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10-09 11:19:32
作者: (意)多納托·卡瑞西
一輪滿月,垂目凝望這個古蹟區的狹窄街道。
莫羅走到那座獨臂人管家的十七世紀別墅前面,他的住所在地下室。莫羅還不想直接過去,他寧可先耐心等待,打探四周的狀況。他不確定那個男人是否在家,不過,至少他已經確定了目標的藏身地點。明天,他會發動奇襲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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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回到自己的停車處,卻突然停下腳步,因為他發現別墅的側邊有動靜,有人打開了深木色的雙開門。過了一會兒,一輛旅行車從以往停放馬匹與馬車的馬廄里開了出來。
那輛車經過莫羅的面前,看到有個獨臂男在開車,他鼻子腫脹,鼻孔里塞滿了沾滿血跡的棉花球。旁邊坐了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一頭紅色的短髮。
他們在這麼晚的時候到底要去哪裡?莫羅並沒有多想,因為光是看到眼前的畫面,就已經讓他立刻拔腿,朝自己的停車處狂奔而去,他還抄小巷近路,希望可以在他們鑽入這座城市中心的歷史迷宮之前趕緊追過去。
車子在石板路上顛簸前行,對於被五花大綁又塞住嘴巴的馬庫斯來說,雖然只是輕微震晃,卻宛若重錘朝他的太陽穴直接敲下去。他蜷曲成胚胎的姿勢,雙手被反綁在後,小腿也被牢牢纏縛。他們在他的嘴裡塞入的那條手巾,讓他幾乎無法呼吸,這也可能是因為剛才費爾南多在奧爾佳幫忙把他塞入車裡的時候,為了報復,先揍了他鼻子一拳。
讓馬庫斯倒地的迷藥依然讓他昏昏沉沉,不過,現在他的位置可以多少聽到那兩名哈默林精神病院前護士的對話。
費爾南多問道:「好,所以我表現還不錯吧?」
「當然,」那紅髮女子回他,「教授已經聽到了一切,他對你的表現相當滿意。」
她說的是克洛普嗎?所以他的確在那棟豪宅里,也許費爾南多並沒有對他撒謊。
奧爾佳說道:「但把他帶入房子裡太危險了。」
「我早已精心布局設下陷阱,」費爾南多替自己辯護,「而且我別無選擇,要是我建議去其他的偏僻地方,他才不願意跟我去。」
「他一定問了你很多問題,你說了什麼?」
「只有他早就知道的那些部分。我一直隨口敷衍,他也信了,我想可能是因為他在找尋確證。你也知道,這傢伙很聰明。」
「所以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覺得是毫不知情。」
「有沒有仔細搜身,確定他身上沒有任何證件?」
「沒錯。」
「沒有名片,也沒有哪個地方的收據?」
「沒有,」他向她保證,「他的口袋裡除了手電筒,就只有一雙乳膠手套、伸縮式螺絲起子,還有一點兒錢而已。」
馬庫斯心想,這個渾蛋還漏了一個東西,就是掛在他脖子上的大天使米迦勒圓形垂飾。
「哦,他還有那位父親和雙胞胎的照片,一定是養老院的阿格波夫管家給了他這個東西。」
「銷毀了沒有?」
「我把它燒了。」
馬庫斯再也不需要了,他記得一清二楚。
「而且他也沒有武器。」費爾南多的報告到此結束。
「奇怪,」奧爾佳說道,「據我們所知,他並不是警察。從他身上的那些東西看來,他應該是私家偵探,那他到底是為誰工作?」
馬庫斯希望他們追根究底找出答案之後才會取他性命,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多爭取一點兒時間。可是藥物的強大作用害他無法構思計劃,他知道自己快完蛋了。
莫羅與那輛旅行車保持約三百米的距離,只要他們依然還在市區,他就可以利用其他車輛作為屏障,他們也沒辦法從後視鏡瞄到他。現在他們走的是羅馬周邊寬敞的多線道環狀快速道路,他得更加小心,話說回來,跟丟的後果可能會更可怕。
換作其他狀況,他一定早就以無線電呼叫支援了,但現在並沒有任何罪證,而且他也不覺得跟蹤他們會發生什麼危險。其實,在被長官踢出殺人魔的案子之後,他更急著證明自己的價值,尤其是證明給自己看。
夥伴,我們看看你是不是寶刀未老。
有人打算為非作歹的時候,他總是能夠嗅到犯罪氣息,這是他的專長。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兩個人正在密謀某項計劃。
應該是非法之事。
他發現他們的速度明顯趨緩。奇怪,這段路看不到任何的出口指示牌。他也放慢速度,禮讓某輛卡車超前,讓自己躲在後面。他等了幾秒鐘,轉動方向盤,查看貨車前頭的動靜。
已經看不到那輛旅行車了。
他又多轉了兩次,還是沒看到。他們到底到哪裡去了?正當他滿腹狐疑的時候,那輛旅行車出現在他右側後視鏡中,停在路邊,而他正好從一旁駛過。
「你想逼我停下來?」
費爾南多在大吼,但馬庫斯被綁住的雙腿依然猛踢車體。
「混帳,我已經停車了,你現在是想要我開回去嗎?這樣對你恐怕不好吧?」
奧爾佳的大腿上放著黑色包:「也許我們現在應該給他第二劑。」
「他必須先回答才可以。我們必須問出他到底知道什麼,然後再把該給他的那一針打下去。」
該給他的那一針,馬庫斯心想,就是準備要讓他斷氣了。
「你要是不閉嘴的話,我就拿千斤頂打斷你的兩條腿。」
這樣的威脅果然發揮了作用,馬庫斯又踢了兩腳之後,乖乖停下動作。
「很好,」費爾南多說道,「看來你已經慢慢了解狀況。要是我們能加快速度,對你也是好事一樁,相信我。」
他又繼續上路。
莫羅再次放慢速度,切入路肩,雙眼緊盯後視鏡。
跟上來啊,讓我看到你們,渾蛋,快回到路上。
他發現遠方出現了兩個車頭燈,祈禱是那輛旅行車,果然沒錯。他精神大振,準備讓他們超過去,然後自己繼續尾隨。就在他等待的時候,另一輛車頭燈大亮、猛按喇叭的貨車開入路肩,逼得他只好提前離開,要是不移動的話,鐵定會發生車禍。
結果,那輛旅行車又落在他的後頭。
他只能再次冒險一賭,看看對方會不會超他的車,他也別無選擇了。他祈禱不要在這時候有出口,他的願望卻得不到回應,因為那輛旅行車走的是開往薩拉里亞的方向,最後,真的消失不見了。
「不!該死!不可以!」
他猛踩油門,極速前進,找尋另外一個可以回頭的出口。
馬庫斯雖然處於很不舒服的位置,但也知道他們已經駛向另一條路。不只是因為車速減緩,而且現在的路面也似乎沒那麼平整,遇到了更多的顛簸與坑洞,害得他頻頻撞到後車廂的壁面。
然後,他聽到了開入泥巴路的聲響,錯不了。飛濺的小石頭不斷彈向車底,宛若爆米花在不斷噼啪作響。
前面那兩個人不再說話,害得他再也無法得知寶貴的心理定位信息,等到他們到達之後,打算做什麼?他盼望能夠提早知道,而不是被迫瞎猜。
車子急拐彎,停了下來。馬庫斯聽到奧爾佳與費爾南多下車,關門。現在,他聽到車外傳來模糊的對話。
「幫我打開後車廂,把他塞進去。」
「你的另一隻手臂呢?偶爾用一下都不行?」
費爾南多擺出賣弄學問的模樣:「紀律啊,奧爾佳,紀律。」
馬庫斯聽到履帶在移動的聲響,然後,費爾南多又回到車內,再次發動引擎。
開了三千米之後,莫羅總算能夠掉頭,往相反方向駛去,他的目光不斷在風擋玻璃與左側來回遊離,想要找到那輛旅行車的下落。
就在剛才跟丟的那個出口附近,他發現了對方的蹤跡,所幸正值滿月,讓他看到了車尾燈。那輛車在某座山丘的頂端,兩側似有道路圍繞。
從這麼遠的地方觀察,很難說那就是他在追的旅行車,但他已經看到那輛車開進了某間鐵皮屋。
莫羅加速,找尋出口,繼續跟蹤下去。
有人打開了汽車後車廂,拿著手電筒對準馬庫斯的臉。他出於本能,趕緊閉上雙眼,全身往後縮。
「歡迎,」費爾南多開口,「現在我們總算可以好好聊一聊,讓你作一下自我介紹了。」
費爾南多抓住纏綁他的繩子,準備把他拖出後車廂,在這個時候,奧爾佳開口:「不需要。」
費爾南多轉身,一臉詫異地望著她:「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們現在已經接近尾聲,教授說直接殺死他就是了。」
費爾南多一臉失落。馬庫斯覺得納悶兒,到底是什麼到了尾聲?
費爾南多開口:「我們還是得對付那名女警。」
哪名女警?馬庫斯不禁全身顫抖。
「那個之後再說,」奧爾佳回道,「我們還不知道她會不會惹麻煩。」
「你也看到她在電視上畫出了那樣的十字,她究竟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在說什麼?會不會講的是桑德拉?
「我查過資料了,她不是警探,而是鑑識攝影人員。不過,我們要是有疑慮的話,我已經知道該怎麼對付她了。」
現在馬庫斯十分確定他們說的就是她,但他現在想救人也無能為力。
奧爾佳打開隨身帶的包,拿出一把小型自動手槍:「費爾南多,你的旅程也在此結束。」然後,她把武器交給了他。
費爾南多又露出失落的表情:「難道不是我們同歸於盡?」
奧爾佳搖頭:「這是教授的決定。」
費爾南多接過手槍,雙手捧著,站在那裡仔細端詳。許久之前,自殺的念頭就已深埋在他的心頭,他已經完成應盡的義務,他坦然接受,這也是服從紀律的表現。畢竟,他自我了斷的方式比喬瓦尼與阿斯托菲來得輕鬆多了。被活活燒死,或是從窗戶一躍而下,都是可怕的自盡方式。
「你會告訴教授我的表現一直很好吧?」
奧爾佳滿口答應:「一定轉達。」
「如果我請你幫忙扣下扳機,你也會這麼說嗎?」
奧爾佳走到他面前,拿回手槍:「我會告訴克洛普,你十分勇敢。」
費爾南多微笑,看來是心滿意足。他們兩人都畫了顛倒的十字,然後,奧爾佳向後退了好幾步。
莫羅把車停在一百米遠的地方,開始爬坡。他已經快要到達丘頂,十分接近那間貌似廢棄倉庫的小屋,就在這時候,他看到有光線從一扇破窗透了出來。他拿出手槍,繼續往前。
旅行車的車燈以及手電筒的光照亮了倉庫內部。他發現屋內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在後車廂里被五花大綁,還被塞住了嘴。
靠,他在心裡咒罵,果然沒錯:那兩個人——獨臂男與紅髮女子——的確打算作惡。他沒辦法聽清楚他們到底在講什麼,只看到那女子拿著槍,往後退,現在瞄準了那個獨臂男。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趕緊以手肘撞破玻璃,拿槍對著她:「住手!」
倉庫內的三個人同時轉身,望向他的方向。
「把手上的東西丟掉!」
那女人猶豫不決。
「我說丟掉!」
她乖乖聽從,舉起雙手,費爾南多也一樣,高舉他的獨臂。
「我是警察!這裡是怎麼回事?」
「感謝老天!」費爾南多驚呼,「這個臭女人逼我,要我綁住我的朋友,」他指了指馬庫斯,「然後她命令我開車過來這裡,準備殺死我們兩個人。」
馬庫斯盯著帶槍的那個男人,是副局長莫羅,他認得這位警官,但他不喜歡莫羅聽到費爾南多謊言之後的遲疑眼神。他不會相信這種話吧?
莫羅堅定了態度:「你根本在胡扯。」
那個假殘廢發現自己瞎編的故事唬不了人,他得想出其他說法解套。「這附近還有一個她的同夥,他隨時可能會過來。」
馬庫斯現在明白了他的把戲:費爾南多希望莫羅去搜尋那名同夥,如此一來,就得請他拿奧爾佳的手槍盯著她,幸好,莫羅沒那麼天真。
「我絕對不會讓你碰那把手槍,」莫羅繼續說道,「而且也沒有同夥:我盯著你們到達這個地方,除了那個在後車廂的男人,從頭到尾就只有你們兩個而已。」
但費爾南多依然不肯放棄:「你說你是警察,那你一定有手銬。我屁股口袋裡也有手銬。那女人可以把我銬在車上,我也可以把她銬在那裡。」
由於藥物作祟,馬庫斯實在猜不透費爾南多在打什麼主意,他開始猛踢後車廂。莫羅問道:「你朋友是怎麼回事?」
「沒事,都是因為她給他下了藥。」他指了指剛才奧爾佳高舉雙手而滑落在地的黑色皮包,裡面正好有針頭露出來,「他先前也出現過相同反應,逼得我們只好暫停在路肩。我覺得應該是抽搐反應,他得去看醫生。」
馬庫斯希望莫羅不會中計,只能拼命猛踢。
莫羅說道:「好,我們看一下你的手銬。」
費爾南多慢慢轉身,同時撩起外套,露出了屁股口袋裡的東西。
「好,現在把它拿出來,但是你必須銬住你自己,你不准接近她。」
費爾南多拿出手銬,然後蹲在旅行車的擋泥板旁邊。把手銬的其中一邊扣住拖車架。然後,靠著膝蓋稍微出力,銬住自己的右腕。
不要!馬庫斯在心裡狂吼,千萬不要!
這時候,莫羅也把自己的手銬丟到窗戶的另一頭,對紅髮女子下令:「現在輪到你了。」
她拿起手銬,走到一個車門旁邊,把自己銬在門把上。莫羅盯著她,確定她乖乖聽令照做,而馬庫斯看到費爾南多的左手從袖子裡伸出來,抓住地上的手槍。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而已。莫羅正好及時發現費爾南多的動作,朝他的頸部開槍。但費爾南多沒有立刻斷氣,倒下的時候動作敏捷,還開了兩槍,一槍打中莫羅的側邊,逼他整個人向後旋身。
那紅髮女子依然行動自如,她繞到車子旁邊,蹲在一旁,潛入駕駛座,發動引擎。莫羅雖然受傷,但還是對她開火,卻沒有辦法阻止她離開。
車子衝破了鐵皮大門,把馬庫斯從後車廂拋了出去。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間,感覺到一股劇痛,他短暫失去了意識。等到他稍微恢復之後,看到費爾南多仰躺在一片深色血泊之中——死了。然而,莫羅還活著,他一隻手緊抓著槍,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正在撥號,他持槍的那隻手臂卻緊挨著胸膛,馬庫斯發現莫羅的身體側邊正在大量出血。
子彈打中鎖骨下動脈,莫羅心想,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莫羅好不容易按下了緊急求援代碼,把手機拿到耳邊。「代號二七二四,」他開口說道,「我是副局長莫羅。發生槍戰,有人受傷,請追蹤來電……」他還來不及說完,手機已經滑落而下。
馬庫斯與莫羅都躺在地上,相隔了好幾米,彼此對望。就算馬庫斯沒有被捆綁,他也幫不了莫羅。
他們兩人互相凝視了好一段時間。這片鄉野又恢復了平靜,月光流瀉,宛若沉默的旁觀者。莫羅正在與死神拔河,馬庫斯想以目光鼓勵他。他們並不認識彼此,也沒有說過話,但他們都是人,這一點已經足夠了。
馬庫斯看到了生命之光從對方眼眸消失的那一刻。十五分鐘之後,終於聽到山丘另一頭傳來鳴笛聲。
奧爾佳成功逃逸。但馬庫斯心繫的是桑德拉,還有,她恐怕已經陷入危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