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2024-10-09 10:12:14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話說回來,瑞克雷先生相信萬物都是隨機而生,但是就院長的存在而言,是出於泄憤。
高級巫師們並不經常在破鼓酒館裡喝酒,除非是在他們不當班的時候。他們心裡很清楚今天晚上來這兒是公職在身,雖然這職責有些含混不清。因此,他們都頗為拘謹地坐在他們的酒水面前。
他們周圍是一圈空椅子。但空著的面積並不大,因為破鼓酒館今晚異常人聲鼎沸。
「這兒的氣氛真不錯,」瑞克雷先生環顧四周後,說道,「哈,我看到他們又在做『地道麥芽酒』了。請給我一品脫特波特的『超級古怪』。」
巫師們看著他把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安卡-摩波的啤酒別有一番獨到的風味,這跟釀酒的水有關係。有些人說有點兒像清燉肉湯味兒,但是他們錯了。清燉肉湯更涼一些。
瑞克雷先生高興地抹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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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我們肯定知道安卡-摩波的優質啤酒里有什麼。」他說。
巫師們點了點頭。他們當然知道。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喝的是加了奎寧水的杜松子酒。
瑞克雷先生環顧四周。通常到了晚上這個點鐘,哪兒就應該開打了,或者至少也會開始拿刀子溫柔地捅人了。可是,今天只能聽到交談的喧鬧聲,人人都在盯著房間另一邊的小舞台看,並沒有什麼事情大規模地發生。理論上來說,舞台上應該掛著一塊幕布,但那裡只有一塊舊床單,床單後面還傳來一連串「砰砰」的撞擊聲和出拳聲。
巫師們離舞台非常近。巫師們通常都能占到好位置。瑞克雷先生聽到了一些低語聲,還看到了床單後面有些陰影在移動。
「他說我們要怎麼稱呼我們自己來著?」
「懸崖、巴迪和圖書管理員啊。我以為他知道的。」
「不,我們得給我們所有人起一個名字。」
「辣他們要按人頭給錢,志嗎?」
「叫快樂的民謠歌手什麼的,可能吧。」
「對——頭!」
「戈羅德與戈羅德們?」
「哦,志嗎?辣叫懸崖與懸崖們怎麼樣?」
「對對對——對頭?」
「不。我們需要另外一類的名字,像我們的音樂一樣。」
「那就叫戈羅德怎麼樣?一個不錯的矮人名字。」
「不,要跟那個不一樣。」
「銀子,怎麼樣?」
「對——頭!」
「我不認為我們應該給自己起任何重金屬的名字,戈羅德。」
「那什麼才特別呢?我們是一群玩音樂的人。」
「名字很重要的。」
「那把吉他很特別。不如就叫『有巴迪吉他的樂隊』,怎麼樣?」
「對——頭。」
「短一點兒的。」
「呃……」
整個宇宙都屏住了呼吸。
「搖滾樂隊?」
「我喜歡。又短又有點兒髒兮兮的,像我一樣。」
「對——頭。」
「我們也該給我們的音樂想個名字。」
「我們遲早會想到的。」
瑞克雷先生環顧酒吧。
在房間另一側的是自割喉嚨迪布勒——安卡-摩波最引人注目的失敗商人。他正在向別人兜售一根罪孽深重的熱狗,這意味著他近來的那些必火的商業投資已經打了水漂了。迪布勒只有在其他生意都失敗的時候才會賣香腸[39]。
他免費對著瑞克雷先生揮了揮手。
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坐的是鯊魚嘴·檸檬,音樂家行會的招募專員之一,還有好幾個夥伴,那些人對於音樂的顯性知識只限於能敲擊到的人類顱骨的數量。檸檬臉上堅毅的表情意味著他不是為了自身的健康而來的。行會官員通常都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這是不爭的事實。這表情透露著他是為了別人的健康而來,很可能是為了把別人的健康奪走。
瑞克雷先生神采飛揚。今天晚上可能比他預想的更精彩。
舞台旁邊還有一張桌子。他剛才差點兒忽略了它,之後他的眼神又不由自主地轉了回去。
那兒坐著一位年輕女子,孤身一個人。當然了,在破鼓酒館看到年輕女子也是常事,沒有同伴的年輕女子也不少見。她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尋找同伴的。
奇怪的是,儘管人們在板凳上都擠得滿滿當當了,她的周圍卻是空的。她身材苗條,頗有魅力,瑞克雷先生想。用假小子那話怎麼說來著?醃豬腿還是什麼的。她穿著一件黑色的蕾絲裙,就是那種健康的年輕女性會穿的,希望自己看起來像患了肺結核一樣的裙子。她的肩上還停著一隻渡鴉。
她轉過頭來,看到了瑞克雷先生在看她,就消失不見了。
差不多是這樣吧。
畢竟他是個巫師。當她閃出他的視線時,瑞克雷先生感覺到自己的眼睛濕潤了。
啊。是這樣,他之前聽過這些日子城裡有牙仙出沒。可能就是那九個牙仙之一吧。她們今天可能放假,像其他人一樣。
桌子的震動令他向下望去。鼠之死神拿著一碗花生,匆匆跑過去了。
他回頭看看巫師們。院長還在戴他的尖頭帽。他臉上也有些微微發亮的東西。
「你看起來很熱,院長。」瑞克雷先生說。
「哦,我既可愛又酷,校長,我向你保證。」院長說,一些黏糊糊的鼻涕從他的鼻子裡滲了下來。
教近代如尼文的講師滿心懷疑,用力聞了聞。
「這兒有人在煮培根嗎?」
「把帽子摘掉吧,院長,」瑞克雷先生說,「你會感覺好得多的。」
「我覺得聞起來更像是帕姆小姐的可轉讓情感之屋裡的味道。」資深數學家說。大家一臉驚訝地望著他。「我只是湊巧路過一次罷了。」他快速地說。
「近代如尼文講師,請你把院長的帽子摘掉,好嗎?」瑞克雷先生說。
「我向您保證——」
帽子落下了。一個長長的、油膩膩的、形狀跟帽子一樣尖尖的東西往前倒了出來。
「院長,」瑞克雷先生最終開了腔,「你對你的頭髮都做了些什麼?從前面看起來像長釘,後面,我的克拉奇啊,看起來像鴨子屁股。而且還都閃閃發光的。」
「豬油。聞著是培根的味道。」講師說。
「是的,」瑞克雷先生說,「可那種植物的味道又是什麼?」
「咕噥咕噥咕噥薰衣咕噥草咕噥。」院長滿臉陰沉地說。
「你說什麼,院長?」
「我是說,那是因為我加了薰衣草油,」院長大聲地說,「我們不少人覺得這是個挺時興的髮型呢,真是多謝你了。校長,這是你的問題,你不了解我們這個年紀的人。」
「什麼……你是說比我大七個月的你嗎?」瑞克雷先生說。
這一次,院長遲疑了。
「我剛才說了什麼?」他說。
「你有一直在吃干青蛙丸嗎,老夥計?」瑞克雷先生說。
「當然沒有啊,那是給精神狀態不穩定的人吃的!」院長說。
「啊,那麻煩可來了。」
幕布拉開了,或者說是,被磕磕巴巴地扯到了兩邊。
搖滾樂隊在火把光中閃亮登場。
沒有人鼓掌。話說回來,也沒有人扔東西。據破鼓酒館的標準來看,這無異於是衷心歡迎了。
瑞克雷先生看到了一個個子高高、滿頭捲髮的年輕人握著一把看起來營養不良的吉他,或者也可能是在打鬥中用過的班卓琴。他旁邊站著一個矮人,拿著一隻戰鬥號角。後面是一個巨怪,兩爪握槌兒,坐在一堆石頭後面。另一側是圖書管理員,站在……瑞克雷先生俯過身去……好像是個鋼琴骨架的前面,骨架穩穩地放在一堆啤酒桶上。
那個男孩兒似乎被觀眾的目光望得不知所措。
他說:「大家……好……呃……安卡-摩波……」
這些客套話好像已經耗盡了他的全身力氣,他,開始演奏了。
這是一段簡單的小旋律,如果你在街上碰巧聽到,可能根本就注意不到它。之後加入了一連串的和弦,然後,瑞克雷先生發現,並不是旋律後面跟和弦,因為旋律一直都沒斷過。這根本不可能。沒有吉他可以如此演奏。
矮人用號角吹出了一連串音符。巨怪打起了鼓點。圖書管理員雙手落在了琴鍵上,看得出來,他是隨便放的。瑞克雷先生從未聽過這樣的喧鬧聲。
然後……然後……它變得不再是喧鬧聲。
它就像是年輕的矮人在高能量魔法樓里談論的白光一般無厘頭。他們說所有的顏色匯聚在一起就形成了白色,這對於瑞克雷先生而言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因為人人都知道當你把所有的顏色都攪和在一起之後,你將滿手都是綠褐色的污物,根本就不是白色的。但是現在,他好像隱隱約約懂了他們的意思。
這些噪聲,烏七八糟的音樂,突然組合在一起之後,裡面誕生了新的音樂。
院長的額發在顫動著。
整個人群都在舞動。
瑞克雷先生發覺自己的腳在打著拍子。他用另一隻腳踩住了它。
然後,他看著巨怪帶動著節奏,擊打著石頭直至牆面震動不已。圖書管理員的手指在琴鍵上東突西跑,腳趾也是。吉他鳴響著、叫囂著,唱出整首曲調。
巫師們在椅子上跳來跳去,手指在空中打著圈兒。
瑞克雷先生向庶務長俯過身去,沖他大叫。
「你說什麼?」庶務長大聲喊。
「我是說,除了你我之外,他們都瘋了!」
「什麼?」
「是音樂!」
「是的!這音樂太棒了!」庶務長一邊高高揮動他瘦骨嶙峋的雙手,一邊說。
「那麼,我不太確定你是不是沒瘋!」
瑞克雷先生重新坐了下去,拿出了他的魔法測試儀。它也在瘋狂地震顫著,根本用不了。似乎它也無法確定這到底是不是魔法。
他用力地拿肘頂了頂庶務長。
「這不是魔法!這是別的什麼東西!」
「你說得很對!」
瑞克雷先生感覺突然不會好好說話了。
「我是說太多了!」
「是的!」
瑞克雷先生嘆了口氣。
「到了你吃干青蛙丸的時候了嗎?」
鋼琴用力彈奏過久,冒出了煙來。圖書管理員的雙手在琴鍵上遊走著,就像是女修道院中的卡姍納達一樣。
瑞克雷先生環顧四周。他感到很孤獨。
還有一個人沒有被音樂征服。鯊魚嘴站起來了,還有他的兩個同伴。
他們抽出了幾根疙疙瘩瘩的大棒子。瑞克雷先生了解行會的法律。當然,法律是需要執行的。沒有法律,你是無法好好管理一座城市的。這不是合法的音樂——如果有不合法的音樂出現的話,就是這樣。儘管……他捲起了袖子,準備發射連珠火球,以防萬一。
他們當中一個人丟下了棒子,砸到了自己的腳。另一個瘋狂轉身,好像有人在扇他耳光一樣。鯊魚嘴的帽子凹了,好像有人剛在他頭上揮了一拳一樣。
瑞克雷先生的一隻眼中淚水洶湧,他好像看到了那個牙仙女孩拔出了一把鐮刀,柄按在鯊魚嘴的頭上。
校長是個很聰明的人,就是通常改變不了自己的思維軌跡。他現在弄不清楚鐮刀是怎麼回事,畢竟,草是沒有牙齒的,於是,火球燒著了他自己的手指。再然後,他把手指塞進嘴裡瘋狂地吮著,突然,他意識到聲音里好像有點兒什麼。什麼額外的東西。
「哦,不,」他說,此時,火球掉落到了地上,燒著了庶務長的靴子,「它是活的。」
他抓起啤酒杯,一飲而盡,把杯口朝下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月亮照耀著克拉奇沙漠,在虛線周邊的區域。虛線兩旁得到的月光量是一模一樣的。雖然像克雷特先生這樣的人定會為此深感不滿。
中士信步穿過練兵場上夯得實實的沙地。他停下腳步,坐了下來,拿出了一根方頭雪茄。然後,又掏出了一根火柴,伸手下去,捅在沙地上的一個凸出物上,那個東西說話了:
晚上好。
「我想你應該受夠了吧,嗯,士兵?」中士說。
受夠什麼了,中士?
「曬了兩天太陽,不吃,不喝……我想你該渴得神志不清,要苦苦哀求我們把你挖出來了,是嗎?」
是的,這裡的確非常無聊。
「無聊?」
我想是的。
「無聊?我們可不是為了無聊!這是沙坑!這是恐怖的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待上一天,你就應該是個……」中士偷偷看了看他手腕上寫的字,「……胡言亂語的瘋子了!我觀察了你一整天了!你竟然一聲呻吟都沒有!我不能坐在我的……那個東西,就是你坐在裡面,還有文件啊什麼東西的……」
辦公室。
「……工作,而你這樣待在外面!我受不了!」
鮑·尼德爾抬起頭來看了看。他覺得該是示弱的時候了。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他說。
中士寬慰地鬆了一口氣。
這可以幫助人們遺忘,不是嗎?
「遺忘?人們可以遺忘一切,當他們被困在……呃……」
沙坑。
「是的!就是它!」
啊。您介意我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
您介意我在這兒再待一天嗎?
中士張開嘴正要回答,此時,德瑞格斯人在離此最近的沙丘上發起了攻擊。
「音樂?」王公大人說,「哈。再跟我說說。」
他仰著身,似乎表明在認真聽著。他是個絕佳的聆聽者。他製造出一種精神吸力。人們對他侃侃而談不過就是為了避免冷場。
此外,維第納利大人,安卡-摩波的最高領導人,頗喜歡音樂。
人們猜測著哪種音樂能夠投其所好。
極度正式的室內樂,可能,或者是,電閃雷鳴的歌劇配樂。
其實,他真正喜歡的那種音樂是那種從未有人演奏過的。在他看來,這會毀掉音樂本身,折磨它,把它卷到脫了水的皮膚上,上面還有死貓的殘軀和一堆堆的被錘子擊打成鐵線和鐵管的金屬。它應當只被記錄下來,停留在紙上,只是一排排的點點叉叉,整整齊齊地分布在五線之間。只有那時它才是純潔的。當人們開始彈奏它的時候,腐化就開始了。最好只是靜悄悄地坐在房間裡,讀著樂譜,除了墨水潦草的印記之外,你和作曲家的心靈之間再無任何障礙。一些滿頭大汗的肥胖男人來演奏它,耳朵里塞著頭髮的人的唾液從他們的雙簧管的另一頭滴落下來……一想到這些他就不禁戰慄,但是戰慄的幅度不大,因為他是一個從來不走極端的人。
所以……
「然後怎麼樣了呢?」他說。
「然後他就開始唱歌,呀呀,大人。」加布林·麥可說。他是一名持證乞丐,也是非正式的線人。「一首關於『巨大火球』的歌。」
王公大人揚起了一邊眉毛。
「你說什麼?」
「諸如此類的啦。我也聽不清具體歌詞,鋼琴爆炸了。」
「啊?我想這應該把演奏都打斷了吧。」
「不,那隻猴子在鋼琴的殘骸上繼續彈著,」加布林·麥可說,「人們站起來,開始歡呼,呀呀,舞蹈,還跺著腳,就好像腳下出現了成千上萬隻蟑螂一樣。」
「你說音樂家行會來的人受傷了?」
「這非常奇怪。之後他們的臉色變得像床單一樣白。至少,」加布林·麥可說想到了自己床鋪的樣子,更正了一下,「像某些床單一樣白。」
王公大人在乞丐說話的時候,漫不經心地看著他的報告。那的確是個詭異的夜晚。破鼓酒館的騷亂……哦,那倒是正常,可是聽起來不太像典型的騷亂,而且他也沒聽說過巫師們還會跳舞。他感覺自己認出了那些徵兆……只有一件事能讓它變得更糟。
「告訴我,」他說,「迪布勒先生對此反應如何?」
「什麼,大人?」
「一個足夠簡單的問題,我早該想到了。」
加布林·麥可心裡想到的話是「可你怎麼知道老傢伙迪布勒在場?我從來沒提過」。這句話在他喉嚨口排列來排列去,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他想說出來。
「他就是坐在那兒看著,大人。他的嘴巴張著,然後就衝出去了。」
「知道了。哦,天哪。加布林·麥可,非常感謝。你可以走了。」
乞丐遲疑了。
「髒鬼老羅說過大人有時候會給線人付錢。」他說。
「他說過嗎?真的嗎?他說過是嗎?嗯,那還真有意思。」維第納利在一份報告的邊緣潦草地寫下了一個字。「謝謝。」
「呃……」
「別讓我扣留你。」
「呃,不。上帝保佑線人。」加布林·麥可說著,快速逃命去了。
乞丐的靴子聲響漸漸消失,王公大人踱到了窗戶邊上,雙手背在身後,嘆了口氣。
很可能有些城邦,他推測著,那裡的國王只為些小事情而煩惱……蠻族入侵啊,收支平衡啊,暗殺啊,本地火山爆發啊……那兒不會有人頻繁地拉開現實之門,寓意深刻地說:「嘿,進來吧,很高興見到你,你的斧子可真漂亮,順便說一下,既然你在這兒,那你能給我點兒錢嗎?」
有時維第納利大人也會想到底那時洪先生發生了什麼事。當然,這個人人皆知。都知道個大概。但都不知道底細。
這是座多糟糕的城市啊。春天,河流著火了。大概一個月之前,鍊金術士行會爆炸了。
他走回了自己的書桌旁,又做了簡單的記錄。他很擔心他會不得不殺死誰。
然後,他又拿起了方德爾的《G大調前奏》第三樂章,坐下看了起來。
蘇珊走回她之前跟冰冰分開的小巷。卵石路面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六個男人,緊抓著自己身體的某個部位,痛苦地呻吟著。蘇珊無視了他們。任何打算偷走死神的馬的人很快就會明白什麼叫「疼得生不如死的境界」。冰冰下蹄挺準的。那是一個很小很小、很私人的境界。「是音樂在演奏他,而不是他在演奏音樂,」她說,「你也看到了。我都不確定他的手指是不是碰到了琴弦。」
吱吱。
蘇珊揉著手。鯊魚嘴的頭真的很硬。
「我能在不殺他的基礎上殺掉它嗎?」
吱吱。
「毫無希望,」渡鴉翻譯道,「就是它讓他活著。」
「但是外公……但是他說過它無論如何最後會殺掉他的。」
「這是一個寬廣奇妙的宇宙,不要緊的。」渡鴉說。
吱吱。
「但是……你看……如果它是一種……一種寄生蟲,或是……之類的,」蘇珊說,冰冰開始疾步升空了,「殺死它的宿主對它來說又有什麼好處呢?」
吱吱。
「他說是你把他帶到那裡的,」渡鴉說,「我要從奎爾姆下,好嗎?」
「它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呢?」蘇珊說,「它在利用他。但是為了什麼呢?」
「二十七塊!」瑞克雷先生說,「花了二十七塊把你弄出去!那個中士一直在咧嘴笑!巫師們被捕了!」
他在一排垂頭喪氣的人面前走來走去。
「我是說,破鼓酒館叫警衛進來的情況多長時間才有一次?」瑞克雷先生說,「我是說,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咕噥咕噥咕噥。」院長眼睛看著地板說。
「你說什麼?」
「咕噥咕噥跳舞咕噥。」
「跳舞。」瑞克雷先生平靜地說。他又沿著這排人走了回來。「那是跳舞,是嗎?往別人身上撞?把他們一個個掄到你身後去?在那裡到處打轉轉?巨怪都不會那麼干。(我對巨怪沒有惡意,只是提醒你們,了不起的人就是了不起的人。)你們是巫師。人們應該尊敬你們,不是因為你們會在他們頭頂上翻跟頭,近代如尼文講師,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的小動作,說實話,真讓我感到噁心。可憐的庶務長只能躺下來。舞蹈是……要圍成圈,你們不知道嗎,像是仲夏柱[40]什麼的,還有健康的旋轉軸,可能是在打著光的小舞廳里……不是像個拿著戰斧的矮人一樣圍著別人團團轉。(注意:我總是說矮人們是社會的棟樑。)我表述得夠清楚了嗎?」
「咕噥咕噥咕噥每個人都這麼幹咕噥咕噥。」院長說。他的眼睛還在盯著地板看。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對十八歲以上的巫師說這些,但是你們在接到我下一個通知之前不准走出校門一步!」
關在校園裡也算不上什麼懲罰。連空氣都要在室內徘徊上一會兒,才能得到巫師們的信任。他們生活的大部分時光都是在他們的房間與餐桌之間的槽狀通道中度過的。但是,他們覺得很奇怪。
「咕噥咕噥不明白為什麼咕噥。」院長咕噥著。
很久之後,他才說,那天當音樂聲消逝之後,很可能是因為他從未真正年輕過,或者至少,歲數大到知道自己年輕過。像大多數巫師一樣,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巫師訓練,那時的他,正式場合戴的尖帽子都能一下子扣到耳朵下面。在那之後,他就,嗯,成了一名巫師了。
他又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東西。在幾天之前,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它。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他只是想做些事情。他也不知道想做的事情是些什麼,但就是想儘快做出來。他想……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在苔原住了一輩子的人,有一天早上醒過來,突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要去滑水。只要空中還散播著音樂,他就絕不可能待在屋子裡。
「咕噥咕噥咕噥不待在屋子裡咕噥。」
他胸中有一股陌生的感覺在翻湧。他要違抗命令!違抗一切!包括重力法則。在上床睡覺之前也絕對不會去疊衣服的!瑞克雷先生馬上會說,哦,是個反叛者呢,是吧,你在反抗什麼,他還可能會說……他會說一些讓你記憶猶新的混帳話,他一定會這麼做的!一定——
但是,校長已經揚長而去了。
「咕噥咕噥咕噥。」院長挑釁地說道,一個反叛者是不羈的。
有人在敲門,這聲音在一片喧囂中若隱若現。懸崖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了一條縫。
「是我,西比柯斯。這是你們的啤酒,把它喝掉,然後給我滾出去!」
「我們怎麼能滾出去呢?」戈羅德說,「每次他們看到我們,都非讓我們多演奏一會兒!」
西比柯斯聳了聳肩。「我不在乎,」他說,「但是這啤酒一塊,還有那些破損的家具,你們要再賠二十五塊。」
懸崖關上了門。
「我可以跟他協商一下。」戈羅德說。
「不,我們賠不起。」巴迪說。
他們面面相覷。
「嗯,觀眾愛我們啊,」巴迪說,「我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呃。」
一片寂靜中,懸崖把啤酒瓶的一端咬了下來,把啤酒倒在了自己的頭上[41]。
「我們想知道的是,」戈羅德說,「你們覺得自己剛才都在幹什麼?」
「對——頭。」
「還有,」懸崖咯吱咯吱地把剩下的酒瓶子都嚼碎了,「我們怎麼知道要演奏什麼?」
「對頭。」
「還有,」戈羅德說,「你們剛才在唱什麼?」
「呃……」
「志《別踩我的新藍色靴子》嗎?」懸崖說。
「對頭。」
「《和藹親切的波利小姐》?」戈羅德說。
「呃……」
「《斯托·赫里特蕾絲》?」懸崖說。
「對頭?」
「那是一種斯托·赫里特城出產的極其精緻的蕾絲。」戈羅德說。
戈羅德斜著眼看了看巴迪。
「你說『你好,小寶貝』的時候,」他說,「你為什麼那麼做?」
「呃……」
「我是說,他們好像根本就不讓太小的孩子進破鼓酒館來。」
「我不知道,那幾個詞自己跑出來的。」巴迪說,「它們是音樂的一部分……」
「而且你……在非常奇怪地動來動去。就像你的褲子穿得不舒服一樣,」戈羅德說,「當然,我也不是很了解人類,但是我看到觀眾席中有幾個女士看著你的樣子就像是一個矮人看著一個女孩兒,好像他知道這個女孩兒的父親有一個大大的採礦井,還有幾個大煤礦。」
「志啊,」懸崖說,「也像一個巨怪在想:嘿,你志在辣人身上看到岩層了嗎……」
「你肯定你身上沒有精靈血統,是嗎?」戈羅德說,「有那麼一兩次,我總覺得你的行為舉止有點兒……精靈氣。」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巴迪說。
吉他在嗡鳴著。
他們都看著它。
「我們要做的志,」懸崖說,「把它拿起來,扔到河裡去。同意的人說『贊成』,也可以說『對頭』。」
又是一陣沉默,並沒有人衝過去拿起吉他。
「但是問題是,」戈羅德說,「問題是……那裡的人們的確喜歡我們。」
他們仔細地想了想。
「這確實讓人感覺……不錯。」巴迪說。
「必須承認……我一生中從沒見過辣樣的觀眾。」懸崖說。
「對——頭。」
「如果我們這麼出色的話,」戈羅德說,「為什麼我們這麼窮呢?」
「因為志你在出面協商,」懸崖說,「如果我們得賠辣些家具的話,我很快就得靠吸管吃晚餐了。」
「你是說我不夠出色?」戈羅德說。他憤怒地站了起來。
「你吹得一手好號角,但你不志精通財務的巫師。」
「哈,我倒想看看——」
又傳來了一聲敲門聲。
懸崖嘆了口氣。「肯定又志西比柯斯,」他說,「把辣個鏡子遞給我。我打算從另一邊兒再拔顆牙出來。」
巴迪打開了門。西比柯斯站在門口,他後面還有一個身材矮小的人,穿著一件長大衣,還咧著大嘴善意地微笑著。
「啊,」微笑臉說,「你是巴迪,是吧?」
「呃,是的。」
男人進來了,看起來似乎根本就沒有移動過,然後,他當著房東的面踢了一腳房門,門關上了。
「我叫迪布勒,」微笑臉接著說,「自割喉嚨迪布勒。我敢說你之前聽過我的名字吧?」
「對——頭!」
「我不是跟你說話!我是跟你們其他幾個人說!」
「沒有,」巴迪說,「我想我們可能沒聽過。」
微笑臉嘴咧得更大了。
「我聽說你們幾個現在有點兒麻煩,」迪布勒說,「損壞家具之類的。」
「我們甚至還沒拿到報酬呢。」懸崖對著戈羅德怒目而視,說道。
「那麼現在,」迪布勒說,「可能只有我能幫你們了。我是個商人,我做的是生意。我知道你們是音樂家,你們玩音樂。你們不想為錢的事情而發愁,對吧?不想讓那些事兒妨礙你們的創作過程,對吧?把這個麻煩交給我怎麼樣?」
「哼,」戈羅德說,他還在為自己的財務敏感度遭到侮辱而生氣,「你能做些什麼呢?」
「嗯,」迪布勒說,「首先,我能把你們今晚的酬勞結清。」
「那麼家具呢?」巴迪說。
「哦,這兒每天晚上都會打破東西,」迪布勒興高采烈地說,「西比柯斯是在誆你們。我會跟他協商好的。悄悄說一句,你們可要小心像他那樣的人。」他俯身前去。如果他嘴巴咧得再大一點兒的話,上半截的腦袋瓜一定會掉下來的。
「這座城市,孩子們,」他說,「是個叢林。」
「如果他能給我們酬勞,我就相信他。」戈羅德說。
「就辣麼簡單?」懸崖說。
「我相信所有給我錢的人。」
巴迪望了一眼桌子。他不知道為什麼,但他有種感覺,要是事情不對勁的話,吉他會有反應的——也許,會彈奏和弦。但是它只是輕柔地兀自發出「咕嚕咕嚕」聲。
「哦,好吧,如果這意味著我就能保住我的牙的話,我贊成。」懸崖說。
「好的。」巴迪說。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可以一塊兒製造美妙的音樂啦!至少——你們幾個可以,嗯?」
他掏出了一張紙和一支筆。從迪布勒的眼裡看來,那隻獅子怒吼了。
在錘頂山的高空中,蘇珊騎著冰冰越過了一處雲堤。
「他怎麼能那麼說話呢?」她說,「玩弄人們的生命,然後侃侃而談說職責?」
音樂家行會的燈全都點亮著。
杜松子酒瓶碰撞著一隻酒杯的杯口發出了「叮叮叮」的敲擊聲。當鯊魚嘴把它放在桌上時,又「咯咯」響了兩下。
「難道就真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是誰?」克雷特先生說。鯊魚嘴在第二次試著去拿酒杯的時候終於拿到了。「一定有人知道他們是誰!」
「不知道那個男孩的底細,」鯊魚嘴說,「以前從來沒人見過他。嗯……嗯……啊,你也知道巨怪……他們看起來長得都一樣……」
「他們當中一個肯定是幽冥大學的圖書管理員。」「大鍵琴先生」赫伯特·亂序說道。他是音樂家行會的圖書管理員。
「那我們就暫時不管他了。」克雷特說。
其他兩人都點點頭。在還有一些更弱小的目標可以對付的時候,沒有人真的想去驚動圖書管理員。
「那麼矮人呢?」
「啊。」
「有人說他們覺得那是戈羅德·戈羅德之子,住在菲德爾路的什麼地方——」
克雷特先生咆哮著:「馬上派些人過去。我希望他們馬上把這座城裡的音樂家的處境了解清楚。快去,快去。」
音樂家們匆匆穿過夜色,把破鼓酒館的喧囂甩在了後面。
「他難道不是個好人嗎?」戈羅德說,「我是說,我們不僅拿到了酬勞,有趣的是,他還自己掏錢給了我們二十塊!」
「我想,他說的志,」懸崖說,「他會給我們二十塊,作為利息。」
「這不是一回事嗎?他還說了他會給我們找活兒乾的。你看過合同了嗎?」
「你看過了嗎?」
「字寫得非常小,」戈羅德說,「內容倒是挺多的,」他又說道,「內容多的合同一定是好合同。」
「圖書管理員跑了,」巴迪說,「一直叫著『對頭』,然後跑了。」
「哈!沒事兒,他很快就會後悔的。」戈羅德說,「以後,別人對他說的時候,他就會說『你也知道,我在他們出名之前就離開了』。」
「他只會說『對頭』。」
「可是不管怎麼說,鋼琴需要修一修了。」
「志的,」懸崖說,「好像,我以前在辣兒見過有個傢伙能用火柴做東西的。他也許能修好鋼琴。」
好幾塊已經化作了咖喱花園的兩份羊肉咖喱和瀝青鈾礦咖喱肉,還有一瓶酒,這酒里化學成分豐富,連巨怪都能喝呢。
「吃完之後,」他們坐下等待食物,戈羅德說,「我們得找個地方待著。」
「你家不行嗎?」懸崖說。
「那兒風太大了。門上有個鋼琴形狀的洞呢。」
「志的,但辣洞志你弄的。」
「所以呢?」
「房東不會有意見嗎?」
「他當然會有意見。那是房東們都愛幹的事兒。無論如何,我們的事業在上升,上升,朋友們。我感覺得到。」
「我還以為你只是因為拿到酬勞而高興呢。」巴迪說。
「是的,是的,但是如果拿到很多酬勞,我會更高興的。」
吉他輕輕地嗡鳴著。巴迪把它拿起來,撥動了一根琴弦。
戈羅德扔下手裡的餐刀。
「那聽起來像鋼琴聲!」他說。
「我想它可以模仿一切的聲音,」巴迪說,「現在它知道鋼琴是什麼聲音了。」
「魔法。」懸崖說。
「當然是魔法,」戈羅德說,「我一直這麼說。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在一家積滿灰塵的舊樂器店找到的一件古怪的舊樂器。」
「不志風雨交加的夜晚啊。」懸崖說。
「它應當是……是的,好吧,但是雨下得很大……那應該是一個特別的夜晚。我敢說如果我們現在回去的話,那樂器店肯定不在那兒了。這能證明一切。那些知道我們從不存在的店裡買過東西的人明天就會離奇死亡。這是命運的安排。命運女神正在向我們微笑呢,一定是這樣的。」
「命運女神正在對我們做著什麼,」懸崖說,「希望志在向我們微笑吧。」
「迪布勒先生說明天會給我們找點兒特別的地方去演出呢。」
「很好,」巴迪說,「我們必須演出。」
「是的,」戈羅德說,「我們的演出很棒。那是我們的工作。」
「人人都應該聽到我們的音樂。」
「當然,」懸崖一臉迷惘,「對的,當然。辣志我們想要的。還有,酬勞,也志。」
「迪布勒先生會幫我們的。」戈羅德說。他太投入了,根本沒聽出巴迪聲音中的怨氣。「他一定非常成功,在薩托廣場有間辦公室。那裡只有非常高檔的生意才開銷得起。」
晨曦初露,新的一天來了。
瑞克雷先生急匆匆穿過幽冥大學花園中掛滿露珠的草地,咚咚地敲響高能量魔法大樓的門,清晨才會悄然來臨。通常來說,他從不會靠近這個地方。這倒不是因為他不明白那些年輕巫師在這兒做的那些事兒,而是因為他強烈懷疑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似乎很享受對萬事萬物的懷疑與不確定,經常會在吃晚餐的時候,說道:「哦,我們剛剛推翻了馬魯葉夫有關魔法失重的理論!太不可思議了!」仿佛這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一樣,其實,這是非常粗魯無禮的。
他們還會經常談論要將神秘元——最小的魔法單位再進行分解。校長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把東西分成小塊,弄得到處都是,又有什麼好處?沒有人在戳戳捅捅的時候,宇宙就已經夠糟了。
門打開了。
「哦,是您啊,校長。」
瑞克雷先生把門推得更大了。
「早上好,斯蒂本。很高興看到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龐德·斯蒂本,幽冥大學最年輕的教師,對著天空眨了眨眼。
「已經是早上了嗎?」他說。
瑞克雷先生一把推開了他,走進了高能量魔法大樓。對於一個傳統的巫師來說,這個地方看起來很陌生。既看不到一顆顱骨,也看不到滴蠟的蠟燭。眼下的這個房間看起來就像個鍊金術士的實驗室一樣,經歷過不可避免的爆炸,落到了鐵匠鋪里。
他也看不上斯蒂本的長袍。長度倒算是合適,但是已經洗成了灰綠色,上面有一大堆口袋和紐扣,帽子邊上還鑲了一圈兔子毛。衣服上根本就沒有亮片、珠寶或是神秘的符號,只有一塊鋼筆漏水留下的髒印子。
「你最近都沒出去過嗎?」瑞克雷先生問。
「沒有,校長。呃,我應該出去嗎?最近一直忙著製造我的『讓它變大』機。您知道的,我給您看過……」[42]
「是的,是的,」瑞克雷先生一邊環顧四周,一邊說,「還有人在這兒工作嗎?」
「嗯……有我、可怕泰茲、斯卡茲,還有大瘋子德朗格,我想……」
瑞克雷先生眨了眨眼。
「他們是誰?」他說。同時,從他的記憶深處,一個恐怖的答案漸漸清晰起來。只有一種非常特殊的物種才會叫這樣的名字。
「學生?」
「呃,是?」龐德後退了幾步,說道,「這沒問題吧,是吧?我是說,這裡是大學……」
瑞克雷先生撓了撓耳朵。當然,這個人說得對。你身邊是得有些渾球,你無法遠離這一切。從他個人角度來說,他會躲開他們,只要躲得開。學校里的其他教職員工也是一樣。當他們看到他們的時候,有時會往另一個方向跑,或是躲在門後面。近代如尼文講師為了不對他們進行個別指導,寧可把自己鎖在衣櫃裡,這件事情人人皆知。
「你最好去把他們找來,」他說,「事實上,我好像已經失去了我的教學團隊。」
「為什麼呢,校長?」龐德禮貌地說。
「什麼?」
「我沒明白。」
他們一臉茫然地面面相覷,兩人的腦迴路如同在一條窄窄的街道上背道而馳的兩輛車,都在等著對方先掉頭。
「我們學校的教學團隊,」瑞克雷先生先投降了,他說,「院長之類的,全都去了那拐角處。整個晚上都沒睡,都在彈吉他什麼的。院長給自己做了一件皮大衣。」
「哦,皮革確實是一種非常實用、功能性很強的面料。」
「他可不是那麼用的。」瑞克雷先生陰鬱地說道。
(……院長後退了幾步。他從管家維特矮夫人那兒借了一個裁縫用的人體模特。他對自己腦海中冒出的設計理念做了些許改良。首先,對於巫師來說,在他們靈魂深處,他們是不願意穿不能遮蓋到至少腳踝以下的東西的。所以這是很費皮料的。有相當多的地方可以用飾釘進行裝飾。
他先從「院長」兩個大字開始。
但是空間太大了,這幾個字不夠填。過了一會兒,他又加了「生來」,後面留了空間,因為他也不是很確定他生來是為了什麼。「生來為了吃大餐」好像也不太合適。
又想了幾個滑稽的念頭之後,他又繼續,「活得縱放,死得輕年」[43]。好像有點兒不對勁,他自己也看出來了。剛才他在用飾釘扎洞的時候,把皮革翻了過來,然後他就忘了自己是該往那一邊兒去了。
當然了,你往哪一邊兒去並不重要,只要你去就是了。這就是搖滾樂的精義所在。)……「近代如尼文講師正在房間裡打鼓,剩下的都在彈吉他。庶務長對自己的長袍底邊做了些很奇怪的事情,」瑞克雷先生說,「圖書管理員在到處晃悠著偷東西,沒有人聽我說一句話。」
他一直盯著那些學生看。這是個令人憂心的場面,倒不僅僅是因為這些學生的長相。當這個該死的音樂讓所有人都用腳打著拍子的時候,這裡有些人徹夜都待在屋裡——工作。
「你們這些人在這兒幹什麼?」他說,「你……你叫什麼名字?」
被瑞克雷先生手指圈定的學生巫師焦慮地扭動著身體。
「呃……嗯……大瘋子德朗格。」他說,手裡扭著帽子的檐。
「大,瘋子,德朗格。」瑞克雷先生說,「這就是你的名字,是嗎?那就是你馬甲上繡的?」
「嗯……不,校長。」
「那是……?」
「艾德里安·特尼希德,校長。」
「那為什麼他們叫你大瘋子德朗格呢,特尼希德先生?」瑞克雷先生說。
「嗯……嗯……」
「他有一次喝掉一整品脫的香蒂酒。」斯蒂本一臉尷尬地說。
瑞克雷先生認真而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哦,好吧,就當是這麼回事吧。
「好吧,你們幾個,」他說,「你們覺得這是什麼做的?」
他從長袍里拿出了一個破鼓酒館店的大啤酒杯,杯口上封著一個啤酒墊,用線扎得緊緊的。
「你拿著什麼東西,校長?」龐德·斯蒂本說。
「一段音樂,夥計。」
「音樂?可你不可能把音樂裝在裡面。」
「我希望我也是像你這樣的傻蛋,覺得自己他媽什麼事兒都知道。」瑞克雷先生說。
「把那個燒瓶拿過來……就你,大瘋子艾德里安,把蓋子拿掉,當我說話的時候再把它蓋上。準備好蓋子,瘋子艾德里安……現在!」
瑞克雷先生把啤酒墊從杯子上拿下來,並迅速把它倒進燒瓶,這時傳來了一聲短促而憤怒的和弦聲。瘋子德朗格·艾德里安「砰」的一聲蓋上了燒瓶蓋,嚇得校長魂不附體。
然後,他們聽到了……一種微弱卻持續的節拍聲,在玻璃燒瓶的內壁彈來彈去。
學生們都在凝神看著裡面。
好像有什麼東西。空氣中有某種律動……
「這是我昨天晚上在破鼓店裡抓到的。」
「這不可能,」龐德說,「你不可能抓到音樂的!」
「那又不是克拉奇的霧,小伙子。」
「從昨天晚上開始它就一直在那個酒杯里嗎?」龐德說。
「是的。」
「但那不可能!」
龐德看起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些人,他們生來就本能地覺得宇宙萬物都是可解的。
瑞克雷先生拍了拍他的肩。
「你從未想過當巫師是個好乾的活兒,對吧?」
龐德看著罐子,嘴抿成了一根細細的線,看得出決心滿滿。
「對!我們一定要把這個謎團解決掉!這一定跟頻率有某種關係。對!可怕泰茲,把水晶球拿過來!斯卡茲,把鐵線卷取過來!這一定跟頻率有關!」
搖滾樂隊晚上睡在了閃爍街之外的一個小巷子裡的一家單身男性旅社裡,那四個坐在菲德爾路上那個鋼琴形狀的洞外面的音樂家行會強制執行人一定會對此甚感興趣的。
蘇珊在死神的各個房間裡大步流星地走來走去,暗自生著悶氣,還有一點點的恐懼,這種恐懼感讓她更是憤憤不平。
怎麼會有人那麼想呢?怎麼能有人甘心於做一股盲目力量的化身呢?嗯,一定要有所改變……
他的父親也試著改變過,她知道。但那只是因為他,嗯,坦白說,有點兒多愁善感。
他曾經被斯托·拉特的凱莉女王封為公爵。蘇珊知道那頭銜意味著什麼——公爵意味著要做「戰爭領袖」。但是他的父親從來沒有跟誰打過仗。他似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遊歷一個又一個倒霉的城邦上了,與人攀談,令他們主動再去與別人攀談。據蘇珊所知,他從未殺過一個人,雖然他可能將幾個政治家說死過。那似乎並不是一個戰爭領袖該幹的事兒。必須承認的是,似乎出現的戰爭並不像過去的那般規模小小,但是……這不是令人驕傲的人生。
她穿過放滿沙漏的大廳。即便是那些放在最高架子上的沙漏,在她經過時,都在輕柔地咯吱咯吱響。
她拯救過生命。好人應該放過,壞人應該早死。這也將使一切重獲平衡。她會讓他看到的。至於責任,嗯……人類通常都在做著改變。這就是人類的天性。
蘇珊打開了另一扇門,邁步走進了圖書館。
這間房間比沙漏大廳還要大。書架如懸崖般聳立;屋頂霧氣繚繞,影影綽綽。
但是,當然了,她也暗暗告訴自己,像揮動魔杖一般揮動鐮刀,世界一夜之間就變得更美好的想法也是幼稚的。這需要時間。所以她應該從小處著手,慢慢來。
她伸出了一隻手。
「我不打算用那個聲音,」她說,「那是毫無必要的戲劇效果,而且真的有點兒愚蠢。我只想要小惡魔·伊·塞林之書,非常感謝。」
在她四周,圖書館的忙忙碌碌還在繼續。上百萬本書在靜靜地自我書寫,發出像蟑螂一般「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記得曾經坐在一雙膝蓋上,或者,是坐在膝蓋上放著的墊子上,因為光是膝蓋是肯定不可能的。她看著一根手指骨跟讀著書頁上不斷顯現出來的文字。她學過如何閱讀自己的生命之書。
「我還在等著。」蘇珊意味深長地說。
她握緊了雙拳。
小惡魔·伊·塞林。她說。
那本書出現在了她面前。在它掉落到地上之前,她一把接住了它。
「謝謝。」她說。
她快速翻動他的生命之書,直到看到最後一頁,她眼神定住了。然後她又急匆匆地回頭去找,直到她找到,他死在破鼓酒館店裡的事,這清晰地記載在書上。全寫在那兒——都是假的。他並沒有死。這本書在撒謊。或者,這一次她用了一種更為精確的方式看待它——這書是真的,是現實在撒謊。
更重要的是從他死亡的那一刻開始,這本書就是用音樂記錄的。一頁頁畫滿的全是五線譜。當蘇珊看的時候,一枚低音譜號還打出了一連串漂亮的循環來。
它想要什麼?為什麼它要救他?
她要去救他,這非常非常重要。她感覺到這種確定性就像一顆球一樣深深嵌在她心中。這勢在必行。她從沒有近距離見過他,也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但是,她必須去救他。
祖父說過她不應該做那種事。他怎麼能知道所有的那些事情是什麼樣的?他從來沒有活過。
布勒特·翁德恩是做吉他的。這是一份安靜的,也頗令人滿意的工作。如果木頭是現成的,還經過了適當的風乾的話,他和學徒吉普森要花五天時間才能做出個像樣的樂器。他是個勤勉認真的人,把許多年的時光都投入到對一種樂器的精益求精上,雖然他自己並不是個出色的演奏者。
根據他的經驗,吉他手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他認為是真正的音樂家,在歌劇院工作,或是給小型的私人管弦樂團打工。第二類是民謠歌手。他們根本就不會彈吉他,但那也沒關係,因為他們大多數人連歌也不會唱。還有一類就是游吟詩人和那些黑不溜秋的人,他們覺得吉他就像是齒間叼的玫瑰、一盒巧克力和一雙精心擺放過的襪子一樣,是兩性角力戰場上的另一件利器。除了一兩個和弦之外,他們什麼都不會彈,可是他們卻是這裡的常客。對於搶在一位憤怒的丈夫前面從臥室窗戶里跳出去的姦夫來說,最容易丟棄不要的就是他的樂器。
布勒特想這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見過了。
當心,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就賣了一些吉他給了幾個巫師。這可很不尋常。有幾個人甚至還買了他的《吉他入門》。
鈴聲響了。
「你好,」——布勒特看著前來的顧客,內心狠狠地給自己鼓了鼓勁——「先生?」
不是因為那件緊身皮大衣,也不是因為釘滿了鉚釘的袖口,也不是因為那把大腰刀,也不是因為滿是長釘的頭盔。而是因為除了皮大衣還有飾釘還有刀還有頭盔。這位顧客肯定不屬於目錄中的第一類和第二類人,布勒特暗暗斷定。
這個身影站定了,一臉的不確定,雙手痙攣般地握著,明顯是對對話情境感到不自在。
「這裡是吉他鋪?」他說。
布勒特環顧四周,看了看四面牆上和屋頂上掛的商品。
「呃,是啊?」他說。
「我想買一把。」
如果是目錄中的第三類,這個人看起來也不像是會花心思在玫瑰和巧克力上的,甚至連個「你好」都不願多說。
「呃……」布勒特隨意地抓了一把吉他,遞到那人面前,「這樣的行嗎?」
「我要那種能發出卜啷、卜啷、卜啷昂、卜啷、卜啷姆姆喝噫噫噫那種聲音的。你懂吧?」
布勒特低頭看著吉他。「我不確定它能發出這種聲音。」他說。
兩隻碩大無比、長著黑色指甲的大手一下子把吉他從他手中搶了過去。
「呃,你握琴的方式不——」
「有鏡子嗎?」
「呃,沒有——」
一隻毛茸茸的手舉到了空中,然後猛地沖琴弦而去。
布勒特再也不願回顧接下來的十秒鐘。人們應該被禁止對手無寸鐵的樂器做這樣的事。這就好像你精心養育了一匹小馬,好好地餵養它,給它刷刷洗洗,在它尾巴上編上緞帶,為它準備一片漂亮的田野,上面跳躍著兔子,長滿了雛菊。緊接著,你就看著第一個騎手拿著馬刺和皮鞭就把它帶走了。
看這個惡棍彈奏的樣子,他好像是在尋找什麼。他沒有找到,但是當最後幾聲和弦終於消逝的時候,他的五官擰成了一團,呈現出一個堅定的神情,那是一個決心繼續尋找的人會有的表情。
「嗯,好吧,多少錢?」他說。
這把吉他本來在打折,該賣十五塊。但布勒特的音樂靈魂在反抗。他厲聲回答。
「二十五塊。」這就是他厲聲說出的話。
「呃,好吧。那,這些夠嗎?」
那人從兜里不知什麼地方掏出了一顆小紅寶石。
「這我可找不開!」
布勒特的音樂靈魂還在抗爭,但他的生意頭腦走了過來,一把鉤住了音樂靈魂的手肘。
「但是,但是,但是,我還會附贈你我的《吉他入門》、吉他肩帶,再加幾個彈撥器,怎麼樣?」他說,「書上有圖片,教你該怎麼擺手位什麼的,怎麼樣?」
「呃,好吧。」
野蠻人走了。布勒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手中的紅寶石。
鈴聲又響了。他抬起了頭。
這個人看起來倒是沒那麼糟,鉚釘數沒那麼多,頭盔上也只有兩根長釘。
布勒特的手緊緊捏住了紅寶石。
「你不會告訴我你想買吉他吧?」
「是的,就是那種能發出嗚嗯嗚嗯嗚嗚嗯嗯嗯的。」
布勒特一臉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
「嗯,這一把吧,」他拿起離他最近的一把吉他,「我不知道什麼嗚嗯嗚嗯聲,但是這是我的《吉他入門》,還有吉他肩帶和彈撥器,賣你三十塊。我會告訴你我會怎麼做,琴弦與琴弦之間的空隙也算是我白送的,行嗎?」
「好的。呃,你有鏡子嗎?」
鈴聲響了。
又響了。
一個小時之後,布勒特靠在了他工作室的門框邊兒上,臉上掛著癲狂的笑容,雙手緊緊地抓著腰帶,以防褲兜里的錢太重了會把褲子給墜下去。
「吉普森?」
「我在,老闆?」
「你還記得那些你造的吉他嗎?你還在學的時候做的?」
「就是您說彈起來像貓要拉屎卻縫上了屁股拉不出來的那些嗎,老闆?」
「你把它們扔了嗎?」
「沒有,老闆。我想,我得留著它們。在五年之後,當我能造得出合格的吉他的時候,我就把它們再拿出來,好好地樂一樂。」
布勒特擦了擦額頭,幾枚小金幣從他的手帕里掉了出來。
「你把它們放在哪兒了,我就是好奇問一問。」
「我把它們丟在小棚子裡了,老闆。還有那些你說過,沒用得就像一隻在合唱的美人魚的那根木頭。」
「把它們取出來,好嗎?還有那根木頭。」
「可是您說過……」
「還有,給我拿一把鋸子。還有,再跑去給我拿一些,嗯,幾加侖的黑漆。還要一些亮片。」
「亮片,老闆?」
「你可以到卡斯摩普利特太太的服裝店裡去拿。還要問問她,她有沒有那些閃閃亮亮的安卡石,還有一些可以用來裝飾肩帶的炫酷材料。哦……問問她能不能把她最大的鏡子借給我們……」
布勒特又猛拽了一把褲子。
「然後到那些碼頭上去,雇一個巨怪,告訴他站在角落裡,如果有人走進來,打算彈……」他停下來想了想,記起來了,「《天堂之路》,我想他們是這麼叫的……就把他們的頭擰下來。」
「不用先警告他們一下嗎?」吉普森說。
「那就是警告。」
一個小時之後。
瑞克雷先生無聊了,讓可怕泰茲到廚房去看看有沒有小零食。龐德和另外兩個人圍著燒瓶在忙活著,周圍亂七八糟地擺滿了水晶球和線。現在……
在板凳的兩顆釘子之間緊緊地拴著一根線,它順著一個有趣的節拍砰砰地顫動著,看起來不很真切。
它上方的空氣中懸掛著好幾道巨大的綠色曲線。
「那是什麼?」瑞克雷先生說。
「就是那個聲音看起來的樣子。」龐德說。
「聲音的樣子,」瑞克雷先生說,「嗯,倒是新鮮。我從沒見過那個樣子的聲音。這就是你們這些小伙子用魔法完成的,是嗎?看著聲音?嘿,我們廚房裡有不少很棒的奶酪,我們不如去聽一聽它們聞起來是什麼味道的?」
龐德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把耳朵當作眼睛,這就是聲音呈現出來的樣子。」他說。
「真的嗎!」瑞克雷先生高興地說,「真是不可思議!」
「它看起來非常複雜,」龐德說,「當你從遠處看,就很簡單了,湊近了看,非常複雜。幾乎……」
「是活生生的。」瑞克雷先生堅定地說。
「呃……」
說話的那個傢伙叫斯卡茲。他看上去重七英石[44]。他的髮型是瑞克雷先生見過的最有趣的一種,因為一頭長髮囫圇個兒扣在腦袋上,齊肩長。只有靠著他凸出來的鼻尖兒才能知道他面朝著哪一個方向。如果他的脖子後面長出個癤子,你都覺得他是在倒著走路。
「怎麼了,斯卡茲先生?」瑞克雷先生說。
「呃,我曾經在哪兒讀到過這個。」斯卡茲說。
「了不起。你是怎麼做到的?」
「您知道錘頂山上的那些凝聽派僧侶嗎?他們說宇宙是有背景雜音的?像是某個聲音的回聲?」
「聽起來挺有道理的。整個宇宙肯定是源於一次大爆炸,『砰砰』的爆炸聲。」瑞克雷先生說。
「聲音倒不用特別大,」龐德說,「就是得一下子,就傳得哪兒哪兒都是了。我看過那本書。是『計算器』老里克多寫的。他說,那些僧侶還在聽著,那個永遠不會消逝的聲音。」
「我覺得應該挺大聲的,」瑞克雷先生說,「大到所有地方都聽得見。如果風向不對的話,你連刺客行會的鐘鳴聲都聽不見。」
「要哪兒哪兒都聽得見,聲音也不必太大,」龐德說,「因為,在那時,哪兒哪兒都在同一個地方。」
瑞克雷先生看著他,就像看著剛從耳朵里掏出一個雞蛋的魔術師一樣。
「哪兒哪兒都在同一個地方?」
「是的。」
「那麼,除了哪兒哪兒的其他地方在哪兒呢?
「通通,都在同一個地方。」
「同一個地方?」
「是的。」
「縮得小小的?」
瑞克雷先生開始表現出一些跡象。如果他是火山的話,住在附近的居民就該找找周邊是否有觸手可得的處女。
「哈哈,事實上,你也可以說,縮得大大的,」龐德說,他是那種還會走進火山裡去的,「因為,在宇宙出現之前空間是不存在的,所以,那時的萬物都是哪兒哪兒都在。」
「跟我們剛在說的哪兒哪兒是同一個地方?」
「是的。」
「好的,請繼續。」
「里克多說他認為先是有了那個聲音。一聲極大而複雜的和弦。亘古至今,最大最複雜的聲音。複雜得你都無法在宇宙內部彈奏它,就好像你無法用裝在盒子內部的撬棍打開盒子一樣。一聲巨大的和弦……可以這麼說……彈奏生萬物。是那音樂的源頭,如果你願意這麼想的話。」
「一種『嗒嗒』的聲音嗎?」
「我想是吧。」
「我還以為宇宙是因為有個神剪下了另一個神的生殖器,然後用那個造出來的呢,」瑞克雷先生說,「在我看來,簡單明了,我是說,就是那種你能想像得到究竟發生了什麼的。」
「嗯——」
「現在你告訴我們是有人吹了個大大的汽笛,然後我們就誕生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龐德說。
「噪聲是不會自我製造的,這個我知道。」瑞克雷先生說。他放鬆了一些,確信理性已經充盈了他的頭腦之後,拍了拍龐德的背。
「我們得做點兒什麼,小伙子,」他說,「老里克多有點兒……不太牢靠,你懂的。他認為什麼東西都可以歸結為數字。」
「注意,」龐德說,「宇宙的確是有節奏的。日與夜,明與暗,生與死——」
「雞湯與烤麵包丁。」瑞克雷先生說。
「嗯,不是所有的隱喻都經得起細細推敲。」
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可怕泰茲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個托盤,後面還跟著管家維特矮夫人。
瑞克雷先生驚得下巴都掉了。
維特矮夫人行了屈膝禮。
「早上好,閣下。」她說。
她的馬尾辮擺動著,在硬邦邦的襯裙上擦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瑞克雷先生重新把下巴收了回去,只有這樣,他才能說話:「你對你的……做了什麼?」
「打斷一下,維特矮夫人,」龐德迅速說道,「今天早上,你給其他教師送過早餐了嗎?」
「是的,斯蒂本先生,」維特矮夫人說,她豐滿又神秘的胸部在毛衣下邊兒動來動去,「沒有一位先生下來吃飯,所以我拿托盤給他們都送過去了。老兄。」
瑞克雷先生的視線繼續向下遊走。他以前從未想過維特矮夫人是有腿的。當然了,理論上來說,女人得有這個東西才能走來走去,但是……嗯……
但是,碩大的蘑菇裙里伸出了兩根粗短的小腿,再往下是一雙白襪子。
「你的頭髮——」他開了腔,聲音有點兒沙啞。
「有什麼不妥嗎?」維特矮夫人說。
「沒有,沒有,」龐德說,「非常感謝。」
她走了出去,把門關上了。
「她走出去的時候一直在打響指,就像你說的那樣。」龐德說。
「不是只有那個玩意兒在打響指。」瑞克雷先生說。他還在戰慄不已。
「您看她的鞋了嗎?」
「我想我的眼睛在挪到那兒的時候就啟動自我保護機制閉上了。」
「如果這聲音是活生生的,」龐德說,「那它還極具傳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