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2024-10-09 10:12:17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這一幕發生在克拉什爸爸的馬車房裡。但這只是波及全城的場景的一個回聲罷了。
克拉什的正式名字並不叫克拉什。他的父親是經營幹草和飼料生意的富商,但是他瞧不起他爸爸,因為他覺得他爸脖子以上的部位都是死的,腦子裡想的全是物質的東西,毫無想像力,同時也因為他爸每周會給他三塊當零花錢,太可笑了。
克拉什的爸爸把馬都留在馬車房裡。那時,這些馬兒正在試圖在牆上踢出個洞來,卻沒有成功,它們就都擠到一個角落裡。
「我覺得差不多是那回聽到的那個聲音了。」克拉什說。乾草灰撲啦啦地從屋頂上往下掉,木蛀蟲們也紛紛挪窩,另尋他處。
「這不是……我是說,這不像是我們在破鼓酒館裡聽到的聲音,」金波目光如炬地說,「有點兒像,但不是,絕對不是。」
金波是克拉什最好的朋友,他也希望自己能成為那些人中的一員。
「一開頭就有這種進展,不錯,」克拉什說,「所以,你和諾迪,你們倆彈吉他。斯卡姆,你……你可以打鼓。」
「我不會打鼓。」斯卡姆說,這倒是他的真名。
「沒有人知道怎麼打鼓,」克拉什耐心地說,「沒什麼好知道的。你就拿著棍子敲就是了。」
「好吧,可我要是沒敲著怎麼辦?」
「坐近點兒。好啦,」克拉什說著向後一靠,「現在……最重要的是,真正重要的是……我們要管自己叫什麼?」
懸崖朝四處張望。
「嗯,我敢說我們所有的房子都看過了,如果我在辣兒看到過迪布勒的名字,就讓我不得好死。」他咆哮著說。
巴迪點點頭。薩托廣場大部分地區是幽冥大學的前臉兒,但也有幾棟其他的建築。那些房子門邊兒上掛了好幾個黃銅名牌,暗示著你要是敢在門墊子上蹭蹭腳,就能讓你賠個夠嗆。
「你們好,孩子們。」
他們轉過身去。迪布勒拿著一個大概是放滿了香腸和圓麵包的托盤,微笑著看著他們,身旁還有幾個麻布袋。
「不好意思我們來晚了,」戈羅德說,「但是我們怎麼都沒找到你的辦公室——」
迪布勒張開了雙臂。
「這就是我的辦公室,」他同樣豪邁地說,「薩托廣場!數千平方米的空間!溝通交流的上佳之地!過境貿易!穿上試試,」他又說道。他拿起其中一個麻袋,打開了。「我不知道你們的尺寸,我瞎猜的!」
都是黑色的,用劣質棉做的,其中一件是加加加加大號。
「印字的馬甲嗎?」巴迪說。
「『搖滾樂隊』,」懸崖慢慢地讀著,「嘿,說的志我們,對吧?」
「我們要這些幹嗎?」戈羅德說,「我們知道自己是誰。」
「GG呀,」迪布勒說,「相信我。」他往嘴裡塞了一根棕色的圓柱體,然後點燃了一端,「今晚穿起來,猜猜我給你們找到活兒了嗎?」
「你找到了嗎?」巴迪說。
「我說過了啊!」
「不,你只是問我們,」戈羅德說,「我們怎麼知道?」
「志旁邊有侍衛的辣種嗎?」懸崖說。
迪布勒又開了腔。
「是個很大的地方,你們會有很多觀眾!還有,你們能拿到……」他看著幾張洋溢著信任的率真臉龐,「比行會要求還要高十塊,怎麼樣?」
戈羅德的臉綻放出了燦爛的微笑。「什麼,是每個人嗎?」他說。
迪布勒又打量了他們一眼,仿佛是在評估價格。「哦,不,」他說,「很公道。一共是十塊。我是說,嚴肅點兒。你們需要曝光率。」
「還志辣句話,」懸崖說,「音樂家行會很快就會找上門的。」
「這個地方不會,」迪布勒說,「安全有保證。」
「那,究竟在哪兒呢?」戈羅德說。
「你們準備好了嗎?」
他們沖他眨眨眼。迪布勒笑了,吐出了幾圈油膩膩的煙霧。
「是大洞穴!」
節奏還在繼續……
當然了,裡面肯定有些變奏……
戈特里克和錘壺是兩個歌曲作家,也是音樂家行會的全額會員。他們為矮人譜寫各種場合的歌曲。
有些人說只要能記得怎麼拼「金子」兩個字,寫歌就不是什麼難事,這話說得有點兒憤世嫉俗了。許多矮人歌曲[45]里的確有一行行的「金子,金子,金子」,但那都是在轉調的時候。矮人們有幾千個詞可以用來表達「金子」這個含義,但是他們在緊急情況下用到隨便哪一個都有可能。比如說,當他們看到了些不屬於他們的金子的時候。
他們在聽里巷有個小辦公室,他們會坐在一根鐵砧的兩頭,一邊寫著流行歌曲一邊挖礦。
「戈特?」
「什麼事?」
「你覺得這一首怎麼樣?」
錘壺清了清嗓子。
我小氣又堅強啊,我小氣又堅強,
我小氣又堅強啊,我小氣又堅強,
啊,我和我的朋友們,朝你走去,
我們的帽子反著戴,咄咄逼人啊。
喲!
戈特里克若有所思地嚼著他用來作曲的小錘子的一頭。
「節奏不錯,」他說,「有些詞還要再改改。」
「你是說要多用點兒金子,金子,金子嗎?」
「是,是的。你覺得應該起個什麼名字?」
「呃……呃……老鼠……音樂……」
「為什麼叫老鼠音樂呢?」
錘壺一臉迷惘。
「我也說不清楚,」他說,「就是我腦子裡的一個想法。」
戈特里克搖了搖頭。矮人們是愛打地洞的民族。他知道他們喜歡什麼。
「好的音樂裡面一定要有洞,」他說,「如果沒有洞,那就一無是處。」
「現在冷靜一下,冷靜一下,」迪布勒說,「那是安卡-摩波最大的場所,就是這樣。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問題……」
「大洞穴?」戈羅德尖叫道,「那是巨怪綠玉髓開的!那就是問題!」
「他們說他志角礫岩區域的教父呢。」懸崖說。
「算了吧,至今都沒有人證實過呢……」
「那隻志因為當有人在你腦袋上挖個洞,再把你的腳塞進去的話,事情就很難證明了。」
「我們沒必要因為他是個巨怪,就心存偏見吧。」迪布勒說。
「我就志巨怪!所以我可以對巨怪心存偏見,對吧?他志個小氣巴拉的礦主!他們說肢解幫遇到他,所有人一顆牙都不剩……」
「什麼是大洞穴?」巴迪說。
「巨怪的地盤,」懸崖說,「他們說——」
「那是很棒的地方!有什麼好擔心的呢?」迪布勒說。
「那也是個賭場[46]!」
「但是行會的人不會去那兒,」迪布勒說,「就算他們知道去那兒對他們有好處,他們也不會去的。」
「我也知道什麼是對我有好處的!」戈羅德大喊著,「我腦子清醒得很!我知道不要到巨怪的地盤對我有好處!」
「那些在破鼓酒館的人會拿斧子扔你。」迪布勒理智地說。
「是的,可他們只是扔著玩兒的,他們甚至好像都沒有瞄準。」
「無論如何,」懸崖說,「只有巨怪和辣些愚蠢的年輕人才會去辣兒,只有他們覺得在巨怪酒吧里喝酒志聰明的做法。辣兒一個觀眾都沒有。」
迪布勒輕輕敲擊著鼻子的一側。
「你們演出,」他說,「就會有觀眾。那是我的工作。」
「他們的門不夠大,我可進不去!」戈羅德厲聲說。
「門很大。」迪布勒說。
「對我來說不夠大,因為如果你想把我弄進去,你就準備好把整條街都拖進去吧,因為我會緊緊抓著不放手的!」
「不,請你們理智一點兒。」
「不!」戈羅德尖叫著,「我會為了我們仨的安全而尖叫的!」
吉他開始哀鳴了。
巴迪把它一把扭過來,抓在手裡,彈出了幾組和弦,這才讓它漸漸冷靜下來。
「我想……它……呃……喜歡這個主意。」他說。
「它喜歡這個主意,」戈羅德也略微平靜了一點兒,「哦,好的。嗯,你知道他們會怎麼對待到『大洞穴』去的矮人嗎?」
「我們確實需要錢,再糟糕也應該強過行會的人會對我們做的事兒,如果我們到別處演出的話。」巴迪說,「我們必須演出。」
他們站著面面相覷。
「你們幾個小伙子現在該做的是,」迪布勒說著,他的嘴裡吐出了一個煙圈,「找一個安靜舒服的地方打發一下白天的時間,好好休息一下。」
「說得太對了,」懸崖說,「我從來沒想過要一直拿著這些石頭到處走來走去……」
迪布勒伸出了一根手指。「啊,」他說,「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你們不願意每天拖著行李走來走去,荒廢自己的才華,這也是我跟自己說過的話。我給你們雇了一個幫手。很便宜,每天只要一塊,我會直接從你們工資里扣的,所以你們不用發愁。來見見瀝青吧。」
「誰?」巴迪說。
「是我。」迪布勒身邊的一個麻袋說。
麻袋開了一點兒口,原來根本就不是個麻袋,而是一個……一團……可移動的一堆……
巴迪感到自己的眼睛裡流出淚來了。他看起來像個巨怪,除了一點,他的個頭比矮人還要矮。倒也不比矮人塊頭小——雖然瀝青不高,他的寬度彌補了這一切,說起來,他體味也特別重。
「怎麼會這樣呢,」懸崖說,「他怎麼辣麼矮?」
「有隻大象在我身上坐過。」瀝青繃著臉說。
戈羅德擤了擤鼻子。
「只是坐過嗎?」
瀝青已經穿上了一件印著「搖滾樂隊」的T恤。身上繃得緊緊的,卻長得一直垂到了地上。
「瀝青會照顧你們的,」迪布勒說,「對於演藝行業,他無所不知。」
瀝青沖他們咧嘴一笑。
「你們跟著我絕對沒問題,」他說,「我一直跟他們合作,一直。哪兒都去過,什麼都幹過。」
「我們可以到前面去吧,」懸崖說,「幽冥大學放假了,辣兒沒什麼人。」
「很好,我還有事要安排一下,」迪布勒說,「晚上見了。『大洞穴』,七點鐘。」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你知道有關他的什麼趣事嗎?」戈羅德說。
「什麼?」
「他抽著那根香腸的樣子,你覺得他知道嗎?」
瀝青一把抓起懸崖的袋子,輕輕鬆鬆地就甩到肩上了。
「我們走吧,老闆。」他說。
「一隻大象坐在你身上過?」巴迪說。他們一路走著穿過了廣場。
「是啊,在馬戲團的時候,」瀝青說,「我曾經精通這門藝術。」
「你就是這麼變成這樣的嗎?」
「不,是很多隻大象在我身上坐了三四次之後才變成這樣的。」小小扁扁的巨怪說,「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完了我都洗得乾乾淨淨的,可是下一分鐘就全髒了。」
「要是我,經過第一次之後肯定就不幹了。」戈羅德說。
「不,」瀝青洋溢著一臉心滿意足的微笑說,「不能放棄。演藝事業融在我的靈魂里。」
龐德低頭看著他們拿著錘子一起敲敲打打出來的東西。
「我也不理解,」他說,「但是……看起來我們好像可以把它禁錮在琴弦里,它能讓琴弦重新彈奏出那段音樂。這看起來像是聲音的配圖。」
他們把琴弦放進了盒子裡,琴弦發出了美妙的共鳴,一直重複演奏著同樣的十幾個小節,循環往復。
「一個音樂盒啊,」瑞克雷先生說,「哎呀!」
「我打算,」龐德說,「再找那些音樂家在一大堆這樣的琴弦面前演奏。也許這樣我們就能捕捉到這段音樂了。」
「為了什麼呢?」瑞克雷先生說,「這到碟[47]是為什麼呢?」
「嗯……如果你可以將音樂裝在盒子裡,你就不再需要音樂家了。」
瑞克雷先生遲疑了。這個想法倒是內涵豐富。一個沒有音樂家的世界倒確實令人神往。他們那群髒兮兮的人,以他的經驗來看,非常不衛生。
他搖了搖頭,一臉的不情願。
「不是這種音樂,」他說,「我們必須阻止這種音樂的傳播,而不是製造出更多來。」
「這種音樂究竟有什麼問題呢?」龐德說。
「它……嗯,你看不出來嗎?」瑞克雷先生說,「它能讓人做滑稽的事情。穿上奇怪的衣服。舉止粗魯。不聽指揮。讓我無法與他們共事。這是不對的。此外……你還記得洪先生嗎?」
「它的確極不尋常,」龐德說,「我們能多弄一些嗎?為了研究?校長?」
瑞克雷先生聳了聳肩。「我們跟著院長。」他說。
「天哪,」巴迪深吸了一口氣,巨大的回聲在空蕩蕩地迴響,「難怪他們管這兒叫『大洞穴』。真的大極了!」
「我感覺自己變矮小了。」戈羅德說。
瀝青信步走到了舞台前方。
「一二,一二,」他說,「一,一,一二,一二——」
「三。」巴迪好心地插嘴道。
瀝青停住了,看起來一臉尷尬。
「只是試一試那個,你知道的,就是試試那……試試那個……」他小聲嘟囔著,「只是想試一試……而已。」
「我們沒辦法填滿這個舞台。」巴迪說。
戈羅德在舞台的一側戳開了一個箱子。
他說:「我們也許可以。看看這些。」
他展開了一張海報。另外幾個人都擁了過來。
「這志一張我們的畫像,」懸崖說,「有人給我們畫了一張畫像。」
「看起來不怎麼樣。」戈羅德說。
「巴迪畫得不錯,」瀝青說,「他就是那樣揮動吉他的。」
「那為什麼還有閃電啊什麼的?」巴迪說。
「我吹號角吹得最好的時候,看起來也沒有那麼厲害。」戈羅德說。
「《四處傳揚的新聲音》。」懸崖讀著上面的字,他的前額因為用力都起了褶子。
「『搖滾樂隊』。」戈羅德說。
「哦,不!它上面寫了我們會在這兒還有其他的一切,」戈羅德哀號道,「我們死定了。」
「不見……就不走……」懸崖說,「我看不懂哎。」
「這裡還有好幾十卷呢,」戈羅德說,「這些是海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他已經把這些海報張貼在各個地方啦。說起來,等音樂家行會的人抓到我們——」
「音樂是免費的,」巴迪說,「它必須是免費的。」
「什麼?」戈羅德說,「在這個矮人的城裡可不是這樣的。」
「那它應該是,」巴迪說,「人們不該被迫為演奏音樂而交錢。」
「對!這孩子說得對!這就是我一直在說的話!難道我不是一直這樣說的嗎?這是我說過的話,的確如此。」
迪布勒從舞台側邊的陰影里閃了出來。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巨怪,巴迪猜,那一定是綠玉髓。他的身材不算特別高大,身上也沒有特別怪石嶙峋。事實上,他看起來倒是平滑而有光澤的,就像是海灘邊兒上發現的鵝卵石一樣,身上也沒有一絲青苔的痕跡。
他還穿著衣服。穿衣服,而不是制服或是特別的工作裝什麼的,對於巨怪來說倒是不常見。大多數巨怪只會纏個腰帶來裝東西,也就是那樣了。但是,綠玉髓穿著西裝,看起來似乎剪裁得很不得體。事實上,西裝的剪裁倒是很考究,只是就算不穿衣服,也沒有一個巨怪看起來是身形得體的。綠玉髓剛到安卡-摩波的時候,學東西很快。一開始,他學到的重要一課就是:打人屬於謀財害命,雇別人替你打人就是一樁不錯的生意了。
「我希望你們見見綠玉髓,」迪布勒說,「我的一個老朋友。我們倆有很深的交情,是吧,玉髓?」
「當然。」綠玉髓給了迪布勒一個溫暖和善的微笑,就如同一隻鯊魚衝著一隻跟著它的黑線鱈笑,這很得體,至少現在,它們在往同一個方向游。舞台角落裡,有人在秀他們的矽質肌肉,同樣也在預示著,總有一天,某些人會後悔管他叫「玉髓」。
「喉嚨先生告訴我,李們這些孩子是打從切片麵包以來最好的東西,」他說,「李們拿到需要的東西了嗎?」
他們點點頭,默不作聲。人們儘量不跟綠玉髓說話,以免會說出什麼得罪他的話。當然了,他們在當時也不會知道是不是得罪他了。以後就知道了,當他們身處某條漆黑的小巷子的時候,後面有個聲音說:綠玉髓先生真的很不開心。
「李們到更衣室去休息一下吧,」他又說道,「李們要什麼食物飲料,就儘管說好了。」
他的手指上戴滿了鑽石戒指。懸崖禁不住一直盯著那些戒指看。
更衣室就在廁所旁邊,裡面一半兒地方都放滿了啤酒桶。戈羅德靠在門上。
「我不要錢了,」他說,「就活著放我出去吧,這就是我想要的。」
「哦哇啊哦咿……」懸崖開口了。
「你在閉著嘴說話哎,懸崖。」巴迪說。
「我志說,你不用擔心,你又沒有長我這樣的牙。」巨怪說。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懸崖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這次敲門的是瀝青,他手裡還拿著一個托盤。
盤子裡有三種啤酒,甚至還有去了皮剪了尾巴的煙燻老鼠三明治,還有一碗裡面撒了灰的細膩無煙煤焦炭。
「好好嚼碎了,」懸崖接過碗的時候,戈羅德哀號著說,「這可能是你最後一次……」
「也許不會有人來,我們就能回家了呢。」懸崖說。
巴迪用手指撫摸著琴弦,和弦充滿了整個房間,其他人都放下了手中的食物。
「真神奇。」懸崖搖了搖頭說。
「你們這些孩子別擔心,」瀝青說,「就算有什麼問題,受傷的也是別人。」
巴迪停止了彈奏。
「什麼別人?」
「這事兒很有意思,」小巨怪說,「突然之間,人人都彈奏起了搖滾樂。迪布勒先生為這場音樂會還簽了一支樂隊,用來暖場的。」
「哪個樂隊?」
「叫作『瘋狂男孩』。」瀝青說。
「他們在哪兒呢?」瀝青說。
「嗯,這麼說吧……你知道為什麼你的更衣室在廁所的旁邊嗎?」
克拉什躲在「大洞穴」破破爛爛的幕布後面,想給吉他調調音。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兒居然阻力重重。首先,布勒特先生已經意識到客人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在祈禱祖先原諒之後,他花了大把時間,把亮閃閃的小東西粘到吉他上,卻沒怎麼注重樂器的實際功能。換句話說,他在上面敲了十二顆釘子,把琴弦系在釘子上了。但是,這個問題倒是不太嚴重,因為克拉什對音樂稱得上是「一竅不通」。
他看著金波、諾迪和斯卡姆。金波現在是貝斯手了(布勒特瘋狂地咯咯笑著,他曾經用過一塊更大的木頭和一些圍欄鐵絲來彈奏貝斯),正猶猶豫豫地舉起一隻手。
「怎麼了,金波?」
「我有一根吉他弦斷了。」
「嗯,那你還有五根,不是嗎?」
「是,可是我不知道這樣該怎麼彈?」
「有六根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彈,對吧?所以,少一根至少讓你變得不那麼無知啊。」
斯卡姆隔著幕布轉來轉去地看著。
「克拉什?」
「怎麼了?」
「下面有好幾百個人呢。好幾百!很多人也帶著吉他。他們正拿著吉他在空中揮來揮去呢。」
瘋狂男孩聆聽著幕布另一邊發出的喧囂聲。克拉什的腦細胞不是太多,而且這些腦細胞通常得靠揮手才能吸引彼此的注意。但是克拉什隱隱地覺得瘋狂男孩們彈撥出的聲音,雖然聽著不錯,卻不是昨天晚上他在破鼓酒館裡聽到的那個聲音。那個聲音令他想尖叫、舞蹈,而他們弄出的這個聲音……嗯……讓他想把斯卡姆的架子鼓尖叫著砸到它主人的頭上,坦白地說。
諾迪從幕布縫兒里向外窺探。
「嘿,那兒有一群巫……我想是巫師吧,就在第一排,」他說,「我……很肯定他們是巫師,但是,我是說……」
「你一下就看出來了,蠢貨,」克拉什說,「他們都戴著尖頭帽呢。」
「那兒有一個……頭髮尖尖的傢伙……」諾迪說。
其他幾個瘋狂男孩成員都把眼睛湊到了縫兒上。
「看起來像……一根用頭髮做的獨角獸的角……」
「他長袍背上寫著什麼?」金波說。
「寫著『為魔法而生』。」克拉什說。他是他們當中閱讀速度最快的,而且還不用拿手指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
「那個瘦乾乾的穿著一件喇叭形的長袍。」諾迪說。
「他一定很老了。」
「他們都拿著吉他!你認為他們是來看我們的嗎?」
「一定是的。」諾迪說。
「真是一群龍鳳呈祥的觀眾!」金波說。
「是的,你說得對,龍鳳呈祥,」斯卡姆說,「呃,龍鳳呈祥是什麼意思呢?」
「意思是……意思是非常吉利的。」金波說。
「好的。看起來會順風順水的。」
克拉什把心中的疑慮丟到了一邊兒。
「我們出場吧,」他說,「讓他們看看什麼叫搖滾樂!」
瀝青、懸崖和戈羅德坐在更衣室的一角。觀眾的喧囂聲這裡都聽得見。
「為什麼他什麼話都不說?」瀝青小聲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戈羅德說。
巴迪正對著空氣出神,懷裡還摟著他的吉他,時而還在外蓋上輕輕地拍擊幾下,以跟他頭腦中嘩啦啦流瀉而過的念頭合拍。
「他有時候就這樣,」懸崖說,「就坐在辣兒,盯著空氣發呆……」
「嘿,他們好像在喊著什麼,」戈羅德說,「你們聽。」
外面的喧鬧聲呈現出了一個整齊劃一的節奏。
「聽著像志『搖滾,搖滾,搖滾』。」懸崖說。
門猛一下被推開了,迪布勒半是跑,半是摔地進來了。
「你們得出去了!」他大聲喊著,「馬上!」
「我還以為瘋狂男孩兒……」戈羅德開口了。
「別問問題!」迪布勒說,「趕快!否則他們會砸場子的!」
瀝青拿起了那袋石頭。
「行吧。」他說。
「不。」巴迪說。
「怎麼了?」迪布勒說,「緊張?」
「不,音樂應該是免費的,像空氣和天空一樣不用收錢。」
戈羅德甩了甩頭。巴迪的聲音里竟然有一點兒和聲的味道。
「那是當然,好的,那是我說過的,」迪布勒說,「行會……」
巴迪伸開雙腿,站了起來。
「我想大家是交了錢才進來的,對吧?」他說。
戈羅德看著其他幾個人。除了他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但是巴迪的話尾上有種撥弦聲,一種琴弦發出的「嘶嘶」聲。
「哦,你說這個啊,當然,」迪布勒說,「總要負擔開銷吧,你的工資……地板的磨損費……暖氣啊燈光啊……折舊費什麼的……」
外面的喧鬧聲更大了,裡面還有踩踏聲。
迪布勒咽了一口口水。他臉上突然顯現出一副打算報國捐軀的表情。
「我可以……也許可以……給你們漲……大概……一塊,」他說著,每個字都是從他靈魂的保險庫里掙扎著才擠出來的。
「如果我們現在上台的話,我希望能另外再做一場演出。」巴迪說。
戈羅德一臉疑慮地瞪著那把吉他。
「什麼?沒問題啊。我馬上就可以……」迪布勒開口了。
「免費的。」
「免費?」這個詞從迪布勒的嘴裡冒了出來,然後他迅速閉上了嘴。他很快精神為之一振:「你們不打算要報酬?當然可以,如果……」
巴迪紋絲不動。
「我是說,我們不要報酬,觀眾也不需要付費來聽,讓儘可能多的人都來聽。」
「免費?」
「是的!」
「那利潤在哪兒呢?」
一隻空啤酒瓶震顫著從桌子上摔了下去,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一個巨怪出現在門口,或者說至少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出現了。不把門框卸了他是進不來的,可是看起來他似乎會毫不猶豫這麼做的。
「綠玉髓先生問,發生了什麼事?」他咆哮著。
「呃——」迪布勒開了口。
「綠玉髓先生不喜歡一直等別人。」
「我知道,是——」
「如果讓他一直等著,他會不開心的——」
「好吧!」迪布勒大喊道,「免費!這簡直就是在割我自己的喉嚨。你懂嗎?你不會不懂吧?」
巴迪彈出了一個和弦,它似乎在空中留下了一些光亮。
「我們走吧。」他溫柔地說。
「我知道這個城市,」當搖滾樂隊匆匆走向震顫不止的舞台時,迪布勒喃喃自語道,「告訴那些人免費,到時候好幾千個人都會來……」
還要管吃的,他頭腦中有個聲音說。那聲音「嘡啷」了一下。
還要管喝的。
還要給搖滾樂隊買T恤穿……
迪布勒的臉上,很慢很慢地,在陰晴變化後又擠出了一個咧嘴笑來了。
「免費的盛會!」他說,「很好!這是我們的社會責任。音樂應該是免費的。夾香腸的麵包應該是每個一塊,芥末另算。大概一塊五吧。這簡直就是在割我自己的喉嚨。」
在舞台的側邊,觀眾發出的噪聲已經形成了一堵實實在在的噪聲牆。
「人太多了,」戈羅德說,「我一輩子都沒有給這麼多人演奏過!」
瀝青在舞台上擺起了懸崖的石頭,贏得了大量的掌聲與喝彩。
戈羅德抬頭看著巴迪。他長期以來並沒有完全放開地彈奏過他的吉他。矮人不善於做深刻的反思,但戈羅德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應該離這兒遠遠的,躲到個什麼洞裡去。
「祝你們好運,夥計們。」他們身後一個聲音平靜地說道。
金波正在給克拉什包紮手臂。
「呃,謝謝,」懸崖說,「你們怎麼了?」
「他們朝我們扔了什麼東西。」克拉什說。
「扔了什麼呢?」
「諾迪,我想。」
克拉什的臉上突然綻放出了巨大而恐怖的微笑。
「但是,我們完成了!」他說,「我們順利演奏了搖滾樂!就金波砸碎他的吉他的那一段兒,他們喜歡那一段兒!」
「砸碎他的吉他?」
「是的,」金波洋溢著一臉藝術家的驕傲,說道,「砸在了斯卡姆頭上。」
巴迪閉上了眼睛。懸崖覺得他看到巴迪周身都籠罩著一圈非常非常微弱的光亮,就像一層薄薄的霧氣,霧氣中透著一顆顆微小的光點。
有時候,巴迪看起來真是精靈氣十足。
瀝青從台上匆匆跑了下來。
「好了,都準備好了!」他說。
其他人都看著巴迪。
他還是閉著眼站著,好像站著睡著了一樣。
「我們……上去吧,現在?」戈羅德說。
「是,」懸崖說,「我們上去吧,怎麼樣?呃,巴迪?」
巴迪的眼睛猛一下睜開了。
「讓我們搖滾吧。」他小聲低語道。
懸崖原想那噪聲已經夠大了,但是當他們幾個從舞台側面魚貫而出時,那聲音還是像根大棒子一樣擊中了他。
戈羅德拿起他的號角。懸崖坐定,拿起了他的錘子。
巴迪走到了舞台中央,但令懸崖驚訝的是,他只是低頭站在那兒。
歡呼聲漸漸平息下來。
之後,完全消失了。碩大的大廳里的數百人都在屏息靜氣,鴉雀無聲。
巴迪的手指動了。
他彈出了三個簡單的小和弦。
然後,他抬起了頭。
「你好,安卡-摩波!」
懸崖感覺到那音樂從他的背後升騰而起,激勵著他向前沖,跳進一條大火熊熊、火星四濺、滿是興奮激越的隧道里。他落下了手中的槌兒。這就是搖滾樂。
自割喉嚨迪布勒站在外面的大街上,這樣他就不用聽到音樂了。他正在一邊抽著雪茄,一邊在一張關於過期麵包的逾期帳單背面算算寫寫。
讓我想想……好的,就選在戶外什麼地方吧,這樣就不用租金了……就算一萬人吧,每個人買一個一塊五的香腸麵包,哦,不,算一塊七毛五,要芥末醬另加十分,一萬件印著搖滾樂隊的T恤,每件五塊,不,要十塊……加上其他商戶的攤位租金,因為那些喜歡搖滾樂的人很可能讓他們買什麼,他們就買什麼……
他覺察到有一匹馬從街上走來。他對它視而不見,直到有一個女性的聲音在問他:「我該怎麼進去呢?」
「沒門兒。票都賣完了。」迪布勒頭也不抬地說。搖滾樂隊的海報,好多人願意花三塊買一張海報,巨怪白堊能訂一百——
他抬起了頭。那匹馬,一匹相貌堂堂的白馬,正在漫不經心地看著他。
迪布勒四處張望:「人去哪兒了?」
酒吧入口處有好幾個巨怪在遊蕩。
蘇珊沒理會他們。他們也沒理會蘇珊。
在觀眾席上,龐德·斯蒂本左右看了看,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個木盒子。
裡面繃緊的弦開始振動。
「這全是錯的!」他在瑞克雷先生的耳邊咆哮著,「這不符合聲音法則!」
「也許那不是法則。」瑞克雷先生尖叫著。就算離他只有一英尺遠的人也聽不到他的說話聲。
「也許不過就是些指導方針罷了!」
「不!一定有法則!」
瑞克雷先生看到院長精神亢奮,試圖爬到舞台上去。瀝青那雙碩大無比的巨怪足重重地踩到了院長的手指上。
「哦,正中靶心。」校長說。
突然,他感覺到脖子後面有針扎般的疼痛感,他四下望去。
雖然「大洞穴」里擠得水泄不通,但是地板上卻有一小片空地。人們摩肩接踵地貼在一起,可是,這一小圈地盤卻像四面有牆一般分毫無損。圈的中間站著那個他在破鼓酒館裡見過的女孩兒。她正優雅地牽著她的裙擺,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瑞克雷先生的眼裡流出了眼淚。
他邁步上前,精神高度集中。如果你精神集中的話,那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如果他們的感官能讓他們感知到那兒有個圈的話,什麼人都是可以走得進去的。
走進圈裡之後,外面的聲音就變得小了些。
他拍了拍那女孩兒的肩膀。她驚得四處張望。
「晚上好。」瑞克雷先生說。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然後說:「我是馬斯特朗·瑞克雷,幽冥大學的校長。我想知道你是誰。」
「呃……」那女孩兒看起來驚慌失措了好一會兒,「嗯……嚴格來說,我是死神。」
「嚴格來說?」
「是的,但是,此刻我不當值。」
「聽到你這麼說我真欣慰。」
舞台上傳來了一聲尖叫,瀝青將如尼文講師扔到觀眾席上去了,觀眾們紛紛熱烈鼓掌。
「我不敢說自己見過太多次死神,」瑞克雷先生說,「但迄今為止,據我見過的來說,他應該……嗯……首先,他是個男的,而且要比你瘦得多……」
「他是我的祖父。」
「啊,啊,真的嗎?我都不知道他——」瑞克雷先生停住了,「好吧,好吧,真想不到。你的祖父?所以你現在也在幹家族產業?」
「閉嘴,你這個愚蠢的人,」蘇珊說,「你敢光顧我的生意嗎?你看到他了嗎?」她指著舞台,巴迪正彈到反覆樂節的一半處,「他馬上就要死了,因為……因為愚蠢。如果你對此無能為力的話,快滾!」
瑞克雷先生瞥了一眼舞台,當他回過神來時,蘇珊已經消失了。他馬上集中精力,似乎覺得自己在不遠處又瞥見了她,可是,她知道他在找她,然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瀝青第一個回到了更衣室。一間空蕩蕩的更衣室很讓人感到悲傷。它與一條被人丟棄的內褲有許多相似之處。它們都見識過很多的活動,甚至目睹過激動亢奮和人類激情的每一個音階,但是現在,除了一點兒淡淡的氣味之外,什麼都沒有留下。
小巨怪把那袋石頭都倒在了地上,並咬開了好幾瓶啤酒的蓋子。
懸崖進來了。他走到中間的時候就倒了下去,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瞬間同時撞到了木地板。戈羅德從他身上走了過去,猛地坐到了一個啤酒桶上。
他看著那些啤酒瓶。他脫掉了頭盔。他把那些啤酒倒進了頭盔里,然後,他一頭扎了進去。
巴迪走進來,靠著牆坐在角落裡。
迪布勒也跟進來了。「哦,我能說什麼呢?我能說什麼呢?」他說。
「別問我們,」趴著的懸崖說,「我們怎麼會知道?」
「真的太棒了!」迪布勒說,「那個矮人怎麼了?他是淹死了嗎?」
戈羅德頭也不抬地伸出一隻手,捏碎了另一瓶啤酒的蓋子,把酒澆到了頭上。
「迪布勒先生?」
「什麼事?」
「我想我們得談一談。就我們,樂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迪布勒眼神在他們每個人身上游離,巴迪在盯著牆看,戈羅德發出了吹泡泡的聲音,懸崖還趴在地上。
「好的,」他說,然後又興高采烈地說,「巴迪?免費演出……真是個好主意。我馬上就著手安排。等你巡迴演出回來就可以舉行了。對。嗯,我只是……」
他轉身離開,卻撞到了懸崖的手臂。懸崖突然抬手堵住了門。
「巡迴演出?什麼巡迴演出?」
迪布勒後退了幾步。「哦,就幾個地方。奎爾姆啊,偽都啊,斯托·拉特什麼的。」他轉著頭看著他們,「你們難道不想要嗎?」
「這個我們以後再說。」懸崖說。
他一把把迪布勒推出門去,「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啤酒順著戈羅德的鬍子流了下來。
「巡迴演出?還要有三個這樣的晚上?」
「有什麼問題嗎?」瀝青說,「太棒了!每個人都在喝彩。你們表演了整整兩個小時!我還得不斷把他們從台上踹下去!我從未覺得如此……」
他停住了。
「的確如此,真的,」懸崖說,「問題志,當我站到辣舞台上,坐下來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我們要演奏些什麼,下一分鐘,巴迪在辣個玩意兒上彈出曲調後,我就開始梆梆砌恰砌恰梆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演奏什麼,辣旋律就自然地進入我的腦子裡,又順著流到我的手上。」
「是的,」戈羅德說,「我也是一樣。對我來說就像從號角里吹出了一些從沒放進去過的東西。」
「這不像志正常的演奏,」懸崖說,「要我說,這更像志我們被演奏了。」
「你已經從事演藝行業很久了,是嗎?」戈羅德對瀝青說。
「是的,一直沒離開,什麼都幹過,什麼都見過。」
「那你見過這樣的觀眾嗎?」
「在歌劇院的時候,我見過他們扔花喝彩——」
「哈哈!扔的就只是花嗎?有些女人把她們的……衣服都往舞台上扔!」
「志的,說得太對了!還掉在我頭上了!」
「瓦瓦烏姆小姐在釀酒街上的臭鼬俱樂部里跳羽毛舞。所有的觀眾都試圖衝上舞台,但她身上只剩下一根羽毛的時候……」
「那情形跟今天一樣嗎?」
「不,」小巨怪承認,「我不得不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飢餓的觀眾。就算是瓦瓦烏姆小姐的觀眾,他們都沒餓得這麼厲害過,我可以告訴你。當然了,也沒有人往舞台上扔內衣。以前都是她從台上往下扔的。」
「還有一件事兒,」懸崖說,「這個房間裡有四個人,可志只有三個人在說話。」
巴迪抬起了頭。
「這音樂很重要。」他嘟囔著說。
「這不是音樂,」戈羅德說,「音樂不會對人做這些。它不會讓你覺得仿佛受盡磨難。我流了一大堆汗,現在隨時都打算把我的背心換掉。」他擦了擦鼻子,「還有,我看著那些觀眾的時候,我心裡想:他們是付了錢才進來的。我敢打賭他們付的錢超過了十塊。」
瀝青舉起了一小張紙。
「這張票是在地上找到的。」他說。
戈羅德讀了上面的字。
「一塊五?」他說,「六百個人每人一塊五?那……那總共是四百塊!」
「九百塊,」巴迪用同樣平靜的語調說,「但是錢不重要。」
「這錢不重要?你老是這麼說。你算哪門子的音樂家?」
外面依舊傳來了一陣溫和些的咆哮聲。
「過了今天以後,你還想回到哪個地下室里給六七個人演奏音樂嗎?」巴迪說,「誰是迄今為止最偉大的號角手,戈羅德?」
「查奈爾老哥,」矮人不假思索地回答,「人人都知道。他從歐福勒神廟偷了祭壇上的金子,把它製成了一支號角,還吹出了有魔力的音樂,直到眾神抓到了他,並把他的……」
「是的,」巴迪說,「但如果你現在走出去,問他們誰是最偉大的號角手,他們記得那個罪孽深重的僧侶,還是直接喊出你的名字——戈羅德·戈羅德之子呢?」
「他們會……」
戈羅德遲疑了。
「是的,」巴迪說,「好好想一想吧。一位音樂家要被人聽見。你現在不能停下,我們現在不能停下。」
戈羅德揚起手指向了吉他。
「就是那個玩意兒,」他說,「非常危險。」
「我能掌控它。」
「是的,但它打算在哪兒結束呢?」
「重要的不是你怎麼結束,」巴迪說,「重要的是你怎麼去往那裡。」
「這聽起來精靈味兒十足……」
門又一次被猛地推開了。
「呃,」迪布勒說,「孩子們,如果你們不趕緊回來再演奏點兒什麼的話,我們就會被深褐色的……」
「演不了,」戈羅德說,「我因為缺錢已經喘不上氣了。」
「我說了,十塊,不是嗎?」迪布勒說。
「每個人。」懸崖說。
迪布勒根本沒想過會居然不到一百塊就把他們打發了。他高高地舉起了雙手。
「應當感恩,不是嗎?」他說,「你們想讓我自割喉嚨嗎?」
「我們願意幫忙,如果你願意的話。」懸崖說。
「好吧,好吧,三十塊,」迪布勒說,「我連茶都喝不上了。」
懸崖看著戈羅德,他還在琢磨著誰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號角手那個事兒。
「觀眾席上有很多矮人和巨怪。」懸崖說。
「《洞深山高》?」戈羅德說。
「不。」巴迪說。
「那彈什麼?」
「我會想到的。」
觀眾都擁到街上去了。巫師們圍在院長周圍,紛紛打著響指。
「餵啦,餵啦,餵啦——」院長開心地唱著歌。
「已經是半夜了!」符文講師一邊打著響指,一邊說,「而我一點兒都不在乎!現在我們干點兒什麼呢?」
「我們可以『咕嚕咕嚕』[48]一下。」院長說。
「那倒是,」不確定性研究主席說,「我們錯過了晚餐。」
「我們錯過了晚餐?」資深數學家說,「哇!那真是太搖滾了!我們不在乎!」
「不,我是說……」院長停住了。他不太確定,現在他真得好好想一想,他剛才到底是什麼意思。「還要走一大段路才能回學校,」他讓步了,「我想我們至少可以停下來喝個咖啡什麼的。」
「再吃一兩個甜甜圈。」符文說。
「再吃點兒蛋糕。」系主任說。
「我只想要些蘋果派。」資深數學家說。
「以及一些蛋糕。」
「咖啡,」院長說,「是——的。找個咖啡吧。說得對。」
「什麼是咖啡吧?」資深數學家問。
「就像巧克力棒一樣嗎?」符文說。這頓錯過的晚餐,雖然之前被遺忘了,漸漸在每個人的胃裡變得異常高大起來。
院長低頭看著自己閃閃發亮的皮長袍。大家都說它做工精良,上面「為魔法而生」幾個字也是讓人艷羨不已。他的髮型也很正。他正在考慮把鬍子剃了,就兩邊留一點兒,因為那樣感覺很正。咖啡……對……咖啡一定就在哪兒。咖啡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那兒還得有音樂,就在那兒,哪兒哪兒都是。
但是還有點兒別的什麼東西。缺了什麼東西。他不確定那是什麼,只有當他看到之後他才知道那是什麼。
「大洞穴」後面的小巷子裡很黑,只有目光最敏銳的人能看到有幾個身影貼著牆站著。
黑暗中時而能看到那生了鏽的亮片在閃光,這暗示著見過這些東西的人的身份。他們是音樂家行會訓練有素的執行人——格利杉·佛爾德密集和聲歌手。跟克雷特先生雇用的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事實上,他們的確是有些音樂才華的。
他們也在觀看搖滾樂隊演出的觀眾之列。
「嘟嗚噗,啊嘟嗚噗,啊嘟嗚噗——」身材瘦小的一個說道。
「叭叭叭叭叭——」高個兒說。幾個人比較起來終歸是有個高個子的。
「克雷特先生說得對。如果他們繼續這樣招攬觀眾的話,其他人就沒法兒演出了。」格利杉說。
「哦,是耶。」貝斯手說。
「他們從門裡走進來的時候……」——另外三把刀要出鞘——「嗯,都聽我指揮……」
他們聽到了有人上樓的聲音。格利杉點了點頭。
「一,二,三……」
先生們?
他們騰一下齊刷刷轉過了身。
一個黑影站在他們身後,手裡拿著一把發光的鐮刀。
蘇珊陰惻惻地笑著。
要再從頭開始一遍嗎?
「哦,不——」貝斯手說。
瀝青拉開門閂,邁步走了出來,融入了夜色中。
「嘿,那是什麼?」他說。
「什麼是什麼?」迪布勒說。
「我好像是聽到什麼人逃跑的聲音了……」小巨怪上前幾步。地上「叮」的一聲響,他彎下腰撿起了一件東西。
「不知道誰掉了這個……」
「就是個什麼物件罷了,」迪布勒大聲地說,「走吧,孩子們,你們今晚不回什麼廉價旅館了,我為你們訂了格里茲酒店!」
「那是個巨怪酒店,對吧?」戈羅德一臉懷疑地問。
「巨怪氣十足。」迪布勒一邊懊惱地揮著手,一邊說。
「嘿,我以前在辣兒做過卡巴萊表演呢!」懸崖說,「他們簡直什麼都有!幾乎每間房間的水龍頭都能流出水來!還有辣種會說話的管子,拿著它可以大聲向廚房訂餐,辣些穿著鞋子的人會直接把飯給你送過來!真的可以!」
「好好享受吧!」迪布勒說,「你們付得起的!」
「然後就是巡迴演出了吧?」戈羅德尖銳地說道,「我們能付得起嗎?」
「哦,我會幫你們解決的,」迪布勒豪情滿懷地說,「明天,你們將去往偽都,在那兒待上兩天時間,回程的時候會經過斯托·拉特和奎爾姆,星期三回到這兒,參加免費音樂盛宴。真是個了不起的主意。回饋社會。我一直都十分贊成回饋社會的做法。這對於……對於……對於社會來說十分有利。你們離開的時候我會安排好的,行吧?然後是……」他一手摟著巴迪的肩膀,另一手摟著戈羅德的腦袋,「熱努阿!克拉奇!赫施巴!客邁拉!好望地!甚至是衡重大陸!他們很快就會談論又一次發現了它!對於對的人來說真是絕好的機會!有了你們的音樂和我準確無誤的商業頭腦,世界將是我們的軟體動物!現在,你們只要跟著瀝青走就行了,最好的房間,我的孩子們怎麼享受都不為過,去好好地睡上一覺,不用擔心帳單——」
「謝謝。」戈羅德說。
「——你們可以明天早上再付。」
搖滾樂隊踉踉蹌蹌地向最好的酒店走去。
迪布勒聽到懸崖問:「什麼志軟體動物?」
「就像是兩片輕質碳酸鈣中間夾著一條小鹹魚什麼的。」
「聽起來挺好吃的。中間辣東西不一定要吃的,對吧?」
他們走了之後,迪布勒看著從瀝青手裡接過來的那把刀,上面還有亮片呢。
是的,把這幾個傢伙支開幾天的確是一步好棋。
坐在高高的檐溝上,鼠之死神正在對著自己語無倫次地說著什麼。
瑞克雷先生慢慢地走出了「大洞穴」。只有台階上的一小堆用過的廢票見證著這幾個小時的音樂盛會。
他覺得自己像是個什麼規則都不懂的人看完了整場比賽。比如,那男孩兒一直唱的……那是什麼歌?《胡言亂語進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胡言亂語,那他倒是明白,院長就是一個絕好的例子。胡言亂語進來?可是好像除了他,大家都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還有,他還記得,有一首歌是關於不要踩別人鞋子的。十分有理,明智的建議,沒有人希望被別人踩到腳,可是為什麼一首讓人們不要踩別人腳的歌能有這樣的效果?瑞克雷先生壓根兒就不明白。
至於那些女孩兒……
龐德慌慌張張,一把抓住他的盒子。
「我差不多都拿到了,校長!」他大聲喊道。
瑞克雷先生的眼神繞過了他,飄了過去。那是迪布勒,手裡還拿著一疊沒賣出去的搖滾樂隊T恤。
「是的,很好,斯蒂本先生,(閉嘴閉嘴閉嘴)」他說,「這太好了!我們回去吧。」
「晚上好,校長。」迪布勒說。
「哎呀,你好啊,喉嚨先生,」瑞克雷先生說,「剛才都沒看到你在這兒。」
「盒子裡是什麼?」
「哦,沒有,什麼都沒有——」
「太神奇了!」龐德說,臉上洋溢著一位真正發現者對誰都不加掩飾的喜悅激動,同時也是蠢得出奇,「我們能捕捉到啊啷啊啊啷啊啷。」
「哎呀,我真是老糊塗了,」瑞克雷先生說,年輕巫師此刻正緊緊抓著他的腿,「來,讓我來替你拿著這個全然無害的東西吧——」
可是那個盒子從龐德的手中滾了出來,在瑞克雷先生還沒來得及抓住的時候,它就撞到了街面上,蓋子也飛了出去。
音樂從裡面灑了出來,融進了夜色中。
「你是怎麼做到的?」迪布勒說,「是魔法嗎?」
「這音樂可以關在盒子裡,這樣就可以一遍遍地聽了。」龐德說,「還有,我覺得你這麼做是故意的,校長!」
「一遍遍地聽?」迪布勒說,「怎麼做,只要打開盒子就行了嗎?」
「是的。」龐德說。
「不是。」瑞克雷先生說。
「是的,你可以,」龐德說,「我給您展示過,對吧,校長?你不記得了嗎?」
「不記得了。」瑞克雷先生說。
「什麼樣的盒子都可以嗎?」迪布勒說,他的聲音充滿了錢味兒。
「哦,是的,但是你得先在裡面拉根線,這樣音樂才有地方可以存活,啊,啊,好疼。」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肌肉痙攣了。」瑞克雷先生說。
「走吧,斯蒂本先生,我們別再浪費迪布勒先生的寶貴時間了吧。」
「哦,你們沒有浪費我的時間,」迪布勒說,「裝滿音樂的盒子,呃?」
「這個我們得拿走,」瑞克雷先生一邊說,一邊飛快撿起了音樂盒,「這是個重要的魔法實驗。」
他把龐德的雙手背到了他自己的後腦勺上,強行把他拖走了。這活兒可不輕鬆,因為年輕巫師箍著腰,還在呼哧呼哧地喘著氣。
「你為什麼非要走……還要……這麼幹?」
「斯蒂本先生,我知道你是一個致力於了解宇宙的人。但是有一條重要的規則你要知道:永遠不要把香蕉園的鑰匙交給一隻猴子。有時候你會看到禍事在等著——哦,不。」
他撒開了手,放開了龐德,茫然地向大街揮手。
「關於那個你有什麼想法嗎,年輕人?」
一些金褐色、黏糊糊的東西,從這堆東西後面的一家店裡滲漏到了街上。當兩位巫師定睛望去時,他們聽到了玻璃的脆響,這些褐色物質開始從二樓涌了出來。
瑞克雷先生踏步向前,用手舀起了一把,在牆要倒在他身上之前縱身往後一跳。他用力聞了聞手上的東西。
「是地下世界來的可怕泄漏物嗎?」龐德說。
「我不這麼想。聞起來像是咖啡。」瑞克雷先生說。
「咖啡?」
「無論如何,是咖啡味兒的泡沫。為什麼我現在覺得這裡頭什麼地方有巫師呢?」
一個身影突然蹣跚著從泡沫里走了出來,身上褐色的泡泡還在不斷往下淌。
「是誰?」瑞克雷先生問。
「啊,是啊!誰有那輛牛車的號碼嗎?好心人,再來一個甜甜圈吧!」那個身影愉悅地說,然後又一下子跌進了那堆泡沫里了。
「聽起來像是庶務長的聲音,」瑞克雷先生說,「出來,夥計。那就是些泡泡。」說著,他大步走進了泡沫里。在片刻的猶疑之後,龐德意識到青年巫師界的面子正岌岌可危,這股力量推動著他也一頭撲了進去。
幾乎是同時,他撞到了泡沫堆里的一個人。
「呃,你好?」
「誰在那兒?」
「是我,斯蒂本。我來救你了。」
「太好了,要怎麼出去?」
「呃——」
突然,從這朵咖啡雲里傳來了一些「砰砰」的爆炸聲。龐德眨了眨眼。泡泡的水平面在降低。
各式各樣的尖頭帽露了出來,就像不斷乾涸的湖面上露出已經溺水而亡的原木一般。
瑞克雷先生蹚著水走了過去,咖啡泡沫順著他的帽子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發生了什麼愚蠢的事情,」他說,「我會耐心等著院長自己來坦白的。」
「我不明白為什麼您覺得是我乾的。」一根咖啡顏色的大柱子嘟嘟囔囔地說。
「哦,那麼,是誰?」
「院長說咖啡應該是由沫沫構成的,」一堆泡沫里傳來了資深數學家的說教聲,「他施展了一點兒簡單的魔法,我寧可覺得我們是走神了。」
「哈,果然是你,院長。」
「是的,沒錯,可這只是個巧合罷了。」院長暴躁地說。
「你們所有人,都給我滾,」瑞克雷先生說,「馬上滾回學校去。」
「我是說,我不明白為什麼您覺得是我的錯只是因為那恰好就是我……」
泡沫又消下去一些,露出了一個矮人頭盔和下面的一雙眼睛。
「打擾了,」一個聲音從泡泡下面傳來,「但是哪一位來買單呢?一共四塊,謝謝。」
「庶務長有錢。」瑞克雷先生迅速回答。
「現在沒了,」資深數學家說,「他買了十七個甜甜圈。」
「糖?」瑞克雷先生說,「你們讓他吃糖?你們知道他一吃糖就……變得有點兒可笑。維特矮夫人說過如果我們再讓他接近糖的話,她就不幹了。」他把這群濕漉漉的巫師都趕到了門邊,「沒關係的,好兄弟,你可以信任我們的,我們是巫師,明天早上就叫人把錢給你送過去。」
「哈哈,你指望我會相信你的話,是嗎?」矮人說。
這是個十分漫長的夜晚。瑞克雷先生轉過身,往牆上揮了揮手。一種偏黃綠色的紫色火焰[49]「噼啪」作響之後,石頭上焚燒顯現出了「我欠你四塊錢」幾個大字。
「這就行了,沒問題了。」小矮人說著,又一頭扎進了泡沫堆里。
「我認為維特矮夫人不會擔心,」他們吧唧吧唧地穿過夜色時,如尼文講師說道,「我在音樂會上看到她和那幾個女傭了。你知道的,廚房裡的那幾個女孩兒。茉莉啊,波莉啊,呃,多莉啊。她們都在,呃,尖叫。」
「我沒想到那音樂竟然那麼糟糕。」瑞克雷先生說。
「不,呃,不是痛苦地尖叫,呃,我不是說這個,」如尼文講師說著,臉上泛起了紅暈,「而是,呃,當那個年輕人像那樣扭著屁股的時候——」
「在我看來,他的確精靈氣十足。」瑞克雷先生說。
「——呃,我想,她往台上扔了她的內……那個。」
這話一出口,大家都鴉雀無聲了,就算是瑞克雷先生,也愣了好一會兒。每位巫師都突然間開始忙著浮想聯翩。
「什麼,維特矮夫人?」不確定性研究主席說道。
「是的。」
「什麼,她的……」
「我,呃,想是的。」
瑞克雷先生曾經見過一次維特矮夫人的晾衣繩。他印象深刻。他以前都不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那麼多粉紅色的鬆緊帶。
「什麼,真是她嗎?」院長問,他的聲音聽起來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
「我,呃,很肯定。」
「聽起來很危險,」瑞克雷先生刻薄地說,「會給別人造成嚴重傷害的。現在,你們這些人,馬上都給我回學校去沖個冷水澡。」
「真的是她的……」不確定性研究主席說道。不知為什麼,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能忍住不去想這件事。
「有點兒出息吧,去找找庶務長,」瑞克雷先生厲聲說,「要不是因為你們就是學校的領導層,我明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們拎到學校的領導層面前。」
髒鬼老羅是個專業的狂躁症患者,也是安卡-摩波最勤勞的乞丐之一。他在黑暗中眨巴著眼睛。維第納利大人有著絕佳的夜間視力,但是糟糕的是,他的嗅覺也很發達。
「然後發生了什麼呢?」他一邊說,一邊把臉別開,不衝著乞丐。因為雖然髒鬼老羅穿著一件碩大無比的髒大衣,實際上他是個身材矮小的駝背,而雖然他的實際身材並不高大,但他的味道可以充盈整個世界。
事實上,髒鬼老羅在肉體上是個肉體分裂症患者。可以分成髒鬼老羅本人,和髒鬼老羅的味道。這種味道顯然是在經年日久之後,已經發展到了進化出自己個性的階段了。有些人是在離開一處之後,會留下味道久散不去,而髒鬼老羅的味道則是先發制人,人還沒到,味道卻已經在那兒飄了幾分鐘了,要趕在他本人到達之前,先伸展伸展,弄得舒舒服服的。這味道已經進化成了一種異常犀利的東西,它不是靠鼻子聞出來的,因為一碰到這種氣味,鼻子會立即關閉,啟動自我保護機制。所以,當人們的耳屎開始融化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判定髒鬼老羅來了。
「嘖嘖,嘖嘖,穿反了,我告訴他們,喳喳……」
王公大人在耐心等待著。跟髒鬼老羅打交道,你得給他點兒時間梳理一下,讓他混亂的思維和他的舌頭能回到同一區域。
「……用魔法暗中監視我,我告訴過他們,綠豆湯,看看這兒……那時大家都在跳舞,你看,之後,有兩個巫師走在街上,其中一個一直在說把音樂關在盒子裡的事兒,迪布勒先生很感興趣,然後,咖啡屋就爆炸了,他們都回到幽冥大學去了……嘖嘖,嘖嘖,喳喳,看我能不能。」
「咖啡屋爆炸了,真的嗎?」
「泡沫狀的咖啡灑得到處都是,大人……嘖……」
「好了,好了,就這些了,」王公大人一邊說,一邊揮著瘦乾乾的手,「你能告訴我的就這些了?」
「好吧……嘖——」
髒鬼老羅與王公大人的目光交會了一下,很快克制住了自己。雖然他神志清醒的標準跟別人截然不同,髒兮兮的他還是知道什麼時候不要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他的味道在房間裡徘徊,翻讀著文獻,細細品味著那些圖片。
「他們說,」他說,「他使所有的女人……瘋狂。」他俯下身去。王公大人隨即向後一仰。「他們說,當他像那樣扭動屁股之後……維特矮夫人把她的……那個什麼……扔到台上去了。」
王公大人挑起了一邊眉毛。
「什麼那個什麼?」
「您懂的。」髒鬼老羅的雙手開始在半空中比畫起來。
「一對枕套?兩袋麵粉?一條寬寬大大的褲——哦,我懂了。哎呀,有人員傷亡嗎?」
「我也不知道,大人。但是有件事我真知道。」
「什麼事?」
「呃……加布林·麥可說過線人的情報要給錢的……?」
「是的,我知道。我無法想像這種謠言是怎麼傳出去的,」王公大人站起身來,打開了一扇窗戶,「我得採取點兒措施了。」
又一次,髒鬼老羅在心中提醒自己,雖然他精神不健全,但也還沒瘋得那麼厲害。
「我只拿到這個,大人,」他說著,從他空洞洞的大衣深處抽出了什麼東西,「它上面都寫著呢,大人。」
這是一張海報,用亮閃閃的三原色印製的。它原本不是特別舊,但在髒鬼老羅身上揣了一兩個小時之後,它迅速老化了。王公大人拿著一把鑷子展開了它。
「這是那些樂手的圖片,」髒鬼老羅熱心地說,「這兒還寫著字。那兒也有字,看。迪布勒先生說這是巨怪白堊剛印出來的,是我插隊威脅他們,要是不給我一張,我就對著他們哈氣,他們才給我的。」
「這招肯定聞名遐邇。」王公大人說。
他點亮了一根蠟燭,細細看起了那張海報。在髒鬼老羅在場的時候,所有的蠟燭的火焰邊緣都會帶上一抹藍。
「搖滾樂隊的免費音樂盛宴。」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