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10-13 06:10:51
作者: (日)夏目漱石
我很快就搬了進來,租下了第一次登門時和遺孀談話的那個房間。這是整座房子裡最好的房間。那時本鄉一帶陸續建起了很多高級公寓式的住宅,所以我知道一個學生能住得起的最好房間是什麼樣的。而我現在租到的這個房間,比那些還要漂亮得多。剛搬進來時,我甚至覺得一個學生住這樣的地方未免太奢侈了。
房間大約十三平方米大小。壁龕旁邊有一個櫥架,檐廊對面有一個壁櫥。雖然一扇窗子都沒有,但朝南的檐廊卻能照進明媚的陽光。
我搬進來的那天,看見房間的壁龕里擺著插花,旁邊還倚靠著一把古箏。這兩件東西我都不感興趣。父親生平喜好詩歌、書畫、烹茶,耳濡目染之下,我從小就喜歡唐風趣味。也許因為這個緣故,我不知不覺地形成了鄙視這種艷麗裝飾的習慣。
父親生前收集的古董字畫,大都被叔叔糟蹋得差不多了,不過多少還剩下一些。我離開故鄉時,把它們寄存在中學時期的老同學那裡,然後從中挑了四五幅好一點的,沒有包裝就塞在行李底下帶走了。剛搬來時,我本來打算拿出來掛在壁龕里欣賞,但一看見這古箏和插花,就突然失去了勇氣。後來我才聽說這插花是為了向我表示歡迎而特意準備的,心裡不由暗自苦笑。古箏倒是以前就一直放在這裡,大概是找不到其他擺放的地方吧。
說到這裡,你的腦海中肯定會浮現出一位少女的身影吧。其實,我還沒搬進來時,好奇心就已經蠢蠢欲動了。不知是因為這種邪念使我變得不自然,還是因為我生性靦腆,第一次見到這家的小姐時,我連打招呼都結結巴巴的,而她也羞紅了臉。
之前,我曾根據遺孀的相貌和態度來猜測她女兒的樣子,但卻沒往好的方面想。我的猜測邏輯是這樣的:既然軍人的妻子如此,那麼她的女兒也一定如此。然而,在見到她女兒的一瞬間,我的猜測就完全被推翻了。一種從未想像過的異性的清新氣息沁入了我的頭腦中。從那以後,擺在壁龕正中的插花再也不覺得討厭,倚靠在壁龕旁邊的古箏也不覺得礙手礙腳了。
那花快凋謝時,就會被及時地換上新的。古箏也不時被搬到檐廊拐角斜對面的房間去彈。我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雙手托腮,聽著琴聲。至於琴技如何,我也聽不出來,但好像沒用什麼複雜的技巧,估計彈得不算好,大概跟她插花的水平差不多吧。在插花方面,我還是比較在行的,可以看出她水平一般。
儘管如此,各種各樣的花仍然堂而皇之地裝飾著我的壁龕。不過,插花的樣式卻總是千篇一律,花瓶也從來沒有換過。至於琴聲,則更是不可恭維了,時常只聽見琴弦叮咚作響,很少聽到她唱歌。她倒也不是完全不唱,但聲音小得像在說悄悄話似的。而且,一被母親說幾句就不出聲了。
我每天都愉快地望著那蹩腳的插花,聽著那生澀的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