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2024-10-09 11:19:03 作者: (意)多納托·卡瑞西

  「生命就是一長串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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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德拉不記得這是誰說的了,但當她離開這個犯罪現場的時候,這句話立刻浮上心頭。她一直覺得這句話很正面,讓人充滿了希望與期待。

  凡事都有第一次。比方說,她記得她父親教她騎自行車的場景。

  「好,既然學會了,以後就再也不會忘記了。」他說得沒錯,雖然她當時對他所說的話感到半信半疑。

  她也記得自己的初吻,她一輩子也忘不掉。不過,要是這段回憶能從腦海中永遠消失的話,她覺得也很好,因為那男孩長滿了青春痘,而且嘴巴里還有草莓口香糖的氣味,一點兒也不性感。

  某些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桑德拉忍不住想到自己與戴維的婚姻之路,那絕對是無法複製的經驗,這也正是她絕對不會嫁給馬克斯的原因。

  反正,所有的第一次,無論好壞,都會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帶來奇特的魔力。而且,它們也蘊含了寶貴的一課,必能成為未來的助力,毫無例外。不過,那晚她在樹林裡目睹的那個第一次,卻是個例外。

  殺人兇手的第一次。

  伯恩哈德·耶加與安娜貝爾·邁耶分別是二十三歲與十九歲。他來自柏林,而她來自漢堡。他才剛拿到建築學位,而她還在上學,兩人認識不過幾個月而已,就已經開始同居。

  兩年前的那個夏天,他們靠著一路搭便車的方式到了義大利。不過,在這裡晃悠了兩個禮拜之後,這一對小情侶卻人間蒸發。在最後一次與家人打電話的時候,伯恩哈德與安娜貝爾宣布他們馬上就要有小孩的喜訊。

  兇手在這對情侶身上學到了殺人的第一課。

  他們已經大略檢視了現場,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這種犯案模式與其他案例完全一致。只不過,這次的犯案手法比較粗糙,仿佛是剛進貿易圈的菜鳥,明白做生意的基本道理,但經驗不足,無法以最高標準完成任務。

  而這個殺手的狀況在於細節。

  讓男性死者致命的那顆子彈是從太陽穴貫入,這個位置通常不會造成立刻死亡。而女性受害人的腹部刀痕是隨機分布,看來他下手的時候十分匆忙,無法享受到行兇的樂趣。

  此外,還有關於那胎兒的事。

  兇手不可能事先知道安娜貝爾已經懷孕,她才剛懷孕,不可能出現任何明顯的身體曲線改變。也許她告訴過他,但已經為時晚矣,也許他是後來才發現驗孕棒的。等到他發現了那個細節之後,才驚覺自己犯了錯:他挑選的這對情侶,並不符合他一開始幻想的角色。

  殺人魔的計劃里,並沒有小孩。

  也許這就是他決定埋屍的原因。第一次犯案就犯下錯誤,他不想讓這個世界看到這個秘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不願面對。

  不過,他現在的技巧已經相當純熟,現在,發生了那兩起幾乎是典範的謀殺案之後,每個人都見識到他的厲害,以恐懼與哀傷向他「致敬」。現在,他決定揭露自己的不完美處女作,仿佛現在已經再也不需要羞愧了。

  因為,現在看來,當初的「誤差」也有了其他的價值,搞不好會變成他最偉大的功績。

  義大利每年都會發生許多失蹤人口案件,通常警方在不久之後就會放棄偵辦,只能期盼哪天會瞎貓碰上死耗子——但這樣的好運從來不曾降臨。而那兩名年輕人的失蹤案件,倒沒有就此畫上句點。

  安娜貝爾·邁耶是德國知名銀行家的第二個小孩,她父親位高權重,對政府與義大利當局強烈施壓,一定要找到他的女兒。媒體相當關注這個案子,當局也派出最老成練達的警官承辦此案,也就是副局長莫羅。

  由於這對年輕人一直在搭便車,所以警方也檢視了從一般道路與高速公路監視攝影機所拍下的畫面,長達數百小時的影帶,對於這類案件來說,他們所動用的人力與資源實屬罕見。失蹤案並不是殺人案,而且沒有證據顯示這是綁架案,但他們已經投入了龐大的時間與金錢。

  最後,警方克服萬難,發現伯恩哈德與安娜貝爾在七月的時候曾經出現在佛羅倫斯外的某個休息站,地點在A1高速公路,也就是大家俗稱的「陽光公路」。他們攔了許多車,詢問是否能載他們順道去羅馬。加油站休息區的監視攝影頭捕捉到這兩名年輕人登上一輛小型車的畫面。警方追查車牌之後,發現那是一輛贓車。攝影機沒辦法拍出駕駛員的臉,不過,幸虧莫羅有辦案天分,警方還是追查出了竊賊。

  這傢伙是個有竊盜與搶奪前科的蠢蛋,他擅長的伎倆就是好心免費載送天真無知的觀光客,然後拿槍威脅他們,逼他們交出財物。警方發動大規模搜索,終於成功逮捕了他。在他的公寓裡面,找到了一把已經磨去編號的貝雷塔手槍,以及那兩名德國年輕人的財物——伯恩哈德的錢包與安娜貝爾的金項鍊。

  警方的推論是伯恩哈德比劫匪高大,曾經強力抵抗,逼得劫匪只能射殺他了事。陷入驚慌的劫匪,也殺死了那女孩,然後棄屍。嫌犯被逮捕之後,承認自己曾犯下搶案,但宣稱自己從來沒有槍殺過任何人,他搶完之後就將那兩人丟在某個空曠的鄉下地區。

  桑德拉發現,劫匪當初指稱的那個地方,與埋屍處的距離只有幾百米。

  不過,兩年前並沒有人在找尋他們的屍體,因為劫匪在一審的時候就大翻供,他承認自己犯下這起雙屍案,還宣稱把屍體丟入了河中。

  潛水員搜遍了整條河流,也沒找到屍體。不過,法院的態度卻是他們激賞被告配合司法體系的態度,最後判處其無期徒刑,而且給了他額外的機會。在不久的將來,可以申請提出參與半自由刑制度。

  看來當初的自白顯然是兇手的律師精準策略的其中一部分:嫌犯並不是兇手,但面對沉重逼人的證據,他們還是建議他認罪。這是司法系統的問題之一,但當時那兩名年輕人的父母,甚至連那位位高權重的銀行家也一樣,對於這個結果都很滿意,因為至少找到了一名能夠判處最大量刑的罪犯。他們找不到一個真正能夠悼念自己小孩的地方,那至少也算得上是一點兒小小的安慰了。義大利當局善盡職責,向德國政府展現了他們的效率,各方不斷恭賀副局長莫羅,也讓他的聲望大幅躍升。

  皆大歡喜,現在卻發生大逆轉。

  令人難堪的真相已然浮現,桑德拉背起裝備,準備回到車內。

  與她相隔幾步的莫羅十分狼狽,他為了應付來自國內外的各大媒體,正在發表第一次聲明。在泛光燈的照耀之下,他的臉龐顯得異常疲憊。他的後方是發現屍骸的樹林,前方的麥克風也堆擠如林。

  「伯恩哈德·耶加與安娜貝爾·邁耶,」為了方便記者取鏡攝影,他緩緩念出姓名,「二十三歲與十九歲。」

  有名記者問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莫羅想要找尋那名記者的面孔,但不斷閃爍的閃光燈讓他根本睜不開眼,他也只能放棄了。「我們認為這是殺人魔犯下的第三起雙屍命案。不過,由於受害者是在兩年多前失蹤的,而且屍體已經腐化得相當嚴重,其實可以判定他們是第一起命案的受害人。」

  兇手在這兩年過得好好的,而且現在成了殺人魔。

  桑德拉想起馬庫斯曾經說過,有人在保護這傢伙。誰會做出這樣的事?為什麼?也許是因為有人居然要袒護兇手,而不是無辜的年輕人,這讓她憤怒異常。

  阿斯托菲也參與了他們詭譎的掩護惡行,被她揪出了真相。警司克雷斯皮向她保證阿斯托菲沒有涉案,那純粹只是個人的瘋狂行為罷了。不過,馬庫斯對於這種說法不以為然,所以桑德拉現在也只信任他一個人。

  不論其他的共犯還有什麼人,她都想要與他們正面對決。她打算讓他們知道,有人知道他們的陰謀。阿斯托菲自殺,警方無意繼續追查下去,但她還是想要傳達這個信息,她相信馬庫斯一定也贊成她的看法。

  她看到警司克雷斯皮離開樹林之前畫下十字,就在這時候,她靈機一動。

  桑德拉心想,生命就是一長串的第一次,而且她躲在相機的屏障之後也未免太久了,也許,該冒險的時刻已然到來。

  所以,她趁著電視攝影機在拍攝莫羅的時候,走到他的背後,確定自己會入鏡,然後,她舉起右手,重複自己在奧斯提亞松林目睹阿斯托菲所做的動作,也畫了一個顛倒的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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