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我意識到，自己正是在夫人的熱心對待下才逐漸變得開朗起來的。所以，我也試圖用同樣的方法來感化K。在長期相處過程中，我知道我們倆的性格有很大差異。儘管如此，我還是相信K住進來以後心情會逐漸平復，就像我住進來以後神經稍微舒緩下來一樣。

  

  K比我意志堅定，學習也比我努力，而且頭腦生來就比我聰明得多。後來因為所學專業不同而沒法比較，但以前在同一個班裡的時候，無論初中還是高中，K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所以我一向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都不如他。然而，在我把他拉過來一起住這件事情上，我卻相信自己是更加明辨事理的。在我看來，他似乎並不理解逞強和忍耐的區別。——關於這一點，其實也是特意寫給你看的。無論肉體還是精神，我們的所有機能都會在外界的刺激下得到強化，或受到破壞。當然，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有必要逐漸加強刺激。如果不認真思考的話，就會朝著非常危險的方向前進而渾然不覺——別說自己，恐怕連旁人也覺察不到。聽醫生說，人的胃是最喜歡偷懶的，如果光吃粥的話，不知不覺間就會喪失消化比粥硬的東西的能力。所以醫生建議要多訓練，什麼都要吃。當然，我覺得這並不僅僅是適應的問題，而更側重於這層意思：隨著刺激逐漸增加，消化能力也會逐漸增強。相反，如果對胃的刺激力逐漸減弱，結果也可想而知。K雖然比我有出息，但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堅信，只要適應了困難，困難也就不可怕了，只要不斷地經受磨難，就會有相應的回報，最終一定能到達不懼任何磨難的境界。

  我在勸說K的時候，總想讓他明白這一點。但我一開口就必定會遭到他的反駁，而且他還會引用古人的事例作為論據。於是，我就不得不明確地指出這些古人和K的不同之處。如果他能虛心接受那倒也罷了，可是以他的脾氣，爭論到這裡肯定就不會輕易回頭，而是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甚至還把自己所說的話付諸實踐。他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了不起的人，在自我毀滅中前進。從結果來看，他的了不起之處只在於毀壞了自己的成功而已，但他絕不是一個平庸之人。我了解他的性格，所以最終只得閉上了嘴巴。而且，如前面所說，我覺得他好像有點神經衰弱。即使我說服了他，他也肯定會情緒激動。我不怕和他吵架，可是，當我回想起自己那孤獨不堪的境遇，就不忍心讓這位好友處於同樣孤獨的境遇之中。當然，更不願意逼上前去，把他推落更孤獨的深淵。所以，他搬進來之後，我暫時沒有對他說過什麼批評的話，只是平靜地看著周圍環境給他帶來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