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那是十一月的一個寒冷的雨天。我穿著被淋濕的外套，像往常一樣經過蒟蒻閻魔堂[19]，沿著狹窄的上坡道走回家裡。K的房間空無一人，但火盆里新添的炭火卻燒得正旺，看起來很暖和。我也想把冰涼的手伸到火盆上烤一下，於是趕快回到自己房間。然而，我的火盆里卻只有一堆冰冷的白色灰燼，連火種都熄滅了。我頓時鬱悶起來。

  這時，夫人聽到我的腳步聲，走過來看看。她見我默默地站在房間中間，就心疼得幫我脫下外套，換上和服。然後聽我說冷，又馬上去隔壁把K的火盆端了進來。我問道：「K回來了嗎？」夫人回答：「回來後又出去了。」按課程表的話，那天應該也是K比我晚放學的。我覺得很納悶。夫人說：「他可能是有什麼事吧。」

  我坐著看了一會兒書。屋裡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說話聲，只覺得初冬的寒冷和寂寞滲入了身體。我突然想去熱鬧的地方走一走，就放下書，站起身來。雨總算停了，可天空仍然黑沉沉的，猶如冰冷的鉛塊。我怕再下雨，就扛起一把油紙傘，沿著炮兵工廠後面的土牆往東走下坡道。那時還沒有修路，坡度比現在陡得多，路面也很窄，沒有現在這麼直。而且，走下坡底一看，因為南面有高樓阻擋，排水不暢通，所以路面一片泥濘。特別是走過狹窄石橋到柳町的大街之間的那段路就更狼狽了，即使穿上高齒木屐或長筒靴也很難走。行人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走在路面中間——因為淤泥被衝到路邊，路面中間自然形成了一條狹窄的小路，大約只有一兩尺寬，感覺就像踩著鋪在路上的一條帶子走過去似的。行人們排成一隊慢慢地往前走。我就是在這條帶子上突然碰到K的。我只顧看腳下，沒注意到他從對面走來。發現前面有人擋住時，我不經意地抬起頭，才看見K站在面前。我問K：「你去哪裡了？」他只是回答：「出去了一下。」語氣和平時一樣冷淡。我和K在這條狹窄的帶子上擦身而過。這時，我看見他身後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我眼睛近視，看不太清楚。等K走過去之後，一看那女人的臉，原來竟然是房東家的小姐。我不禁大吃一驚。小姐有些臉紅，向我打了聲招呼。那時候，女人的束髮跟現在不同，不會把額頭和鬢角上的頭髮向前扎，而是把頭髮像蛇一樣盤在頭頂。我茫然地看著小姐的頭髮，隨即意識到總得有一方要讓路，於是就咬咬牙把一隻腳踩到泥濘里，留出比較好走的地方，讓她過去。

  我來到柳町的大街，卻不知道要去哪裡，只覺得去哪裡都沒意思。於是，我就賭氣似的「撲通撲通」地踩著泥濘行走，任憑泥漿飛濺到身上。然後很快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