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2024-10-09 21:21:42
作者: 陳彥
西門鎖除夕夜從老羅家出來,又到街上胡亂走了走,看著滿街人太多,自己的心裡卻是冷冰冰的孤寂。他鼓起勇氣給趙玉茹家撥了個電話,一直沒人接,他想著可能是都回娘家過年去了。他又給溫莎撥了個電話,溫莎說真神了,她說她還正準備給他發信息,祝新年快樂呢。溫莎也回了老家,說她奶奶身體不好,十三年了,這是她第一次回老家陪奶奶過年。她說老家真好,回到這裡,也不知啥叫緊張,啥叫競爭,啥叫過氣,啥叫人老珠黃,身上揣了一萬塊錢,簡直就跟富婆一樣。她說她真不想再回西京城了。一想著要再回到那裡討生活,她的兩條腿都在打戰,她說她早先真不該出去,十六歲就出道了,回想起來真是可怕。她說她要跟她奶奶一樣,在山裡過一輩子,也未必不是幸福生活。她還說,十八九、二十幾歲的時候,太把錢不當錢了,要是能把那些錢都給奶奶這樣的鄉下人,她們老幾輩子都花不完。現在說啥也晚了,她說她完全活在一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惶恐生活中。她也懷疑她還能不能回到過去,她還能不能安守在這個擁有一萬塊錢就簡直是大富婆的邊遠村落了。電話信號很弱,聲音時斷時續,西門鎖幾次都不想再繼續了,可溫莎還沒有結束通話的意思。她說她是在老家房頂上給他打電話的,這附近只有房頂才有點信號。她說山里風大得很,她是裹著一床被子,站在房頂上的。手機一旦沒了信號,她就感到她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關係了,就是死了,也就跟一隻山雀、一隻螞蟻死了一樣,她感到很害怕,她只能活在房頂上,在房頂上,看見手機有信號,她才覺得她是活著……溫莎整整跟他通了一個半小時的話,打得手機發燙,耳朵出汗,拿手機的手被凍得捏不住手機,整個電池消耗殆盡,自動關機時,這場通話才算自然結束了。就在電量馬上要耗完時,溫莎還在哀求他,換了電池,一定要儘快撥過來,她還在樓頂等著呢。他急忙說,不方便,方便時,他會打過來的,讓她不要等,手機在這時恰好自動關機了。
不知不覺中,他已走到了一個寺院門口,裡面擁滿了人,說是搞新年祈福的。福要是能祈來就好了,要能祈來,他寧願拿一半錢去祈福,一半錢來生活。前幾年跟鄭陽嬌越鬧越凶時,他也去好多別人說十分靈驗的地方祈過平安符,錢沒少花,可鄭陽嬌也並沒有因此變得比過去溫柔、寬厚多少,相反,這幾年是越來越刻薄、兇狠了。他繞著寺院又走回去,院子裡,只有羅家還燈火通明著,裡面幾個人有說有笑的,好像幸福這勺油,都讓他們從鍋里撇走了,喜氣充溢得門窗都關不住。
西門鎖回到冷清清的房裡,打開空調,工作了半天,咋還越發凍得人上下牙直打磕磕,拿起遙控板一看才發現,是把制式弄錯了,摁到製冷上,把本來就冰冷的房子乾脆整成冰窖了。他也把床上的被子弄出來裹著身子,朝沙發上一臥,才想起來,電視早就讓鄭陽嬌扔出去,連殼子都摔炸了。
他瑟瑟發抖著,在回想今天下午發生的那場事。其實啥都不為,就為過年在哪兒吃飯這點事。西門鎖也同意除夕夜都回她娘家吃,但堅持吃完飯他就回來,這麼大一攤子,總得有人經管。鄭陽嬌的意思是初五以前,都在娘家蹭。姊妹幾個都回去蹭,她為啥不蹭,不蹭白不蹭。鄭陽嬌不單是為省幾個錢的事,關鍵是怕做飯,嫌油煙味弄得天天都得洗頭,潑煩得很。再加上她嫁了個富人,回去也有地位有面子,做啥事大家都讓著敬著她,連爸媽也都是看她眼色行事的。那種滋味特別好受,就老想回去找那種感覺。在文廟村,現在連牌都沒人跟她打,回娘家,想叫誰陪,都是給誰面子了。可西門鎖實在不喜歡她家的那種氛圍,遲早都是亂鬨鬨的,「離城一丈,都是鄉棒」,這話形容鄭陽嬌他們村子的人,簡直是再精準不過的說道了,他們啥都想學城裡的樣子,可啥都學得皮焦里生的,精明有餘,寬厚不足,咋看咋不舒服,還不如老羅他們這些真正的鄉下人真實、質樸、可愛。西門鎖好長時間都不想進那個村子,何況要連著去吃六天飯,他咋都不同意。鄭陽嬌就指桑罵槐地說他不知又想去見哪個爛貨。三說四說的,兩人就說崩了,一說崩,鄭陽嬌就罵,鄭陽嬌一罵,西門鎖就想動手掌嘴,嘴還沒掌呢,鄭陽嬌就把他正看著的電視機抱出去扔了。再然後,鄭陽嬌就領著金鎖開著寶馬回娘家去了。金鎖也喜歡到那邊找感覺,一回去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被一村的野孩子,猴猴得日夜不落屋也沒人敢說,誰一說,姥姥、姥爺就護著,所以金鎖總是鄭陽嬌回娘家的急先鋒和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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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的溫度始終升不起來,西門鎖臥在沙發上一直在發抖。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麼孤獨,想了一圈朋友,人家都有家,都在團圓,這時候打電話,明顯是不合適的。想來想去,就只有個伍疤子是獨丁,看看這傢伙是怎麼過年的,他就撥通了伍疤子的電話。伍疤子一接電話,還激動得不行,連住聲地喊了幾聲:「哥,哥,哥,還就我哥還想著我。我能做啥,東大街胡竄哩麼。你在哪,哥?見一下吧哥,想你了麼哥,我早都想給你撥電話了,想著今天是年三十,都跟家裡人圈著的,不好打擾麼哥。你在哪裡哥,你說個地方,兄弟十分鐘趕不到,你拿戳我臉行不,哥。」西門鎖被惹笑了。他還是說有事呢,不想見伍疤子。可伍疤子反倒把他給纏上了:「哥,我聽你在哪兒躺著的,是不是在歌廳,不像,歌廳吵得跟一樣,沒有這安靜。是在洗浴城,也不像,沒水聲麼。哥你到底在哪嘛?跟兄弟見一下嘛,扎勢呢嘛哥,兄弟就你這一個念想,你再把兄弟忘了,兄弟還活呢嘛哥。哥,哥,哥,你支應一聲嘛,哥--!」伍疤子在電話里美美長喊了一聲。西門鎖說:「好吧,你說在哪見?」「我還要求呢嘛,不就是看哥在哪兒召見我哩嘛,我還能給哥提要求,還犯上作亂呀!實在不行了,還去那個洗浴中心,哥看咋個向?最終還是由哥定秤噢,兄弟就是個服從麼,哥你定,我立馬就到。」「好吧。」「哥哥哥,我就想親你一下,啵!」
西門鎖也確實想找個地方熱熱乎乎泡個澡,兩隻腳和一雙手都凍得快失去知覺了。他爬起來打了個出租,等他趕到時,伍疤子已經在洗浴中心門口東張西望地等他了。他一下車,伍疤子就撲上來,一下把他抱起來,那種輕狂,讓他又想起了十幾歲時他們在一起的無憂無慮和灑脫放浪。他本來是覺得伍疤子說話有趣,兩人泡個澡,說說閒話,放鬆放鬆,誰知伍疤子這貨,一進這裡面,就跟餓虎下山了一樣,眼睛盯著各種「食物」,話也沒有了,人也痴呆了,口水淋盪的,只是眼睛放著綠光,前後就知道說讓兄弟先「吃」了再說,「吃」了再說,「吃」飽了有勁兒了再說。氣得西門鎖也就只好讓他先「吃」去了。西門鎖在池子泡了一下,又蒸了個桑拿,才感到身子骨里的溫度被喚醒了。他叫了個小姐,一邊按摩,一邊拉起了家常。這時,溫莎的信息來了:「說話方便嗎?」他回了三個字:「不方便。」只要一黏扯上,就沒個完。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自己不夠意思,溫莎披著被子,忍著風寒,一直在一個鄉村的房頂上等著跟自己多拉幾句話,自己這會兒身在鬧市風月場,臥在溫柔富貴鄉,連接個電話都嫌煩,真是有點不近人情了。他把電話又打了過去。他感到溫莎都激動得想哭了。他聽見溫莎的鼻子已經阻塞得實實的了,感冒症狀很嚴重。他就說,趕快回房去。她說回房幹嗎,跟奶奶她們一樣,打個雀兒牌,為五角錢的鍋底,吵個臉紅脖子粗?她說她都快煩死了。西門鎖說,你剛才不是說都不想來城裡了嗎?溫莎說,是呀,城裡我也不想去,鄉里我也不想待,我就想讓一陣風把我刮到天上去算了。西門鎖感到溫莎今天淨說了些沒頭沒腦的話,再說一夜都扯拉不完,就勸她,還是趕快回房歇著去,溫莎說她不困,就想跟他說話。無奈,他只好扯了個馬虎,說鄭陽嬌回來了,就急忙把電話掛斷了。那個按摩小姐就問,鄭陽嬌是誰呀?西門鎖隨口說了一句:「母老虎!」按摩小姐就笑了。
就在西門鎖掛斷溫莎電話的時候,他看見了一條簡訊,是映雪的,他眼前一亮,急忙翻開一看,只有十個字:「祝您新年快樂,身體健康!」這真是他新年最大的禮物,大得幾乎看不到邊沿,他久久看著這十個字,甚至忘了正給他按摩的小姐,就輕輕地放在嘴唇上,長長地親吻著。他的眼睛一直緊緊閉著,但熱淚還是從縫隙中溢了出來。按摩小姐輕輕給他手上遞了張紙巾,他靜靜地擦乾後,就給映雪回了幾句話:「謝謝!我也祝你和你媽,還有你姥爺、姥姥新年快樂,祝你們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心想事成,永遠幸福!」他把能想到的祝福話,都寫上了。他把信息發了過去。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和愉快。按摩小姐問他:「誰呀,讓大哥這麼上心?」「女兒。」小姐不相信地:「女兒?給女兒發信息幹嗎這樣啊?」西門鎖說:「你不懂。」西門鎖又問:「你今天給你爸媽打電話了嗎?」「打啦。」「打了就好。」小姐有些不明白地:「大哥,我咋覺得你怪怪的。」「咋怪了?」「反正怪怪的。」「問給你爸媽打電話沒,怪了?」「不是說這個。」「那你說啥?我給你說,你們要學會懂事呢,爸媽再不好,心裡都牽掛著你們呢,不懂事,爸媽會傷心死的。」「我對我爸媽好著呢呀,大哥你說你怪不怪?」「好著呢就好,好著呢就好。」這時,伍疤子從包房出來了,伍疤子上前一把掐起小姐的後腰,忽地一下,就把小姐摔在了西門鎖的身上,說:「盡說呢,把時間都耽誤在嘴上了,咥點實活嘛,哈哈哈。」小姐伏在西門鎖身上正看他反應呢,西門鎖把娃就輕輕掀下去了,罵伍疤子說:「看你個貨。」伍疤子說:「看哥還細法的,準備蒸熟了吃呀,兄弟早都生吞活剝了,哈哈哈。」
西門鎖給小姐付了小費,就讓小姐走了。伍疤子還一個勁兒地埋怨說:「都做啥來了。咱西門大哥呢麼,咋現在也給斯文了,斯文呢,你不吃別人照吃。」「你就知道個吃吃吃。」「哥你還圖錢哩,圖房哩,圖老婆圖娃哩,兄弟圖哩麼?兄弟現在就是這樣,抓住了美美咥一頓,抓不住去。活一天算一天。」伍疤子說著,也撲通躺到了另一個按摩床上:「狗日這就算天堂麼,你說天堂能是個啥樣子?」西門鎖說:「哎,你也五十歲的人了,都沒想著換個活法?」「你說話哩,你以為我不想跟你一樣人五人六的,本錢哩嘛?你有個好爹,咱爹能弄,連自己嘴都顧不住就走了。你說我咋活?」「老乾那營生總不是個長法麼。年齡小些還可以,莫非還要真熬成老賊呀。」「哥,不是我批評你,兄弟就看不上你這一點,賊咋?也是個職業麼,社會分工不同麼,有的賺錢就很容易,我看報紙上說,有人一年合理合法拿幾千萬工資,那就真的合理合法了?,那是個理,那是個法。還有人是別人愣朝門上送哩,占山為王,幾輩子睡著都吃不完。兄弟無非是得靠自己親自往出掏而已,誰還比誰高尚,誰還比誰低賤了?」「你個挨的貨,還說得一套一套的。」「哥你說是不是?你猜兄弟最恨啥?」「恨啥?」「恨街道上那些閒得沒事的老頭老太太,小偷小摸這些事,連公安局、派出所都管不過來了,他們還盯得死緊,都有病呢哥。」西門鎖說:「再弄下錢了,做個小買賣啥的,總比這樣提心弔膽地活著強麼。」「哥,你能說這話,就說明你對咱這一行還外著呢,兄弟要能弄下做買賣的本錢,還稀罕你給掏打炮錢?兄弟活人也是有原則的,你懂不?大單生意絕對不干,它派出所抓住也就是個小偷小摸,還能把兄弟殺了剮了?不過兄弟一生也總是要干一回大事的,人都有個夢想麼,兄弟也有,那要看時候哩。兄弟是想換個活法,這行業也越來越不景氣了,太累了,壓力太大了,幸福指數太低了,皮繩都快繃斷了……」說著,伍疤子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西門鎖還指望跟他諞,聽他那髒話連篇的快言快語,化解寂寞呢,「睡死呢睡,再諞會兒。」伍疤子已是磨牙放屁,鼾聲大作了。氣得西門鎖罵了一聲:「豬!」也擰身睡了。
大概是初一早上五點左右,西門鎖突然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一看,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了,是金鎖的,也有鄭陽嬌的,一連這麼多未接電話,怕是有急事,他就迷迷糊糊地接了。電話里是金鎖的聲音:「爸……死了……」那邊鞭炮聲太大,西門鎖沒聽清是什麼死了,嚇得一骨碌爬起來,急忙問道:「誰死了?你大聲些。」那邊的聲音還是被鞭炮淹沒著,鞭炮聲中似乎有女人的哭聲,仔細一聽,好像是鄭陽嬌的。是她爸死了?不可能呀,老漢還結實得很麼,上個禮拜不是還跟村里人打架,一拳頭把一個小伙子的牛蛋打得動手術了嗎?西門鎖聽那邊鞭炮聲小些了,就又問金鎖:「誰死了?」金鎖說:「虎妞死了,誰死了,你快來,媽都不想活了。」原來是狗死了。西門鎖還想倒下去再睡一會兒,可一想,這狗死了,對鄭陽嬌來說,可真是一場過不去的生離死別,還真得當回事呢。他喊叫伍疤子,伍疤子只是哼哼,咋都不動彈。他就喊服務生結了帳,然後直奔鄭陽嬌娘家村子去了。
西門鎖趕到鄭陽嬌娘家時,屋裡已亂成一河灘了。鄭陽嬌抱著狗,已哭得死去活來。鄭陽嬌一邊哭,還一邊罵,所有親戚,包括她的父母,都跟犯了錯誤似的,乖乖低著頭,任憑她指責謾罵。原來昨晚虎妞過於瘋張,一群孩子這個餵了那個喂,讓它躥桌子,它就躥桌子,讓它跳板凳,它就跳板凳,讓它打滾,它就打滾,讓它直立,它就直立,直玩到後半夜,才在一個沙發底安靜地臥了下來。鄭陽嬌一直和幾個妹子妹夫打麻將,等有人說狗好像在吐白沫時,鄭陽嬌一看,狗已經不行了,她就急忙開車去寵物醫院搶救,誰知年三十,哪裡都沒人上班,最後勉強找到一個熟人,弄進去搶救時,心臟已經停止跳動了。醫生說狗可能是兩種原因導致死亡的,一是可能吃了太多的巧克力,巧克力對於狗來講,幾乎等同於砒霜。二是暴食暴飲後,進行了太強烈的運動,導致心衰死亡。鄭陽嬌氣得當下就破口大罵起來,等把狗抱回去,她乾脆如喪考妣地臥在大廳連哭帶罵起來。屋裡每個人都是罪魁禍首,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殷勤地給狗餵過東西,為了討好鄭陽嬌,連她爸媽都不同程度地引誘、蠱惑和煽動過狗表演。因此,當鄭陽嬌罵時,所有人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耷拉著蔫臉,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鄭陽嬌喊叫:「虎妞都死了,還掛的什麼燈籠啊!」她爸立馬就讓二女婿上去把燈籠摘了。
西門鎖一到,看已弄成這般陣勢,就想趕緊拉著鄭陽嬌回去,可鄭陽嬌已經哭得稀癱,咋都拉不起來。後來是兩個妹夫幫忙,才算把鄭陽嬌弄到車上。她的兩個妹子一邊一個把她扶靠著,摩挲著,她懷裡抱著死狗。金鎖坐在前邊,西門鎖開車,總算把鄭陽嬌弄回文廟村了。下車那陣,幸好到處都在放鞭炮,哭聲才沒驚動四鄰。西門鎖把她的兩個妹子打發走後,又把死狗從鄭陽嬌懷裡刨出來,想讓鄭陽嬌安寧睡一會兒,誰知鄭陽嬌咋都要抱著狗睡,西門鎖也就只好任由她去。鄭陽嬌吩咐西門鎖說:「你得趕緊給虎妞弄塊墓地呀,我得讓它在家跟我再待三天,它終究是要走的,我捨不得呀,妞哇,你這一走,都讓我咋活哇……」
早上還不到九點,西門鎖就被鄭陽嬌催著,開車去長安區給狗買墓地了。真是掃興極了,西門鎖還不得不去,要是不去買,還不知要鬧出啥事來呢。他是從一個朋友那裡打聽到地方的,說那裡有人埋過狗,去一談價錢,把人嚇一跳,一塊墓地一萬,也就三尺寬、四尺長的一個亂石窖。用水泥磚石箍一個墓,還得三千。人家還說,這大過年的,雖說是死狗,反正也是跟死沾了邊了,畢竟晦氣,讓誰來固墓,恐怕都得給人家外搭一床大紅被面子,避個邪氣吧,四個箍墓人,四床被面子,還得五百塊。西門鎖就打電話徵求鄭陽嬌意見,問弄不弄,鄭陽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咋不弄呀,它給咱家看了八年門,給咱家找了八年樂子,死了還不值一萬三千五呀?妞哇,你活得好冤枉啊!」「好好好,弄弄弄。」西門鎖把電話一掛,就把現錢交了,人家答應今天開始箍墓,初三埋狗。
西門鎖回去,又按鄭陽嬌的要求,給狗買了老衣,包括鞋襪、帽子,置了被子,還買了個油漆匣子。狗入殮後,鄭陽嬌又是一陣好哭,才於正月初三一早,一家三口,把虎妞永遠安葬在了終南山一個依山傍水的山坡上。
這個年,真他娘的過得邪了門兒了,西門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