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迷路的人

  「小鶴，小鶴，帶我去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文奇坐在仙鶴背上，將昏迷不醒秦風的頭放在腿上，環視四周後，終究還是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身下這隻脫毛的仙鶴之上。

  仙鶴嘶鳴，於碧落之上盤旋而起，消失在雲端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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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風陣陣，將文奇的青絲吹起，如同輕盈的詩在空中舞動。

  重獲自由的欣喜，讓文奇忍不住想要放聲長嘯，好在突然想起師父往日的叮囑，這才強行保住了，僅剩不多的淑女姿態。

  文奇低頭望去，只見秦風的臉上，仍是毫無血色。如同凡間久病膏肓的人一般，儼然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個詭異的念頭，要不先挖個坑把師兄埋了，也算我最後做件好事？

  思索良久之後，文奇總覺得就這麼將秦風丟下，有些於心不忍，於是從身後取下伏羲長琴。

  「師兄，你若是一曲聽完，還是不曾醒來，師妹只好將你丟下，獨自離去了。」

  文奇所奏既不是伏羲悟道曲，也不是破陣子，而是自凡間江湖之中習得的，清心菩提咒。

  琴聲緩緩響起，仙鶴振翅愈快。

  而秦風卻是又一次進入到了，心口之處乾坤輪迴盤的神秘空間之中。

  望著眼前那個瞧著，鼻青臉腫萎靡不振的神秘人影。怒道：「狗日的，你想害死老子，這是什麼鬼法術，差點沒把我抽乾了。」

  人影冷笑著回道：「是你太虛了而已，怨不得旁人！」

  秦風露出了一抹，絲毫不差於人影的冷笑：「老子死了，你們能活？」

  人影奇道：「沒有你的時候，我死了麼？」

  秦風默然無語，知道眼前之人所言非虛。

  人影一頓，伸手指向秦風心口之處，續道：「我們讓你繼續活著，不是因為非你不可，而是因為恰好是你，僅此而已。」

  「莫忘了我們交代你的事，也莫要忘了你究竟因何而活，又為何而活。」

  「時間從來不是虛度便可，我不管你以前如何活著，現在你必須想清楚，你這僥倖得來的又一次生命，在未來要為何而活。」

  「不管如何，我們的耐心不多了，而你的時間也同樣不多了。不要再像個怨婦一般，沒事人一般，得過且過。」

  「縱然你知道了我們是誰，我們要做什麼，我們和你互相依靠著，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可終究是我們是我們，而你就是你。從來便不是誰少了誰，就不可以。」

  「我們可以是你的心，可以傳你道法，可以一再忍讓，可你不該一次次的讓我們失望。」

  「秦風，你究竟是誰，你的心又在何處，這不是我們的目標，卻是你的目標，你若是繼續如此，當我們離開後，你的生命走至盡頭之時，你確定不會後悔麼？」

  「莫要讓一切付諸東流，莫要讓明明失去了的，好不容易又得來的東西，又向從前一樣，就那麼白白地消失。」

  琴音驟然響起，秦風咬著嘴唇低著頭，一聲不發，就那麼靜靜地聽著眼前之人的長篇高論。

  人影長嘆一聲，揮手道：「時間到了，秦風你該回去了。」

  秦風抬頭，面目猙獰地問道：「回去？你讓我回哪去？」

  「我從來便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只是一名過客。」

  「讓我來時不曾問過我，讓我走也不曾問過我。」

  「我是誰？我又怎麼知道呢？我只是大名鼎鼎的秦家，撿來的孤兒，從小被培養為死侍的人，我是一個被最親之人，挖心而死的人。」

  「我承認，我無恥，我十惡不赦，我天理不容，我這種人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

  「可是我也是一個人，難道我不想活得像個人？我不想成為你們這樣，受人尊敬，受人膜拜，縱然死去也會長留人心的神仙？」

  「我想成聖人之時，天道偏偏要我入魔。我想成魔之時，你們所有人偏偏又要讓我成聖？」

  「真是，豈有此理。你們覺得我秦風是什麼？」

  「是被你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垃圾？」

  「你們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我承認求過你們讓我重新活過來，可是我不想當什麼大英雄，不想拯救什麼蒼生，也不想去做什麼復仇。」

  「我只想，憑著本心，認認真真地活一次。」

  秦風的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是咆哮而出。

  兩行熱淚無聲滑落，秦風轉身一步邁出，驟然消失不見。人影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嘆道：「我是不是說得有些重了？」

  黑暗的空間中無人回應，人影低下頭，續道：「不過好像也有些用處，諸位你們說呢？」

  仍舊是漫長的死寂，良久之後方才傳來了，一聲聲輕嘆聲。

  「瓜娃子的，壞人我當，好人你們做。是誰說的，等他來了要給他好看的呢？」

  …

  一曲彈罷，文奇又是仔細的觀察了一下，秦風愈發蒼白的臉色，哀聲道：「秦師兄安心去吧，你的財產我會小心替你保管的。」

  秦風臉頰之上兩行熱淚，滑落在了文奇的膝間，看著那迷茫空洞的眼睛，文奇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小聲續道：「秦師兄，你醒了？」

  秦風艱難的坐起，用力地晃了晃腦袋，想要以此讓自己清醒一些。

  「這是哪裡？」

  文奇，雙眼看向前方，堅定道：「在路上！」

  秦風從褲兜中，摸索出一根煙，點燃抽了一口，便被嗆得不斷咳嗽：」咳咳咳，文奇師妹，你這是要帶著我跑路麼？」

  文奇疑惑道：「跑什麼路，我們這是去豐山鬼門關前。」

  秦風：「那為什麼我們再往西邊飛？」

  「這不是東邊麼？」

  「呵呵！」

  意識到大事不妙的文奇，急忙一拍仙鶴的腦袋，將一切過錯歸結到，身下這孽畜的身上，怒道：「枉我這麼相信你，你竟然也不認識路？」

  秦風塗了個煙圈，笑道：「也不算走錯路，畢竟地球是圓的，我們早晚也會到的。」

  文奇：「師兄你不想去麼？」

  秦風嗤笑一聲：「格老子的，我啥都不想做，只想做個擺爛人。」

  文奇讓仙鶴調轉方向後，伸了個懶腰：「我也想啊，誰讓我臉皮薄呢。」

  ...

  自離開豐山後，董大日便漫無目的地在人間遊蕩。

  這人間還是那個人間，只是和記憶中的樣子，已經天差地別。

  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高樓林立的城鎮，臉上掛著愁容，卻衣食無憂的行人。

  董大日終於後知後覺的明白了，自家女兒為何，要迫不及待地跑到人間來。

  真是一個美好，卻又虛幻的世界啊。

  仰頭看去，是陰雲密布的天空，席捲而來的壓抑感，讓人莫名地感覺到煩躁。似乎老天爺在醞釀著一場暴雨，一場足以讓一切變為夢幻泡影的大雨。

  董大日低下頭，有些垂頭喪氣地繼續走著，迎面走來了一名，臉覆青銅面具的女子，右手牽著一個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嗯不對，是小鬼。

  女子看了一眼董大日，猶豫一下還是上前，問道：「董先生，不是要逃命去麼？為啥子還在這裡？」

  董大日抬頭，心頭莫名一顫，縱然知道眼前之人，與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個人，不是同一個人，可每次面對秦蓁之時，依然是有種難言的恐懼。

  沉默良久後，董大日方才重新整理好心緒，回道：「我突然發現，不知道往何處逃了。」

  秦蓁歪了歪頭，笑道：「我正好要帶著小美去吃好吃的，董先生要不要一起？」

  「不要叫我什麼先生，我只是一個在地府之中，遊蕩了許久的鬼物，擔不起先生二字。」

  小美回道：「那老伯伯你和我們去不去？」

  秦蓁又問：「一起？」

  董大日剛要婉言拒絕，卻突然發現，好像自己也沒有什麼要做的，於是回道：「你們兩個不閒，我這老不死的礙眼，那就一起。」

  小美笑道：「老伯伯一看便是好人，不過先說好，等一會兒可不許把小美那一份也給吃了。」

  董大日看著眼前的小鬼，突然有那麼一瞬間，只覺得眼前這一幕，好像無比的熟悉。

  曾幾何時，自家姑娘是不是也如眼前之人，如此招人喜歡。只可惜終究是女大不中留。

  董大日張開手，彎下腰和藹的笑道：「過來讓我抱抱，把我那份也給你吃好不好？」

  小美有些不情願的進入到董大日的懷中：「老伯伯你可不許騙人！」

  董大日哈哈一笑，伸出手捏著粉嘟嘟的小臉：「伯伯不騙人，只是不認的路，小美幫伯伯指一下路好不好？」

  「好！」

  不多時一行三人，便來到了一家看著有些破舊的麵館。

  秦蓁吆喝道：「老闆來三份肉絲麵。不要辣。」

  董大日沒有想到，堂堂人間的元嬰修士，會來到這麼一個破舊的地方，更沒有想到她說的好吃的，會是一碗肉絲麵。

  很快一名已經蒼老得直不起腰來的婦人，便將三碗熱氣騰騰的面端了上來。

  秦蓁和小美道了聲謝，便迫不及待地吃了起來。

  董大日猶豫一下，還是決定嘗試一下，麵條入口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平淡無奇的讓他懷疑，是自己的舌頭出了問題。

  只夾了一筷子，董大日便悻悻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秦蓁見狀，不由問道：「怎麼？不合董先生的口味？」

  董大日笑回道：「並沒有不合口味，只是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罷了。」

  「那董先生，心中所想的是何種味道？」不等董大日回答，秦蓁便又續道：「是八珍玉食，還是秀色可餐？」

  董大日一愣，是何種味道？好像自己也不知道，應該是何種味道，只能搖了搖頭。

  秦蓁夾起面，吹了口氣：「這味道其實也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董先生你知道麼？其實我和小風，以前總喜歡蹲在麵館外面，看著裡面的人大口大口地嗦著面，然後想像著那碗裡的東西，和自己在家煮的東西，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他們會花錢到這裡吃，而不是在家煮著吃。」

  「等日子好些了，我便帶著小風第一次走進了這裡，要了一碗肉絲麵。可吃過之後，也是如同董先生一般，失望至極。」

  「只覺得這就是家裡普通的面，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它不用我們自己動手做。」

  「可是明明不是什麼讓人懷念的美味，以後每當我們手頭寬裕一些，卻總會來這裡吃上兩碗面。」

  「以前我也想不懂這是為什麼？直到我們兩個僥倖步入仙途之後，我才略微明白了一些。」

  「這哪是什麼面，這明明是我和小風嚮往的生活。」

  「不用拼命地想怎麼活著，可以享受吃完不用刷碗的日子，可以堂堂正正地聽一次，客人你好。」

  「也許是虛榮，可我覺得這更多的是，想要證明，自己真的在這個世界活著。」

  「董先生，你可能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在鬼門關前，明知會粉身碎骨也要擋上一擋。其實不瞞你說，我也是剛剛明白。」

  「其實很簡單，我不去擋，小風便要去，小風也不去，總也會有人去。」

  「當誰都不去時，那麼跑得最慢的那個人，不想擋也要擋。」

  「既然都要擋，為何不讓自己有尊嚴一些，主動擋在那裡，然後死得體面一些？」

  「我無法想像，小風被鬼怪撕碎的模樣，所以我只能死在他的前面，讓自己心安理得一些。」

  董大日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秦蓁吃碗麵，笑道：「那個口信，我已經打開了，裡面有小玉妹子的消息，我想了一下還是與董先生說一聲的好。」

  聽到董小玉的消息，董大日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對秦蓁作揖。

  「地獄十九層，靜待時日，裡應外合。」

  「董先生慢用，不早了我和小美，便先回去了。」

  董大日悵然無語，看著眼前已經有些坨了的面，用力地握著拳頭，喊道：「秦姑娘稍等一下，我吃完這碗面，和你一起走。」

  「你認得路的，我還是先走一步了。慢些吃不急。」

  董大日端起碗，狼吞虎咽一掃而空後，用衣袖擦了擦嘴。

  「要走便一起走，省得路上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