

  甲秀看他神志不清,要他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再上課,他咋都不行,硬纏著甲秀要立馬上。外面人太多,甲秀看金鎖糾纏得不行,就把金鎖往回攙,本來是想攙回到他自己的家裡去,誰知金鎖咋都不行,幾個踉蹌,竟然撲進了羅家租房裡。淑惠遠遠地在大門外看見了,急得就往回趕。等她趕回房時,金鎖已跪在地上了。

  金鎖緊緊抱住甲秀的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姐,我……愛你,真的,我愛你。我痛苦得很……我都不想活了,你說我活著有啥意思……你要不愛我,我……我就去死啊……」

  甲秀被整得毫無辦法,攙也不是,推也不是,哄也不是,罵也不是,她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一時慌了手腳,見娘來,竟然也哭了起來。

  淑惠急忙俯下身去拉金鎖,金鎖又一把抱住甲秀娘的腿:「阿姨,把你女兒給我吧,我愛她,我要娶她……」

  這下弄得淑惠也沒了主意,哄了幾句,金鎖竟然越發地潑賴起來。淑惠就想去喊他爸媽,看來跟東家這個麵皮不撕爛是不行了。

  淑惠起身剛走出房,竟然遇見羅甲成回來了。羅甲成平常星期六是從來不回來的,今天就這麼湊巧,咋就想回家來看看。淑惠一見甲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說:「你快進去招呼你姐,我去叫他媽去。」

  羅甲成進房的時候,金鎖更是混鬧得肆無忌憚了。

  「羅甲秀,你……你必須愛我,你不愛我……我……我馬上死給你看……」

  金鎖說著,就用頭撞牆,一邊還死死抱著甲秀一條腿不放。

  甲秀嚇得尖叫起來。

  在羅甲成眼中,這一家人,就沒有一個好貨,他之所以不想來,雖然也有跟父親越來越對立的成分在,但最主要的還是見不得這一家人。沒想到,這個小流氓,竟然無恥到這種程度,本來窩在肚子裡的那股邪火,就嘭然上躥,頓時烈焰欲爆了。

  金鎖還不知大禍臨頭,仍在苦苦求愛:「甲秀姐,愛我吧,你家窮,我家有錢……跟了我……好日子……就來了……」

  羅甲成飛起一腳,踢在金鎖高高撅起的屁股上。

  甲秀和金鎖都驚住了。

  甲秀一看弟弟火冒三丈的樣子,就急忙制止他:「甲成……」

  還不等甲秀喊完,羅甲成第二腳又飛了過去,此時顯得十分笨拙的金鎖,被踢了一個骨碌貓兒前翻。

  翻起來,金鎖還不清醒地說:「別……別踢我,我……我們都快成一……一家人了……」

  「誰跟你是一家人,你這個小流氓。」羅甲成又飛起了第三腳。

  甲秀看甲成完全是失去理智的樣子,就一把抱住弟弟,苦苦哀求著,讓他別再動手。

  這時的羅甲成,任怎麼規勸也沒用,他一下抖離甲秀的雙臂,端直拿起挑行李的竹扁擔,朝金鎖身上狠狠悶了一扁擔。

  甲秀撲上去,護住金鎖。

  金鎖還在說:「打……打死我也要……要甲秀姐……」

  羅甲成不知哪來的那麼大力氣,竟然一把掀開姐姐,又一扁擔落在了金鎖的背上。

  金鎖還在央求:「你打……小舅子……打我也要……你姐……」

  羅甲成就連著狠狠給了他幾扁擔。

  甲秀再次撲上去,羅甲成一下把甲秀推出老遠。就在他繼續狠揍金鎖的時候,鄭陽嬌出現在了門口。

  「天哪!」

  鄭陽嬌一下撲過去,護住了金鎖。這時,甲秀和嚇出一身冷汗的娘,使出渾身力氣,終於困住了甲成。

  空氣似乎都凝結了。片刻後,鄭陽嬌先是號啕大哭,繼而便大喊大鬧起來。

  西門鎖來了。見兒子鼻子和嘴上,到處都磕碰的是血,又見羅甲成手裡還惡狠狠地操著扁擔,就一下憤怒起來。自己的兒子,自己怎麼討厭、怎麼教育、怎麼打罵,那都是自家的事,現在竟然被別人打成這樣,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鄭陽嬌直喊:「快,西門鎖,兒子沒氣了,快送醫院。」

  西門鎖就沒顧上收拾羅甲成,連忙抱起酒氣熏天的兒子,向門外跑去。

  鄭陽嬌出門時兇巴巴地指著羅甲成說:「你狗日的就等著進局子吧。」

  羅甲成毫不示弱地:「等著就等著。」

  淑惠急忙捂住了甲成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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