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2024-10-09 10:12:21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就是不用花錢就能進去,」老髒鬼奧勒·羅恩又熱心地說,「喳喳,嘖嘖。」
維第納利大人繼續往下讀。
「在獸皮公園。下周三。很好,很好,是個公共開放地,當然,我想知道會不會有很多人去?」
「很多很多,大人。當時有好幾百人進不了『大洞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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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樂隊看起來就那樣嗎?」維第納利大人說,「都是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大汗淋漓,我看見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流汗。」髒鬼老羅說。
「不見……就不走?」王公大人說,「這是什麼神秘代碼嗎,你覺得呢?」
「不好說,大人,」髒鬼老羅說,「我渴的時候腦筋就轉不動了。」
「是說,完全就不可能去看他們啊,路太遠了!」維第納利大人鄭重地說。他抬起了頭。「哦,真對不起,」他說,「我可以找個人給你送點清涼兒又醒神的東西喝……」
髒鬼老羅咳嗽了一聲。這話聽起來像是非常真誠的提議,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一點兒也不渴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非常感謝。」維第納利大人說。
「呃……」
「還有什麼事?」
「呃……沒有了……」
「非常好。」
當老髒鬼滿口嘖嘖、嘖嘖、喳喳地走下樓梯的時候,王公大人一邊若有所思地用筆點著紙,一邊望著牆出神。
筆尖一直在「免費」這個詞上跳躍著。
最後,他拉響了一個小鈴鐺。一個年輕的職員把頭湊到了門口。
「啊,壯納啊,」維第納利大人說,「去告訴音樂家行會的會長,叫他來跟我談一談,好嗎?」
「呃……克雷特先生在等候室了,大人。」那職員說。
「他碰巧身上帶著海報嗎?」
「是的,大人。」
「那他很生氣嗎?」
「您說得太對了,大人。是關於什麼音樂會的事兒。他堅持要求停辦。」
「我的天哪。」
「而且他要求馬上見您。」
「哈。那讓他等二十分鐘吧,然後再帶他過來。」
「好的,大人。他一直在說,想知道那事兒您是怎麼處理的。」
「好的,到時我也要問他這個問題。」
王公大人又坐著往後一仰。「非破而勿修之。」這是維第納利家族的格言。如果你袖手旁觀的話,一切都將順順利利的。
他拿起了一沓活頁樂譜,開始聽起了薩拉米的《巴布拉主題夜曲前奏曲》。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了頭。
「你可以退下了。」他厲聲喝道。老髒鬼的味道悄悄溜走了。
吱吱!
「別傻了!我不過就是把他們嚇跑了。我又沒傷害他們。如果都不能用這些法力的話,它們又有什麼用呢?」
鼠之死神用他的爪子捂住了鼻子。有了老鼠們[50],事情就簡單多了。
自割喉嚨迪布勒經常不睡覺。他晚上通常要去見巨怪白堊。白堊是個塊頭很大的巨怪,但是在光線下,身體會幹涸,碎片剝落。
其他的巨怪都看不起他,因為他出身沉積岩家族,在巨怪中等級很低。但他不在意。他是個非常和藹親切的人。
他做著一些奇怪的工作,為了那些急需一些非凡之物,但又不想糾纏不清的人,和那些口袋裡有著丁零噹啷錢的人服務。而這次的工作真的很奇怪。
「就是盒子嗎?」他說。
「有蓋子的,」迪布勒說,「就像是我做好的這個一樣。裡面放一截繃得緊緊的線。」
有些人可能會問「為什麼呀」或是「這是做什麼用的」,但是白堊不是那樣賺錢的。他拿起了盒子,在手上反反覆覆地轉來轉去。
「做多少個?」他說。
「先做十個,」迪布勒說,「但是我想以後會需要更多。要多得多。」
「十個是幾個?」巨怪問。
迪布勒舉起了雙手,伸出了十根手指。
「每個兩塊。」白堊說。
「你是想讓我割自己的喉嚨嗎?」
「兩塊。」
「這一批每個一塊,下一批每個一塊五。」
「兩塊。」
「好吧,好吧,每個兩塊。一整批十塊,行吧?」
「行。」
「那簡直是割我自己的喉嚨。」
白堊把盒子扔到了一邊。它彈到了地上,蓋子掉了。
過了一會兒,一隻灰褐色的小雜種狗悄聲而來,尋找著食物。它一瘸一拐地走進作坊里來,坐在地上,眯眼往盒子裡看了好一陣子。
然後,它覺得自己有點兒傻,就漫步走開了。
當城裡的鐘敲響兩點的時候,瑞克雷先生咚咚地敲響了高能量魔法大樓的門。他還扶持著龐德·斯蒂本,他正趴在里德先生腳上睡覺。
瑞克雷先生不是個思維敏捷的人,但是什麼事情他最後都想得通。
門開了,露出了斯卡姆的頭髮。
「你是面朝著我的嗎?」瑞克雷先生問道。
「是的,校長。」
「那,我們進去吧,露水已經浸透了我的靴子。」
瑞克雷先生扶著龐德進去時,四下張望著。
「真希望我知道是什麼在支撐著你們這些小伙子沒日沒夜地工作,」他說,「當我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我從沒覺得魔法有那麼有趣。去給斯蒂本先生取些咖啡來吧,好嗎?然後把你的朋友們都叫過來。」
斯卡姆匆匆忙忙地去了,只剩下瑞克雷先生一個人了,除了那個還在酣睡的龐德。
「他們究竟在做什麼?」他說道,但他其實從未真正試圖去找到答案。
斯卡姆之前一直在一面牆邊的一張長凳上工作。
至少他認出了那個小小的木碟。上面有很多小塊的橢圓形石頭排列成的幾圈同心圓,一根可以旋轉的把手上還裝了一個蠟燭燈,這樣就可以把燈移動到圓周的任意一處。
這是德魯伊的旅行電腦,一種可攜式的巨石陣,他們管這個叫「手提石陣」。曾經有人給庶務長寄了一個,盒子上還寫著「給那位匆匆忙忙的牧師」。他從來都沒有正確使用過這個東西,現在就當個門擋來用。瑞克雷先生看不出來這些跟魔法有什麼關係。畢竟,這不過就是個日曆,而你花八分就能買一個相當好的日曆了。
更令人費解的是它後面放的那一大列的玻璃試管。那就是斯卡姆一直工作的地方。那學生坐的地方上還有一個用彎曲的玻璃器皿、各種廣口瓶和小塊的硬紙板構成的奇怪物品。
那玻璃導管看起來好像是有生命的。
瑞克雷先生俯過身去。
上面爬滿了螞蟻。
數以千計的螞蟻沿著導管疾速爬行,穿過一個個複雜的螺旋彎道。在房間裡一片寂靜映襯下,它們不斷爬行的身軀發出輕微而持續的「沙沙」聲。
在與校長目光齊平之處有一個狹小的孔洞。玻璃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入」。
板凳上放著一張橢圓形的卡片,形狀大小看起來正合適放到那個小孔洞裡去。卡片上還打了一些圓圓的洞。
先是兩個洞,然後是一整排洞,接著又是兩個洞。上面還有人用鉛筆潦草地寫著「2+2」。
瑞克雷先生是那種什麼樣的控制槓都會去推一推,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結果的人。
他把卡片放到了那個一目了然的孔洞裡去了……
「沙沙」聲立刻起了變化。螞蟻們匆匆忙忙地列隊通過了導管,其中一些看起來還背著種子……
然後是一小聲悶響,玻璃迷宮的另一端掉出了一張卡片。
卡片上有四個洞。
瑞克雷先生還在盯著卡片看時,龐德出現在他的身後,揉著惺忪的睡眼。
「這是我們的螞蟻計算器。」他說。
「二加二等於四,」瑞克雷先生說,「嗯,嗯,真是沒想到啊。」
「它也能做其他數字的加法。」
「你是告訴我螞蟻會算數嗎?」
「哦,不。不是個別的螞蟻……這有點兒難解釋清楚……卡片上面那些洞,你看,堵住一些管口,讓它們從其他口通過……」龐德嘆了一口氣,「我們覺得這個還能用來做點兒別的事情。」
「比如呢?」瑞克雷先生追問道。
「呃,我們也在嘗試……」
「你們在嘗試?這東西是誰做的?」
「斯卡姆。」
「現在你們還在嘗試看它能做什麼?」
「嗯,我們想它大概能解一些很複雜的數學題,如果裡面放的蟲子夠多的話。」
螞蟻們還在這座巨大的透明建築里忙碌著。
「在我還是個小伙子的時候,會弄個老鼠、沙鼠什麼的,」瑞克雷先生在他完全無法理解的事物面前選擇了放棄,「讓它們整天在踏車上面跑。一圈又一圈,沒日沒夜。這不是跟這個有點兒像?」
「從最寬泛的意義上來說,是吧。」龐德小心翼翼地說。
「以前我還有個老鼠農場,」瑞克雷先生回憶起了時隔遙遠的想法,「那些小畜生根本就不會筆直地犁地,」他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算了,馬上把你們的那些朋友都叫過來吧。」
「為什麼呢?」
「給你們開個小灶。」瑞克雷先生說。
「我們不是要好好研究一下那個音樂嗎?」
「那個慢慢來不用急,」瑞克雷先生說,「但是首先,我們得跟某個人談一談。」
「我不確定,」瑞克雷先生說,「他出現的時候我們會知道的,或者說是『她』。」
戈羅德看著他們的套房。店主們在說一番「這個志窗戶,志真的可以開的哦。這個志水泵,拉這兒的把手就可以出水。這個志我,等著你們給一些小費」之類的話後,剛剛終於離開了。
「嗯,就是那麼做,把鐵頭盔放在上面,就是那樣,」他說,「我們整晚演奏了搖滾樂,就得到這樣的一個房間?
「很溫馨啊,」懸崖說,「看,巨怪不喜歡生活中出現什麼褶邊裝飾——」
戈羅德低頭往腳邊看去。
「都在地上,很是柔軟呢,」他說,「我真蠢,還以為是地毯呢。誰給我拿個掃把。哦,不,誰給我遞個鏟子。然後再給我拿個掃把。」
「不用麻煩了。」巴迪說。
他放下吉他,平躺在一塊木板上,很顯然,那就是其中的一張床。
「懸崖,」戈羅德說,「能跟你談一談嗎?」
他粗短的大拇指往門邊一蹺。
他們最後決定站到樓梯平台上。
「情況越來越糟了。」戈羅德說。
「志啊。」
「現在他不在台上時幾乎都不說話。」
「志啊。」
「你見過殭屍嗎?」
「我認識個石頭人。住在長霍米的多弗爾先生。」
「他?他是正宗的殭屍嗎?」
「志啊,他腦袋上有個神聖的字呢,我見過。」
「哈哈。真的嗎?我向他買過香腸呢。」
「辣個不說……殭屍怎麼樣啊?」
「……口感上你也分辨不出來啊,他的香腸做得真是棒極了呢。」
「你在說什麼呀?」
「……很有意思,一個你認識好幾年的人,突然發現他們長著泥土做的腳……」
「殭屍……」懸崖耐心地說。
「什麼?哦,是的。我是說他行為有點兒像個殭屍,」戈羅德回憶著在安卡-摩波見過的一些殭屍,「至少,舉止像殭屍該有的樣子。」
「志啊,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倆都知道為什麼。」
「志啊,呃,為什麼呢?」
「那把吉他。」
「哦,對,志的。」
「當我們站在舞台上時,是那個玩意兒在掌控……」
房間裡寂靜無聲,吉他在黑暗中靜靜地躺在巴迪的床上,它的琴弦隨著矮人的說話聲輕柔地震動著……
「好的,辣麼我們該怎麼辦呢?」懸崖說。
「它是木頭做的。拿個斧子,不出十秒鐘,所有問題都解決了。」
「我不確定。辣不志普通的樂器。」
「我們剛遇到他的時候,他是個好孩子。按人類的標準來看。」戈羅德說。
「所以該怎麼辦呢?我覺得我們沒法兒把它從他身邊拿走。」
「也許我們可以讓他——」
矮人停住了。他意識到他聲音中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回音。
「那個該死的玩意兒在聽我們說話!」他小聲說道,「我們出去吧!」
他們走到了外面的馬路上。
「我不明白它怎麼會聽人說話,」懸崖說,「一個樂器竟然聽人說話……」
「那些琴弦會聽,」戈羅德平靜地說,「那不是個普通的樂器。」
懸崖聳了聳肩。「有個辦法能讓我們知道真相。」他說。
清晨,霧氣瀰漫在街頭巷尾。幽冥大學附近的霧被輕微的魔法背景輻射鵰塑成了各種奇怪的形態。各種怪模怪樣的東西在濕漉漉的鵝卵石路上游來盪去。
其中兩個就是戈羅德和懸崖。
「好了,」矮人說,「我們到了。」
他抬起頭看著一堵空牆。
「我就知道!」他說,「我說什麼來著,就是魔法!這個故事我們聽過幾次啦?有一間以前從沒人見過的店鋪,有人走進去,買了一樣生了鏽的老古董,結果發現它是——」
「戈羅德——」
「——某種護身符或是裝著妖怪的罐子,然後他們有麻煩的時候,又回到店裡去,發現那家店——」
「戈羅德——?」
「——已經神秘消失了,回到了原來的那個次元去了——是吧,是這樣的吧?」
「錯了,你站到路對面兒去啦。店在這兒。」
戈羅德盯著那面空牆看,然後轉過身,噔噔噔地走到了馬路對面。
「這是個人人都會犯的錯誤。」
「志啊。」
「它在這兒也不能證明我說的是錯的。」
戈羅德用力地推了推那扇門,令他意外的是,門竟然沒有鎖。
「凌晨兩點鐘就開門了!什麼樣的樂器店凌晨兩點就開門?」戈羅德擦亮了一根火柴。
滿布塵灰的舊樂器墳墓赫然出現在他們四周,看起來就像許多突然被山洪困住的史前動物變為了化石一樣。
「辣個長得像條蛇的志什麼?」懸崖小聲問。
「就叫它蛇吧。」
戈羅德很不安。他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名音樂家。他討厭看到死去的樂器,而這些樂器都是死的。它們不屬於任何人。沒有人彈奏它們。它們就像是沒有生命的軀體,沒有靈魂的人一樣。它們曾經包含的某樣東西已經消逝了。這裡的每一樣樂器都代表一位噩運連連的音樂家。
那堆巴松管構成的小叢林裡有一束光線。老婦人在一張搖椅上沉沉地睡著,大腿上放著一團編織物,身上裹著一件披肩。
「戈羅德?」
戈羅德跳了起來:「怎麼了?什麼事?」
「我們為什麼來這裡?我們現在知道這個地方實實在在地存在了——」
「抓好天花板吧,小流氓!」
戈羅德眨著眼看著戳在他鼻尖上的弩箭,舉起了雙手。
老婦人從熟睡到擺出射擊姿勢之間,似乎完全沒有經過任何過渡。
「我最多只能做到這樣了,」他說,「呃……門沒鎖,你看到了,還有……」
「所以你就想搶劫一位手無寸鐵的可憐老婦人?」
「完全沒有,完全沒有,實際上,我們——」
「我加入了城區巫師計劃,我加入了!我只要說一個字,就能把你變成青蛙,讓你到處跳著去找那位有兩棲動物癖的公主!」
「我想鬧成這樣已經夠了。」懸崖說。他伸出手,把一隻碩大的手掌搭在弓弩上,用力一壓,點點木屑從手指之間滲了出來。
「我們沒有惡意,」他說,「我們志為了你上周賣給我們朋友的辣個樂器來的。」
「你們是警衛嗎?」
戈羅德深鞠一躬。
「不是,女士。我們是音樂家。」
「你們這麼說是想讓我安心,對吧?你們說的是什麼樂器?」
「一把吉他。」
老婦人把頭歪到一邊,眯縫起了雙眼。
「我是不會收回的,你知道的,」她說,「價格公道合理。樂器的狀態也很好。」
「我們只是想知道它是哪裡來的。」
「沒有什麼哪裡來的,」老婦人說,「一直就在這兒。別吹那個!」
戈羅德差點兒沒拿穩剛戰戰兢兢地從廢墟里撿起來的笛子。
「……否則老鼠會堆到我們膝蓋這麼高的。」老婦人說。她又轉身面朝懸崖。「一直就在這兒。」她重複了一遍。
「有個人在上面用粉筆寫了字。」戈羅德說。
「一直在這兒,」老婦人說,「從我有這家店開始就是這樣的。」
「誰把它帶到這兒來的呢?」
「我怎麼知道?我從來不問他們的名字,人們不喜歡那樣。他們只有號碼。」
戈羅德看著那把笛子。笛子上繫著一個泛黃的標籤,上面潦草地寫著「431號」。
他盯著臨時櫃檯後面的那排架子看。那兒有一個粉紅色的海螺。海螺上也有數字。他舔了舔嘴唇,伸出手去……
「如果你吹那個,最好先準備一個用於獻祭的處女,旁邊還要一大鍋麵包果和海龜肉。」老婦人說。
海螺旁邊還有一個喇叭,看起來熠熠生輝的。
「那這個呢?」他說,「如果我吹它的話,就會世界末日,天都塌下來砸到我身上,是嗎?」
「你這麼說可真有意思。」老婦人說。
戈羅德垂下了手,突然,另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天哪,」他說,「這個還在這兒嗎?我都忘記了……」
「什麼東西?」懸崖說,然後順著戈羅德的手指望去。
「辣個嗎?」
「我們有點兒錢,為什麼不買下來呢?」
「志啊。也許這東西有用。可你知道巴迪說過的,我們不可能找到——」
「這是個大城市。如果在安卡-摩波找不到的話,別的什麼地方都找不到。」
戈羅德撿起了半根鼓槌,若有所思地看著一半埋在一堆樂譜架里的鑼。
「不能吹,」老婦人說,「如果你不想讓七百七十七個骷髏武士破土而出的話。」
戈羅德抬手指了過去。
「我們要這個。」
「兩塊。」
「嘿,為什麼我們要給錢?就好像是你的東西一樣——」
「付錢吧,」懸崖嘆了一口氣說,「不要議價了。」
戈羅德很不情願地把錢遞了過去,一把搶過老婦人遞給他的包,昂首闊步地走出了商店。
「你這兒的藏品可真志引人入勝啊。」懸崖一邊盯著那面鑼,一邊說。
老婦人聳了聳肩。
「我的朋友有點兒不高興,因為他以為你志民間傳說里說的辣種神秘店鋪,」懸崖又繼續說道,「你知道的,今天在這兒,明天就不見了。今天他還在路的另外一邊找著呢,哈哈!」
「聽起來真蠢。」老婦人用一種杜絕進一步不得體的輕佻舉止的口吻說。
懸崖又瞥了一眼那面鑼,聳了聳肩,就跟著戈羅德走了。
老婦人等待著,等著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逝在霧氣中。
然後,她又打開了門,對著街上左看右看。街面上空無一人,她顯然甚感滿意。她又走回了櫃檯,伸手去夠下面的一個古怪的槓桿。有一刻,她的眼中閃出了綠光。
「下面忘記我自己的頭。」她一邊說,一邊拉動了槓桿。
隱秘的機械傳來刺耳的摩擦聲。
商店消失了。片刻之後,它又出現在路的另一側。
巴迪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食物是什麼味道?很難記起來。這幾天以來他也吃過了許多頓飯,一定是吃過的,但是他記不得味道。他什麼事都不太記得,除了那次演出。戈羅德和他們幾個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隔著厚厚的一層紗。
瀝青已經不知逛到哪兒去了。
他縱身躺倒在硬板床上,用手枕著頭,往窗外看去。
安卡-摩波的剪影在薄暮來臨前灰色的微光中清晰可見。一陣輕風從敞開的窗戶里吹了進來。
但他轉過身來時,只見有一位年輕女子站在房間的中央。
她把手指豎在兩唇之間。
「噓!別喊那個小巨怪,」她說,「他在樓下吃晚飯,而且,他根本就看不到我。」
「你是我的繆斯嗎?」
蘇珊皺了皺眉。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她說,「我見過那些圖片。一共有八個繆斯,是……嗯……是以哈密瓜[51]為首的。她們是來保護人的。以弗比人認為她們是音樂家和藝術家的靈感來源,但是,當然了,她們不存——」她停住了,一絲不苟地更正了一下,「至少,我沒見過她們。我名叫蘇珊,我來這兒是因為……」
她的聲音逐漸微弱下去。
「哈密瓜?」巴迪說,「我敢肯定不是哈密瓜。」
「無所謂。」
「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聽我說,坐下。好的。嗯……你知道有些東西……就像繆斯,像你說的這樣……人們覺得有些東西是由人來代表的,是吧?」
巴迪困惑的臉上顯現出了暫時明白的表情。
「就像聖豬老爹代表的是仲冬節的神靈,對吧?」他說。
「對的。嗯……我就是做這種事的,」蘇珊說,「至於我具體做什麼,一點兒也不重要。」
「你是說你不是人?」
「哦,不,我是人。但是我……在做一份工作。把我想像成一個繆斯是最好不過的。我是來這兒警示你的。」
「管搖滾樂的繆斯嗎?」
「不完全是,但是聽著……嘿,你還好嗎?」
「我不知道。」
「你看起來臉色蒼白。聽著,這種音樂很危險……」
巴迪聳了聳肩:「哦,你是指音樂家行會嗎?迪布勒先生說不用擔心這個。我們要離開這座城市到——」
蘇珊咚咚地走上前來,拿起了那把吉他。
「我是說這個!」
琴弦在她手下顫動、哀鳴著。
「別碰那個!」
「它已經操縱了你!」蘇珊說著,一把把吉他扔到了床上。巴迪抓起他,彈奏出了一個和弦。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說,「每個人都這麼說。那兩人也覺得它很邪惡。但是並不是這樣的!」
「它也許並不邪惡,但它不對!地點不對,時間也不對。」
「是的,但我能掌控它。」
「你掌控不了它,是它在掌控你。」
「無論如何,你是誰?要告訴我這些?我不需要聽牙仙說教!」
「聽著,它會殺了你的!我敢肯定!」
「所以我現在應該放棄演奏,是吧?」
蘇珊遲疑了。
「呃,也不是……因為現在——」
「哦,我不會聽什麼神秘古怪的女人的話!你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飛回你的魔法城堡去,好嗎?」
蘇珊一時語塞。她對大多數人類無可救藥的愚蠢妥協了,特別是站得直直的,早上還要刮鬍子的這一部分人。但她還是深感屈辱。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跟死神說話。至少,很長時間內沒人敢這麼做了。
「好吧,」她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手臂,「但是你還會見到我的……你不會願意見到我的!因為,讓我告訴你吧,我湊巧就是——」
她的表情變了。她感覺自己直直地向後倒去,映襯著巴迪那張驚恐的臉,房間像風車般高速地旋轉了起來,從她身旁飄過,墮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爆炸了,然後有了光。
滴著蠟的蠟燭光亮。
巴迪在蘇珊原來站著的地方來回揮動著手,現在那裡空無一物。
「你還在這兒嗎?你到哪兒去了?你是誰?」
懸崖四下望去。
「我想我聽到了什麼,」他小聲嘟囔,「這兒,你知道的,對吧?這些樂器當中有一些絕對不尋常——」
「我知道,」戈羅德說,「真希望我剛才試著吹吹那個老鼠笛子。我又餓了。」
「我志說它們都志神……」
「是的。」
「所以它們志怎麼落到辣個二手樂器店裡去的呢?」
「你以前典當過你的石頭嗎?」
「哦,當然了,」懸崖說,「每個人遲早都會這麼幹,你懂的。有時想換一頓飯吃,這也就志你的全部身家了。」
「這就對了。你也說了,這是每個音樂家遲早都會幹的事兒。」
「志啊,但志巴迪的辣個玩意兒……我志說,它上面的號碼志1號……」
「是的。」
戈羅德抬起頭仔細地看著一塊路標。
「能工巧匠街,」他說,「我們到了。看,到晚上這個時候,這裡一半的作坊都還沒有打烊呢。」他把口袋換到另一隻肩上,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噼噼啪啪地響。「你敲那邊,我敲這邊。」
「嗯,好吧……但志,我志說,1號。就辣那個海螺也不過志52號。誰曾經擁有過這把吉他呢?」
「不知道,」戈羅德一邊敲著第一家的門,一邊說,「但我希望他們不要回來找它。」
「那,」瑞克雷先生說,「就是阿示克恩儀式。做起來很簡單,但你需要一顆新鮮的雞蛋。」
蘇珊眨了眨眼睛。
地上畫了一個圈,圓圈邊上是一些奇怪的神秘形狀。但是,當她調整心緒時,她發現這些不過都是非常普通的學生。
「你是誰?」她說,「這是什麼地方?現在馬上放我走!」
她邁步想跨出那個圈,卻被一堵看不見的牆彈了回來。
那些學生都在盯著她看,臉上露出的那種神情,就好像他們都聽說過「女性」這個物種,但卻從沒指望這麼近距離接觸過一樣。
「我要你們放我走!」她一臉怒容地看著瑞克雷先生,「你不就是我昨天晚上見過的那個巫師嗎?」
「是的,」瑞克雷先生說,「而這,是阿示克恩儀式。它可以把死神召喚到圈裡來,他——也有可能像這次一樣,是她——在我們准許之前是無法離開的。這本書里有很多東西在拼寫的時候充滿了又長又滑稽的『s』音,都是跟棄絕和召喚有關係的,但那實際上都是假象。一旦你進來了,你就得一直在這裡待著。我不得不說你的前任——哈哈,這是個雙關[52]——可比你親切和藹多了。」
蘇珊怒目圓睜。這個圈是在對她的空間概念耍花招,這太不公平了。
「那你為什麼要召喚我呢?」她說。
「這樣好多了。這跟劇本設置更吻合,」瑞克雷先生說,「我們是允許向你提問的,你瞧。而且你必須回答我們的問題,老老實實地回答。」
「什麼?」
「你願意坐下來嗎?要不要喝杯什麼?」
「不用。」
「隨你高興。這種新的音樂……跟我們談一談吧。」
「你召喚死神就為了問這個?」
「我不確定我們召喚到的是誰,」瑞克雷先生說,「它真的是有生命的嗎?」
「我想……是的。」
「它住在什麼地方嗎?」
「它好像曾經住在一個樂器里,但是我想現在它正在四處移動。我能走了嗎?」
「不行。可以殺死它嗎?」
「我不知道。」
「它應該在這兒嗎?」
「什麼?」
「它應該在這兒嗎?」瑞克雷先生耐心地重複了一遍,「這是應該要發生的事情嗎?」
蘇珊突然覺得自己很重要。坊間傳言巫師擁有智慧——實際上,那是巫師自己造的詞[53]。但是他們正在問她問題。他們在聽她回答。她的眼中閃爍著驕傲的神采。
「我……不這麼認為。它只是機緣巧合在這裡出現的。這裡不是它該來的地方。」
瑞克雷先生一副自鳴得意的模樣:「我就是這麼想的。這不對,我說過。它讓人們變得不像自己。我們怎麼樣才能阻止它呢?」
「我不認為你阻止得了。它對魔法免疫。」
「你說得對。魔法對音樂無效,不論何種音樂。但是一定有東西可以阻止它。給我看看你的盒子,龐德。」
「呃……好的,給您。」
他打開了蓋子。音樂,輕微沾染上了點兒錫的味道,但還是認得出來的。它飄了出來,瀰漫在房間裡。
「聽起來好像是被困在火柴盒裡的蜘蛛,對嗎?」瑞克雷先生說。
「你不能這樣去複製音樂的,用盒子裡的一根線去複製它。」蘇珊說,「這是違背自然規律的!」
龐德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
「我就說嘛,」他說,「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這音樂這麼幹了。它願意。」
蘇珊盯著盒子看。
她的臉上浮現出了微笑。這微笑並不是因為心情好。
「它又在擾人心智了,」瑞克雷先生說,「嗯……看看這個。」他從長袍里抽出了一捲紙並展開了,「我逮住一個小伙子,他打算往我們門上貼這個。那張生機盎然的臉龐啊!所以我把這個搶過來了,還把他趕走了,現在看起來處理得十分合適。這是關於什麼搖滾音樂節的。最後的結局一定是異度空間的怪物會入侵世界,走著瞧吧。這些地方經常發生這樣的事情。」
「打擾一下,」大瘋子艾德里安用滿是懷疑的口吻說,「我無意生事,嗯,可是這究竟是不是死神呢?我見過死神的圖片,長得不像她。」
「我們施行了阿示克恩儀式,」瑞克雷先生說,「這就是我們抓到的。」
「是的,可是我爸爸是個鯡魚漁夫,他的鯡魚網裡根本連鯡魚都找不到。」斯卡姆說。
「是啊,她可能誰都不是,」可怕泰茲說,「我想死神個子更高,更瘦骨嶙峋吧。」
「她只是個來瞎胡鬧的姑娘吧。」斯卡姆說。
蘇珊盯著他們。
「她連鐮刀都沒有呢。」泰茲說。
蘇珊凝神靜氣,鐮刀出現在了她的手中,藍光閃閃的刀鋒發出的聲響,就像手指在玻璃杯邊緣遊走一般。
學生們全都直起身來。
「但我總是想該到改變的時候了。」泰茲說。
「你說得對。是到了女孩兒嘗試各種職業的時候了。」斯卡姆說。
「你可別光顧我哦!」
「說得對,」龐德說,「沒理由死神一定要是男的啊。這份工作,女性一定能做得跟男性一樣好!」
「你做得很好。」瑞克雷先生說。
他一臉笑意地給蘇珊加油鼓勁。
她突然回擊了他。我是死神,她想——嚴格來說,不管怎麼樣——這個肥老頭兒無權對我發號施令。我要滿臉怒氣地瞪著他,這樣他很快就會意識到形勢的嚴峻性了。她怒目而視。
「年輕的女士,」瑞克雷先生說,「你想吃早餐嗎?」
破鼓酒館很少打烊,大概早上六點的時候會有個平靜期,但是只要有人想進來喝一杯,西比柯斯就不會關門。
有人想喝很多酒。有個模模糊糊的身影站在吧檯邊上,好像有沙子從他身上不斷地漏出來,還有,西比柯斯目前能看得清的,就是他身上插著許多克拉奇製造的箭。
酒吧服務生俯過身去。
「我以前見過你嗎?」
我經常到這兒來,比如,上上周三。
「哈!那天有點兒特殊活動。那是可憐的老文森被捅的日子!」
是的。
「真是自討苦吃,居然管自己叫刀槍不入的文森特。」
是的。也不準確。
「警衛管這個叫自殺。」
死神點點頭。走進破鼓酒館,管自己叫刀槍不入的文森特,按照安卡-摩波的標準來說,顯然是自殺。
這酒里有蛆。
酒吧服務生眯縫著眼看了看。
「這不是蛆,先生,」他說,「只是一條蠕蟲。」
哦,比蛆好,是嗎?
「這是酒里本來就有的,先生,是墨西哥風味兒的。他們往酒里放蟲就是想看看酒有多烈。」
烈得能把蟲淹死?
酒吧服務生撓了撓頭,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人們就是這么喝的。」他模稜兩可地回答。
死神拿起杯子,把它舉到通常眼睛所在的高度。那隻蟲子絕望地扭動著。
感覺怎麼樣?他說。
「嗯,是一種……」
我不是在跟你說話。
「早餐?」蘇珊說,「我是說——早餐?」
「時間差不多了,」校長說,「距離我上一次跟迷人的年輕女士吃飯已經很長時間了。」
「哎呀,你們這些人都是半斤八兩。」蘇珊說。
「非常好,還算過得去的迷人,」瑞克雷先生平靜地說,「不過,麻雀在枝頭咳嗽個不停,太陽在牆邊偷窺,我又聞到了廚房的香氣,跟死神一塊兒吃飯倒不是人人都有的機會。你不會下象棋,是吧?」
「下得非常好。」蘇珊還是一臉迷惑。
「我也這麼想。好吧,你們這些人,回去接著擺弄宇宙吧。您這邊兒請,女士?」
「我出不了這個圈子!」
「哦,我邀請的話,是可以的。這是種禮儀。我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你解釋過這個概念?」
他伸出手來,拉住了她的手。她猶豫了一下,接著邁步跨過了那條粉筆線。有種刺刺麻麻的感覺。
學生們迅速向後退。
「繼續,」瑞克雷先生說,「這邊走,女士。」
蘇珊從未體驗過什麼叫迷人。瑞克雷先生倒擁有不少迷人的特質,比如,閃閃發亮的眼睛。
她跟隨著他走過草坪,來到了大廳。
早餐桌已經擺好了,但還沒有人入席。大大的餐具柜上突兀地放著一個個銅質蓋碗,就像秋天長出的蘑菇一樣。三個頗為年輕的女僕正站在這列蘑菇後面耐心等待著。
「我們一般自取自用,」瑞克雷先生搭著話茬,掀起了一個蓋子,「服務生什麼的聲音太大——我說笑的。」
他拿叉子戳中了蓋子下面的什麼東西,招手示意離他最近的那個女僕。
「你是哪一個?」他說,「茉莉?波莉?還是多莉?」
「我是茉莉,大人,」女僕說著,行了一個屈膝禮,而且還在微微顫抖,「有什麼問題嗎?」
「錯——錯——錯——錯,大——錯——特——錯。」另外兩個女僕說。
「這些煙燻鯡魚怎麼回事?這是什麼?看起來像是麵包里夾著牛肉餡。」瑞克雷先生一邊說,一邊盯著那幾個女僕看。
「維特矮夫人吩咐廚師做的,」茉莉緊張地說,「這是——」
「——是啊,是啊,是啊——」
「——是漢堡。」
「這還用你說,」瑞克雷先生說,「還有,為什麼你頭上的髮型弄得像個蜂巢一樣,請問?你看起來就像根火柴棍。」
「對不起,大人,我們——」
「你去看過搖滾音樂會了吧?」
「是的,大人。」
「是啊,是啊。」
「你,呃,你沒往台上扔東西吧?」
「沒有,大人。」
「維特矮夫人在哪兒?」
「她感冒臥床不起了,大人。」
「我一點兒也不意外,」瑞克雷先生轉身朝向蘇珊,「恐怕,有人在彈奏蠢兮兮的漢堡。」
「我早上只吃什錦麥片。」蘇珊說。
「那兒有稀飯,」瑞克雷先生說,「我們給庶務長準備的,因為這個不會讓人亢奮。」他掀起了一個湯碗的蓋子。「對的,在這兒。」他說,「有些東西是搖滾樂無法改變的,其中一個就是稀飯。我給你舀一勺吧。」
他們坐在長桌子的兩側。
「嗯,還不錯吧?」瑞克雷先生問。
「你是在嘲笑我嗎?」蘇珊滿是狐疑地說。
「絲毫沒有這個意思。據我的經驗而言,鯡魚網裡捕到最多的就是鯡魚。但作為一個終有一死的人,就像你說的,一個顧客,我很好奇為什麼死神突然間成了一個少女,而不是那個我們熟知的……有生命的骼……」
「骼?」
「另一個表示骨架的詞。多半是從『骨骼』這個詞衍生而來的。」
「他是我的祖父。」
「哈,是的,你說過。那是真的嗎?」
「把這事兒告訴別人,聽起來有點兒傻。」
瑞克雷先生搖了搖頭。
「你應該先干五分鐘我的這個活兒,然後告訴我什麼叫傻。」他說。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支鉛筆,小心翼翼地把牛肉餡漢堡的上半部分弄到自己的碟子裡。
「這裡面有芝士。」他用一種責難的語氣說道。
「但他去了別的地方,然後我就繼承了一切。我是說,不是我主動要的!為什麼是我呢?帶著這把愚蠢的鐮刀走來走去,這不是我要的生活——」
「這的確不是職業手冊里會提到的東西。」瑞克雷先生說。
「真的不是。」
「我想你是堅持做下去了?」瑞克雷先生說。
「我們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阿爾伯特說他為什麼事情感到很沮喪,但是他不告訴我是什麼事。」
「天哪,有什麼事情能讓死神沮喪?」
「阿爾伯特似乎覺得他在做一些愚蠢……的事情。」
「哦,天哪。希望不要太傻了。那怎麼可能呢?莫非是……死神殺,我想,或者是殺死神。」
令蘇珊驚訝的是,瑞克雷先生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但是我敢肯定,知道是你在當班,我們能睡得安穩些。」他說。
「全都亂了!好人是笨死的,壞人卻能活到垂垂老去……完全沒有章法,沒有意義。完全沒用公理。我是說,有個男孩兒——」
「什麼男孩兒?」
令蘇珊又驚又恐的是,她發現自己臉紅了。「就是某個男孩兒。」她說,「他本該已經離奇死去了,我救了他,然後那音樂也救了他,現在那音樂令他陷入了各種各樣的麻煩,無論如何,我要去救他,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音樂?」瑞克雷先生說,「他彈吉他嗎?」
「是的!你怎麼知道的?」
瑞克雷先生嘆了口氣:「你是巫師的話,對這些事情的直覺就很準。」他又戳了漢堡幾下,「還有生菜,因為某種原因。還有一片非常非常薄的黃瓜片。」
他扔掉了那個麵包。
「那個音樂是有生命的。」他說。
在過去的十分鐘裡,有個東西一直在輕輕碰著蘇珊,想引起她的注意,最後終於忍不住給了她幾腳。
「哦,我的上帝啊。」她說。
「你的上帝是哪一位?」瑞克雷先生禮貌地問。
「這很簡單!它瞎逛到陷阱里的!它改變了人類!他們想要演奏音——我得走了,」蘇珊急匆匆地說,「呃,非常感謝您的稀飯……」
「可你根本就沒吃啊。」瑞克雷先生溫和地指出。
「是的,但是……但是我看了個夠。」
她消失了。過了一會兒,瑞克雷先生俯過身去,在蘇珊剛才坐的地方略略揮了揮手,以防萬一。
然後他伸手從長袍里掏出了那張關於免費音樂節的海報。了不起的大事都是影響深遠的,那就是問題所在。在一處施以足夠的魔法,宇宙的材質上緊跟著就變得像是院長的襪子一般,瑞克雷先生注意到,院長的襪子好幾天以來都色彩鮮艷。
他朝女僕們揮了揮手。
「謝謝,茉莉、多莉或者波莉,」他說,「你可以把這個東西清理掉了。」
「好,好。」
「是的,是的,謝謝。」
瑞克雷先生很寂寞。他很喜歡跟那個女孩交談。她好像是這地方唯一一個一點兒也沒瘋的人,或是完全沉浸在他,瑞克雷,不理解的事情里的人。
他又漫步回了書房,但卻被院長的房間裡傳來的砸錘子聲吸引了注意力。門是半開的。
高級巫師的套間很大,包括書房、工作間和臥室。院長彎腰趴在工作間的熔爐上,臉上戴著一個煙色玻璃的面罩,手上還拿著一把錘子。他在辛勤工作著,火星四濺。
這可令人高興多了,瑞克雷先生想。也許這標誌著他已經告別了這些荒謬的搖滾樂,回歸真正的魔法了。
「一切都還順利嗎,院長?」他說。
院長掀起面罩,點了點頭。
「快完工了,校長。」他說。
「路過走廊的時候聽到你在這兒『梆梆梆』敲個不停。」瑞克雷先生搭著話茬說。
「哈,我在做口袋。」院長說。
瑞克雷先生一臉茫然。有很多更難的咒語跟加熱與捶打有關,但是,口袋聽著是個新咒語。
院長舉起了一條褲子。
這條褲子,嚴格意義上來說,不太像普通的褲子。高級巫師們有著與眾不同的五十寸腰圍和二十五寸的腿圍,這表明這樣的人如果坐在牆上,需要叫皇家救援隊才能把他的雙腿攏在一起。這條褲子是深藍色的。
「你在捶打這條褲子?」瑞克雷先生說,「維特矮夫人又放多了漿洗劑嗎?」
他又湊近看了看。
「你是用鉚釘把褲子拼接在一起的?」
院長眉開眼笑。
「這是這條褲子……」他說,「的關鍵所在。」
「你又在說『搖滾樂』嗎?」瑞克雷先生滿臉狐疑地說。
「我是說這褲子很酷。」
「嗯,這種天氣里倒是比厚厚的長袍要強,」瑞克雷先生讓步了,「但是——你不是打算現在穿起來吧?」
「為什麼不呢?」院長掙扎著脫下他的長袍。
「穿褲子的巫師?不能出現在我的學校!女里女氣的,人們會笑話的。」瑞克雷先生說。
「你總是試圖阻止我去做想做的事情!」
「你沒必要用那種口氣跟我說話……」
「哦!你從來不聽我說話,我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能穿我喜歡的東西!」
瑞克雷先生環顧房間四周。
「這間房簡直亂七八糟!」他怒吼著,「馬上給我收拾乾淨!」
「我不!」
「那你就再也別想搖滾樂了,年輕人!」
瑞克雷先生「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他又「砰」的一聲把門打開了,說了一句:「我從未允許過你把房間漆成黑色的!」
他又「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他「砰」的一聲把門打開了。
「這條褲子也不適合你!」
院長一邊揮動著他的錘子,一邊衝到了走廊上。
「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他大聲喊著,「當歷史來為這一切命名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會管這一切叫校長的!」
現在是早上八點鐘,到了酒客們要麼忘了自己是誰,要麼記起自己住在哪兒的時候了。破鼓酒館的其他客人都在牆邊坐著,一邊弓著腰喝著酒,一邊看著一隻大猩猩在玩「野蠻入侵者」的遊戲,每輸掉一分錢就氣得大聲尖叫。
西比柯斯真的想打烊了。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又像是爆發了金礦。他能做的就是不斷提供乾淨的杯子。
「你現在忘記了沒?」他說。
好像我只忘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哈哈,我真笨,還問這種問題,既然你已經忘了——」
我忘了該怎么喝醉了。
酒吧服務生看著一排又一排的杯子,紅酒杯、雞尾酒杯、啤酒杯,還有身形如富態大男人的大啤酒杯。還有一個啤酒桶。
「我想你是對路的。」他斗膽猜道。
陌生人拿起自己剛用過的一個杯子,漫步走到「野蠻入侵者」的遊戲機旁邊。
這是一個設計複雜精巧的齒輪發條裝置。遊戲機下面的大紅木柜子里應該有許多齒輪和蝸杆傳動裝置,它的功能是把一排排雕工粗糙的野蠻入侵者猛地拉出來,搖搖晃晃地穿過一個矩形的舞台。玩家通過槓桿和滑輪系統,操縱入侵者身下一個小型的可以自動裝載彈藥的彈射器,它可以向上發射小型子彈。同時,入侵者會(通過棘齒和制轉杆構成的機械裝置)向下發射小金屬箭。定期還有鈴聲響起,此時,騎在馬背上的一位入侵者會猶猶豫豫地穿過遊戲上方,並投射長矛。整個遊戲設備在不斷地咯吱咯吱響個不停,一半是因為整個機械運行發出的聲響,一半是因為那隻猩猩在不斷用力扭動兩根手柄,在控制火焰發射的踏板上跳上跳下,還扯著嗓子在尖叫著。
「我不應該把它放在這種地方,」他身後的酒吧服務員說,「但是它很受顧客的歡迎,你也看到了。」
只有一個顧客,反正。
「嗯,總比水果機強一些,至少。」
什麼?
「他吃掉了所有的水果。」
從遊戲機的方向傳來了憤怒的叫喊聲。
酒吧服務員嘆了口氣:「你沒想到有人會為了一分而這么小題大做,是吧?」
猩猩往櫃檯上拍了一枚一塊的硬幣,拿著兩大把零錢走了。往投幣口裡塞一分就可以拉動一根非常大的操縱杆。如奇蹟一般,所有的野蠻人都起死回生了,並又開始了他們搖搖晃晃的侵略。
「他把自己喝的酒倒進去了,」酒吧服務員說,「這可能是我想像出來的,但是我覺得那些野蠻人現在晃得更厲害了。」
死神在一旁盯著這個遊戲看了好一會兒。這是他所見過的最令人沮喪的事情之一了。這些野蠻人終將回到遊戲機的底部去。為什麼要衝他們投射武器呢?
為什麼呢……?
他衝著那一堆酒客揮動著手中的酒杯。
你們,你們,就是,你們知道記性太好,呃,是什麼樣的感受嗎,對了,好到你甚至能記得還沒發生的事情?那就是我。哦,是的,確實如此。仿佛,仿佛,仿佛沒有未來……只有還沒有發生的過去。還有,還有,還有,你還得做很多事。你明明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可你還得繼續做事。
他環顧著那一張張臉龐。破鼓酒館的顧客們早就聽慣了各種酒話,但是這一次的倒很新鮮。
你們看到,你們看到,看到前方有什麼像冰山一般高高聳起,但你什麼都不能做。因為,因為,因為這是規定好的,不能違抗,就是這樣。
看到這個杯子了吧?看到了嗎?這就像記憶一樣,如果你放進去的東西越多,流出來的東西就越多,對吧?這就是事實。任何人有了我這樣的記憶力都會走向……走向瘋狂,除了我。可憐的我,我記得所有的事,就好像那些事就發生在昨天一樣。所有的事。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酒。
哈,他說,事情老是回來糾纏你,太滑稽了,不是嗎?
這是這個酒吧見過的最令人記憶猶新的一次精神崩潰。這位高大黝黑的陌生人像棵樹一樣,慢慢地向後倒去。他的膝蓋沒有娘兮兮地打彎,倒下去的時候也沒有藉口賴到桌子上再彈開。他只是畫了一道完美的幾何弧線,就從直立變作了平躺。
在他撞擊到地板的那一刻,幾個人爆發出一陣掌聲。然後,他們就掏了他的兜兒,或者說,至少努力地去掏了他的兜兒,只是什麼都沒找到。再然後,他們就把他扔進了河裡[54]。
在死神巨大的黑色書房裡,有一根蠟燭在燃燒,但並沒有因燃燒而變短。
蘇珊在瘋狂地翻閱那些書。
生命並不簡單,她知道。這些知識是與這份工作相輔相成的。芸芸眾生的簡單生命的確存在,但那是……嗯……很簡單的……這世上還有其他類型的生命。城市有生命。蟻冢和蜂群有生命,一個整體比部分的總和要偉大得多。每個世界都有生命。神也有生命,那是由他們信徒的信仰鑄成的。
宇宙不斷舞蹈著走向生命。生命是一種極其常見的商品。所有足夠複雜的東西免不了遭受一些削減,就如同那些足夠龐大的東西,它們的萬有引力也十分可觀一樣。宇宙的的確確在朝擁有自我意識而演化著。這表明在宇宙時空的肌理中摻進了某種微妙的殘忍。
也許,甚至連音樂都可以是有生命的,如果它存在的時間夠久。生命是一種習慣。
人們說:我沒法兒把那個討厭的旋律從腦子裡清除出去。
不僅僅是一種節奏,還是心跳的節奏。
所有有生命的東西都想繁衍下去。
自割喉嚨迪布勒喜歡迎著第一縷曙光起床,這樣他就有機會把蟲子賣給早起的鳥兒了。
他在白堊一間作坊的一角搭起了一張書桌。他,總的來說,是反對固定辦公室這個概念的。從積極的方面來說,固定辦公室能讓顧客更容易找到他,而從消極的方面來說,什麼人都能更容易找到他。迪布勒成功的商業策略在於讓他能找到顧客,而不是讓顧客找到他。
今天早上,好大一群人似乎都找到了他。當中的許多人還拿著吉他。
「好的。」他對瀝青說。瀝青扁扁的腦袋剛比臨時辦公桌的桌面高一點兒,恰好能看見。「都明白了吧?你們要花兩天時間才能到偽都,然後你去向布爾礦井的克洛普斯托克先生報到。什麼東西都要開發票。」
「好的,迪布勒先生。」
「我跟你說了什麼東西都要開發票了嗎?」
「說了,迪布勒先生。」瀝青嘆了口氣。
「那現在你可以走了,」迪布勒略過巨怪,揮手招呼起一群剛才在旁邊耐心閒逛的矮人來。「好的,你們幾個,過來啊。所以你們是想成為搖滾明星,對嗎?」
「是的,先生!」
「那就好好聽我下面說的話……」
瀝青看著那些錢,不夠四個人吃幾天飯的。
在他的身後,面試還在繼續。
「所以你管自己叫什麼?」
「呃,矮人,迪布勒先生。」領頭的矮人說。
「『矮人』?」
「是的,先生。」
「為什麼呢?」
「因為我們就是矮人,迪布勒先生。」領頭的矮人耐心地說。
「不不不,那可不行,一點兒都不行。你們得起一個有點兒……」迪布勒的雙手在空中揮舞著,「……有那麼點兒搖滾樂氣勢的。不能只叫『矮人』。你們得……哦,我不知道……起個更有意思的。」
「可我們千真萬確是矮人啊。」其中一個矮人說。
「『我們千真萬確是矮人』,」迪布勒說,「是的,這個名字倒不錯。好的。我給你們訂好周四在『一串葡萄』,然後參加免費音樂節。當然,因為那是免費的,所以你們自然也是沒有酬勞的。」
「我們寫了這首歌。」領頭的矮人滿懷希望地說。
「很好,很好。」迪布勒一邊說,一邊在他的記事本上潦草地記錄著。
「歌名叫《有什麼進了我的鬍子》。」
「很好。」
「你不想聽一聽嗎?」
迪布勒抬起了頭。
「聽歌?我如果到處聽音樂的話,就什麼事兒都別想做了。你們走吧。下周三見。下一個!你們都是巨怪嗎?」
「是的。」
在這種情況下,迪布勒不會與他們爭辯。巨怪的塊頭可比矮人大多了。
「好的。但是你們寫的時候後面加個子,叫巨怪子。」
「好的,看著不錯。破鼓店,星期五,還有免費音樂節。還有什麼事?」
「我們寫了首歌……」
「你們太棒了,下一個!」
「是我們,迪布勒先生。」
迪布勒看著金波、諾迪、克拉什和斯卡姆。
「你們膽子可真大啊,」他說,「昨晚之後還敢來。」
「我們昨天有點兒太忘我了,」克拉什說,「我們想您是不是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您說過觀眾是愛我們的。」諾迪說。
「憎惡你們,我說那些觀眾憎惡你們,」迪布勒說,「你們倆一直在看布勒特·翁德恩的《吉他入門》!」
「我們已經改了名字了,」金波說,「我們想,嗯,叫『瘋狂男孩』有點兒傻,這對於一個嚴肅樂隊來說不是個好名字。我們的樂隊將拓展音樂表達的疆域,總有一天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樂隊。」
「星期四。」諾迪點著頭說。
「所以我們現在是『爛人』樂隊了。」克拉什說。
迪布勒冷冷地看了他們好一會兒。逗熊、趕牛、鬥狗、嚇羊這些項目現在在安卡-摩波城都被禁止了,但是王公大人還是准許向疑似街頭劇團的成員隨意投擲爛水果的行為。這也許可以作為開場。
「好吧,」他說,「你們可以在音樂節上演出。完了之後……我們到時候再看。」
畢竟,他想,他們有可能還活著呢。
一個身影慢慢地、踉踉蹌蹌地從安卡河裡爬上來,爬到了彌斯貝戈橋邊的碼頭上,在那兒站了一會兒,泥水滴滴答答地從他身上流下來,在腳下的木板上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這座橋很高,橋面兩旁都是一字排開的各式建築,因此實際能通行的道路十分狹窄。這裡的橋都是極受歡迎的建築用地,因為有十分便利的排水系統和淡水資源,這是不言而喻的。
橋下的幢幢暗影中,有一團火焰睜著火紅的眼睛燃燒著。這個身影向著光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
火光四周的黑色身影回過頭,眯縫著眼在黝黑的夜色中張望,想弄清來人究竟是誰。
「是輛農場馬車,」戈羅德說,「我只要看到農場馬車就能馬上認出來。就算它漆成藍色了。而且都破破爛爛的了。」
「這是你們唯一雇得起的,」瀝青說,「無論如何,我在裡面放了新鮮稻草了。」
「我還以為我們要坐驛站馬車去呢。」懸崖說。
「哦,迪布勒先生說你們這些出色的藝術家不能乘坐普通的公共運輸設施,」瀝青說,「而且,他說,你們也不願意花那個錢。」
「你覺得呢,巴迪?」戈羅德說。
「不介意。」巴迪含含糊糊地說。
戈羅德和懸崖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敢打賭如果你去找迪布勒,要求換個好點兒的,他一定會答應的。」戈羅德滿懷希望地說。
「這車有輪子,」巴迪說,「那就行了。」
他爬上車去,在稻草堆里坐了下來。
「迪布勒先生又做了一些新T恤,」瀝青感覺到氣氛不是太融洽,趕忙說道,「是專門為了巡迴演出做的。看,背後把我們要去的每一個地點都印得清清楚楚的呢,是不是很棒?」
「是啊,當音樂家行會的人擰著我們的脖子打轉兒的時候,我們就能看到我們去過的地方了。」
瀝青抽打著馬兒。它們慢悠悠地啟程了,悠閒的步子表明它們一整天都將保持這個速度。而柔弱得不知道該怎么正確使用皮鞭的傻子是無法讓它們改變主意的。
「嘖嘖,嘖嘖!那個人,我說。嘖嘖。他是個愛嫉妒的人,就是這樣。一萬年了!嘖嘖。」
真的嗎?
死神鬆了一口氣。
火堆旁圍坐著六個人,都在飲酒作樂。大家都在輪著喝一個瓶子。哦,其實那是半個罐頭,死神看不太清裡面裝的是什麼,還有另外一個更大的罐頭盒架在用舊靴子和泥巴生起的火堆上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他們並沒有問他是誰。
目前據他所知,他們都沒有名字。他們有……綽號,像是磨嘰肯、棺材亨利和髒鬼老羅,這些綽號只能透露他們現在的狀態,對於他們的過去則是一無所知。
罐頭盒遞到他手裡了。他儘量巧妙地把它遞了出去,並且平靜地仰身躺下了。
沒有名字的人。跟他一樣隱形的人。任何時候都有可能死掉的人。他可以在這兒待一會兒。
「免費的音樂?」克雷特先生大聲咆哮著,「免費!什麼樣的白痴才會做免費的音樂?至少你要把帽子摘下來,讓人們把零錢放進去吧,否則,為什麼要做呢?」
他久久地盯著面前的文件看著,直到鯊魚嘴禮貌地咳嗽了一聲。
「我是在想……」克雷特先生說,「那該死的維第納利。他說過行會的法律應當由行會來執行——」
「我聽說他們離開這座城市了,」鯊魚嘴說,「去巡迴演出了,全國各地,我聽說的。我們的法律出了城就無效了。」
「國家,」克雷特先生說,「是的。危險的地方,國家。」
「是的,」鯊魚嘴說,「首當其衝的就是大蘿蔔。」
克雷特先生的目光落在了行會的帳目本上。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也不是第一次了,當金子能用來打造一些最好的武器時,還是有太多太多的人會願意相信鋼鐵。
「刺客行會的會長還是唐尼先生嗎?」他說。
其他的音樂家頓時神情緊張起來。
「刺客?」「大鍵琴先生」赫伯特·亂序說,「我不認為有人召集過刺客。這是我們行會的事情,對吧?我們不能讓另一個行會來干涉。」
「說得對,」鯊魚嘴說,「如果別人知道我們請過刺客的話,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的會員數會大大增加,」克雷特先生用理性的口吻說道,「我們的會費還可能再漲一漲。哈,哈,哈。」
「稍等一下,」鯊魚嘴說,「我不介意看到有些人不加入我們。那是正常的行會行為,是的。但是刺客……嗯……」
「那麼,怎麼了?」
「他們刺殺別人。」
「你想要免費的音樂,對嗎?」
「嗯,我當然不想要……」
「當你上個月踩著街頭小提琴手的手指跳上跳下的時候,我記得你不是這樣說的。」克雷特先生說。
「是啊,是的,可那跟……刺殺,不一樣,」鯊魚嘴說,「我是說,他還能走掉……嗯……爬掉。而且他還能繼續謀生,」他又加了一句,「只要不是要用手的工作,當然,可是——」
「那那個吹錫笛的男孩兒呢?那個每次一打嗝就能演奏出和弦的人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