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歷史的回顧
2024-10-09 11:46:49
作者: 席代岳
長久以來極度令人戰慄的憂慮,已經從羅馬人的經驗中獲得證實。《編年史》中所敘述的國君,顯示出人性的善變和難以捉摸,我們很難從現代歷史中找到如此混亂的特性。在羅馬皇帝或為善或敗德的言行之中,我們只能列舉其中最關緊要的對象,上焉者是人類最高尚完美的典型,下焉者是人類最無恥墮落的範例。圖拉真和兩位安東尼的黃金時代之前,是黑暗酷虐的黑鐵時代。一一列舉奧古斯都不肖的繼任者幾乎毫無必要,他們罄竹難書的罪行與其上演的華麗殿堂,對照之下令人無法遺忘。諸如提比略的睚眥必報、卡利古拉的殺戮狂暴、克勞狄的萎靡軟弱、尼祿的放蕩殘酷、維特里烏斯的縱慾佚行和圖密善的怯懦無情,註定要禍延子孫、遺臭萬年。這80年中,羅馬在暴君永無寧日的統治下痛苦呻吟,不僅共和國的古老家族滅絕,並且任何才德之士稍露頭角,都會遭到致命的打擊。
處於形同禽獸的暴君統治之下,羅馬人過著生不如死的奴隸般的生活,同時也基於兩種特殊狀況而獲致無法逃避的結局:一種是相較於他們在從前擁有的自由;一種是來自對外的擴張和征服。這樣一來使他們比起任何時代的那些暴政受害者,面對的壓迫都更為悲慘可怕。特殊狀況造成的後果有兩個:其一是受害者對巨大悲痛的自覺;其二是無法逃脫加害者的魔掌。
羅馬人的心智經由不同途徑遭到奴化。他們雖然背負自甘墮落和軍方暴虐的重壓,但長久以來還能保存祖先生而自由的情操和理想。希爾維狄烏斯、塞拉西、塔西佗和普林尼接受的教育方式,跟加圖和西塞羅完全相同。他們從希臘哲學的教導中吸收人性尊嚴和社會本源最正確公平的概念。他們自己國家的歷史,教育他們要尊重一個自由、和諧、勝利的共和國,他們聲討愷撒和奧古斯都犯下的一連串罪行,並鄙視那些表面上用最卑下的奉承來崇拜暴君的阿諛者。其中的有識之士出任政府官吏和元老院議員,可以參加會議制定法律,就用自己的名字替帝王的行動背書,把自己的權力出賣給居心險惡的暴君。提比略企圖用法律程序掩飾謀殺行為,對元老院成為幫凶和加害人而感到竊喜,這種陰險手法也為一些皇帝所採用。
在元老院會議中,總有羅馬人被莫須有的罪名所譴責。到處充斥惡名昭彰的控訴人,這些人滿口大公無私的愛國論調,在法庭上審問帝王心目當中所謂的危險公民,公職被當成有財有勢者的酬庸。有的法官充滿奴性,嘴裡宣稱要維護共和國的尊嚴,可國家的元首一旦違犯法律,面對帝王的冷酷無情和殘暴不仁,他們便感到戰慄害怕,滿口歌頌他的仁慈。暴君反而瞧不起奉承者善變的嘴臉,知道他們表面裝出一副誠摯的模樣,內心卻希望看到自己垮台,最後基於株連的心理,從而遷怒整個元老院。
羅馬帝國覆滅後,歐洲分裂為許多獨立的國家,相互之間因宗教、語文和生活習俗的大致相同而產生緊密的聯繫,結果反而對人類的自由有很大的助益。近代的暴君儘管率性妄為,無所忌憚,也會因對手的環伺、輿論的指責、盟邦的忠告和外敵的憂患,稍微約束自己的行為。本鄉本土對暴君不滿的人士可以逃離疆域狹小的邊境,很容易在較為祥和的環境中得到安全的庇護。他們的才華可以得到新的發展,也可以自由抱怨所受的迫害,甚至可以訴諸報復的手段。但居於巔峰的羅馬帝國則不然,其偌大的疆域都處在嚴密的控制之下,要是大權落入一個獨夫手中,那麼對他的仇敵而言,整個世界將變成堅固而恐怖的監獄。帝國專制統治下的奴隸,不管是拖曳著鍍金的鎖鏈在羅馬的元老院受到判決,還是被終身放逐於塞里法斯島的荒岩或多瑙河冰凍的沿岸,都只有在絕望中靜待最終命運的降臨。反抗只是自尋死路,沒有任何地方可以逃亡。帝國四周被一片汪洋大海和廣闊的陸地包圍,橫越之際就會被發現並且捉回,到最後還是解送到憤怒的主子面前。即使逃離了帝國的邊界,其焦急的目光除了看到遼闊的海洋、荒蕪的沙漠和帶著敵意的土著,完全一無所有。化外之地的蠻族不但態度粗暴而且言語不通,他們的國君願意犧牲討厭的逃犯以換取皇帝的好感和保護。所以西塞羅對遭到放逐的馬塞盧斯說道:「不管你在哪裡,記住,你始終是在羅馬暴君的勢力範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