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既然手頭寬裕，我就想搬出嘈雜的宿舍，另置一處新房。但這樣也有麻煩，既要購置生活用品，又要雇個管家婆子照顧我——而且這個管家婆子必須是個老實本分之人才行，即使我沒在家也不用擔心。所以，這事要做起來還不太容易。有一天，我偶然冒出個念頭：不如先去找找房子吧。於是就當作散步，從本鄉台[1]往西走下去，然後沿著小石川[2]的坡道直接往傳通院[3]方向走去。那條路後來通了電車之後，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而那時候，左邊還是炮兵工廠的土牆，右邊是一片分不清是原野還是丘陵的空地，到處荒草叢生。我站在草叢中，漫不經心地望著前面的山崖。現在那裡的景色依然不錯，但那時西側的風景更是別有情趣。光是那片一望無際的茂密綠蔭，就能使人感到心曠神怡。我忽然想，說不定這附近有合適的房子呢。於是就馬上橫穿過草地，沿著小路向北走去。那一帶直到現在都沒完全改建好，還有很多破舊房子，而在當時就更是又亂又髒了。我穿過街道，拐入巷子，到處轉來轉去。最後，我向一家點心鋪的老闆娘打聽：「這附近有沒有小巧舒適的出租屋？」「嗯……」她側著頭想了一會兒，「出租屋嘛……」好像完全沒有頭緒。我很失望，正準備回去時，她又問道：「在別人家裡寄宿行不行？」我聽了有點心動。一個人寄居在安靜的人家，不用購置各種用品，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煩。於是我就在這家點心鋪里坐下來，向她打聽詳細情況。

  

  據老闆娘說，那家是軍人家屬——確切地說是遺屬。男主人好像是在日清戰爭[4]中陣亡了。大約一年前，她們住在市谷區的軍官學校旁邊。因為房子太大，又挨著馬廄，就賣掉房子搬到這裡來了。但因為家裡人少，覺得冷清，就拜託老闆娘介紹合適的人過來住。我從老闆娘口中得知，那家人除了遺孀、獨生女和女傭之外，再沒有別人了。我心想，這麼清靜，正合我意。可我又有些擔心，我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學生，突然跑到人家家裡去，恐怕會遭到拒絕吧。我本來想算了，但轉念一想，作為一個學生，我的穿著並不那麼寒磣，而且還戴著一頂大學的學生帽。——你可能會嘲笑說，大學的學生帽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那時候的大學生跟現在不同，在社會上名聲很好的。當時，我甚至從那頂四角帽子獲得了一種自信。於是，我按照老闆娘的指示，沒經過任何人引見就直接找到那位軍人遺屬的家裡去了。

  我見到那位遺孀，說明了來意。她問了我的出身、學校、專業等各方面的情況，大概覺得比較放心吧，當即就對我說：「你可以隨時搬進來住。」這位遺孀是個正直而爽快的人。我不由感到欽佩，心想，軍人的妻子都是這樣的嗎？欽佩之餘，我還有些詫異，這種性格的人怎麼會害怕冷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