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哈默菲斯特

2024-10-09 10:28:04 作者: (美)比爾·布萊森

  我在碼頭邊上的哈加旅館住了下來,房間雖小,但很舒適。房內有部電話,有台彩電,還有獨立的浴室。我十分開心,心中洋溢著置身別處的興奮雀躍。我扔下行李,大致檢查了一下房間裡的各種設施,就離開酒店,去逛哈默菲斯特了。

  哈默菲斯特看上去是個愜意的小城,雖然你會覺得「感謝上帝,幸好我不住在這兒」。我住的酒店被一堆黑漆漆的船運公司和倉庫所圍繞,那個街區有幾家銀行、一個大大的警察局和一家郵局,郵局前面有一排電話亭。經過這些電話亭的時候,我發現每一個電話亭里,那些用鏈子掛著的電話號碼簿都已經被燒焦了,感覺是某些為了追求刺激不擇手段的人搞的惡作劇。

  我步入哈默菲斯特的中央大街——斯丹加坦大街,這條街橫跨了海港邊上300碼[1]的長度。靠近城鎮的一邊遍布各種商店,有麵包店、書店、電影院(我去的時候已經關門了)和一家叫考克的咖啡館。靠近海港的一邊則分布著另外一些商店和一大片黑黢黢的大得嚇人的鳥眼—芬杜斯魚類加工廠。大街兩旁每隔幾步路就有聖誕彩燈,但是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甚至可以說是毫無生命存在的跡象,只有計程車不時呼嘯而過,速度快得像是要去執行什麼緊急任務。

  外面相當冷,卻也沒我想像的那麼錐心刺骨。這倒讓我有些慶幸,因為我差點就要在奧斯陸花400克朗買下一頂帽子——就是那種很滑稽的俄羅斯絨帽,兩邊還有兩片蓋住耳朵的地方。雖然我很討厭在人群中「脫穎而出」,但我還是有股可怕的衝動,讓自己在無意間成為世界的快樂之源。那時候我在想,我又可以用這頂俄羅斯絨帽讓這種快樂達到新高度,不過很顯然,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

  穿過中央大街,馬路沿著海岸蜿蜒,一直延伸到一塊小小的海岬,再往前走半英里左右,回首望去,小城風景令人心曠神怡。整座小城倚靠著兩座黑色的山,就像是在一個巨大手掌的掌心,被安靜地庇護著。遠處的海灣開始變得黑暗昏沉,難辨蹤影,只有潺潺水聲還在提醒著人們它的存在。不過小城本身舒舒服服、敞敞亮亮,即使是在寒冷的漫漫極夜裡,也是一片充滿光明與溫暖的天堂。

  我對自己的初步觀察感到十分滿意,在長途跋涉回到酒店,吃了一頓菜色簡單卻無比昂貴的晚餐後,便心滿意足地爬到床上呼呼大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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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我被一場暴風雪驚醒。我爬到窗邊,小心地向外張望,只見外面狂風呼嘯,大雪紛飛。這時,一道閃電劃亮了夜空,我從來沒有在暴風雪中看到過閃電。我被嚇得喃喃低語:「天哪,我這是在哪兒?」我趕快爬回床上,把自己緊緊地裹在被子裡。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醒的,只知道自己在一片漆黑中翻來覆去、睡睡醒醒,折騰了大概一小時,直到我突然意識到閃電不會再出現了。於是我又爬了起來看向窗外,暴風雪依舊肆虐,樓下的警察局停車場上,兩輛車身寫著「警察」的巡邏車已經被埋在了雪堆里,只露出兩個車頂。

  早餐過後,我想冒一下險,便衝進了狂風中。街上一片「兵荒馬亂」的景象,積雪堆在了門前的過道上,大風對小城造成了不小的破壞。路燈忽明忽暗,在雪地上留下了抽搐痙攣般的影子。聖誕節的裝飾品嘎嘎作響,一個硬紙板箱剛從我面前疾速滑過,就被拋到了碼頭上空。天氣真的太冷了,我在通向海岬的路上走著,又開始想我要是買了那頂俄羅斯絨帽該有多好。大風還是十分猖狂,把許多小冰粒刮到了我的臉上,刺得我生疼。我身上備著一條圍巾,於是我把它拿出來,把自己包得像一個土匪,然後繼續艱難地在呼呼大風中蹣跚前行。

  走著走著,在打旋的風雪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他戴著一頂俄羅斯絨帽,我立馬來了興致。等他慢慢走近,我把圍巾拉下來一點和他打招呼,說了句類似於「外面空氣真新鮮」之類的話,不過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就從我身邊走過了。走了100多步,我又碰到了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他妻子正往小城的方向走去,看上去也是冷得要死。不過和前面那個男人一樣,他們似乎也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這兒的人真奇怪啊,我心想。

  海岬沒什麼可看的,儘是一堆倉庫和小小的修船場,只有吊車隆隆作響。我正要掉頭回去,突然看到一個指示牌,指向一個叫瑪利迪安施托頓(Meridianst tten)的地方,我決定過去一探究竟。按照指示牌,我走到一條靠近海邊的小路。這條路完全暴露在暴風雪中,海水不斷拍打而來,還有越刮越猛的寒風。我有兩次被狂風吹起,往前拖行了好幾碼,只有我的腳尖還能勉強踮著地。我甚至發現,如果我伸開雙臂,完全只要靠風力,就能自動向前滑行,像一艘帆船那樣。這實在是有趣極了,我把它叫作「愛爾蘭帆板運動」。我就這樣滑行著,正樂不可支之際,一場意外發生了:一陣強風猛然吹了過來,我的雙腳頓時離了地。於是,我的頭重重地撞上了一塊冰,我眼冒金星,一下子記起去年夏天我把煤房的鑰匙放在了哪裡。我的頭痛得要命,腦海中浮現出我今早看到的那個硬紙板箱,如果再來一陣大風,我的下場估計會和它一樣。於是我決定放棄「愛爾蘭帆板運動」,並且謹慎地繼續我的瑪利迪安施托頓之行。

  瑪利迪安施托頓是一塊方尖碑,就矗立在倉庫邊上,那是個堆廢棄物的地方,當中一小塊凸起就是所謂的「瑪利迪安施托頓」。我後來了解到,1840年人們建立這座紀念碑,是用來慶祝第一次地球周長的科學測量在這裡完成,哈默菲斯特的另一個歷史創舉是它是歐洲第一個用上電路燈的小城。我吃力地爬到紀念碑上,想去看清楚上面寫了什麼,但是風太大了,弄得我根本看不清上面的碑文。於是我就回到了城裡,想著總有一天我還會再來看看它究竟寫了什麼。事實上,我並沒有。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的餐廳吃了晚飯,之後又在旁邊的酒吧喝起了半克朗一口的麥克啤酒。我尋思著,這氣氛應該會很快活躍起來吧,畢竟今天是聖誕夜。但那個酒吧看上去簡直像一個殯儀館,只不過多了些飲料用來招待客人。酒吧里還坐著兩個看上去面相和善的男人,他們身穿馴鹿毛衣,邊喝啤酒,邊發呆。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在一個黑漆漆的角落裡還坐了一個人。要不是他點的煙發出了一點點火光,沒人會知道他在那兒。當服務員過來把我的盤子收走時,我問他哈默菲斯特有什麼樂子可尋。他想了想,說道:「你試過在郵局邊上的電話亭里燒號碼簿嗎?」

  當然,這是我瞎猜的,服務員並沒有這麼回答,因為正當他要開口說話時,在漆黑角落裡的那個人對著他含糊不清地喊了幾句話。我覺得大概是說:「喂,你這個陰陽怪氣、歪頭怪腦、穿著馴鹿毛衣的木頭,到我這裡來點杯酒你會怎麼樣嗎?」服務員聽到這句話,二話不說,扔下盤子(他的動作實在太快,弄得那些銀器都跳了起來),徑直衝向那個男人,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與手臂,把他從座位上掀起來,死命往外推。雖然那男人有點難纏,但最終還是被摔在了雪地上。從門外回來時,那個服務員顯得有點尷尬,我大大咧咧地問:「你不會每次都是這樣送顧客出門的吧?」但他沒心情聽這種玩笑,悶悶不樂地回到了前台。因此我還是不知道,在哈默菲斯特能做些什麼事來打發時間,除了燒電話號碼簿和辱罵服務員之外,大概只有默默哭泣了吧。

  晚上11點半,酒吧還是死氣沉沉,於是我決定出去看看有什麼東西還活著。狂風已經平息,但是街上空無一人。雖然每家每戶的玻璃窗都透著燈光,但是卻感覺不到任何準備慶祝的跡象。

  可是,就在將近半夜我要回旅館的時候,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家家戶戶的人都從房子裡跑了出來,他們放起了煙火。煙火是那種大禮花彈,呼嘯著划過夜空,然後爆出一聲巨響,黑夜被色彩和光芒點亮。這個過程持續了30分鐘,整個半島上,煙火不停地爆開,照亮了整個碼頭,再慢慢落入海中。30分鐘剛過,所有人就都回到了家裡,哈默菲斯特再次沉睡了。

  就這麼過去了幾天。白天我至少要跑出去三次,或是散步,或是望天尋找北極光;晚上每過一小時,我就要出去找找樂子,不過什麼也找不到。有時候,我會在半夜悄悄爬起來,看向窗外,不過我什麼也看不見。哈默菲斯特隔一兩天會下次雪,時不時就會有些胖乎乎、毛茸茸的雪花飄落下來,就像你在佩里科莫[2]的聖誕節特別節目裡看到的那種一樣。不過在不下雪的日子裡,哈默菲斯特的天空是透明而潔淨的。當地的人告訴我,在這種天氣下,極光很可能會出現。「你真的應該在聖誕節前到這兒來的,那叫一個美啊!」他們會這樣跟我說,然後向我保證今晚極光一定會出現,「在11點的時候出去,你就能看到它了。」不過,我一次也沒見到。

  如果沒在散步或找極光,那我一定就坐在旅館的酒吧里喝啤酒,要麼就是躺在床上看書。我試過那麼一兩次想看看電視,不過這裡只能收到一個挪威的頻道,而且非常糟糕。節目的枯燥乏味倒不是關鍵,雖然這些節目的無聊程度也可以得個「最差×××」之類的大獎。它最糟糕的地方在於粗糙無比,比如一部電影剛放完,屏幕上會出現一個白色的光圈,整整30秒它都停在那兒,讓你毛骨悚然。這種情況通常只會發生在家裡:電影開始放映了,但你的父親還沒來得及去弄投影儀。光圈消失後,燈光會突然聚焦到主持人身上。主持人看上去有些緊張,仿佛在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他們不是俊男就是靚女,穿著活力十足的毛衣,留著時髦的髮型,在又臭又長的節目中間歇出現。這些節目就是對當晚重點節目永無止境的預告,比如一部關於在納爾維克開採礦石的紀錄片;一部拿破崙時期的戲劇,演員們都穿著當時的衣服,主角還留著看上去就很假的小鬍子,昂首闊步地走來走去;再比如一個短短的爵士樂節目,樂手一看就沒什麼本事,而且我從來沒聽說過,他似乎是叫什麼「斯基·馮特穆勒節奏小子」。如果硬要說挪威的電視節目有什麼值得稱道的地方,那就是它能讓你體驗到昏迷的感覺,你不必擔心再也不會醒來,也無須在意會有任何麻煩。

  我開始覺得,或許是某個醫生告訴我要遠離喧囂,到一個無聊透頂、什麼都不用做的地方,來一次徹底的放鬆,所以我才來到這個地方。我從未有過如此悠長而又美妙的睡眠,我現在才明白,原來這樣的遊手好閒、無所事事還能給我帶來如此巨大的享受。突然,我有了時間做各種各樣之前不會做的事情,比如解開鞋帶,再繫上,再解開,再繫上,直到鞋帶兩頭的長度完全相等;比如整理我的錢包,修修我的鼻毛;比如列下一長串我要做的事情(如果我還有什麼事情可以做的話)。有時候,我會坐在床沿,把手放在膝蓋上,呆呆地看著自己。我時常自言自語,不過絕大多數時候,我都頂著寒風,沒完沒了地散步。散步過後,我通常都會陰鬱地望著看不見一絲光亮的天空,接著走進窗上浮現霧氣的考克咖啡店,在這溫暖而怡人的地方喝上一杯咖啡。

  我突然明白,這就是退休後的生活狀態!我甚至開始在散步時隨身帶一個筆記本,記錄我每天的生活瑣事,和我老爸退休以後一模一樣。那時的他,每天都會去我們住處附近的超市,坐在午餐櫃檯上。如果你恰巧從他身邊經過的話,就會發現他總是不停地在筆記本上記著什麼。父親去世後,我們找到了一整櫃記滿筆跡的筆記本,幾乎每一本、每一頁都寫著類似的開頭:「1月4日,天氣溫和,去了超市,喝了兩杯不加咖啡因的咖啡。」啊,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漸漸地,我和我遇上的人成了朋友,他們開始在考克咖啡店、郵局或者銀行等地方認出我了,還會小心地對我微微點頭示意。我成了賓館酒吧的一個固定設施,那裡的人把我當成了一個怪人——從英格蘭過來,沒完沒了地待著——不過也無傷大雅。

  有一天,我實在是無事可做,便去拜訪了哈默菲斯特市的市長。為了讓他願意見我,我說我是一名記者,當然我確實也想和他聊聊。實話實說,市長長著一張像殯儀員的臉,穿著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件藍色工作服,看上去就像一個出來放風的勞改犯,不過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後來,他和我談到當地的經濟問題,我們道別時,他說:「有時間的話,你一定要來我家坐坐,我可有個16歲的女兒呢!」

  「哦,那太棒了!您人真好!」我想,「但我是個已婚的中年男子,而且我的婚姻生活非常幸福。」

  「呃,她會很樂意和你練習英語的。」

  我本來要去他家裡坐坐的,但市長之後再也沒邀請過我。從市長那裡回來,我又去了考克咖啡店,並在日記里寫道:「採訪市長,天氣寒冷。」

  一個周日的下午,我偶然在酒吧聽到一個年齡和我相仿的男人在講話。他和老闆講話時說的是挪威語,但對自己的小孩說的卻是倫敦口音的英語。就這樣,我和他相識了。他叫伊恩·唐金,是英國人,他和一位哈默菲斯特的女孩結婚後,就留在當地的一所高中教英語。有一次,唐金和他妻子佩吉邀請我去他們家吃晚飯。他們給我餵了許多馴鹿肉(味道還不錯),還有一種叫作雲莓的東西(雖然名字很奇怪,卻也很美味)。他們對我沒能看到極光深表同情:「你應該在聖誕節前就來的,那樣你就能看到極光了,那真叫一個漂亮啊!」

  佩吉還給我講了一個悲傷的故事。1944年,德軍撤退時,為了不給俄軍的先發部隊留下掩體,就把整座城市給燒了。城裡的居民們為了躲避戰爭,只好乘船逃離出去,和陌生人待在一起。撤離的船隊駛出港口時,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曾經的家園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佩吉的父親從他的口袋裡掏出自家的房門鑰匙,把它丟進了大海,並長嘆一聲:「我們再也不需要這玩意兒了。」戰爭結束後,人們回到哈默菲斯特,發現那裡空無一物,只有教堂孤零零地立在那裡。人們開始重建家園,幾乎就只憑著他們的雙手,建起了一座又一座房子,小城得到了重生。雖然哈默菲斯特算不上什麼好地方,甚至在地圖上都未必能找到,但這仍然是他們的家園,他們深愛著它。我被這個故事深深打動,再也沒有什麼能比哈默菲斯特人更讓人肅然起敬的了。

  通過佩吉、伊恩和其他人,我漸漸了解了這座小城。我了解了這裡的漁業,居民們賴以為生,但現在每況愈下;我了解了去年一起令人震驚的謀殺案;我了解了居民們對政府在鏟雪工作方面無能的控訴。我開始體會到哈默菲斯特的魅力,我覺得這裡像是個家。我在這裡的生活非常自然,毫不違和,相比之下,我在英格蘭的真實生活就顯得非常遙遠,甚至如幻似夢。

  終於,在我來到哈默菲斯特的第16天,極光出現了。那天早晨,我從海岬那兒散了一個長長的步回來,明淨的天空出現了一團半透明的雲彩,它的色彩不停地在變化,呈現出粉色、綠色、藍色和淡紫色。這片雲彩散發著微光,仿似漩渦。漸漸地,雲彩在天空中延伸開來,給人一種古怪的油質感,就像有時在汽油里看到的彩虹一樣。我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動也不動。

  我從書上了解到,極光出現在大氣層中很高的地方,差不多離地200英里,不過那片雲彩看上去像是貼著小城一般。極光一共有兩種類型:一種十分薄,散發著微光,這一種是大家通常見到的那種;另外一種就是這種非常罕見的油狀雲,恰巧被我碰上了。這片極光每次出現的樣子都不同,有時候它像鬼魂一樣在天空中飄過,有時候又像是垂著的帘子,或是一排發光的長矛,也有那種非常罕見的情況——可能一生也只能見一兩次——極光會沿著地平線,慢慢爬上去,然後突然噴涌而出,越過頭頂,光線與色彩交相輝映,一幅壯觀的油畫就這麼誕生了。

  當你身處一片漆黑的郊區,與最近城市的霓虹燈隔著100英里的距離,極光甚至能讓你產生不寒而慄的幻覺。它們看起來像要離開天空,以極快的速度飛向你,仿佛要把你殺了一樣。不用說,這將是極其恐怖的一段經歷。直到今天,很多拉普人[3]還是認為在極光出現的時候,如果你露出一塊白色的手帕或者一張白紙,極光就會馬上趕過來把你帶走。

  我看到的極光,陣仗相對比較小,整個過程只持續了幾分鐘。即便如此,它仍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東西,如果沒有更美麗的東西可以取代它,它在我的心中將一直是最美的。

  沒想到,那天晚上,真的出現了更美麗的東西,而且持續了幾小時。雖然這次的極光只有一種顏色——那種雷達屏上面看到的詭異的螢光綠,但是它千變萬化,幾近瘋狂。綠光組成一個個小小的漩渦,掃過天空,然後停在那裡,像飛機飛過時留下的尾跡。它們一會兒閃過天空,像隕落的流星;一會兒又懶洋洋地打著轉兒,讓我想到父親看書時,菸斗里冒出來的煙。不多時,極光又在西邊閃爍,旋即消失不見,隨後又出現在我身後,像是在耍我似的。我跟著極光的變換,不停地旋轉、扭動,只有這樣,才能不錯過它任何一個瞬間的美麗。當我試圖掃視整個天空時,才發現它是如此遼闊無際。不過最讓人驚奇的是,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在萬籟俱寂時發生的。按理說,這些變化一定會伴隨時不時的低吟和一連串的爆破聲,不過事實上,當時鴉雀無聲。巨大的能量就在這無聲無息間釋放出來。

  那時我感到很冷,雖然我在靴子裡面裹了三雙襪子,還是覺得腳趾頭凍得像冰塊。我非常擔心自己會被凍傷,儘管如此,我還是一動不動地看了兩小時,全無去意。

  第二天我去了旅遊辦公室,把我看到極光的好消息告訴了漢斯(漢斯是我的導遊,在某種程度上也成了我的朋友),順便預訂一張下禮拜的回程車票。見過了極光,也就沒有在哈默菲斯特久留的必要了。漢斯聽到我的想法感覺很驚訝:「難道你不知道嗎,下個禮拜沒有長途車,車子要去阿爾塔做年檢。」

  我頓時受到了暴擊,如果真的是這樣,我還要在哈默菲斯特多待兩個星期,但是在這兒我還能做什麼呢?

  「不過你運氣不錯。」漢斯補了一句,「你能夠在今天離開哈默菲斯特。」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

  「車子本來應該昨天到的,但是因為科圖柯諾下大雪,所以耽擱了行程,今天早上才到。你沒看見嗎?就停在外面,等一下就又要開回去了。」

  「今天?真的嗎?什麼時候?」

  漢斯漫不經心地看了看表,如果你在這種不為世人所知的地方待上幾年,而且還要繼續待下去,你也得變成這樣,然後他說道:「還有10分鐘吧,我想應該沒錯。」

  10分鐘!我從來沒這麼快過,我撒丫子跑到車上,求他們別把我丟下,儘管我不大確定他們能不能聽懂我在說什麼,不過看上去他們好像懂了。然後我火速奔回酒店,把能塞的東西全部塞進旅行箱,匆忙付錢道謝,再趕回車上。等我上車時,箱子裡有些衣服都露出來快拖到地上,就差掉出來了。

  有趣的是,當我離開哈默菲斯特的時候,我頭腦里閃過一絲要留下來的衝動。這是一個多美好的小城啊,我也喜歡這裡的人,他們非常親切友善。也許換了別的時候,我可能真的會留下來,但我很快意識到,這是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是時候回到奧斯陸了,回到真實的世界,更何況,我還有一頂絨帽要買呢。

  [1]1碼≈0.9米。(下文同)

  [2]美國二戰後至搖滾升起的20世紀50年代中期的最偉大的流行歌手之一。

  [3]北歐民族之一,自稱「薩米人」。主要分布在挪威、瑞典、芬蘭和俄羅斯四國境內的北極地區,屬於蒙古人種和歐洲人種的混合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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