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2024-10-09 21:25:19
作者: 陳彥
自鄭陽嬌換床那天起,西門鎖感覺整個生活又進入了老一套,那些打牌的又慢慢來了。不過女的來得少了,鄭陽嬌遲早跟防賊一樣,覺得不舒服,好像誰都會看上她的男人,真格是世上男人死完了。男人們還反倒覺得西門大哥可愛了,只要鄭陽嬌不在,就會跟西門鎖開玩笑,有人乾脆就叫他西門大官人,這個姓在過去是不怎麼受人尊敬的,不過好像現在不同了,報紙上說,有幾個地方還正爭著西門慶的故里呢,看來西門大官人在這個時代已不是什麼不受人待見的角色了,不過西門鎖聽著總還是嫌彆扭,每每有人不懷好意地喊起西門大官人來,他總是伸出個中指,「賊賊賊」地一頓亂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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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以後,溫莎也給他發過幾回信息,有一回差點讓鄭陽嬌逮著,他是蹲在廁所回的信息,正回呢,鄭陽嬌卻裝著找東西進來了一趟,他當時反應快,一下將手機別進了褲頭裡,算是躲過一劫。總之,一切都恢復了正常秩序。就是最近突然上邊來找麻煩的多了些,先是警察來了幾趟,還是為戲樓丟失那對金眼珠的事,好像有了什麼新線索,重點懷疑起他們這兒曾住過的幾個農民工,那幾個人都走了,說是去了廣州,具體哪兒誰也不知道。但辦案人問得很細,拼命讓他回憶他們的長相和生活細節,他和鄭陽嬌還真的沒注意過,院子遲早住幾百號人,除了收房租,收水電費,幾乎很少與這些人打交道,長相都是模模糊糊地記了個大概,生活細節幾乎無從談起,但公安上就是死纏著不放,讓他們都有些煩了。隨著公安上又一輪大調查、大取證,關於那對金眼珠的傳說,便又生發出好多新的情節來。這個城市丟失的可能有遠比這對金眼珠貴重的東西,但由於一些文化人的瞎吵吵,好像這對眼珠就是啥大得不得了的事,一個有數百年文化積澱的秦腔老祖宗的眼珠子被人挖了,這還了得。其實這對眼珠子,西門鎖是再熟悉不過的。在他小的時候,幾乎天天爬上戲樓去玩,攀上戲神的肩膀,給戲神眼睛塞石子,糊泥巴,那也是家常便飯。那眼珠子他們也摳著玩過,他記憶中好像是連著的,要能摳下來,他們早摳下來了,還能等到現在讓賊惦記。可那眼珠子還就是被人挖了,留下兩個黑咕隆咚的大洞,一下攪得文廟村幾個月都沒安寧過。
在公安機關找眼珠子的同時,街道辦也忙活著天天來調查農民工子女上學的有關問題。有個副主任叫賀冬梅,原來就是這個村的支書,後來當了街道辦的副主任。鄭陽嬌特別不愛這個女人,賀冬梅當支書時,總是與她家過不去,收拾過她家賭博,還為她冬天用涼水潑濕農民工被褥的事,逼著她給農民工道過歉。她至今還覺得委屈,那個農民工欠她半年房租,咋都要不回來,潑水也是萬不得已的事。可賀冬梅偏偏就當眾出了她的丑。賀冬梅調到街道辦,鄭陽嬌還放過炮,以示送瘟神。她想街道辦離村里遠了,這下啥事也管不著了,沒想到,這個賀冬梅最近還三天兩頭地往文廟村跑,並且把重點就放到她家院子了,這讓她和西門鎖都很是鬧心。不過鄭陽嬌專門打聽過,街道辦有三個副主任,賀冬梅就排名第三,沒啥權。在賀冬梅第一次來的時候,鄭陽嬌就適時地把她的這份不屑傳遞給了賀冬梅。不過賀冬梅好像很不在意似的,見了誰都很客氣,儼然一副親民的樣子,這讓鄭陽嬌覺得十分可笑。
賀冬梅在這個院子,跟東方雨老人接觸最多,據說,這次引起上邊重視的就是東方雨老人的一封信。這封信里詳細講了農民工子女上學難的問題。這個院子的幾百個農民工,帶來了幾十個孩子,有半數上不了學,有的就又被領回去了。破鑼的兒子,就是在這兒混了一年多,沒地方要,才送回老家去的。鄭陽嬌特別不喜歡東方雨老人,但又不敢表現出來,老漢在院子裡威信很高,看樹,護樹,既不拖欠房租,也不拖欠水費,還真不好對人家發作。但老漢就像一雙眼睛,似乎無處不在地盯著自己。農民工們下工了,就愛聚集到他的身邊,聽他拉板胡,自娛自樂唱秦腔。老漢八十多歲了,來龍去脈都不是太清楚,好像也沒有晚輩,鄭陽嬌和西門鎖試著問過幾次,老漢都用話岔開了。這幾天賀冬梅來,倒是跟老漢打得火熱,鄭陽嬌一知道賀冬梅原來是東方雨一封信引來的,就對這個老漢又來了氣。
公安上來攪一陣,賀冬梅又來攪一陣,金鎖學習成了班上倒數第一,學校又來攪一陣,西門鎖和鄭陽嬌的頭真的給大了。其他事都好應付,唯獨金鎖的事,咋都應付不過去,老師不停地叫去開會,有時一坐就是大半天。人越多,老師越想方設法刮你的鼻子傷你的臉。鄭陽嬌去了幾回,實在撐不住了,就慫恿西門鎖去,西門鎖也實在覺得臉沒哪放了,就再一次跟鄭陽嬌商量著,還是得請甲秀來加緊輔導。要不然,班主任說了,以後班上的最後一名,家長來開會時,就直接把人領走算了。
甲秀自上個月再沒給金鎖輔導了。一來金鎖貪玩,好幾次約好的上課時間,他都回不來。他回來了,甲秀又沒在,陰差陽錯的,就乾脆算了。其實更重要的是,金鎖有一段時間太黏糊,甲秀故意疏遠了他。鄭陽嬌也覺得金鎖看甲秀眼神怪怪的,也有不再想讓甲秀輔導的意思,這樣,三湊六合的,就徹底耽誤了下來。沒想到,僅一個多月時間,就從倒數第三名,又溜到倒數第一名了。西門鎖和鄭陽嬌都覺得丟不起人,就又來托羅天福叫甲秀了。
星期五晚上,甲秀剛好又過來幫忙打餅,羅天福就把鄭陽嬌來找的事說了。甲秀有些為難地:「又輔導啊!」
羅天福和淑惠也知道甲秀不想輔導的原因,但也都勸她說,還是去幫幫吧,東家都來幾回了。甲秀只好又去了。
鄭陽嬌比任何時間都更親熱地把甲秀一把拉到沙發上,又是削蘋果又是沖咖啡的。連虎妞都比平日溫順了許多,見主人殷勤,也前後癲狂著,直接就上到甲秀的肩膀上,舔起了甲秀的臉,弄得甲秀極難受地把狗硬壓在了沙發上。
西門鎖不停地給金鎖打電話,催他快回來。金鎖直到快十點多,才挎著個攝像機從外面回來。他見甲秀,說不清的有一種心虛,甲秀儘量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說實話,給金鎖輔導,作用真的是值得懷疑的,因為金鎖根本就沒有任何學習的心思,講什麼也白搭。講著講著,老毛病又犯了,兩個眼睛盯著甲秀直犯傻,氣得甲秀直想合起書本走人。還沒學一會兒,他又翻拾起了他的攝像機,說最近又在拍電影,是反映城市流浪狗的,精彩得很,說著就要甲秀過來看鏡頭。這時西門鎖進來,一把沒收了攝像機,並照尻子踢了金鎖一腳,金鎖大喊一聲:「堅決反對家庭暴力!」氣得西門鎖又是一腳:「反對你媽的×!」甲秀也很嚴肅地說了他幾句,他才勉強學了一小時。
甲秀從西門家走出來時,院子裡的秦腔自樂班已經散攤了。唯有自己的爹娘,還在地打著餅。已是深秋了,飯店要的餅,晚上打,早上送也可以,爹娘也就改在晚上加班了。甲秀幫爹揉起面來。爹問輔導得咋樣,甲秀如實說了。爹說,娃可能還沒開竅呢。又問甲成最近的情況,甲秀覺得甲成最近學習很用功,多數時間都泡在教室和圖書館,羅天福連聲說:「好,好,好,只要在用功,就有希望。」
羅天福揉面的雙手更有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