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兩位君王的禪位及權力分配的爭奪(304—305年)
2024-10-09 11:48:57
作者: 席代岳
戴克里先在他統治的第21個年頭,終於實踐了禪位的重大決策。這件出乎意料的事如果發生在兩位安東尼皇帝的身上,看起來要自然得多,因為出身的關係,戴克里先在取得和行使王權方面,都沒有領受過哲學的教誨。戴克里先為世界創下光榮退位的先例,只可惜後世帝王起而效法者並不多。這也讓我們想起查理五世的類似行徑,經由一位現代史學家的生花妙筆,使得英國讀者都熟悉他的名字。何況兩位皇帝的性格還十分相像,政治才能遠超過軍事天分,品德方面雖大有可議之處,其言行多半也出於做作並非天性使然。查理的遜位頗受時運枯榮盛衰的影響,無法實現心血凝聚的計謀,失望之餘他寧願放棄現有的權力,因為他已無法達成雄心壯志。但戴克里先的統治正處於無往不利的順境,也並非已擊敗所有敵人和完成全部計劃,才有嚴肅的態度考慮禪退的問題。無論是查理或者戴克里先,都還沒有到達衰老知命之年,前者59歲,後者僅55歲,只是身為君王要過繁忙的生活,長年櫛風沐雨從事戰爭和巡視工作,再加上國事的憂慮和施政的操勞,很容易損害身體健康,因此人未老邁就已衰弱不堪。
雖是朔風撲面、淫雨綿綿的冬季,戴克里先在凱旋式慶典剛結束,就離開義大利繞行伊利里亞各行省向東部出發。惡劣的天候和旅途的勞累,使他感染了慢性疾病,只能躺臥在密閉的轎床,讓人抬著緩慢行進。直到夏末(304年)還未抵達尼科米底亞時,病情就已經嚴重惡化,那年整個冬天他都留在皇宮養病,危急的狀況引起了普遍關懷,都是人們出乎內心的真情流露。朝中大臣只能從侍從人員所表現的欣喜和驚惶,來判斷皇帝病情和健康的狀況。坊間經常流傳皇帝崩逝的謠言,只是戴克里先秘而不宣加以隱瞞,因為伽勒里烏斯沒有趕來,他生怕發生無謂的麻煩。直到3月1日他才再次公開露面,看起來面容蒼白,身體瘦弱,以至和他熟悉的人都認不出來。這一年多他擔憂自己的健康和身為帝王的職責,非常勉強地硬撐著,經過痛苦的掙扎之後,現在是該做決斷的時刻了。一方面是為了身體的健康,他必須丟開勞心費神的工作,完全放鬆以便安靜養病。另一方面是他身負帝王之責,即使病倒在床,也必須推動龐大帝國的運作。他決定要用光榮的禪退來安享餘年,讓自己畢生戎馬生涯獲得的榮譽不再受命運播弄,把世界的舞台讓給年輕更有活力的共治者。
禪讓儀式在離尼科米底亞3英里外一塊開闊的平原上舉行(305年5月1日)。戴克里先登上高大的將壇,發表了洋溢著理性和莊嚴的演說,對聚集在此的民眾和軍人宣告退位的意圖和期望。等他完成儀式便脫下紫袍,在眾人關懷的目光中離開,坐上一輛掛著帷幕的車子穿過市區,毫不耽擱地向自己所選的退休地點開去,落葉歸根回到家鄉達爾馬提亞。就在5月1日同一天,馬克西米安按照早已制定的協議,也在米蘭辭去帝位。甚至早在羅馬凱旋式的華麗盛會中,戴克里先就已經思考要辭去政府職務,同時希望馬克西米安也遵從他的安排。可能那時馬克西米安已有承諾,一定會按照恩主的意思去做,明確保證只要戴克里先提出勸告或做出榜樣,無論什麼時候馬克西米安都會照樣步下皇帝寶座。雙方曾經在朱庇特神殿的祭壇前面立下神聖的誓詞。只是對性格兇悍的馬克西米安來說,他平生喜愛權勢,既不圖眼前的安寧也不求身後的虛名,這種缺乏約束力的誓言到底能發生多大作用?但不管馬克西米安多麼不情願,對這位明智的同僚凌駕於自己的威勢只有勉強屈服。禪位以後馬克西米安立即退隱盧卡利亞的莊園。但以他那樣脾氣暴躁的個性,不可能長期過平靜的生活。
帝國所形成的權力平衡局面,需要戴克里先堅強而富有技巧的手腕才能維持,這是多種不同性格和才能的綜合運用。須知當時具備的條件真是千載難逢,兩位皇帝之間沒有猜忌,兩位愷撒也不會產生野心,四位各鎮一方的君王追求著共同利益。戴克里先和馬克西米安退位以後,內部的混亂和傾軋長達18年,帝國發生五次內戰,其餘時間雖然沒有戰事,也無法保持平靜的狀況。敵對的帝王之間充滿恐懼和仇恨,各自擴大勢力範圍,完全不顧臣民死活。
戴克里先和馬克西米安交出統治權,按照最新的規定,遺留的帝位應由兩位愷撒遞補,他們同時獲得奧古斯都的頭銜。君士坦提烏斯年長又資深,以皇帝的尊榮繼續領有高盧、西班牙和不列顛,統治疆域廣大的行省,能夠充分發揮他的才能,個人感到滿足沒有非分之想。他個性仁慈、寬厚穩健,特別是對人極為和善,受惠的臣民讚揚他的美德,可以和馬克西米安的戰功以及戴克里先的治術相媲美。君士坦提烏斯保持著羅馬君王的謙虛,沒有仿效東方的傲慢心態和華麗排場。他以率真的口吻宣稱,民心的歸向是最寶貴的財產,無論身居帝位的尊榮或面臨艱險的情勢,他自信能夠依賴臣民感恩圖報之心,獲得他們的支持和援助。高盧、西班牙和不列顛的省民,深知在他的統治下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所以極為擔憂君士坦提烏斯皇帝日益衰弱的身體,他有眾多年幼的子女,都是第二次婚姻與馬克西米安的女兒所生。
個性剛毅的伽勒里烏斯則迥然相異,雖然也可以獲得臣民的敬重,卻不肯紆尊降貴爭取大眾的愛戴。他的名聲完全來自戰功,波斯戰爭的勝利助長了其傲慢的氣焰,他自恃功高蒙戴克里先賞識,就對君士坦提烏斯產生了輕視的心理。要是我們聽信某個道聽途說的作者發表的論調,就會將戴克里先禪讓的起因歸之於伽勒里烏斯的威脅。他特別記述了兩位君王的私下談話,後者表現出忘恩負義和桀驁不遜的態度,前者則極為懦弱怕事。但這種空穴來風的軼事傳聞,從戴克里先的性格和行為來看毫不相符,但不論退位基於何種意圖,要是對伽勒里烏斯的作為感到危險,以戴克里先的明智和見識一定會制止可恥的爭執,在他光榮掌握皇權的時候,而絕對不會在羞辱的狀況下自動禪讓。
君士坦提烏斯和伽勒里烏斯登基成為奧古斯都後,接著要選出兩位愷撒遞補空位,使得帝國的體制保持完整。戴克里先誠摯地渴望退出世界的舞台,伽勒里烏斯娶了他的女兒,自然就會支持他的家族和他託付的帝國。戴克里先對此毫不猶豫,就把大家所羨慕的推選大權,以功勳卓越為由授予了伽勒里烏斯。這重大的決定沒有詢問西部兩位君主的意見,也沒考慮他們的利益和意圖,特別是這兩位都有成年的兒子,可以視為遞補空缺的最佳候選人。失勢的馬克西米安只能生悶氣,不足為懼,溫和的君士坦提烏斯雖然無畏於危險,但不會因為爭權奪利,讓無辜的黎民受到內戰的摧毀。
然而伽勒里烏斯推選的兩位愷撒缺乏才幹和功勳,本身也不是重要人物,只能說是出於個人野心的驅使而已。第一位是達扎,後來被稱為馬克西明,這位毫無處世經驗的年輕人是伽勒里烏斯的外甥,從舉止和談吐得知只受過啟蒙教育。他被戴克里先授以紫袍拔擢至愷撒的高位,負責統治埃及和敘利亞,這讓他自己和全世界一樣感到驚奇不已。另一個是忠誠的家臣塞維魯,他沉溺於玩樂而且才能不足以負起重任,被遣往米蘭接受馬克西米安不願放手的愷撒服飾,以及所統治的義大利和阿非利加。按照制度的架構,塞維魯理應承認西部皇帝的最高權力,然而他只聽從恩主伽勒里烏斯的指示。伽勒里烏斯的統治區域從義大利的邊界綿延至敘利亞的邊界,現在加上他栽培的兩個愷撒,勢力範圍是帝國四分之三的疆域。同時他知道君士坦提烏斯即將去世,所以羅馬世界的主子只剩下他一人。我們相信他的內心對未來的君主會有安排,以確保自己從公眾生活退隱之前,會完成20年光榮的統治。可為時不過18個月,兩次突如其來的變革使伽勒里烏斯的雄心壯志全部付諸東流。他想兼併帝國西部各行省的企圖最終導致了君士坦丁的稱帝,這給他帶來不利的結局,同時馬克森提烏斯的叛亂使他失去了義大利和阿非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