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4-10-09 11:19:29 作者: (意)多納托·卡瑞西

  暗夜降臨。

  天空清朗無雲,明月引路。馬庫斯相信在接下來的幾小時之中,兇手一定會再次犯案,所以他必須儘量從這個獨臂人身上挖出線索。

  費爾南多雖然少了一隻手臂,但依然是技術高超的駕駛員。

  馬庫斯問道:「講一點兒維克托的事吧?」

  「你已經去找過那個老管家,所以你就等於什麼都知道了。」

  「再多講一點兒,比方說,有關哈默林精神病院的事。」

  費爾南多扭動方向盤,來了個急轉彎:「會進入那裡的小孩不是已經犯下了罪行,就是顯露出犯罪傾向,我想你早就知道了這一點。」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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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應該不知道他們並沒有接受任何矯正治療。克洛普希望保有他們的作惡能力,他認為這算是某種天賦。」

  「目的是?」

  「我們見到克洛普之後,你就會明白一切了。」

  「為什麼不現在告訴我?」

  費爾南多不再盯著眼前的馬路,反而瞄了他一下:「因為我想讓你親眼看到。」

  「這是不是與狼頭人有關?」

  這一次,費爾南多不肯直接回答問題了。他只肯這麼說:「你必須要有耐心,再等一下就是了。你絕對不會後悔的。你不是警察吧?所以你一定是私家偵探……」

  「多少算是吧,」馬庫斯回道,「維克托人在哪裡?」

  「我不知道,其他人也不清楚。小孩一離開哈默林精神病院,回到真實世界中,我們就與他們斷了聯絡,」他露出微笑,「但我們知道遲早都會聽到他們的消息。許多人在出去兩三年之後就會接連犯案,我們會在報紙或電視上看到新聞,克洛普很欣慰,因為他達到了目的:把他們鍛鍊成完美的邪惡工具。」

  「所以這就是你們保護維克托的原因?」

  「我們過去也會保護其他人,但維克托是克洛普的驕傲與喜悅:學者症候的精神變態,完全沒有感受力。他的邪惡與聰明都高人一等,教授知道鹽之童終將做出驚人之舉。當然,你看看最近出的事就知道了。」

  馬庫斯不知道這個人講了多少實話,但他別無選擇,只能順著他的話繼續追下去:「我在養老院外頭把你撲倒在地的時候,你說你知道有個非警界人士在調查這起案件。」

  「警方根本不知道鹽之童的事,不過我們知道有人在追查這條線索。我負責站在那個老女人的窗外,想要知道是否有訪客找她。我告訴過你了,我想要脫離這一切。」

  「參與的還有誰?」

  「喬瓦尼,你見過的那個老護士,他已經死了。」就是穿藍鞋的那個男人,「然後,是阿斯托菲醫生,也死了。此外,還有另一名護士奧爾佳,以及我與克洛普。」

  馬庫斯在測試他,想要確定他提到了那捲哈默林精神病院童年錄像帶裡面的所有人。「沒有別人了嗎?」

  「沒了,就這樣。」

  他們轉向匝道的環狀斜坡,往市中心方向駛去。

  「你為什麼想要脫離他們?」

  費爾南多哈哈大笑:「因為一開始的時候,我和其他人一樣,被克洛普的想法深深打動。在認識教授之前,我是個人渣,後來他給了我目標與理想,」然後,他又繼續補充下去,「還有紀律。克洛普深信童話的寶貴价值:他說它們是人性最忠誠的鏡子。要是你移除了童話里的壞人,那些故事就不好玩了。你有沒有發現這一點?沒有人想要聽那種只有好人的故事。」

  「他為每個小孩量身打造某個故事:以他們為主角的童話,不過,裡面只有壞人。」

  「對,他也為我編了一個故事:《隱形人》……大家都看不到這個人,因為他平平無奇,沒有任何長處。他想要受人注目,他希望大家都回頭多看他一眼,他不甘心自己只能當個無名小卒。他買漂亮的衣服,改善外貌,但效果不好。所以你知道他決定怎麼辦嗎?他知道增添無益,必須狠心丟棄某個部分。」

  馬庫斯心裡一陣發毛,他已經猜到故事的後半段了。

  「所以他砍掉了一隻手臂,」費爾南多說道,「而且學習到如何以單手處理一切。你知道後來怎麼樣嗎?大家都會注意他,覺得他可憐,而他們不知道他內心蘊含了巨大力量,有誰能像他一樣做出這種事?他現在達成了自己的目標:現在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強壯,」然後,他又重複了那個字眼兒:「紀律。」

  馬庫斯非常驚駭:「現在你要背叛教導你一切的那個人?」

  「我並沒有背叛克洛普,」他的態度變得冷漠,「但是實現理想需要付出,我已經為了這個目標作出了諸多奉獻。」

  目標?馬庫斯心想,到底是什麼樣的目標會讓一群人去保護行兇惡徒?

  「還很遠嗎?」

  「快到了。」

  他們到達吉朋納利路附近的某處空地,停好車子之後,徒步前往鮮花廣場。

  這地方聽起來像是個廣場,其實與其他廣場截然不同,因為它原本是一片荒野,後來周邊才出現了豪宅與其他建築,廣場也應運而生。

  雖然這個名稱會讓人想到鄉村美景,但其實這裡是古羅馬時代「傑雷拉」酷刑的發源地。他們以繩子鞭打犯人,直到四肢斷落。此外,這裡也是執行火刑的地方。

  因為主張「異端邪說」而遭到定罪的喬爾丹諾·布魯諾,就在這裡被活活燒死。

  馬庫斯只要經過這個廣場,一定會抬頭仰望這位多明我會修士的黃銅雕像,頭上戴有斗篷風帽,眼眸深沉凝定。身為自由思想家,布魯諾挑戰了宗教法庭,他寧可面對火噬,也不願意否定自己的哲學思想。馬庫斯與他有諸多類似之處:兩人都深信理性的力量。

  費爾南多走在他前面,身體傾斜,剩下的單臂大力搖晃,仿佛在行軍,身上穿的外套十分寬鬆,就像是小丑裝一樣。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棟建於十七世紀的豪奢別墅,數百年來已歷經了多次翻修,依然保留著當年的貴氣。

  羅馬到處都看得見那類貴族宅邸。從外觀來看,似乎狀態頹敗,就像是住在裡面的那些人一樣:都留有伯爵、侯爵、公爵這種除了曾在歷史上保有一席之地,其實已經毫無價值的稱謂。不過,這些豪宅裡面的古董家具與藝術作品,會讓所有的博物館與私人收藏家都心生嫉妒。如卡拉瓦喬、曼特尼亞、本韋努托·切利尼等級的藝術家們願意出借他們的天賦,美化當時那些貴族的住所。現在,能夠欣賞到這些大師之作的人也只有他們的子孫,他們就像自己的祖先一樣,靠著過往特權得到的不義之財,過著揮霍遺產的日子。

  馬庫斯問道:「克洛普怎麼能夠住得起這樣的地方?」

  費爾南多面向他,露出微笑:「老弟,人生有很多你根本不知道的事。」說完之後,他又加快了腳步。

  他們穿越一道邊門,費爾南多按下一個電燈開關,照亮了一小段通往一間地下室套房的階梯。這是管家的住所,還有另外一道階梯通往上面的樓層。

  「歡迎來到我家。」費爾南多指了一下幾乎占滿全部空間的單人床與小廚房。衣服掛在開放式衣櫥里,還有好幾櫃的食物,大多是罐頭:「在這裡等我。」

  馬庫斯抓住他的手臂:「想都別想,我要跟你一起去。」

  「我發誓絕對不會耍你,但如果你想跟著就一起來吧。」

  馬庫斯打開手電筒,兩人一起開始爬樓梯,走了無數級階梯之後,到達梯台,沒有門,已經無路可進。

  「這是在開玩笑嗎?」

  費爾南多被逗樂了。「相信我吧。」他伸出手掌,推了其中一堵牆,果然有道小門開了,「你先請。」

  馬庫斯推了一下費爾南多的背,逼他先進去,自己隨後跟上。

  他們進入了一個大房間,裡面沒有家具,風格十分富麗堂皇。除了老式金屬暖氣管與裝有百葉窗的大窗戶,唯一的設備就是牆上的大型鍍金框鏡子,映照出手電筒的光束與他們兩個人。

  他們穿過的那道小門正好與壁畫融為一體,創造這種秘密信道的原意是讓僕人們方便進出豪宅,可以安靜地現身與退下,絕對不會打擾到主人。

  馬庫斯低聲問道:「有誰在家?」

  「克洛普與奧爾佳,」費爾南多回道,「只有他們兩個,他們住在東廂,如果要到那裡,我們得……」

  他來不及講完,因為馬庫斯立刻朝費爾南多的臉揮拳,他跪倒在地,伸手捂住大量出血的鼻子,馬庫斯又對他的腹部補了一腳。

  馬庫斯又問了一次:「有誰在家?」

  「我告訴過你了。」費爾南多發出哀號。

  馬庫斯硬是把費爾南多扳過去,從對方的屁股口袋裡拿出手銬。剛才爬樓梯的時候,他早就注意到了。現在,他把手銬狠狠丟到費爾南多的臉上:「你對我撒了多少謊?我一直在聽你的話,但我覺得你對我不老實。」

  「為什麼這麼說?」費爾南多對著大理石地板啐了一大口血。

  「你真以為我這麼天真?相信你這麼輕易就出賣你的老闆?你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這一次馬庫斯狠狠踢他的側邊,費爾南多倒吸一口氣,在地上打滾,正當馬庫斯準備繼續踢他的時候,費爾南多趕緊伸手阻止他:「好……是克洛普要我把你帶來這裡的。」

  馬庫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種說法,費爾南多趁隙利用他的單臂爬到牆邊,躲在那面鍍金框巨鏡的下面。

  「克洛普找我做什麼?」

  「他要見你,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馬庫斯又朝他走過去,費爾南多伸手阻擋,擔心自己又會被狠踢。馬庫斯卻揪住他的衣領,拿起地板上的手銬,把他拖到暖氣管旁邊,銬住了他。然後他轉身,準備走向通往其他房間的那扇大門。

  費爾南多在他後面哀號:「克洛普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馬庫斯真希望能讓他閉嘴。

  「沒有家具的房間,你唯一能夠銬我的地方就是暖氣管,」費爾南多哈哈大笑,「真有創意!」

  馬庫斯握住門把,往下一拉,門開了。

  「我是隱形人,隱形人知道紀律就是他的力量。要是他保持紀律,大家就會發現他有多麼強大。」然後他又開始哈哈大笑。

  馬庫斯語帶威脅:「閉嘴!」他打開了門,在準備要離開之前,朝那面鍍金框巨鏡瞄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因為被銬在暖氣管上的那個獨臂男多了一隻手。

  他有兩隻手,而他的左手緊抓著某個東西。

  鏡子裡有針筒在發光,電光石火之間,馬庫斯發覺它刺入了自己的大腿里,股動脈的高度。

  費爾南多說道:「要讓每個人看不出你真正的面目。」現在,針筒里的藥水慢慢滲入馬庫斯的血液之中,他必須抓住門把,不然馬上就要摔倒了,「每一天都要重複相同的練習,付出努力與用心,就連你也無法參透。不過,你現在正好可以看個清楚。」

  馬庫斯現在才明白這個計劃有多麼縝密。費爾南多在養老院外的現身,馬庫斯以為是自己意外看到的、對方屁股口袋裡露出的手銬,還有空無一物的房間,但暖氣管正好在門旁邊:這是完美的陷阱。

  馬庫斯知道自己就要暈厥過去,就在他失去意識之前,他又聽到費爾南多在講話。

  「紀律,老弟,重點是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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