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2024-10-09 10:45:55
作者: (日)夏目漱石
正要動身之際(記得是在臨行前兩天的傍晚),父親突然又病倒了。當時我正在綑紮裝滿書本和衣服的行李。父親剛開始洗澡。母親進去給父親搓背時,突然大聲叫我。我跑過去一看,只見光著身子的父親被母親從後面抱起來。不過,攙扶著回到客廳時,父親卻說沒什麼事了。為了慎重起見,我坐在父親枕邊,用濕毛巾為他冷敷頭部。直到九點鐘時,我才隨便吃了點晚飯。
第二天,沒想到父親的精神竟然好多了。但他不聽勸,自己又走去上廁所。
「沒事了。」
父親又重複著去年年底病倒時對我說過的話。當時確實如他所說沒什麼事。我想,這次可能也會沒事吧。向醫生確認時,醫生卻只是叮囑說要多加小心,不肯把話講清楚。我心裡忐忑不安,眼看著到了該動身的日子,卻沒有心思回東京了。
「我先留下來,看看情況再說吧。」我和母親商量。
「這樣最好。」母親說道。
本來,母親看到父親精神抖擻地到院子或屋後走動時,會覺得很安心。可現在一看到這樣,又感到十分擔心和憂慮。
「你不是今天回東京嗎?」父親問道。
「嗯,推遲幾天。」我回答。
「是為了我嗎?」父親又問。
我遲疑了一下。如果回答「是的」,就說明父親的病情很嚴重。我不想刺激他,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難為你啦。」父親說著,把臉轉向了院子。
我回到自己房間,看著扔在地上的行李。行李已經捆得結結實實的,隨時都可以帶上出發。我茫然地站在行李前,猶豫著是不是又要解開繩子。
我在坐立不安的心情中過了三四天。父親又暈倒了。醫生命令說一定要臥床休息。
「怎麼回事呀?」母親壓低嗓門問我,儘量不讓父親聽見,她的表情顯得很無助。我準備給哥哥和妹妹發電報。不過,躺在床上的父親卻幾乎沒什麼痛苦。看他說話的樣子,就跟得了感冒沒什麼兩樣。而且胃口比平時還好,旁人勸他別吃太多他也不聽。
「反正都要死了,總得吃點好吃的再死吧。」
父親所說的「好吃的」,在我聽來既滑稽又辛酸。他沒住過大城市,沒有口福,最多只不過在晚上讓母親烤些年糕,咯吱咯吱地嚼上幾塊。
「他為什麼這麼渴[3]呢?可能是因為心裡還在堅持吧。」
在這種令人失望的時候,母親反而寄託了一絲希望。不過,她卻用了生病時的「渴」來表示胃口很好的意思。
伯父來探病時,父親一再挽留他,不讓他走。「我覺得挺悶的,你多坐一會兒吧。」除了這個主要的理由之外,也許還有另一個目的——他還想向伯父訴苦,說我和母親不讓他隨意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