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奧斯陸

2024-10-09 10:28:08 作者: (美)比爾·布萊森

  我記得在第一次逛歐洲的時候,我在哥本哈根獨自看了一場電影。在丹麥看電影,需要買張電影票,然後在指定位置入座。我走入電影院,發現我的座位正好在電影院裡僅有的兩個人的旁邊。那是一對年輕的情侶,他們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就好像是經歷戰亂、分隔多年,在碼頭邊久別重逢的情形一樣。我既不能加入這深情的擁吻之中,也無法忍受如此尷尬地坐在他們身旁,所以我只好挑了一個稍遠的座位坐了下來。

  觀眾陸續走進電影院,按照手中電影票的指示,填滿了我周圍的座位。電影開場時,在空曠的放映廳中間,有30多人密密麻麻地坐在一起。電影放映兩分鐘後,一個拎著很多購物袋的女人步履蹣跚地走到我的座位面前,用嚴厲的聲音叫喚著我占了她的座。這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女引座員紛紛趕到,在搖曳的手電筒燈光中對附近的人重新檢票。風言風語開始傳開:我是個連對號入座的規定都遵守不了的美國人。而我則帶著滿心的愧疚,被女引座員帶回原來的座位上。至此,放映廳才差不多平靜下來。

  隨後,我們都坐下來,開始觀賞影片。30多人擠在一起,就像超載的救生船上的難民,肩靠著肩,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突然我意識到,對於世界上的某些事情,一些國家就是能做得格外優秀,還有一些國家就會弄得一團糟,我開始思考這個現象發生的原因。

  有時候,某個國家的小發明是如此一枝獨秀、聰明非凡,我們想到它們時,便總會聯想到這些國家,比如英國的雙層巴士、荷蘭的風車(這是對平原的風光多麼富有創造力的一筆,想想看,它是怎麼改變內布拉斯加的),還有巴黎的街邊咖啡店。此外,還有一些事情,很多國家輕而易舉就能做好,但其他國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做不到。

  比方說,法國人就永遠學不會排隊。他們百般嘗試,卻總是以失敗告終。在巴黎,無論你走到哪裡,都能看到巴士站前秩序井然。然而,當巴士停下來的一瞬間,整支隊伍就會馬上崩潰,人們尖叫著,爭先恐後地擠上車,看起來就像是瘋人院在舉行消防演習。他們不會知道,這樣的行為會把排隊原來的目的摧毀得一乾二淨。

  另一方面,英國人怎麼也理解不了用餐的基本原理。他們下意識地用刀叉吃漢堡就是這方面最好的證據。另外,我也對他們中的許多人總將刀叉拿反,並把食物放在它的背面感到驚訝。我在英格蘭待了15年,每次我在酒吧或餐館用餐的時候,我都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起身上前告訴某個陌生人:「不好意思,能讓我教你怎麼在吃豌豆時不把它們弄得滿桌都是嗎?」

  德國人毫無幽默細胞,瑞士人不懂人生意趣,西班牙人不認為這世界存在荒謬——他們認為三更半夜吃飯也沒什麼問題,而義大利人則應該被永遠禁止製造汽車。

  我的首次歐洲旅行給我帶來的一個驚喜便是世界竟然能如此絢麗多姿,對於相同的事情,這世上會有很多不同的處理方式,就算是吃飯、喝水、買電影票這樣的小事。一方面,歐洲人有著如此多的共同點:他們虛心好學,思維活躍;他們開著小汽車,住在古鎮的小房子裡;他們喜歡足球,淡泊名利,遵紀守法;他們有著陰冷的旅館房間和舒適誘人的小餐館。另一方面,他們又是如此不同,有著難以預料的無窮差異。我十分贊同這個看法:歐洲蘊含著巨大的不確定性。

  我也十分享受那種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感覺,從哈默菲斯特回來後,我在奧斯陸的一家旅館裡待了四天。每天早餐,女服務員都會帶給我一包叫作「藍色千里香」的東西,根據說明書的指示:「它能夠給你的假期帶去快樂。」我花了數小時品味它的香氣,並且不斷地試驗它的用途,我不能確定它是用來洗衣服的、漱口的還是刷馬桶的。最後我認定它是用來洗衣服的,它的效果也確實不錯。不過在接下來的一周里,無論我去奧斯陸的什麼地方,人們都會在我背後嘀嘀咕咕:「你知道嗎,那個男人的身上全是潔廁劑的味道。」

  當我告訴倫敦的朋友我打算環遊歐洲,然後寫一本關於它的遊記的時候,他們和我說:「哦,那你一定會說很多種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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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會呢,沒有的事,為什麼要會說很多種語言?」我一臉驕傲地回答,「我只會說英語。」然後他們就會用打量瘋子的眼神打量我。但在我看來,這才是異國旅行真正的樂趣所在。我不想知道人們在談論什麼,還有什麼能比對周圍幾乎所有的一切渾然不知更能激起我們童年時期所擁有的美好感覺呢?突然之間,你回到了5歲,你讀不懂任何東西,你對周遭的一切只有最基本、最膚淺的感覺,就連橫穿馬路時,你都可能會有生命威脅。你的整個存在都變成了一系列有趣的猜測。

  我非常享受收看外國電視的過程,並試著去設想電視裡播的究竟是什麼。在奧斯陸的第一個夜晚,我就看了一集科普節目,節目裡的兩個男人站在實驗桌前討論,一群毛皮發亮的齧齒動物在桌上緩緩地爬行著,其中有幾隻還不時地爬到主持人的夾克衫上。「你和這些生物都做過愛了,對吧?」主持人問道。

  「當然,」嘉賓說,「不過你在和豪豬做愛時得當心些,以免弄傷你自己。另外,旅鼠多愁善感,如果你冷落了它們,它們會從懸崖上跳海自殺。不管怎樣,它們都是深情的伴侶,我們翻雲覆雨,欲仙欲死,無比和諧。」

  「嗯,我也覺得棒極了!下一周我們將會教你,怎樣用家庭常備小藥箱裡的化學元素製作迷幻藥。不過接下來,屏幕將會有一段空白時間。」隨後,燈光會重新亮起,打在另一位正在擤鼻涕的主持人身上,「我們下周再見!」

  去過哈默菲斯特之後,我覺得奧斯陸是個極好的地方。雖然這裡還是很寒冷,地上鋪滿了灰色的污雪,但和哈默菲斯特相比,這裡幾乎是熱帶,我也放棄了買皮毛帽子的想法。我去了幾家博物館,然後在巴度半島逛了一天。奧斯陸最漂亮的房子屹立在樹木繁茂的山坡上,在那裡,你能將市中心到冰封港口的美景看得一清二楚。但我絕大多數時間裡,都在市中心閒逛,在皇宮和火車站之間溜達,在卡爾·約翰斯大道上流連忘返。走在這條幽長俊秀的步行街上,我被商店裡的明亮燈光所吸引,歡樂、健康、似乎永遠青春的挪威人與這些燈光交融在一起。我對自己能夠遠離哈默菲斯特深感愉悅,也很慶幸自己回到了光明的世界。我感覺冷的時候,就會躲進咖啡店或酒吧,聽一些我根本聽不懂的對話,或者拿出我的《托馬斯·庫克歐洲火車時刻表》,畢恭畢敬地研究,計劃我接下來的行程。

  《托馬斯·庫克歐洲火車時刻表》可能是世界上出版過的最好的一本書。在翻閱了500頁火車時刻表之後,你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把一大捆衣服塞進一隻舊旅行包,然後馬上起程。它的每一頁都猶如浪漫的低語:「蒙特勒——茨魏西門——施皮茨——因特拉肯」「貝爾格勒——的里雅斯特——威尼斯——米蘭」「哥特堡——拉克索(哈爾貝里)——斯德哥爾摩」「文蒂米利亞——馬賽——里昂——巴黎」。誰能在念這些地名時,沒有一絲興奮,沒有在腦海里浮現這樣的情景呢:在充滿蒸汽的火車站台上,站滿了心懷期待的旅客,在他們旁邊,堆放著一堆堆行李。一輛四分之一英里長的火車停靠在那裡,每節車廂上都刻著異國地名。誰能在念出「莫斯科——華沙——柏林——巴塞爾——日內瓦」這些地名的同時,沒有失落,不對那些有幸體驗這片充滿故事的大陸的旅客有些嫉妒呢?誰能夠瞥一眼這本旅行指南而不產生一種想走出去看看的衝動呢?嗯,大部分人會馬上動身。至於我,卻能花上幾小時的時間仔細瀏覽火車時刻表,它們中的每一張都蘊含著一個絕妙的魔法,裡面有時間、數字、距離和令人費解的圖例——圖例里有交錯的刀叉、紅酒杯、匕首、鶴嘴鋤(它們到底代表了什麼?)、渡船、巴士以及深奧的圖註:

  873—4—往/返 斯圖利恩——請參看 圖表473

  977—拉普蘭德斯比蘭——請參看 圖表472。此站只

  能下車。7號車廂聯結421號火車。

  K—建議訂座

  T—旅客不得進站或在此下車

  X—在(4)(5)(6)(7)經過韋斯特羅斯

  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我也不知道,你可能研究《托馬斯·庫克歐洲火車時刻表》很多年,卻仍對它內在的複雜部分一無所知,但其中的一些事情足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每年都有一大批旅客在離它們目的地幾百英里遠的地方下車,因為他們忽略了腳註:卡斯克羅納到北極圈之間列車不靠站——請參閱圖表721a/b;務必攜帶熱水瓶,直到摩爾曼斯克才有黑麵包供應;回程須經過安克雷奇和墨西卡利。嘿,小子,這回你又把事情搞砸了吧?

  哈默菲斯特之行就像是一次準備過頭了的熱身活動,但從現在起,我要開始一些正兒八經的旅行了,我指的是那種四處奔波的旅行。我迫切地希望四處漫遊,我想要漫步整個歐洲,去看看那些不會在英國上映的電影的海報,充滿好奇地凝視那些富有異國情調、充斥變音符號的GG牌和店鋪招牌,以及禁止停車標記?s。當然我還想聽一聽那些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充滿異域風情的流行歌曲,見一見此生再也不會遇到的人,體驗體驗對諸如電話機的使用、食物的名稱等日常生活感到無能為力的陌生感。

  我想要沉迷在這片充滿無窮無盡誘惑的大陸里,在這裡,你登上一列火車,一小時後,就能遇到說著不同語言、吃著不同食物、有著不同生活規律的人。他們的生活是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似。我想要成為一個旅行者。

  但現在,是時候回家休息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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