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2024-10-09 10:12:24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是的,可那不一——」

  「你知道那個做吉他的工匠布勒特·翁德恩嗎?」克雷特先生說。

  鯊魚嘴因為突然換了話題有點兒錯愕。

  「我聽說他一直在瘋狂地賣吉他,就好像下周三再也不會來了一樣。」克雷特先生說。

  「可是我們的會員數並沒有增加呀,對吧?」

  

  「嗯——」

  「一旦人們發現他們可以免費聽音樂,最後會怎麼樣?」

  他盯著另外兩個人看著。

  「不知道,克雷特先生。」夏福爾溫順地說。

  「很好,王公大人已經對我冷嘲熱諷了,」克雷特先生說,「我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了。這次我要找刺客行會。」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殺人。」鯊魚嘴固執地說。

  「我不想再聽到你說這種話,」克雷特先生說,「這是行會事務。」

  「是的,但是這是我們的行會……」

  「說得一點兒也不錯!所以閉嘴吧!哈!哈!哈!」

  馬車在一望無際的白菜地之中咯吱咯吱地向前行進,那是通往偽都的路。

  「我以前也巡迴演出過,你知道的,」戈羅德說,「當我還跟『斯諾利·斯諾利之表親和他的白痴男低音』在一起的時候。每天晚上都在不同的床上睡覺。過一段時間,你連每天是星期幾都能忘了。」

  「辣今天志星期幾呢?」懸崖說。

  「看到了吧?我們才剛剛上路……什麼……三個小時?」戈羅德說。

  「我們今晚停在辣兒?」懸崖說。

  「斯克洛特。」瀝青說。

  「聽起來志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懸崖說。

  「我去過那兒,和馬戲團一起,」瀝青說,「那是個鄉村小鎮。」

  巴迪望向馬車的另一側,但是絲毫不值得這麼做。淤泥滿滿的斯托平原是這片大陸的雜貨鋪,但卻沒有令人稱羨的美景,除非你是那種看到五十三種白菜和八十一種豆子都能興奮激動的人。

  這些星羅棋布的田野上,每隔一英里左右就有一座村莊,隔得再遠一些則是各種城鎮。它們之所以被稱為城鎮,是因為它們比村莊大。馬車已經穿過好幾個城鎮了。它們有兩條縱橫交錯的街道,一家酒肆,一家種子鋪,一家鍛造鋪,一家名叫「喬的車馬房」的車馬房和幾個穀倉。三個老男人坐在客棧的外面,三個年輕男人遊蕩在喬家店外,嘴裡信誓旦旦地說著他們很快就會離開城鎮,到外面的世界去闖一闖。真的很快。指日可待。

  「你想家了,志嗎?」懸崖用肘推了一下巴迪,說道。

  「什麼?沒有!拉蒙多斯全是山巔山谷,還有雨,還有霧。一年四季都是鬱鬱蔥蔥的。」

  巴迪嘆了口氣。

  「你在辣兒有所大房子吧,我猜?」巨怪說。

  「只有一個小屋,」巴迪說,「用泥土和木頭造的。嗯,其實是泥巴和木頭。」

  他又嘆了口氣。

  「在路上就是這樣,」瀝青說,「傷感。除了我們彼此沒有別人可以交談。我知道有些人會瘋——」

  「現在過去多長時間了?」

  「三小時零十分鐘。」戈羅德說。

  巴迪嘆了口氣。

  他們都是隱形的人,死神意識到。他早已習慣了「隱形」,這與他的工作相伴而生。不到人生最後關頭,人類是看不到他的。

  可話說回來,他是具有人形化身的神,而髒鬼老羅是個人,至少,嚴格來說,是個人。

  髒鬼老羅一路跟著別人走,直到他們給錢讓他別跟了,他靠此勉強為生。他還有一條狗,這又進一步豐富了老髒鬼身上的味道。這是一條灰褐色的小獵犬,一隻耳朵扯爛了,身上沒毛的地方是一塊塊難看的斑禿。它會用僅存的幾顆牙叼著破帽子到處行乞。因為人們不願意給人的東西倒是會慷慨大方地施捨給動物,這條狗給這個團隊增加了不菲的收益。

  棺材亨利,正好相反,是靠著不到什麼地方去來賺錢的。組織隆重社交活動的人會給他送「禁絕邀請函」,還會附上一點兒錢,以確定他到時不會出現。這是因為,亨利有個老毛病,如果他們不這麼做的話,他會厚顏無恥地悄悄闖入結婚派對,並邀請大家參觀他身上的皮膚病大集錦。他還會咳上幾聲,那聲音聽起來真是濃痰滿滿。

  他在地上用粉筆寫了一行標語:「為了一點點錢,我會跟你肥(回)家。咳,咳。」

  橫行者阿諾德是沒有腿的,他倒是不太介意這個缺陷。他會一把拉住別人的腿,說:「您能找開一分嗎?」趁著人們大腦混亂之際便從中獲利,無一失手。

  還有一個人,他們管他叫「鴨人」,因為他頭上頂了個鴨子。沒有人提到這個。也沒有人注意這個。就好像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特點一樣,就像阿諾德沒有腿,老髒鬼獨立存在的味道或是亨利火山噴發般的痰液一樣,不值一提。但是這事兒一直攪擾著死神平靜的心緒。

  他一直想著該怎麼引入這個話題。

  畢竟,他想,他一定是知道的,對吧?這又不像是夾克里的內襯什麼的……

  大家一致同意,管死神叫摩擦先生。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話說回來,他可是身處一堆跟一扇門都可以長篇大論的人群中。他們一定是有什麼合乎邏輯的理由的。

  乞丐們每天隱形似的在街頭遊蕩著,那些看不見他們的人會小心翼翼地繞開他們經過的地方,偶爾給他們扔幾個鋼鏰兒。摩擦先生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團隊。當他開口要錢的時候,人們會覺得很難拒絕。

  斯克洛特一條河都沒有。它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你在這兒可以擁有很多土地,你還來不及想要別的什麼。

  這兒有兩條縱橫交錯的街道、一家酒肆、一家種子鋪、一家鍛造鋪、幾個穀倉,還有,為了表明原創性,有一家名叫「賽斯的車馬房」的車馬房。

  一切都一動不動,即便是蒼蠅都睡著了。幾個拉得長長的陰影是街道上的唯一的過客。

  「我還以為你說的志,這裡志只有一匹馬的城鎮。」懸崖說,他們停在車轍遍地、坑坑窪窪的地方。這個地方因為有了個「城市廣場」的名字而增色了不少。

  「那匹馬可能已經死了。」瀝青說。

  戈羅德在車上站了起來,展開了雙臂。他喊道:「你好,斯克洛特!」

  車馬房牌子上的最後一顆釘子也掉了,牌子一下子落到了塵土裡。

  「我之所以喜歡這種在路上的生活,」戈羅德說,「是因為能去有趣的地方,碰到有魅力的人。」

  「我希望這裡到了晚上能變得生機勃勃。」瀝青說。

  「志的,」懸崖說,「志的,我想一定會的。看起來就像志辣種晚上就熱鬧的鎮子。這地方看起來就像整個鎮子都被埋住了,只有十字路口處還剩個長長的牛牌子在外面插著。」

  「說到牛排啊……」戈羅德說。

  他們看著那間酒肆。那面裂痕累累、油漆斑駁的牌子上能看得清的就剩下「快樂白菜」這幾個字了。

  「我不太看好這裡。」瀝青說。

  燈光昏暗的酒肆里,有幾個人陰沉沉地坐著,一言不發。店主給旅人們上著酒,他的態度仿佛在透露著他希望這些客人一離開客棧就立刻暴斃身亡。這裡的啤酒的味道也仿佛希望為店主的心愿盡一份力。

  他們圍坐在一張桌子上,感覺到周圍有一雙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我聽說過這樣的地方,」戈羅德小聲說,「你走進這個小鎮子,管自己叫『友好』啊、『和睦』啊,第二天,你就會成為別人吃的豬排骨。」

  「我不行,」懸崖說,「我志石頭做的,太硬了。」

  「嗯,那你就會被扔到假山上去。」矮人說。

  他環顧四周,看著一張張滿是皺紋的臉,動作誇張地舉起了自己的酒杯。

  「白菜長得不錯吧?」他說,「我在田裡看到了,長得很好,黃澄澄的。成熟了吧,嗯?那很好,嗯?」

  「那是花蠅,那是。」黑暗中有個人回答。

  「好,好。」戈羅德說。他是矮人,矮人不會種地。

  「我們斯克洛特人不喜歡馬戲團。」另一個聲音說。這是個低沉而緩慢的聲音。

  「我們不是馬戲團,」戈羅德神采飛揚地說,「我們是音樂家。」

  「我們斯克洛特人不喜歡音樂家。」另一個聲音說道。

  黑暗中的人仿佛越來越多了。

  「呃……你們斯克洛特人喜歡什麼呢?」瀝青說。

  「嗯,」酒肆老闆說,在漸濃的暮色中,只能看到他隱隱的輪廓,「大約到每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通常會在假山下燒烤。」

  巴迪嘆了口氣。

  這是他們到達這個鎮子以後,他發出的第一個聲音。

  「我想我們應該給他們表演一下。」他說。他的嗓音中有撥弦聲。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

  戈羅德看著那個門把手。那是個門把手,你可以一把抓住它。但是下一刻會發生些什麼呢?

  「門把手。」他說,期盼著這就能把門打開。

  「你應該……呼……動手做點兒什麼。」懸崖說,他的聲音是從離地板不遠處傳來的。

  巴迪俯過身,越過身下的矮人,一把轉動了門把手。

  「……呼……不可……思議。」戈羅德說著,蹣蹣跚跚地往前爬了兩步,雙手用力,把自己撐離了地板。他環顧著整個房間。

  「怎麼……樣?」

  「酒吧老闆說我們可以免費在這兒住。」巴迪說。

  「……呼,亂七八糟,」戈羅德說,「誰給我拿個掃把和一個硬毛刷,現在。」

  瀝青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手上拿著行李,還用牙叼著懸崖的石頭袋子。

  他把這些都扔到了地上。

  「嗯,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呢,先生,」他說,「你剛剛進穀倉的樣子,還有你說的話……說……你說什麼了?」

  「我們就在這裡演出吧。」巴迪躺在一個草墊子上說。

  「太不可思議了!他們肯定是從四里八鄉來的!」

  巴迪盯著天花板,彈出了幾個和弦。

  「還有那個燒烤會!」瀝青熱情洋溢地說,「那調味醬!」

  「牛……牛肉!」戈羅德說。

  「木炭。」懸崖高興地嘟嘟囔囔。他的嘴邊有一圈寬大的黑環。

  「誰能……能想得到,」戈羅德說,「竟然可以用花椰菜釀出那……那樣的啤酒?」

  「很有先見之明。」懸崖說。

  「我還以為我們會遇到點兒麻煩,在你們開始演奏之前,」瀝青一邊將另一個草墊子裡的甲蟲用力抖出來,一邊說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讓他們那樣跳起舞來的。」

  「是的。」巴迪說。

  「我們還沒拿……拿到報酬呢。」戈羅德小聲嘀咕著。他重重地倒在了墊子上。很快就傳來了呼嚕聲,頭盔內的回聲給他的呼嚕增加了一些金屬的質感。

  當其他人都睡著的時候,巴迪把吉他放到了床上,靜靜打開了門,溜下樓去,融入了夜色之中。

  如果此刻天上掛著圓月就好了,就算是月牙兒也行,一輪滿月就更好了。但是現在只有一輪半月,從未出現在任何或浪漫或神秘的繪畫作品中。然而,這其實是月亮最具魔力的時期。到處都有一種難聞的氣味,混合著過期啤酒、腐爛白菜、燒烤余灰和衛生狀況不佳而帶來的臭味。

  他斜靠在賽斯車馬房的牆上,牆體略略移動了一下。

  當他站在舞台上,或者是像今天晚上一樣,站在用幾塊磚頭撐起來的穀倉門上時,一切都棒極了。周遭的一切都是色彩鮮艷飽滿的。他能感覺到一個個白熾的影像從他腦海中畫著弧線飄過。他的身體也仿佛著了火一般,重要的是,仿佛它就應該要著火燃燒著一樣。他感覺到自己是活著的。

  然而,結束之後,他覺得自己死了。

  世界上還有色彩,他也能分辨得出那些色彩,可是看起來就像戴著懸崖的煙色眼鏡一樣。聲音也好像是從棉絮中傳來一般飄忽。很顯然那個燒烤會也棒極了,他相信戈羅德的話,但是對於巴迪來說,不過就是普通口感,僅此而已。

  一個身影從兩棟建築間的空地中閃過……

  可是話說回來,他才是最棒的那一個。他知道的,這麼想並不是因為他驕傲或是傲慢,這是事實。他能感覺到音樂從他的身體裡流淌出來……流進觀眾的身體中去……

  「是這個嗎,師父?」車馬房邊的一個人影小聲說道。巴迪正在灑滿月光的街上漫步而行。

  「是的。這個先來,然後到酒肆里去解決那兩個。那個大個子巨怪也要幹掉。他脖子後面有個黑點。」

  「可是沒有迪布勒嗎,師父?」

  「很奇怪,居然沒有。他不在這兒。」

  「真丟臉。我曾經從他手上買過一個肉餅。」

  「你這個提議倒是很有吸引力,可是沒人給錢讓我們殺迪布勒。」

  刺客們抽出了刀,刀刃已經塗成黑色的了,以防它閃出的寒光會露餡兒。

  「我可以給你兩便士,師父,如果可以的話。」

  「倒確實很誘人——」

  資深刺客緊緊地貼牆站著,巴迪的腳步聲越來越大了。

  他齊腰握著刀。任何對刀有所了解的人都從來不會用那種著名的舉手過肩的戳刺姿勢,雖然那是插畫家的最愛。那太業餘了,效率也很低。專業人士應當是從下往上刺的,經由人的胃捅到心臟里去。

  他的手向後縮著,繃緊了肌肉。

  一個沙漏,發著微微的藍光,突然垂到了他的眼前。

  羅伯特·塞拉齊閣下?他耳邊有一個聲音說,這是你的生命。

  他眯起了眼。沙漏上刻著的名字不可能認錯。他看到一顆顆細小的沙子,在流向過去……

  他轉過身,看了一眼那個戴著兜帽的身影,就匆忙逃命去了。他的學徒已經跑了一百碼[55]遠了,並且還在加速中。

  「對不起?誰在那兒?」

  蘇珊把沙漏塞回了袍子裡,又把頭髮抖了出來。

  巴迪出現了。

  「是你?」

  「是的,是我。」蘇珊說。

  巴迪又往前走了一步。

  「你又打算消失不見嗎?」他說。

  「不,說實話,我剛剛救了你的命。」

  巴迪環顧著空空如也的夜色。

  「從誰手上?」

  蘇珊彎下腰,撿起了一把塗成了黑色的刀。

  「這個。」她說。

  「我知道我們之前談過這個,可是,你究竟是誰?總不是我的仙女教母吧?」

  「我想你必須更加成熟,」蘇珊說,「性情也要更好一點兒才行。聽著,我不能再告訴你了。你甚至不應該看到我,我也不應該在這裡。你也不——」

  「你又打算告訴我不要再演奏了,是嗎?」巴迪憤怒地說,「我不願意!我是個音樂家!如果我不演奏了,那我變成什麼了?我還不如死了呢!你明白嗎?音樂是我的生命!」

  他又向著蘇珊走了幾步。

  「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瀝青說過我們會遇到像你這樣的女孩兒!」

  「你到碟什麼意思,『像我這樣的女孩兒』?」

  巴迪的怒氣平息了一點兒,但只有一點點。

  「她們圍著演員和音樂家轉,」他說,「因為,你知道的,他們是名人——」

  「名人?一輛臭氣熏天的馬車和一家滿是大白菜味兒的酒肆?」

  巴迪舉起了雙手。

  「聽著,」他急切地說,「我一切都好。我在工作,人們在聽我的音樂……我不需要任何幫助,好嗎?我已經有很多煩惱了,所以請你別插手我的生活——」

  突然,一陣奔跑聲傳來,瀝青出現了,後面還跟著其他幾個樂隊成員。

  「你的吉他在尖聲鳴叫,」瀝青說,「你還好嗎?」

  「你最好問問她。」巴迪小聲嘟囔著。

  三個人都直直望向蘇珊。

  「誰?」懸崖問。

  「她就在你面前。」

  戈羅德朝空中揮了揮粗短的手,距離蘇珊只有方寸之遙。

  「很可能志辣個大白菜。」懸崖對瀝青說。

  蘇珊靜靜地向後退去。

  「她就在那兒!但是現在正在走遠,你們看不見嗎?」

  「對的,對的,」戈羅德說,「她正在走遠,終於擺脫了,所以你快回來——」

  「現在她上馬了!」

  「是的,是的,上了一匹大黑馬……」

  「是白馬,你們這些白痴!」

  地上的馬蹄印火紅地灼燒了片刻,然後消失無蹤了。

  「它現在走了!」

  搖滾樂隊凝望著夜色。

  「志的,我看到了,既然你也提到了,」懸崖說,「一匹馬不在辣兒了,果真如此。」

  「是的,馬兒離開的場景就應該是這樣的。」瀝青小心翼翼地說。

  「你們沒有一個人看見她?」巴迪說。他們溫柔地哄著他穿過黎明前的青灰暮色回到酒肆中去了。

  「我聽說過,音樂家,真正杰出的音樂家,身邊會圍繞著那些叫『繆斯』的半裸年輕女性。」戈羅德說。

  「比如說『哈密瓜』。」懸崖說。

  「我們不管她們叫『繆斯』,」瀝青咧著嘴,笑著說,「我跟你說過,我給民謠歌手伯蒂和他的游吟詩人們打工的時候,我們身邊經常圍滿了數量不一的女人——」

  「你仔細一想,就會發現神話傳說的起源有多不可思議了,」戈羅德說,「現在跟著我們走吧,小伙子。」

  「她剛才就在那兒,」巴迪抗議地說,「她剛才就在那兒。」

  「哈密瓜嗎?」瀝青說,「你肯定是這麼叫的嗎,懸崖?」

  「曾經在一本書上讀到過,」巨怪說,「哈密瓜,我很肯定。就志諸如此類的。」

  「她就在那兒。」巴迪說。

  渡鴉在顱骨上輕輕地打著呼嚕,夢中數著一隻只死羊。

  鼠之死神縱身畫出一條弧線,跳過窗戶進來了,碰到一根滴著蠟的蠟燭又彈開了,最後四腳著地落在了桌子上。

  渡鴉睜開了一隻眼睛。

  「哦,是你啊——」

  鼠之死神的一隻爪子拉住了渡鴉的腿,又順勢跳下了顱骨,進入到無限空間中去了。

  第二天有了更多的白菜地,但是路上的景色的的確確開始有了些變化。

  「嘿,那個真有趣啊。」戈羅德說。

  「你說什麼?」懸崖說。

  「那兒有一片菜豆地。」

  他們凝望著那片菜豆地直至它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

  「那些人真好,給了我們這麼多吃的,」瀝青說,「我們應該不會缺白菜了吧?」

  「哦,閉嘴!」戈羅德說。他轉身面向巴迪。他正手托著下巴坐在那裡。

  「打起精神來,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到偽都了。」他說。

  「好的。」巴迪冷冷地說道。

  戈羅德爬回了馬車前方,把懸崖拽到了身邊。

  「你注意到了嗎,他一直沒說話?」他小聲低語道。

  「是啊,你覺得那個……你知道的……能在我們回來之前完成嗎?」

  「在安卡-摩波什麼事兒都完成得了,」戈羅德堅定地說,「我那時一定把能工巧匠街上每一扇該死的門都敲過了。整整二十五塊啊!」

  「你抱怨什麼?又不志用你的牙付的。」

  他們倆同時回過頭去看著他們的吉他手。

  他正望著無邊無際的田野出神。

  「她就在那兒。」他喃喃自語道。

  羽毛盤旋著落向地面。

  「你完全沒必要那麼做,」渡鴉一邊拍打著翅膀向上飛,一邊說,「你問問我就行了。」

  吱吱。

  「好吧,但在那之前問一問情況會好得多,」渡鴉一邊撥弄著羽毛,一邊四下望著幽暗天空下的那一片明亮景色。

  「到地方了是吧?」他說,「你確定你沒有兼任渡鴉之死神吧?」

  吱吱。

  「形狀沒那麼重要。不管怎麼說,你的口鼻也是尖尖的。你想要的是什麼呢?」

  鼠之死神抓住一個翅膀,使勁拉了一把。

  「行了,行了!」

  渡鴉瞥到了一個花園地精。它正在一個裝飾性的池塘里釣魚。那裡的魚全是魚骨架,但這絲毫不影響它們享受生命,或者說不影響它們享受別的什麼其他的。

  渡鴉扑打著翅膀,跳來跳去地跟在老鼠的後面。

  自割喉嚨迪布勒靠後站著。

  金波、克拉什、諾迪和斯卡姆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這些盒子都是用來做什麼的,迪布勒先生?」克拉什問。

  「是啊。」斯卡姆說。

  迪布勒小心翼翼地把第十個盒子放在三腳架上。

  「你們見過小鬼留影機[56]嗎?」他說。

  「哦,是的……我是說,是啊,」金波說,「那個裡面有個小鬼,你把那個對準什麼,裡面的小鬼就把那些東西畫出來。」

  「跟這個很像,只是這個是用來留聲的。」迪布勒說。

  金波眯著眼睛從掀開的蓋子縫裡看進去。

  「什麼都看不見……我是說我沒看見小鬼。」他說。

  「那是因為裡面沒有小鬼。」迪布勒說。這一點也讓他很擔憂。要是裡面有個小鬼還是什麼魔法的話,他應該能開心些。那簡單一點兒,很容易理解。他不喜歡摻和數學概念。

  「那麼……『爛人』——」他開口了。

  「是『秘密纖維』。」金波說。

  「什麼?」

  「『秘密纖維』,」金波熱心地重複了一遍,「這是我們的新名字。」

  「你們為什麼改名字了?你們叫『爛人』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呢。」

  「是啊,可是我們覺得那個名字在拖我們後腿。」

  「它怎麼能拖你們後腿?你們壓根兒動都沒動。」迪布勒望著他們,聳了聳肩,「算了,不管你們叫什麼……我想讓你們唱你們最棒的歌,我要說什麼呢,哦,在那些盒子前面唱歌。還沒開始……還沒開始……稍等一下……」

  迪布勒退到了房間裡距此最遠的一個角落,把帽子一把拉下來,蓋住了耳朵。

  「好了,可以開始了。」他說。

  他在天賜的耳聾狀態中靜靜盯著「秘密纖維」看了好幾分鐘,直到有人做出一個「卡」的動作,表明他們的犯罪行為已經中止了。

  然後,他仔細檢查了那些盒子。那些線在輕輕地顫動,但是什麼聲音都沒有。

  「秘密纖維」簇擁了過來。

  「這能行嗎,迪布勒先生?」金波說。

  迪布勒搖了搖頭。

  「你們沒有它想要的東西。」他說。

  「它想要什麼呢,迪布勒先生?」

  「你可把我難住了,你們有一些什麼,」他望著一張張灰心喪氣的臉龐說道,「但是不多,無論它是什麼東西。」

  「呃……這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在免費音樂節上演出,是吧,迪布勒先生?」克拉什說。

  「也許吧。」迪布勒堆起一臉仁慈的笑意,說。

  「非常感謝,迪布勒先生!」

  「秘密纖維」漫步著走到了大街上。

  「我們必須沉著應戰才能在音樂節上一鳴驚人。」克拉什說。

  「什麼……你是說……比如……學習演奏?」金波說。

  「不!搖滾樂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如果你努力去學的話,你將一無所獲,」克拉什說,「不是,我是說……」他環顧四周,「比如,穿得好一點兒。你去看皮大衣了嗎,諾迪?」

  「差不多吧。」諾迪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差不多吧』?」

  「一些皮料。我去過菲德爾路的皮革廠,他們有些不錯的皮料,但是就是有點兒……刺鼻……」

  「好吧,那我們就從今晚開始吧。那些豹皮褲子怎麼樣,斯卡姆?你知道我們說過豹皮褲子是個絕佳的好主意。」

  一種玄妙的憂慮神色閃過斯卡姆的臉龐。

  「那個我大概有一點兒。」他說。

  「你只能有或者沒有……」克拉什說。

  「是啊,但是它們大概……」斯卡姆說,「聽我說,我找不到一家店聽說過那樣的東西,但是,呃,你知道上周來這裡的那個馬戲團嗎?我跟那個戴高頂禮帽的傢伙聊過,嗯……就是類似於討價還價……」

  「斯卡姆,」克拉什說,「你買了什麼?」

  「你這麼看哈,」斯卡姆掛著一臉亮晶晶的汗珠,說,「就是一條豹皮褲子和一件豹皮襯衫和一頂豹皮帽子。」

  「斯卡姆,」克拉什說,他低沉的嗓音雖然顯得無可奈何,卻隱隱帶著一絲威脅的口吻,「你買了一隻豹子,是嗎?」

  「大概是一隻豹子吧,是的。」

  「哦,天哪……」

  「但稍微有點兒明搶了,整整二十塊呢,」斯卡姆說,「但這沒什麼要緊的,那人說的。」

  「那,他為什麼不要了呢?」克拉什追問道。

  「它聾了。聽不見馴獸員的話,他說。」

  「嗯,這對我們來說也不是好消息!」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的褲子又不用聽話。」

  施捨一個銅板吧,年輕人?

  「走開,老頭子。」克拉什輕鬆地說。

  祝你好運。

  「這年頭乞丐太多了,我爸說的。」克拉什說。他們一邊說著,一邊從他身邊擠了過去:「他說乞丐行會應該採取點兒什麼措施了。」

  「但是所有乞丐都屬於乞丐行會。」金波說。

  「嗯,他們不應該允許這麼多人加入。」

  「是的,但總比待在大街上強啊。」

  斯卡姆是他們這群人里唯一一個沒有使用腦力活動把自己和對世界的真正觀察和認知分隔開的人。他跟在其他幾個人的屁股後面走著。他感到很不安,總覺得自己正走在某個人的墳墓上。

  「那個人看起來稍微有點兒瘦。」他小聲嘀咕著。

  其他幾個人都對此置之不理。他們又回到日常爭論中去了。

  「我受夠了叫『秘密纖維』了,」金波說,「真是個蠢名字。」

  「真的,真的很瘦。」斯卡姆說。他在兜里掏了掏。

  「是啊,我最喜歡我們叫『那誰』的時候。」諾迪說。

  「可是『那誰』我們只叫了半個小時[57]啊!」克拉什說,「昨天,我們先是叫『污點』,然後叫了『那誰』,不叫『那誰』之後,又叫了『鉛氣球』,還記得吧?」

  斯卡姆摸到了一枚十分的硬幣,轉過身去。

  「一定還有某個好名字,」金波說,「我敢打賭只要我們一看到就馬上知道那是對的。」

  「哦,是的。嗯,要不是我們開始爭論了整整五分鐘,我們已經想到某個好名字了,」克拉什說,「如果我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對我們的職業生涯來說是大大不利的。」

  「迪布勒先生說過,確實如此。」諾迪說。

  「是的,但是滾石不生苔啊,我爸爸說過的。」克拉什說。

  「給你,老頭兒。」斯卡姆說。他又折回了街上。

  謝謝。死神感激地說。

  斯卡姆匆匆跑回去追上了另外幾個人。他們又再次說到了那只有聽力障礙的豹子。

  「你把它放哪兒了,斯卡姆?」克拉什說。

  「嗯,你知道你的那個房間——」

  「你要怎麼殺死一隻豹子?」諾迪說。

  「嘿,有辦法了,」克拉什陰惻惻地說,「我們讓它吞下斯卡姆活活噎死。」

  渡鴉用完全明白什麼是優質道具的老練眼光仔細審視著大廳里的鐘。

  正如蘇珊之前看到的那樣,它並沒有像次元位移過看起來那么小。它看起來小,但是原理跟近大遠小是一樣的,也就是說,頭腦一直提醒著眼睛,它們看到的是錯的。但是這個是遠大近小的。它是因為歲月流逝而變黑的深色木頭製成的。還有一個鐘擺,在緩慢地擺動著。

  這個鐘沒有指針。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渡鴉說,「那個鐘擺上的鐮刀刃。真是神來一筆,非常具有哥特氣息。任何一個看著這個鐘的人都會想——」

  吱吱!

  「好了,好了,我來了!」渡鴉扑打著翅膀穿過一個裝飾性的門框,上面還有骷髏和骨頭的圖案。

  「品位出眾。」他說。

  吱吱。吱吱。

  「嗯,什麼人都可以做水管工,我想,」渡鴉說,「一個有趣的知識:你知道盥洗室這個詞其實是因查爾斯·拉文特里爵士而命名的嗎?[58]不是很多人——」

  吱吱。

  鼠之死神用力推著通往廚房的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但是,這也有些不太對勁的地方。聽者會覺得這個「吱呀」聲是人為加上去的,像是那人覺得這樣的門旁邊又有一扇那樣的門,那就應該發出「吱呀」聲,於是就加了一個。

  阿爾伯特在石頭水槽上洗著碗,發著呆。

  「哦,」他轉過頭來,說,「是你啊。這個東西是什麼?」

  「我是一隻渡鴉,」渡鴉緊張地說,「順便說一下,渡鴉是最聰明的鳥。很多人說最聰明的鳥是八哥,但是——」

  吱吱!

  渡鴉撥了撥羽毛。

  「我是來這兒當翻譯的。」他說。

  「他找到他了嗎?」阿爾伯特說。

  鼠之死神吱吱叫了半天。

  「什麼地方都找過了。都沒有跡象。」渡鴉說。

  「那麼是他不想被人找到。」阿爾伯特說。他抹掉了一塊有骷髏圖案的碟子上的一塊油漬。「我不喜歡這樣。」

  吱吱。

  「老鼠說這不是最糟糕的,」渡鴉說,「老鼠說你應該知道他的外孫女都在幹些什麼……」

  老鼠吱吱地叫著。渡鴉翻譯著。

  碟子掉到水槽里摔碎了。

  「我就知道!」阿爾伯特大聲叫道,「救他!她什麼都不知道!是的!我要解決這件事兒。主人覺得他可以溜掉,對嗎?不,不可能從老阿爾伯特眼前溜掉!你們倆在這兒等著!」

  偽都已經四處張貼出海報了。消息傳得很快,特別是當迪布勒付這些馬兒的費用時……

  「你好,偽都!」

  他們得出動城裡的警衛。他們得從河邊開始安排人手傳遞水桶。瀝青得在巴迪的更衣室外面拿著大棒子站著,棒子上還有一根釘子。

  阿爾伯特站在他臥室里的一小塊鏡子面前,生氣地梳著頭。他的頭髮是白色的。至少,很久以前是白色的。現在已經變成了類似菸鬼食指的顏色。

  「這是我的職責,是我職責所在,」他小聲嘟囔著,「不知道沒有我他會去哪裡。也許他能記得未來,但是他總是弄錯!哦,他可能一直在為了那些永恆的真相而傷神,但是當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時候,誰又能解決得了呢……蠢人啊,只有他。」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

  「對!」他說。

  床底下放著一個破破爛爛的鞋盒子。阿爾伯特十分、十分小心地把它拉了出來,揭開了蓋子。裡面裝著半盒棉絮,像一枚珍貴的蛋一般,擺在棉絮之中的,是一個沙漏。

  上面刻著主人的名字:阿爾伯通·馬里奇[59]。

  裡面的沙子是凝固的,不動了,已經往下漏了一半。沙漏上部的沙子已經所剩不多了。

  這裡,沒有時光的流逝。

  這就是協議的一部分。他為死神工作,沒有時光的流逝,除非,他回到世間去。

  沙漏旁邊有一張小紙條,最上方寫著數字「91」,下面的數字順著頁面向下依次變小:73……68……37……19。

  十九!

  他一定是太蠢了。他讓自己的生命一小時一小時、一分鐘一分鐘地漏走了,本來之前剩的多得多的。都是跟那個水管工打交道闖的禍!當然,還有買東西。主人不喜歡去買東西。很難有人願意為他服務。還有,阿爾伯特去度過幾次假,因為能看到太陽真的太好了,什麼樣的太陽都行,還能感受風和雨。主人已經盡力了,可是他永遠無法把這些東西造對。還有像樣的蔬菜,主人也造不出來。那些菜吃起來都是沒有成熟的味道。

  在世上的時間只剩十九天了,但是完全足夠了。

  阿爾伯特把沙漏裝進口袋裡,穿上大衣,咚咚咚地下了樓。

  「你,」他指著鼠之死神說,「就不能感受到他的蹤跡嗎?一定有什麼的。集中注意力。」

  吱吱。

  「他說什麼?」

  「他說他能記住的只有沙子。」

  「沙子,」阿爾伯特說,「好吧。開頭不錯。我們去搜索全部的沙子。」

  吱吱?

  「無論主人在哪裡,他都會給別人留下深刻印象的。」

  懸崖被一種「嗖嗖」的聲音吵醒了。黎明的曙光勾勒出了戈羅德的剪影,他正在揮舞著一支刷子。

  「你在幹什麼,矮人?」

  「我讓瀝青去弄點兒油漆來,」戈羅德說,「這些房間太難看了。」

  懸崖支著手坐了起來,左看右看。

  「門上的志什麼顏色?」

  「鴨蛋青色。」

  「不錯。」

  「謝謝。」戈羅德說。

  「窗簾也很棒。」

  門「吱呀」一聲開了。瀝青進來了,手上還捧著一個托盤。他又向後踢了一腳,門關上了。

  「哦,對不起。」他說。

  「那個痕跡我會再刷一次的。」戈羅德說。

  瀝青放下了托盤,全身因為興奮而顫抖著。

  「每個人都在談論你們幾個!」他說,「他們說是時候建個新劇院了。我給你們弄了雞蛋配培根、雞蛋配老鼠、雞蛋配焦炭,還有……還有……那什麼……哦,對了。警衛隊長說如果日出之後你們還不離開城裡的話,他就親自把你們活埋了。我已經把車備好了,就在後門。年輕姑娘們已經用口紅在那門上面寫了各種東西了。順便說一句,窗簾很漂亮。」

  他們三個人都盯著巴迪看。

  「他一直都沒動過,」戈羅德說,「演出完了之後就轟然倒下了,然後就睡死過去了。」

  「他昨天晚上肯定一直在跳來跳去。」懸崖說。

  巴迪還在輕輕地打著呼嚕。

  「等我們回去以後,」戈羅德說,「我們應該到哪兒去度個假。」

  「你說得對,」懸崖說,「如果我們活著出去了,我打算背上我的石頭,出去好好走一走,等到第一次有人跟我說,『你背上背的志什麼東西啊』,辣就志我要停下來落腳的地方。」

  瀝青偷偷往樓下的街道望去。

  「你們能吃快一點兒嗎?」他說,「那兒有一些穿制服的人,還拿著鏟子。」

  在安卡-摩波城裡,克雷特先生震驚極了。

  「可是我們雇用了你!」他說。

  「這個詞是『聘請』而不是『雇用』。」刺客行會的會長唐尼爵士說。

  他帶著一臉毫不掩飾的厭惡神情看著克雷特先生。「但是,不幸的是,我們不再接受你的合同了。」

  「他們是音樂家,」克雷特先生說,「殺他們能有多難呢?」

  「我的同事們不願意談及此事,」唐尼爵士說,「他們似乎覺得這些客戶受到了某種保護。當然了,我們會把費用的餘額退給你。」

  「受到保護。」克雷特先生小聲嘀咕著。他們千恩萬謝地走出了刺客行會的拱門。

  「嗯,我跟你說過在破鼓酒館裡發生的事——」鯊魚嘴開口了。

  「那只是迷信。」克雷特厲聲說。他瞥了一眼邊上的一面牆,上面貼著三張音樂節的海報,仿佛正在炫耀著自己身上漂亮的三原色呢。

  「你真是夠傻的,居然相信那些刺客到了城外還能有用。」克雷特小聲嘟囔。

  「我?我沒有——」

  「讓他們離像樣的裁縫和鏡子五英里遠,他們的精神就會崩潰了。」克雷特又說道。

  他盯著海報看著。

  「免費,」他喃喃自語,「你告訴過他們,任何一個在這次音樂節上演出的人都將被踢出行會了嗎?」

  「是的,我說了,先生,但我覺得他們一點兒也不擔心。我是說,他們一些人已經聯合在一起了,先生。他們說既然想成為音樂家的人比我們准許入會的多,那麼我們就應該——」

  「這是暴民政治!」克雷特說,「成群結黨將令人無法接受的規則強加在毫無抵抗之力的城市身上!」

  「麻煩的是,先生,」鯊魚嘴說,「如果他們人多的話……如果他們直接鬧到王宮裡去的話……嗯……你也知道王公大人,先生……」

  克雷特陰鬱地點了點頭。所有行會只有在代表自身選民的時候才勢力龐大,當然,行會代表選民這一點一般是不言而喻的。他在想,有好幾百個音樂家湧向王宮……好幾百個沒有加入行會的音樂家……

  王公大人是個實用主義者。他從來不會去限定運轉正常的事物,但是無法正常運轉的事物,會被打破。

  唯一的希望是他們都光顧著搞音樂,沒時間想這些更為宏大的圖景。對於克雷特先生而言,一直如此。

  接著,他想起了那個要命的迪布勒也牽涉其中。指望迪布勒不要去想跟錢有關的事兒就如同指望岩石都失去重力一樣。

  「你在嗎?阿爾伯特?」

  蘇珊推開了廚房的門,碩大的房間裡空無一人。

  「阿爾伯特?」

  蘇珊上樓去找。這兒有她的房間,有一整廊不能打開的房門,很可能從來就沒打開過——所有的門和門框看起來都是渾然一體,死死地焊在一起的。想必死神也有一個臥室,雖然眾所周知,死神是不睡覺的。可能他只是躺在床上看書吧。

  她逐一試了所有的把手,直到她發現有一個真的可以轉動。

  死神真的有一個臥室。

  臥室里的很多細節都是對的。當然了。畢竟,他見過不少臥室。房間的中間擺了一張巨大的四柱床,但是當蘇珊試著拿手戳一戳它的時候,她發覺上面的床單硬得像石頭一樣。

  房間裡還有一面全身鏡和一個衣櫥。她看了一眼衣櫥裡邊,就想看看裡面是不是掛滿了各色的袍子,可是裡面除了下面擺著的幾雙舊鞋子之外,什麼都沒有[60]。

  一張梳妝檯上放著帶有骷髏和Ω圖案的牙杯和臉盆,還有各種各樣的瓶子和別的一些東西。

  她把它們逐個拿起來看,剃鬚潤膚露、髮蠟、漱口水、兩把銀背頭梳。

  真是頗讓人傷感。死神非常清楚地知道一位紳士的梳妝檯上應該放些什麼,在這裡他並沒有遇到什麼根本性的問題。

  最後,她發現了一小節窄窄的樓梯。

  「阿爾伯特?」

  樓梯頂上有扇門。

  「阿爾伯特?有人嗎?」

  如果我先這麼喊一喊,那就不算擅闖了吧,她對自己說。她推開了門。

  這是一間很小的房間。真的很小。裡面只有幾件臥室家具和一張很小很窄的床。一個很小的書架,上面放了幾本看著就很沒意思的小書。地上還有一張年代久遠的紙。當蘇珊把它撿起來時,發現上面寫滿了數字,除了最後一個數字之外,其他全部都打叉劃掉了。最後一個數字是:19。

  其中的一本書是《惡劣條件下的園藝學》。

  她又反身回了書房。她已經知道家裡空無一人了。空氣中飄蕩著死亡的氣息。

  花園裡也是一樣。死神除了下水管道之外,什麼都能創造出來。但是,他無法創造出生命。生命就像是麵包里的酵母一樣,需要額外添加進去。沒有生命,一切都是乾淨美好、賞心悅目、整整齊齊,以及乏味、乏味和乏味的。

  這裡應該和過去一模一樣吧,她想。然後,有一天,他收養了我的母親。他充滿了好奇心。

  她又一次走上通往果園的路。

  但我出生的時候,爸爸媽媽十分擔心我會喜歡上這兒,於是他們把我……撫養成了一個普通女孩兒。死神的孫女應該叫什麼?那樣的女孩兒顴骨應該會更漂亮些,留著直發,名字里應該有「v」或者「x」。

  在這裡,她又一次看到了,死神給她做的那個東西。親手做的。從基本原理開始全是手工打造……

  一個鞦韆,一個簡簡單單的鞦韆。

  克拉奇與赫施巴之間的沙漠已經灼熱到可以燃燒起來了。

  空氣在震動,緊接著是「砰」的一聲巨響。阿爾伯特出現在一個沙丘上。地平線上聳立著一個磚土製的碉堡。

  「克拉奇域外軍團。」他小聲嘟囔著。沙子開始不斷地往他的靴子裡面灌。

  阿爾伯特開始向著碉堡艱難跋涉,他的肩上坐著鼠之死神。

  他敲了敲門,門上還插著許多箭。過了一會兒,門上的小窗格打開了。

  「你有什麼事?」窗格後面有一個聲音傳來。

  阿爾伯特舉起了一張卡片。

  「你見過長得不像這個人的人嗎?」他追問道。

  沒有人回答。

  「那這麼說吧:你們有沒有見過什麼神秘的陌生人,從來不談論他的過去的?」

  「這是克拉奇域外軍團,人們都不會談論他們的過去。他們加入是為了……是為了……」

  這個停頓拉長了,阿爾伯特突然明白了,應該由他將這個對話繼續下去。

  「忘記?」

  「對,忘記。是的。」

  「那麼你們最近有沒有來過新兵,有一點兒,怎麼說呢,有一點兒奇怪的那一種?」

  「大概有吧,」那個聲音慢慢地說,「不記得了。」

  小窗格「砰」的一聲關上了。

  阿爾伯特又咚咚敲起了門。小窗格又打開了。

  「你好,有什麼事嗎?」

  「你確定你不記得了?」

  「記得什麼?」

  阿爾伯特深呼吸了一次。

  「我要見你的長官!」

  小窗格關上了。小窗格打開了。

  「對不起。好像我就是這裡的長官。你不是德瑞格斯人,也不是赫施巴人,對吧?」

  「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很肯定我一定知道的。曾經。你知道那個怎麼說……像頭一樣……的東西,你知道的……上面都是洞……你會用來給生菜瀝水的……呃……」

  傳來了撥開門閂的聲音。大門上的一扇小邊門打開了。

  這個大概是長官的人是個中士,就阿爾伯特掌握的克拉奇的軍銜等級來說。

  他望著阿爾伯特的神情仿佛在說,在他忘記的一系列事情里,一定也有好好睡一覺。如果他能記得需要睡覺的話。除了他,碉堡裡面還有好幾個克拉奇士兵,或是坐著,或是站著。很多人都纏著繃帶。還有更多的士兵是趴著或躺著的,他們大概再也不需要睡覺了。

  「這裡發生了什麼?」阿爾伯特說。他的嗓音如此有威嚴,中士發現自己都忍不住敬禮了。

  「我們被德瑞格斯人襲擊了,長官。」他說著,身體在輕微晃動,「好幾百個人呢!他們的人數超過了我們……呃……九後面那個數是什麼來著?裡面有個一槓的那個?」

  「十。」

  「十比一,長官。」

  「但是,我看你活下來了。」阿爾伯特說。

  「啊,」中士說,「是的。呃,是的。這就有點兒複雜了,實際上。呃,下士?就是你。哦,不不,你旁邊那個人。有兩條槓的那個?」

  「我嗎?」一個肥肥矮矮的士兵說。

  「哦,對。呃,嗯,那些渾蛋朝我們射了很多箭,對吧?看起來我們都要完蛋了。然後有個人把屍體豎到城垛上,給他們掛上長矛和弓弩什麼的,這樣那些渾蛋會覺得我們人員充足……」

  「這可不是什麼有創意的想法,我說,」中士說,「以前就幹過幾十次了。」

  「是的,」下士尷尬地說,「他們一定也是這麼想的。於是……於是……當他們順著沙丘飛奔而來的時候……當他們靠近我們的時候,他們都在狂笑,嘴裡還說著『又是這個老把戲』之類的話……有人大喊『開火!』,然後他們就開火了。」

  「那些死人——?」

  「我加入軍團是……呃……你知道的,用用你的腦子……」下士開口了。

  「為了忘記?」阿爾伯特說。

  「對的,為了忘記。我很擅長遺忘。但是我不會忘記我的老戰友納德格爾·馬利克全身中箭,但還在對抗著敵人。」下士說。

  「雖然並沒有堅持多久。聽著,我將來也會這麼幹的。」

  阿爾伯特抬頭看著城垛。現在那裡空無一人。

  「有人集結了那些屍體,他們之後就列隊走了,」下士說,「我剛剛出去看過了,外面只有墳墓。他們一定是互相挖好了墳……」

  「告訴我,」阿爾伯特說,「你一直提到的這個『有人』是誰?」

  士兵們面面相覷。

  「我們剛剛一直在說這個,」中士說,「我們一直努力要想起來。他曾經在……沙坑裡……開始的時候……」

  「個子高嗎,他?」阿爾伯特說。

  「應該是高的,應該是高的,」下士說,「聲音也很高。」他似乎對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話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

  「他長什麼樣?」

  「嗯,他有一個……帶著……和他大概……差不多……」

  「他看起來喧鬧又深沉嗎?」阿爾伯特說。

  下士欣慰地咧嘴笑了。「就是他。」他說,「私下裡……私下裡……叫鮑爾……鮑爾什麼來著……不太記得他的名字了……」

  「他從……走出去的時候我還記得呢,」中士開口了,並且開始焦躁地打起了響指,「……就是那個打開又關上的東西。木頭做的,上面還有鉸鏈和門閂。謝謝。是大門。對的……大門。他走出了大門,還說……說了什麼來著,下士?」

  「他說,『每一個細節』,長官。」

  阿爾伯特環顧著碉堡。

  「所以,他走了。」

  「誰?」

  「他們剛才跟我說的那個人。」

  「哦,是的。呃,你知道他是誰嗎,冒昧一問?我是說,真是不可思議……說到振奮士氣……」

  「團隊精神?」阿爾伯特說,他有時候會令人反感,「我想他沒說他下一站去哪裡吧?」

  「誰下一站去哪裡?」中士皺起眉頭,一臉真誠地問。

  「就當我沒問過吧。」阿爾伯特說。

  他最後一次環視了小小的碉堡。也許這座碉堡的存或亡對世界歷史而言無足輕重,地圖上的那條虛線究竟該這樣設還是那樣設,也無關痛癢。就像主人愛瞎摻和事情一樣……

  有時,他也試著通曉人情世故,他想。最後卻總是讓人啼笑皆非。

  「繼續吧,中士。」他說著,慢慢地走回沙漠中去了。

  軍團士兵們看著他漸漸消失在堆堆沙丘之中,接著又繼續開始清理碉堡了。

  「你覺得他是誰?」

  「誰?」

  「你剛才提到的那個人。」

  「我有嗎?」

  「你有什麼?」

  阿爾伯特站在一個沙丘頂上。站在這兒,那道虛線歷歷在目,蜿蜒著穿過這個沙漠,充滿了危險與背叛的意味。

  吱吱。

  「我們倆都是。」阿爾伯特說。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塊無比骯髒的手帕,在四角上打上結,然後戴在了頭上。

  「好了,」他說,但他的聲音里卻透著一絲不確定,「我覺得,我們這事兒好像做得不太合邏輯。」

  吱吱。

  「我是說,我們可能在漫無目的地追著他。」

  吱吱。

  「所以也許我們應該好好想一想。」

  吱吱。

  「現在……如果是你在碟形世界裡,肯定會覺得有點兒陌生,絕對什麼地方都有可能去,什麼地方都有可能……那你會去哪兒呢?」

  吱吱?

  「什麼地方都可以,但一定是一個沒有人記得你名字的地方。」

  鼠之死神環顧著無邊無際、蒼蒼茫茫而又乾燥無比的沙漠。

  吱吱?

  「你知道嗎,我想你是對的。」

  那是在一棵蘋果樹上。

  他給我造了一個鞦韆。蘇珊記得這個。

  她坐在那兒,凝望著那個鞦韆。

  這個鞦韆結構很複雜。它背後的建造思路可以從眼前看到的這個結構物推導出來,思路可能如下:

  很明顯,鞦韆應該是懸掛在最粗壯的一根樹枝上的。

  實際上——以安全第一為理念的話——能掛在兩根最粗壯的樹枝上就更好了,一邊系一根繩子。

  這樣的兩根樹枝竟然出現在樹的兩側。

  不能走回頭路,這是邏輯基本要求的一部分。繼續向前推進,一步步有邏輯地推進。

  所以……他切除了樹幹中間大約六英尺長的區域,這樣,鞦韆就能……搖起來了。

  這棵樹並沒有死,它還活得很健康。

  可是,少了這麼一大塊主幹部分的樹幹又帶來了一個新問題(樹的上半部分是懸空的)。但是他又在兩側鞦韆繩的外圍的樹枝下面豎了兩個大大的支撐物,來保證樹的上半部分始終處在離地面適當的高度。

  她記得自己在鞦韆上笑得有多開心,即使是小時候的事情。他站在那裡,完全看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然後,她什麼都看見了,一切都展現在她眼前了。

  死神就是幹這個的。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每做一件事,這件事就被證明是錯的。比如她的媽媽;突然之間,他有了一個成年的姑娘,他並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所以他做了另外一些事兒,希望糾正之前的錯誤,結果卻錯上加錯。她的爸爸。死神的學徒!當那件事也錯了,它潛在的錯誤就滲透到了內部,他又做了一些別的事來糾正它。

  他將那個沙漏翻轉過來了。

  之後,那就成了一個數學問題。

  還有職責的問題。

  「哎……見鬼,戈羅德,告訴我我們到哪兒了……斯托·拉特!哇!」

  這裡的觀眾更多。因為有更充裕的時間來張貼海報,有更充裕的時間讓好口碑從安卡-摩波傳來。此時,樂隊成員發現,有一部分鐵桿歌迷跟著他們從偽都過來。

  在一次曲目間歇之際,就是在唱那首讓大家開始在家具上跳來跳去的歌之前,戈羅德湊到了懸崖身邊。

  「你看到第一排的辣個巨怪了嗎?」他說,「就是瀝青在她手指上跳來跳去的那個?」

  「看起來像廢石堆的那個嗎?」

  「她之前在偽都,」懸崖滿臉笑意地說,「她一直在看我!」

  「去吧,小伙子,」戈羅德一邊說,一邊把號角里的口水清了清,「你隨隨便便就能搞定,是嗎?」

  「你是覺得她是瀝青跟我們說過的那種女孩兒?」

  「也許吧。」

  其他的消息也傳得很快。黎明來臨時,這裡又有了另一間被重新粉刷裝飾過的房間,一個來自凱莉女王的皇家口諭,樂隊要在一個小時之內離開本城,違者將受到重罰,若沒能離開,將被罰快速撤離。

  巴迪躺在馬車上,馬車一路顛簸在鵝卵石路上,去往奎爾姆。

  她不在那裡。兩個晚上,他仔細審視過那些觀眾,她都不在。他甚至在午夜時分起床,走到空蕩蕩的街道上去,萬一她在找他呢。現在他不知道她是否存在過。說到存在這件事吧,他也只有一半肯定他是存在的,除了那些上台表演的時候。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其他幾個人的談話。

  「瀝青?」

  「什麼事,戈羅德先生?」

  「懸崖和我忍不住一直在看一樣東西。」

  「什麼呢,戈羅德先生?」

  「你一直拿著一個很沉的皮袋子,瀝青。」

  「是的,戈羅德先生。」

  「這個袋子今天早上變得更沉了,我想。」

  「是的,戈羅德先生。」

  「裡面是錢,是吧?」

  「是的,戈羅德先生。」

  「有多少?」

  「呃……迪布勒先生說讓我別拿錢的事情煩你們。」瀝青說。

  「我們不介意。」懸崖說。

  「說得對,」戈羅德說,「我們願意自尋煩惱。」

  「呃……」瀝青舔了舔嘴唇。懸崖的神色里有些從容不迫。「大概兩千塊,戈羅德先生。」

  馬車又顛顛簸簸地走了一陣子。周圍的景色有些改變了。開始有一座座小山了,農場也變得更小巧一些。

  「兩千塊,」戈羅德說,「兩千塊,兩千塊,兩千塊。」

  「你為什麼一直說兩千塊?」懸崖說。

  「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機會說兩千塊。」

  「別說得這麼大聲!」

  「兩千塊!」

  「噓!」瀝青絕望地說。戈羅德的喊聲在山巒里迴響。「這是強盜出沒的地方!」

  戈羅德盯著錢袋子。「這還用你說。」他說。

  「我指的不是迪布勒先生!」

  「我們現在身在斯托·拉特和奎爾姆之間的路上,」戈羅德耐心地說,「這不是錘頂山的路。這是文明之地。在文明之地,他們不會在路上搶劫的。」他又陰鬱地看了一眼錢袋子。「他們會等到你進了城。那就是為什麼我們管它叫『文明』。哈哈,你能告訴我上次有人在這條路上被搶是在什麼時候嗎?」

  「星期五,我確定,」岩石堆上傳來一個聲音,「哦,巴格——」

  馬兒們抬起前腿向後仰去,隨即又向前疾馳了起來。瀝青下意識地抽動著鞭子。

  他們沿著路前進了好幾英里,才放慢了速度。

  「閉嘴,別提錢了,好嗎?」瀝青小聲說。

  「我是個專業的音樂家,」戈羅德說,「當然會考慮錢的問題。現在離奎爾姆還有多遠?」

  「不太遠了,」瀝青說,「還有幾英里吧。」

  他們又翻過了一座山,之後,那座傍海的城市就展現在他們眼前了。

  城門都是關閉的,門前聚攏了一群人。午後的陽光在一個個頭盔上閃動著光芒。

  「你們管那些長長的棍子,一段還綁著斧子的東西叫什麼?」瀝青說。

  「長矛。」巴迪說。

  「一定有很多的長矛。」戈羅德說。

  「不志給我們準備的,對吧?」懸崖說,「我們只志音樂家。」

  「我看到一些穿長袍、戴金鍊子之類的人。」瀝青說。

  「有錢的市民。」戈羅德說。

  「你們知道的,今天早上超過我們的那個騎手……」瀝青說,「我想可能消息是這樣傳出去的。」

  「志的,可志辣劇場又不志我們砸壞的。」懸崖說。

  「嗯,你只是給他們加了六首歌。」瀝青說。

  「街上的那些暴亂也不是我們幹的。」

  「我敢肯定那些帶著尖刀刃的人也能理解這一點。」

  「可能他們不願意賓館被重新裝飾呢。我就說辣志個錯誤,橘色的窗簾配黃色的壁紙。」

  馬車停了下來。一個圓圓胖胖、戴著三角帽、穿著帶毛邊兒的斗篷的男人皺著眉頭,一臉難受地看著樂隊成員們。

  「你們就是『搖滾樂隊』的音樂家嗎?」他說。

  「有什麼問題嗎,長官?」瀝青說。

  「我是奎爾姆的市長。根據奎爾姆的法律,搖滾樂隊不能在本城演出。看著,就在這兒寫著呢……」

  他揮著一個捲軸,戈羅德接過了它。

  「我覺得墨還沒幹呢。」他說。

  「搖滾樂隊代表著公害,有損身心健康與道德風化,並會引起身體的異常抽搐。」那人說著,一把抽回了捲軸。

  「你是說我們不能進入奎爾姆城?」戈羅德說。

  「你們如果非要進也行,」市長說,「但是你們不能演奏。」

  巴迪在馬車上站了起來。

  「但是我們一定要演奏,」他一邊說,一邊將掛在身上的吉他猛地掉過頭來,一把抓住琴頸,另一隻手舉起來,一副作勢要彈奏的咄咄逼人樣子。

  戈羅德絕望地四下張望。懸崖和瀝青已經用手捂住了耳朵。

  「啊!」他說,「我想我們現在可以好好協商一下,對嗎?」

  他從車上跳了下來。

  「我想市長大人還沒聽說吧,」他說,「音樂稅的事兒?」

  「什麼音樂稅?」瀝青和市長異口同聲地說。

  「哦,這是最近的事兒了,」戈羅德說,「考慮到搖滾音樂大受歡迎。每張票收取五十便士的音樂稅。我想應該總計到了,嗯,二百五十塊了,在斯托·拉特。當然了,安卡-摩波收到了斯托·拉特的兩倍以上。王公大人想出來的。」

  「真的嗎?聽著倒確實是維第納利的風格。」市長說。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你是說在斯托·拉特城收了二百五十塊?真的嗎?那地方地盤兒可不大呀。」

  一位頭盔上插著一根羽毛的士兵神情緊張地敬了個禮。

  「打斷一下,市長大人,但是斯托·拉特城來的消息確實說……」

  「稍等一下,」市長不耐煩地說,「我在想……」

  懸崖俯下身去。

  「這算志賄賂,對吧?」他在戈羅德耳邊小聲說。

  「這是稅款。」戈羅德說。

  那警衛又敬了個禮。

  「但是說真的,市長先生,那裡的警衛……」

  「警衛隊長,」市長一邊厲聲說,一邊若有所思地盯著戈羅德,「這是政策!請服從!」

  「也志政策?」懸崖說。

  「而且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戈羅德說,「如果我們在演出之前就把稅交了,豈不妙哉,您覺得呢?」

  市長一臉震驚地看著他們,一副萬萬沒想到世界上竟然還有有錢的音樂家的模樣。

  「市長大人,那消息說……」

  「二百五十塊。」戈羅德說。

  「市長大人……」

  「好了,警衛隊長,」市長臉上露出了心意已決的神色,「我們知道這些人在斯托·拉特是有些古怪。但畢竟,也就是音樂而已。我說過我覺得那調子是有些怪。但是我也不覺得音樂能有什麼危害。這些年輕人——顯然是非常成功的。」他又說道。這話市長說出來是非常有分量的,其他人這麼說也同樣分量十足。畢竟,沒有人喜歡貧窮的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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