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學者症候的精神變態

  馬庫斯第四堂課的上課地點，位於全世界最大的教堂。

  聖彼得，舉世無雙。現在這座重建的大教堂是由建築師伯拉孟特所設計，含柱廊的長度是兩百一十一米，而如果把圓頂最上方的十字架也計算進去，高度則有一百三十二米。

  內部的每一件藝術品、紀念銅像、柱子、中楣、壁龕，都有歷史典故。

  

  克萊門特第一次帶馬庫斯進去的時候，是六月的一個悶熱的周四，裡面有信徒，也有觀光客，但實在很難判別到底誰懷抱著虔誠之心，誰又是純粹欣賞而已。這裡的祈禱氣氛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完全感受不到神秘的靈氣。

  其實，天主教最重要的象徵，就是歷任教皇大肆歡慶的世俗權力。他們在過往代表了使徒聖彼得，表面上掌管的是性靈事物，其實卻完全投注在物質事物之中，就像其他的君王一樣。

  如今，教皇的時代早就結束了，但是歷任教皇留下的陵寢依然是歷史的見證。在偉大藝術家的巧手之下，他們似乎在彼此競爭，企圖為自己的一生留下最光輝璀璨的印記。

  雖然這一切與上帝沒什麼關係，但因為有了藝術家的加持，馬庫斯覺得也就不需要苛責這些人的虛華行為了。

  羅馬的地底蘊含了許多奇蹟。除了永恆之城挾其文明統治世界的遺蹟，也有許多的墳地，有些是天主教時代的遺蹟：地下墓穴。而聖彼得大教堂就蓋在其中一座地下墓穴的上方。

  有問題的正是那一座地下墓穴，據說裡面埋藏的是上帝最鍾愛的使徒。不過，直到一九三九年，庇護十二世才授權開挖，企圖找出聖彼得的遺骸是否真的埋在地底之中。

  在挖掘的時候，他們在數米深的地方發現了一堵紅色的牆，還有一座神殿，上面刻有一句古希臘文：

  ΠΕΤΡ（ΟΣ）

  ΕΝΙ

  「聖彼得在此。」

  不過，神殿底下的墓穴里卻什麼都沒有。而過了多年之後，才有人想起來當年在挖掘地點附近恰巧找到的某些東西，全都放在某個儲藏間裡。

  它們被丟在一個普通的鞋盒裡。

  鞋盒裡有人類與動物的骨骸、衣物的碎片、泥巴、小片的紅色泥漿，還有中世紀的錢幣。

  專家們判定這些人骨屬於某名男性，體格相當高大結實，死時的年紀在六十歲到七十歲。衣服的碎片是金縷紫衣。紅色泥漿則是護衛神殿的那片紅牆的掉落物，而泥巴則與墳地的一模一樣。然而，這些中世紀的錢幣，很可能是由老鼠帶來的，他們是在同一處發現了它們的殘骸以及那名死亡男性的遺骨。

  「這就像是驚悚小說的情節，」克萊門特講完故事之後，說出了結語，「我們永遠不知道這名男子是否真的就是使徒聖彼得，可能是隨便一個同姓名的人，甚至可能是人渣或惡徒。」他張望四周，「而且，每年總有數千人在他的墳前下跪祈禱，他們是在向他祈禱。」

  不過，馬庫斯知道他朋友的故事一定別有寓意。

  「然而，真正的重點其實是：什麼才是人的真貌？我們沒有辦法知道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們只能以他的行為當作判斷依據，是非就是我們的準則，但那樣就足夠了嗎？」克萊門特突然轉趨嚴肅，「現在，也該讓你見識一下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犯罪檔案庫了。」

  天主教是唯一有告解儀式的宗教：人們向神父說出自己的罪行，換取寬恕。不過，有時候犯罪者的惡行重大，神父無法赦免他們，這就是所謂的「彌天大罪」，有關「嚴重事項」的罪行，是在「知情與明知故犯」的情形下犯罪。

  一開始是殺人罪，後來也出現了背叛教廷與信仰的罪行。

  要是遇到這樣的案例，神父就會將告解內容謄寫下來，交給高層：他們是一群高階神父，被召到羅馬，判決這類事件。

  靈魂法庭。

  它建立於十二世紀，名為「聖赦神父門徒團」。驚人的大批朝聖者蜂擁進入永恆之城，差不多就是在這個時候，有許多人是特地來此尋求赦罪。

  當時，審查是教皇的專屬權力，豁免與寬恕也必須由教廷的最高統治者執行，但這種任務對他來說負擔太大。所以他開始授權給某些紅衣主教處理，他們就此成立了聖赦神父團。

  起初，等到法庭宣布判決之後，這些告解文字就會被焚毀。但經過多年之後，聖赦神父團決定建立秘密檔案庫……「他們的任務從未中止，」克萊門特說道，「近千年來，人類所犯下的最可怖惡行全部留存在那裡，有些甚至是從來沒有人看過的檔案。它不像警方的資料庫那麼單純，而是有史以來最龐大、不斷更新的邪惡檔案庫。」

  但馬庫斯依然不明白這與他有何關聯。

  「你以後可以好好研究這個邪惡檔案庫。我會給你一些參考案件，到最後，你將會成為某種測繪專家或犯罪學家，就和你失去記憶之前的角色一樣。」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日後就可以把自身所學應用在這個真實世界。」

  原來這就是他訓練課程的真諦。

  「邪惡無所不在，但我們通常看不見，」克萊門特繼續說道，「邪行外顯的症狀，就是幾乎覺察不出的違常。馬庫斯，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能夠辨識得出來。馬庫斯，你要記得，邪惡不是抽象觀念，它是一種具體的面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