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室縱容包庇引起的「尼卡」暴亂始末(532年)

  兩個黨派相互仇恨以及暫時和解引發的叛亂，幾乎將君士坦丁堡化為一片焦土。查士丁尼統治的第5年，在一個歡度元月望日的節慶，綠黨不滿的喧囂不時擾亂著比賽的進行，直到第22次賽車開始，皇帝還是不聲不響地保持莊嚴的神色；最後他實在看不過去，非常唐突地指示，要通過司儀大聲傳話，與臣民之間進行極為奇特的對談。開始時綠黨的群眾仍在抱怨，但還是抱著尊敬和克制的態度，只是指責君王手下的大臣壓迫他們，並對皇帝山呼萬歲，祝他贏得勝利。查士丁尼卻大聲說道：「你們這些傲慢的搗亂分子，給我注意聽著!你們這些猶太人、薩爾馬提亞人和摩尼教徒，全部給我閉嘴!」綠黨仍舊想要喚起他的同情心：「我們都是窮人，都是無辜的市民，我們受到欺凌，不敢從街頭走過，他們對我們的名字和顏色正在進行全面的迫害。啊，皇帝!讓我們去死吧!這也得遵照你的吩咐，為你賣命犧牲!」在他們看來，查士丁尼一再重複偏袒和激動的咒罵，完全失去了身穿紫袍的尊嚴。他們拒絕效忠不能公平對待臣民的君主，並為查士丁尼的父親感到悲哀，怎麼生出這樣一個禍害。聽到被人稱為兇手、笨驢和口出偽誓的暴君，憤怒的君王高喊：「你們不想活了嗎？」

  

  這時藍黨火氣直冒，全部從座位上站起來，充滿敵意的怒吼震動著整個橢圓形競技場。他們的對手綠黨自知勢單力薄，為了避免吃眼前虧，全都跑到君士坦丁堡街頭，在那裡展開了恐怖和絕望的活動。就在這個危機四伏的時刻，兩黨有七個人被守將定罪的殺人犯拉出來遊街示眾，然後押送到佩拉郊區的刑場。四個人很快被斬首，第五個已被吊死，同樣的懲處落在剩下兩個人頭上，但繩索突然斷裂人掉在地面還沒有斷氣。群眾為他們得以大難不死而歡呼，聖科農的僧侶從鄰近的修道院出來，把這兩個倖存者用船運到教堂的聖所給予庇護，其中一個罪犯是藍黨，而另一個穿綠色制服，兩黨同時被殘酷的壓迫者和不知感激的庇護者皇帝激起怒火，決定在解救囚犯和滿足報復之前暫時休戰。至於抗拒叛亂風暴的郡守，他的府邸被人縱火燒毀，手下的官員和衛士遭到屠殺。監獄的大門被武力打開，關在牢里的犯人恢復自由，這會給公眾帶來毀滅性的禍害。一支軍隊奉派前來支援行政官員，遭到武裝群眾兇狠的抵抗。他們的人數愈來愈多，行為更加大膽放肆。

  帝國服役的蠻族以赫魯利人最為蠻橫，教士出於宗教的動機，帶著聖器匆忙前來化解血腥的衝突，卻遭到赫魯利人的鎮壓和毆打。褻瀆神聖的舉動使騷亂的狀況急劇增高，民眾打著上帝的名義進行激烈的戰鬥。婦女從屋頂和窗戶往士兵的頭上投擲石塊，士兵則將火把扔進屋裡。市民和外人點燃的火頭，毫無控制地在整個城市蔓延開來。烈焰波及聖索菲亞主座教堂、宙克西普斯浴場以及部分皇宮，從大門入口直到戰神祭壇，通過長長的柱廊再從皇宮燒到君士坦丁廣場。一家規模很大的醫院連同裡面的病人全部被化為灰燼，很多教堂和宏偉的建築物成為一片瓦礫，收藏大量財物的金庫里的金銀或是熔化或是遺失。這幅恐怖和悲慘的景象，使得機警和有錢的市民越過博斯普魯斯海峽，逃到亞細亞那邊的海岸去避難。君士坦丁堡有五天的時間落在黨派們的手裡，他們使用的暗語是「尼卡」，意為勝利，拿來作為這次大規模叛亂的名字。

  只要黨派始終處於分裂的狀況，無論是揚揚得意的藍黨抑或垂頭喪氣的綠黨，都同樣對國家的混亂局面漠不關心。他們一致怪罪司法和財政的腐敗，兩位負責的大臣是善於權術的特里波尼安，和貪財好貨被稱為「卡帕多細亞的約翰」，他們受到指控是國家災難的始作俑者。民眾溫和的怨言沒有人理會，等到城市陷於大火之中，就有人裝出尊重的樣子願意傾聽。財政大臣和郡守立即受到罷黜的處分，遺留的職位由兩位為人正直毫無過失的元老院議員接任。查士丁尼做出深獲民心的讓步，前往橢圓形競技場公開承認自己的錯誤，對於感激的臣民也願意接受他們的懺悔。雖然他對著福音書做出莊嚴的宣告，但兩個黨派並不相信他的保證。皇帝對他們的懷疑感到吃驚不已，慌張之餘退回皇宮嚴密防衛的堡壘。無法平息的騷動被看成是秘密而又居心叵測的陰謀，有人懷疑暴徒後面有支持者，特別是綠黨方面一直得到海帕提烏斯和龐培供應的武器和金錢。兩位大公沒有忘記他們是阿納斯塔修斯的侄兒，認為雖然高貴的身份可以帶來榮譽，卻無法保證生命和財產的安全。

  個性輕佻的君王心懷猜忌，經由反覆無常的信任、罷黜和諒解，兩兄弟看起來倒像是在寶座前服侍的皇家僕役。然而就在這五天的騷動期間，卻被當成重要的人質予以拘留。直到後來查士丁尼的恐懼超過智慧，終於把這兩人看成奸細甚或刺客打發離開皇宮。他們一再說明要是服從君王的命令，就會在身不由己的狀況下被逼成叛徒，坦誠的表白毫無用處。他們返回家中，在第6天早晨民眾包圍了海帕提烏斯的住處將他帶走，根本不管他是真心抗拒，更不理會他的妻子流著眼淚苦苦哀求。被群眾擁立的人物前往君士坦丁廣場，用一個華麗的項圈代替皇冠戴在了他的頭上。假設篡奪者聽從元老院的勸告，進而激起群眾的憤怒，在最初具有的群情激昂中或許能夠制伏或驅逐心驚膽戰的查士丁尼。海帕提烏斯後來以拖延和耽擱有功，作為自己辯護之辭。拜占庭皇宮享有進出海洋的自由通道，船隻停泊在花園台階之下隨時可用，宮廷已經做出秘密的決定，要運送皇帝和他的家人及財富，安全撤退到離首都有相當路程的城市。

  要是那個從劇院發跡的娼妓沒有拋棄女性的怯懦和德行，查士丁尼肯定會一敗塗地。就在貝利撒留也參加的會議中，唯獨狄奧多拉展現出了英雄的氣概，為了拯救皇帝脫離當前的危險和可鄙的恐懼，只有她不擔心會在未來引起查士丁尼的忌恨。皇帝的配偶說道：「哪怕只有逃走才能獲得安全，我也不會拔腿離開。人自出生都不願去死，但是居上位的統治者如果失去榮譽和權力，就不應該苟且偷生。我祈求上蒼，別讓人看到我失去冠冕和紫袍，即使是一天也不行。要是人們不再尊稱我為女皇，那時我絕不願見到世上的陽光。啊，愷撒!如果你決定逃走，你有的是財富；請看那大海，你有的是船隻。但對君主而言，最可怕的事莫過於求生的欲望，它會陷你於可憐的放逐和可恥的死亡之中。就我來說，只相信一句古老的格言：君王的紫袍是最光榮的裹屍布。」

  意志堅定的婦女使得大家恢復勇氣，重新開始考慮當前的問題和未來的行動，很快為絕望的處境找到解決的辦法。再度挑起黨派之間的仇恨不僅簡單，而且可以產生決定性的效果。這時藍黨為自己的罪行和愚蠢感到害怕，僅僅一件微不足道的屈辱，竟然會使他們與不共戴天的仇敵聯合起來，對抗友善和慷慨的庇主。藍黨再度公開宣布承認查士丁尼的權威，就把綠黨和他們的篡奪者留在橢圓形競技場。衛隊的忠誠相當可疑，然而查士丁尼的軍事力量包括3000名老兵，有良好的訓練和無敵的勇氣，經歷過波斯和伊利里亞的戰爭。在貝利撒留和蒙杜斯的指揮之下，兵分兩路離開皇宮，銜枚疾走，強行穿過狹窄的通道、熄滅的火場和倒塌的大廈，突然同時打開橢圓形競技場兩端的大門。在那狹小的空間裡面，混亂和驚懼的群眾，對於兩邊發起的正規攻擊完全無力反抗。藍黨用瘋狂的行動表示自己的悔悟，在毫不留情和斬草除根的濫殺中，那一天估計有3萬多人喪命。

  海帕提烏斯從寶座上面被拖了下來，和他的弟弟龐培一起被押到皇帝腳前，他們懇求皇帝大發慈悲，叛徒的罪行眾所周知，清白卻大有可疑，何況查士丁尼在驚魂未定之餘更不會輕言寬恕。次日早晨，阿納斯塔修斯的兩個侄子，還有18名地位顯赫、位列大公或執政官階級的從犯，都私下被士兵處死，屍體丟進大海。他們的府邸被夷平，財產全部充公。在以後的幾年時間裡，橢圓形競技場受人責怪，備感淒涼。然而只要恢復比賽就會帶來同樣的騷亂，藍黨和綠黨繼續傷害查士丁尼的統治，擾亂東部帝國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