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2024-10-09 10:12:28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是的,」他繼續說,「可能只是那些斯托·拉特人來試探我們的。他們覺得我們住在這偏遠之地就頭腦簡單了。」
「是的,但是偽都人——」
「哦,他們呀,那些自大的傢伙。就是些音樂能有什麼大不了的,對吧?特別是,」市長給戈羅德遞了眼色,「特別是當這個對公民有利的時候。讓他們進去吧,隊長。」
蘇珊飛身上馬了。
她知道那個地方。她曾經見過一次。他們已經在路邊設置了新的圍欄,但仍舊很危險。
她也知道那個時間。
就在人們把那地方稱為「奪命急彎」之前。
「你好,奎爾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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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迪撥出了一個和弦,擺好一個姿勢。他周身都籠罩在一圈仿佛廉價亮片閃爍出的微弱白光中。
「啊——哈——哈!」
喝彩聲很快就匯成了熟悉的音牆。
以前,我覺得我們很快就會被不喜歡我們的人弄死,戈羅德想。現在,我覺得我們很可能會被喜愛我們的人弄死……
他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四周全是警衛,警衛隊長可不是個蠢材。我只希望瀝青能照我的吩咐已經把馬和馬車備好了……
他瞥了一眼巴迪,他正在聚光燈下熠熠生輝。
加演幾首,然後就順著後邊兒的樓梯下去,溜之大吉,戈羅德想。那個大皮錢袋子已經拴在懸崖腿上了。任何打著要搶那個錢袋主意的人會發覺自己要拖一個一噸重的鼓手。
我根本不知道馬上要演奏什麼,戈羅德想。我從來都不知道要演奏什麼,我只是吹了號角而已……那些曲子就出來了。這肯定是不對勁的。
巴迪像個擲鐵餅者一般甩動了手臂,一個和弦飄了出來,飄進了觀眾們的耳朵里。
戈羅德把號角舉到嘴邊,吹出來的聲調就如同在無窗的房間裡熊熊燃燒的黑絲絨一樣。
在搖滾樂的魔力占據他的靈魂之前,他想:我要死了。那是這音樂的一部分。我真的很快就要死了。我能感覺得到,每天都感覺得到,死亡越來越近了……
他又看了一眼巴迪。他在觀眾席中來回審視,仿佛是在驚聲尖叫的人群里尋找著某個人。
他們演奏了《有好多好多人在顫抖》。他們演奏了《給我搖滾樂》。他們演奏了《天堂之路》(觀眾里還有一百個人發誓明天早上就要去買個吉他)。
他們用心演奏著,用靈魂演奏著。
他們在加演完第九首曲目之後溜走了。他們順著廁所的窗戶爬出去,跳到巷子裡的時候,裡面的觀眾們還在跺著腳要求繼續加演。
瀝青又把一袋子錢倒進了大皮袋子裡。「又賺了七百塊!」他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們爬上了馬車。
「很好,我們每個人分十塊。」戈羅德說。
「你去告訴迪布勒先生。」瀝青說。他們的馬車嗒嗒嗒地向著城門而去。
「我會的。」
「這不重要,」巴迪說,「有時候我們是為了金錢演出,有時候我們是為了演出而演出。」
「哈哈!會有那麼一天的。」戈羅德在座位下面摸索著,瀝青之前在那兒藏了兩瓶啤酒。
「明天晚上就志免費音樂節了,夥伴們。」懸崖低沉地說。他們已經穿過了城門。在這兒,他們都還能聽到觀眾們的跺腳聲。
「在那之後我們要簽訂新的合約,」矮人說,「裡面得加上好多個零。」
「我們現在就有好多個零。」懸崖說。
「是的,可是零的前面沒有幾個數字啊,嗯,巴迪你說呢?」
他們四下張望。巴迪已經睡著了,吉他還緊緊地摟在胸前。
「像一根蠟燭一樣熄滅了。」戈羅德說。
他又轉過身來了。星光中,略顯蒼白的路不斷地在他們面前延展。
「你說過你只志想要工作,」懸崖說,「你說過你不想成名的。你怎麼會喜歡辣樣的生活呢?得面對著辣一大堆的金子發愁,得面對著辣一大堆女孩子,爭先恐後地向你扔鎖子甲?」
「我忍忍就行了。」
「我想要個採石場。」巨怪說。
「是嗎?」
「志啊,心形的。」
這是一個風雨交加的黑夜,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馬兒早已不見了蹤影,馬車直愣愣地撞向路邊東倒西歪的柵欄中,又翻滾著跌進峽谷里。掉落過程中崖邊一塊凸起的岩石都沒碰著,就嘭地砸在崖底乾枯的河床上,撞了個稀碎。這時馬車上的油燈點著了火,接著又是一次大爆炸——就算是悲劇也有某些固定的橋段——火海中滾出一隻燃燒的車輪。
對於蘇珊來說,奇怪的是她竟然無動於衷。她的腦海里出現過悲傷的念頭,但那是因為在這樣的情境裡,情緒肯定是要悲傷的。她知道馬車裡坐的是誰,可那已經發生了。她做什麼都是回天乏術的。如果她在一切發生之前力挽狂瀾了,那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可她就只是在這兒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的發生。所以之前她並沒有阻止,於是一切都發生了。她感覺到這件事情的邏輯就像一連串巨大無比的鉛板一般交疊得嚴絲合縫。
也許在這世上什麼地方,這件事情不曾發生過。也許馬車滑向了路的另一側,也許崖壁邊恰巧有那麼一塊救命的石頭,也許馬車根本就沒往這條路走,也許那車夫記得有這麼個急彎。但是這一切也許都只存在於這世上有這麼個地方。
這並不是她能知道的事情,它是從一個比她年長、年長得多的頭腦中飄過來的。
有時,你唯一能為別人做的事情就是無動於衷。
她騎著冰冰躲到了那懸崖路旁的暗影中,等待著。一兩分鐘之後,傳來了石頭「咔嗒咔嗒」的撞擊聲,一個人沿著河床邊的崖壁那幾乎垂直的路徑策馬而上。
冰冰翕動著鼻翼。通靈學也無力描述那種你看到你自己的焦躁不安之感[61]。
蘇珊看著死神下了馬,用鐮刀拄著地,站在崖邊俯視著下方的河床。
她想:可他本應該做些什麼的。
難道他不能嗎?
那個身影直起腰來,但卻沒有轉身。
是的,我本應該做些什麼的。
「你怎麼……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死神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記得你。現在也理解了這件事:你的父母知道事情一定會發生的。一切都一定會發生的,無論何處。難道你以為我沒跟他們提過這個?但是我無力給予生命。我只能授權……生命的延長。於事無補。只有人類能夠給予生命,他們想成為人,而不做永世不朽的神。如果能對你有幫助的話,他們願意立刻死去。立刻。
我必須問,蘇珊想。我必須說出來,否則我就不是人。
「我能回去救他們……?」她的聲音中只帶有一絲絲顫抖,這表明她說的這句話是個問句。
救?為什麼呢?為了已經耗盡了的生命嗎?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知道。有時候我也會想想如果事情不是這樣,又會如何。但是……沒有了責任,我又是誰呢?這世上必須有規則的。
他又爬上了馬背,並且始終沒有回頭看她,就駕著冰冰,越過峽谷而去了。
在菲德爾路的一間車馬房後頭,有一堆乾草堆突然鼓了起來,隨後就傳來了一陣含混的咒罵聲。
幾分之一秒之後,又是一陣咳嗽聲,然後在牲口市場附近的一個穀倉里又傳來了一陣清晰得多的咒罵聲。
片刻之後,小短街一家舊飼料庫的幾塊朽木地板突然爆炸了,隨即從一個麵粉袋子裡彈出了另一聲咒罵。
「該死的齧齒動物!」阿爾伯特一邊咆哮著,一邊急忙用手指把耳朵里的麥粒兒摳了出來。
吱吱。
「我該想得到的!你覺得我個子有多高?」
阿爾伯特撥掉了大衣上的乾草與麵粉,走到了窗戶旁邊。
「啊,」他說,「讓我們修正路線,到破鼓酒館去吧!」
在阿爾伯特的口袋裡,沙漏里的沙子又恢復了下落。
西比柯斯·杜努姆決定打烊一個小時。這個收拾打烊的過程倒是不煩瑣:首先,他和手下把那些沒破的酒杯都收了收,這倒也花不了多長時間。然後就是漫無目的地翻一翻,看看是不是有些什麼武器值得回收換錢的,然後在那些主人沒有異議的情況下,迅速地搜一搜他們的口袋,那些主人要麼是醉了,要麼是死了,要麼是二者兼而有之。再然後就是把家具挪到一邊,把剩下的那些人啊物的都從後門清出去,扔到安卡河寬廣的棕色懷抱中去,它們先會在河上疊成一座小山,之後,漸漸地沉入河底。
最後,西比柯斯便會鎖上那扇大前門,閂上門閂……
但是門關不上。他低頭望去,有一隻靴子擠了進來。
「我們打烊了。」他說。
「沒有,你沒有打烊。」
門又轉了回去,阿爾伯特進來了。
「你見過這個人嗎?」他亮了一張長方形的硬紙板在杜努姆的眼前,厲聲說道。
這可於理不合。杜努姆可不是做那種告訴了別人你見過誰還能活得下去的工作。杜努姆可以一整個晚上給人上酒可就是一個人都沒見著。
「這輩子都沒見過這個人。」他不假思索地說,甚至看都沒看那卡片一眼。
「你必須幫我,」阿爾伯特說,「否則會發生一些可怕的事情。」
「走開!」
阿爾伯特抬腳踢了門一下,門關上了。
「可別說我沒警告過你。」他說。站在他肩上的鼠之死神滿腹猜疑,正在用力嗅著空氣。
片刻之後,西比柯斯的下巴就牢牢地嵌在了一張桌子的桌板上了。
「現在,我知道他可能來過這裡,」阿爾伯特說,他的呼吸一點兒都不急促,「因為每個人都可能來過這裡,這是遲早的事兒。你再看一眼吧。」
「那就是張塔羅牌啊,」西比柯斯吐字不清地說,「那是死神啊!」
「你說得對,他就是那個騎白馬的人。你不可能注意不到他。除非他不想在這裡讓人認出這個樣子,我想。」
「讓我捋捋,」破鼓酒館的老闆一邊說著,一邊試圖從阿爾伯特的鐵拳之下掙脫出來,「你想讓我告訴你是不是見過一個長得跟畫像不一樣的人?」
「他應該很古怪,極其古怪。」阿爾伯特想了一會兒說,「還有,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他一定喝了很多酒。他一向如此。」
「這是安卡-摩波,你也知道的。」
「別耍花招,否則我會生氣的。」
「你是說你現在沒有在生氣嗎?」
「我只是有點兒不耐煩而已。如果你想讓我生氣,盡可以試試。」
「幾天前……有個人……我也記不太清楚長得什麼樣兒——」
「哈,那就是他了。」
「把我這兒的酒都喝沒了,還抱怨《野蠻入侵者》遊戲,然後就喝醉了,就……」
「就怎麼了?」
「記不起來了。我們把他扔出去了。」
「從後門扔出去了?」
「是的。」
「但是那外面有條河。」
「嗯,大多數人在沉下去以前酒會醒的。」
吱吱。鼠之死神說。
「他說過什麼嗎?」阿爾伯特說,他忙得顧不上去聽鼠之死神的話。
「說什麼事兒都記得,我想。他說……他說即便是醉了,也還是什麼都記得。還一直說什麼門把手,還有……毛茸茸的陽光。」
「毛茸茸的陽光?」
「之類的吧。」
壓在西比柯斯手臂上的力道突然間消失了。他原地不動等了一兩秒鐘,然後小心翼翼地,扭過了頭。
他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又小心翼翼地,西比柯斯彎下腰去看了看桌子下面。
阿爾伯特已經邁步走了出去,黎明漸漸來臨了。他在口袋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他的盒子。他打開蓋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沙漏,然後「啪」的一下把蓋子合上了。
「行了,」他說,「下一站去哪兒?」
吱吱!
「什麼?」
突然有人給了他當頭一棒。
這一下子倒是不致命。小偷行會的提莫·拉茲曼心裡清楚,小偷殺了人會是什麼結果。刺客行會的人來跟他們簡單地交涉過了——實際上,他們就說了一句話:「再見。」
所以,他不過就是想把這個老頭兒敲暈,好掏一掏他的兜。
他也沒想到當老頭兒倒地的時候,會發出那樣的聲音,就像是打碎玻璃的「叮噹」聲,可是,刺耳的泛音卻連綿不絕地在提莫耳朵里迴響著,這些聲音早該停止了呀。
突然,老頭兒的身體裡躥出了什麼東西,「嗖」的一下撲到了他臉上。兩隻白骨森森的爪子猛地抓住了他的兩隻耳朵,骨骼畢露的口鼻向前一伸,狠狠地擊中了他的前額。他尖叫著,逃命去了。
鼠之死神又跳到了地上,一溜小跑回到阿爾伯特的身邊。他用爪子拍著阿爾伯特的臉,又瘋狂地踢了他幾腳,最後,在絕望之中,還咬了他的鼻子。
之後,鼠之死神抓著阿爾伯特的領子,想把他從水溝里拖上來。又是一陣玻璃的「叮噹」聲,仿佛在警告著他。
老鼠的眼窩子發狂般地望向了破鼓酒館緊閉的前門。已經化為骨質的幾根鬍鬚根根直立起來。
很快,西比柯斯打開了門,仿佛只是為了讓這雷鳴般的敲門聲停下來。
「我說過我們——」
一個東西從他的兩腿之間「嗖」的一下穿了進來,停留片刻之後咬了他的腳踝,又一路躥到了後門邊上,把鼻子緊緊地貼在地板上。
獸皮公園之所以得名不是人為起的,而是因為獸皮曾經是土地的丈量單位。一張獸皮大小的土地恰好是一個人加三隻半牛在下雨的星期四能耕完的面積,而獸皮公園剛好就是這麼大。安卡-摩波的人是遵循傳統的,同時,也遵循其他一些東西。
公園裡有樹、有草,還有一個湖,裡面有真魚的那一種。由於城市歷史的波折,這裡成了一個頗為安全的地方。幾乎沒有人在獸皮公園被打劫。打劫者跟其他人一樣,喜歡待在「陽光普照」的地方。而這裡,是一個中立地區。
這裡已經在火熱布置中了,雖然除了河邊幾個工人還在敲敲打打拼起來的一個大舞台之外,什麼也看不到。舞台後面的一塊區域已經豎起了木樁子,釘上廉價的麻袋條子隔擋起來了。偶爾有一臉興奮的人試圖闖進去,都被綠玉髓的巨怪們扔到湖裡去了。在一大堆排練的音樂家裡,一眼就能瞧見克拉什和他的樂隊,他們之所以這麼引人注目,部分原因是因為克拉什把上衣脫掉了,讓金波在他的傷口上敷碘酒呢。
「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的呢。」他咆哮著。
「我都說了,它在你的臥室里。」斯卡姆說。
「我這個樣子還怎麼彈吉他?」克拉什說。
「反正你怎麼樣都是不能彈吉他的。」諾迪說。
「你看看我的手,你看看。」
他們看著他的手。金波的媽媽在處理完傷口之後往手上戴了一隻手套。傷口並不深,因為即便是再愚蠢的豹子也不會在那些想著要扒掉它褲子的人身邊來回晃蕩。
「一隻手套,」克拉什用恐怖的嗓音說道,「誰聽說過有哪個正經的音樂家戴手套的?」
「戴著手套我要怎麼彈吉他呢?」
「不論戴不戴手套,你都沒法兒彈吉他啊!」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受你們三個的氣,」克拉什說,「你們限制了我的藝術發展道路。我現在在考慮離開你們,去組建我自己的樂隊。」
「不,你不會的,」金波說,「因為你找不到比我們還差勁的人了。我們面對現實吧,我們是垃圾。」
他說出了迄今為止無人敢提,但是大家卻心知肚明的話。誠然,他們身邊的那些音樂家也是很糟糕的。但也就僅此而已了。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有些小小的音樂天賦,而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不過是不會彈奏樂器而已。他們的團隊中不會有一個鼓手連鼓都打不到,他們也找不到一個貝斯手,韻律感像車禍現場一樣。而且,他們通常對於名字沒有什麼爭議。他們的名字可能沒什麼創意,比如,「大個子巨怪和其他巨怪」「偉岸的小矮人們」等等,但是至少他們知道他們是誰。
「那叫『我們是垃圾樂隊』如何?」雙手插著兜兒的諾迪說。
「我們可能是垃圾,」克拉什怒罵道,「但我們是搖滾垃圾。」
「好了,好了,一切進展得如何呀?」迪布勒撥開麻袋條子走了進來,「時間不多了——你們在這兒幹什麼呢?」
「我們在定節目單,迪布勒先生。」克拉什謙恭地說。
「我連你們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在定節目單?」迪布勒暴躁地揮手指著其中一張海報,說道,「你們的名字在上面,是吧?」
「我們在這上面很可能是叫『安迪後援樂隊』。」諾迪說。
「你的手怎麼了?」迪布勒說。
「我的褲子咬的,」克拉什說著,一臉怒氣地瞪著斯卡姆看,「說實話,迪布勒先生,你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嗎?」
「我看看吧。」迪布勒說著,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心情雀躍,不想與人爭論。夾臘腸的圓麵包賣起來快極了,但是這些錢也只夠抵掉很少一部分費用。還有很多能從搖滾樂上賺到的錢,是他以前想都沒想過的……自割喉嚨迪布勒永遠都在想著錢。
比如,那些襯衫。那些都是用很廉價的棉布做的,薄到在光線好的地方都很可能看不見了,到水裡一洗可能就爛了。可他已經賣出去六百件了!每件五塊!他所要做的就是以十件一塊的價格從克拉奇批發市場買來襯衫,再以十件半塊的價格讓白堊在上面印字。
而白堊也有著與一般巨怪不一樣的創新精神,他甚至印出了屬於他自己的襯衫,上面寫著:
白堊
渣滓街12號
業務範圍廣泛
人們爭先恐後地買著這些襯衫,掏錢給白堊的作坊做GG。迪布勒從來沒想過這個世界竟然還可以這樣運轉,就好像看著綿羊們自己給自己剪羊毛。無論是什麼造成了這種商業操作規律的大反轉,他都希望這樣的事情能多多益善。
他已經把這個想法轉手賣給了新鞋匠街上的製鞋匠普拉格[62]。於是,一百件襯衫徑直從那店裡走了出來,賣得比普拉格平常的商品好多了。人們想要衣服只是因為上面寫了字!他在不停地賺錢。一天好幾千塊呢!舞台前方還有一百個排成一列的音樂盒子,準備好要捕捉巴迪的聲音。如果事態照這個速度發展,幾十億年之後他會富得流油的!
搖滾樂萬歲!
這個閃亮亮的大銀邊兒旁邊只有一朵小烏雲。[63]
音樂節中午就要開始了。迪布勒原打算先讓許多小型的技藝不精的樂隊先開場演出,再讓搖滾樂隊來壓軸。所以巴迪他們現在不在這兒倒也不讓人感到擔心。
可是他們現在不在這兒。迪布勒很擔心。
一個小小的黑影駐紮在了安卡河的兩岸。它移動的速度之快,連影像都很模糊。它在河岸邊絕望地來回穿梭著,同時不斷用力地抽動著鼻子嗅著。
人們看不到它。但是他們能看到許許多多的老鼠,黑的、棕的、灰的。它們紛紛從河邊的倉庫和碼頭裡逃竄而出,成群結隊、態度堅決地遠遠逃開了。
一個乾草堆晃動了起來,戈羅德從裡面出來了。
他滾到了地上,痛苦地呻吟著。天與地都籠罩在蒙蒙的細雨中。
然後,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看著綿延不絕的田野,接著又消失在一個樹籬後面不見了。
幾秒鐘之後,他又快步走了回來,在乾草堆上摸索了一陣子,直到他找到了一個異乎尋常的大腫包,然後用他帶金屬頭的靴子連續朝它踢了好幾腳。
「嗷!」
「降C調,」戈羅德說,「早上好,懸崖。你好,世界!我想我可能無法忍受快速地脈上的生活了——一堆堆的大白菜、劣質的啤酒,還有那些一直騷擾你的老鼠——」
懸崖爬了出來。
「我昨天晚上可能志吃了什麼壞了的氯化銨,」他說,「我上半截兒腦袋還在嗎?」
「是的。」
「真遺憾。」
他們拉著瀝青的靴子把他拖了出來,接著不斷重重地捶打他,終於把他弄醒了。
「你是我們巡迴演出的經理人,」戈羅德說,「你應當保證我們的安全。」
「嗯,我一直在保證你們的安全,不是嗎?」瀝青小聲嘀咕著,「我又沒打你,戈羅德先生。巴迪呢?」
這三個人圍著乾草堆打轉,不停地戳著那些凸起的地方,可惜,那些全是濕漉漉的乾草。
他們最後在地面上的一個小山丘上找到了他,就在離乾草堆不遠的地方。那裡長著幾棵冬青樹,由於風力的作用,那些樹都成了曲線形的。他就坐在一棵冬青樹下,膝蓋上放著吉他,雨點兒把他的頭髮都貼到了臉上。
他還在沉睡著,渾身都已經濕透了。
雨滴落在他膝蓋上的吉他上,彈奏出了聲響。
「他很奇怪。」瀝青說。
「不,」戈羅德說,「他被某些奇怪的力量驅動著去穿越重重的黑暗路徑了。」
「是的,很奇怪。」
雨勢減小了。懸崖抬頭望了望天。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他說。
「哦,不!」瀝青說,「你睡了多久了?」
「跟我醒著的時間一樣久。」懸崖說。
「快中午了。我把那些馬留在哪兒了?有沒有人見過我們的馬車?得有人把他叫醒!」
幾分鐘之後,他們又上路了。
「你知道嗎?」懸崖說,「我們昨天晚上離開得太匆忙了,我都不知道她有沒有來過。」
「她叫什麼名字?」戈羅德說。
「不知道。」巨怪說。
「哦,那就是真愛了,真愛。」戈羅德說。
「你靈魂中就沒有任何的浪漫色彩嗎?」
「在人潮洶湧的房間裡彼此看對眼兒嗎?」戈羅德說,「不,沒有——」
巴迪俯身向前,把他們倆撥拉到了兩邊。
「閉嘴。」他說。他的嗓音低沉,一點兒也不像在開玩笑。
「我們就開開玩笑罷了。」戈羅德說。
「不要開玩笑。」
瀝青感覺到整體的氣氛不太融洽,於是就一心看著路。
「我想你們都很期待音樂節,是吧?」他過了一會兒才說。
沒有人回答。
「我想那兒觀眾一定很多。」他說。
一片寂靜,除了馬蹄子的「嗒嗒」聲和馬車的「嘎吱」聲以外,什麼聲音都沒有。他們現在身處連綿的群山中,道路沿著一個峽谷蜿蜒向前。峽谷下面連條河都沒有,除非是在最濕潤的雨季。前方是一片幽暗的區域,瀝青覺得那幽暗越來越濃密了。
「我想你們會過得很愉快的。」他最後又說道。
「瀝青?」戈羅德說。
「什麼事,戈羅德先生?」
「好好看路,好嗎?」
校長一邊走一邊擦著他的法杖。這真是一根極其出色的法杖,足足六英尺長,法力無邊。他並不經常使用魔法。根據他的經驗,如果用一根六英尺長的橡木棒重重地打上幾下還解決不了的事情,通常對於魔法也是免疫的。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把那些高級巫師帶上嗎?」龐德一邊竭盡全力追趕著校長,一邊說。
「以他們目前的精神狀態,我擔心帶了他們只會讓事情……」瑞克雷先生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合適的詞兒,最後說道,「更糟糕。我還是堅持讓他們留在學校里。」
「那德朗格他們幾個怎麼樣?」龐德滿懷期望地說。
「如果魔法維度出現了大比例的裂口,他們在又能帶來什麼好處呢?」瑞克雷先生說,「我還記得可憐的洪先生。上一分鐘他還在烹製雙倍鱈魚和豌豆泥,下一分鐘……」
「『嘭』?」龐德說。
「『嘭』?」瑞克雷先生一邊在人流摩肩接踵的大街上奮力擠開一條路,一邊說,「我聽到的版本不是那麼說的。更像是『啊啊嗯嗯尖叫——格魯格魯——格魯——咔嚓』,然後就噴出了一大堆的油炸食物。在那些薯條嘩啦啦落下的時候,大瘋子艾德里安和他的朋友們在又能有什麼用呢?」
「呃……很可能沒什麼用,校長。」
「對。人們叫喊著,四處逃亡。帶不來任何好處。而一個裝滿了咒語的口袋和一根能量滿滿的法杖則在十次中有九次能讓你脫困。」
「十次中有九次?」
「對。」
「那你已經用過幾次了呢,校長?」
「嗯……洪先生的……庶務長衣櫥里的那個玩意兒……那條龍,你記得的……」瑞克雷先生一邊扳著手指,一邊無聲地念著,「九次了,迄今為止。」
「那每次都有效嗎,校長?」
「當然了!所以沒必要擔心。閃開,讓巫師過去!」
城門全打開了。馬車轟隆隆地進城,戈羅德俯身往前望去。
「不要直接去公園。」他說。
「但是我們已經遲了。」瀝青說。
「花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先去能工巧匠街。」
「那就在河的另一邊!」
「這很重要,我們得去拿點兒東西。」
人們把街道擠得水泄不通。這倒沒什麼稀奇的,稀奇的是這一次,大多數人都在往同一個方向走。
「你待在馬車後面,」戈羅德對巴迪說,「我們可不想讓年輕女士把你的衣服給扯破了,呃,巴迪……」
他轉過頭去。巴迪又睡著了。
「我也為我自己擔心——」懸崖開頭了。
「可你只纏著一條腰帶啊。」戈羅德說。
「嗯,他們可能會抓住我的腰帶,不是嗎?」
馬車在大街小巷中艱難前行,直到他們拐彎進了能工巧匠街。這是一條全是小商鋪的街道。在這一條街上,你可以製造、修理、手工打造、重建、複製或是仿製任何東西。每扇門裡都是熊熊燃燒的火爐,每家後院都飄著冶煉爐冒出的黑煙。複雜精巧的發條蛋製造師和鐵匠肩並著肩工作著。木工們旁邊住的是將象牙雕刻成微小造型的工匠,那些微雕太過精巧了,他們得用青銅澆鑄的蟋蟀腿兒來做鋸子。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匠人在造著供其他四分之三的人用的工具。商鋪不光鱗次櫛比,還相互交疊。如果木匠要做一張大桌子,那他還得指望著鄰居好心給他騰出地方來,這樣他可以在桌子這一頭兒忙活著,而兩個寶石匠和一個制陶匠可以將另一頭當凳子來用。這裡有許多店鋪,你早上進去量好尺寸,下午就可以取走一整套的鎖子甲外加一條短褲了。
馬車停在了一家小店鋪的外面,戈羅德跳下車,走進去了。
瀝青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你做完了嗎?」
「給您,先生。精雕細作。」
「能彈嗎?你知道的,我說過你必須先裹著公牛皮在瀑布後面待上兩個星期,然後才能碰這些東西。」
「聽著,先生,就這些錢也就能讓我頭頂著麂皮洗上五分鐘的澡。你可別告訴我,對於民間音樂來說,這樣還不行。」
之後傳來了一聲令人愉悅的聲響,那聲音在空氣中飄蕩了一會兒,就湮滅在街道的嘈雜聲中了。
「我們說的是二十塊,對吧?」
「不,是你說二十塊。我說的是二十五塊。」一個狡詐的聲音傳來。
「那稍等一下。」
戈羅德出來了,並且向懸崖點了點頭。
「好吧,」他說,「雖然不願意,我還是會付的。」
懸崖咆哮了,在嘴巴的後邊摸索了一陣子。
他們聽到能工巧匠說:「這究竟是什麼?」
「一顆臼齒,至少值——」
「那就行了。」
戈羅德又出來了,手上還拿了一個麻袋。他把袋子塞到了座位下面。
「好了,」他說,「出發去公園吧。」
他們從城市的後門進了城。或者說,嘗試著從那裡進城,但是兩個巨怪攔住了他們。他們身上閃耀著綠玉髓幫派小嘍囉所擁有的大理石的銅綠光澤。綠玉髓沒有心腹。大多數的巨怪都不夠聰明,難以成為心腹。
「這裡志讓音樂會的樂隊通過的。」其中一個巨怪說。
「捉得對。」另一個巨怪說。
「我們就是那個樂隊。」瀝青說。
「哪一個?」第一個巨怪說,「我這裡有名單。」
「志啊。」
「我們是搖滾樂隊。」戈羅德說。
「哈哈,你們不志他們。我見過他們。有個傢伙身上會發光,他彈吉他的時候,聲音是……」
「嗡嗯嗯姆姆姆——嗯嗯嗯——哽哽哽。」
「就志辣個聲音——」
和弦縈繞著馬車久久不散。
巴迪站起來了,手握吉他已經蓄勢待發。
「哦,哇,」第一個巨怪說,「真志不可思議!」他在腰帶里掏了半天,拿出了一張折了角的紙。「你能給我簽個名嗎?我兒子泥巴,他絕對不會相信,我竟然遇到了……」
「好的,好的,」巴迪疲憊地說,「遞過來吧。」
「不要寫給我,志給我兒子泥巴的——」巨怪一邊說,一邊興奮地跳著腳。
「你兒子的名字怎麼拼?」
「不要緊的,反正他不識字。」
「聽,」當馬車駛進後台區域時,戈羅德說,「已經有人在彈奏了。我說過我們——」
迪布勒急匆匆地迎面而來。
「你們怎麼現在才來?」他說,「馬上就到你們上台了!就在……『森林之子』的後面。你們那邊怎麼樣?瀝青,過來。」
他把那個小個子巨怪拉到了舞台後面的陰影處。
「你給我帶錢來了嗎?」他說。
「大概三千——」
「別這麼大聲!」
「我在小聲地說,迪布勒先生。」
迪布勒警惕地環顧四周。在安卡-摩波,當錢的數目里出現了「千」這個詞,那就沒有什么小聲低語的存在了。在安卡-摩波,就算你只是在腦袋裡想想這樣一筆錢,人們都能聽得見。
「你要小心看管著這筆錢,知道嗎?今天結束之後,這個數額還會增大。我會給綠玉髓七百塊,剩下的都是利潤——」他盯著瀝青小豆子般的眼睛,又回到了現實中,「當然了,還有折舊費……日常開支……GG費……市場調查費……麵包……芥末醬……基本上來說,我能不賠本就算是運氣好了。這筆生意啊,我簡直是在割我自己的喉嚨。」
「是的,迪布勒先生。」
瀝青斜著眼看著舞台的邊緣。
「現在是誰在演奏呢,迪布勒先生?」
「『和你』。」
「你說什麼,迪布勒先生?」
「他們就是這麼寫的,『和你』。」迪布勒說。他鬆了一口氣,拿出了一根雪茄。「別問我為什麼。對於音樂家來說,恰當的名字應該是,比如,蒲隆地和快樂的民謠歌手。他們演奏得怎麼樣?」
「難道你聽不出來嗎,迪布勒先生?」
「我不會管這種東西叫音樂,」迪布勒說,「當我還是個少年的時候,真實的音樂是要有真正的歌詞的……『夏天來了,布穀鳥在淫蕩地歌唱……』之類的。」
瀝青又看了看「和你」。
「嗯,這音樂有節拍,你可以跟著節拍跳舞,」他說,「但是還不算太好。我是說,人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搖滾樂隊演奏的時候,觀眾可不會只坐在那兒看著。迪布勒先生。」
「你說得對。」迪布勒說。他看著舞台的正前方,在蠟燭與蠟燭之間,放著一整排的音樂盒。
「你最好去讓他們幾個趕快準備好。我覺得這幾個人已經黔驢技窮了。」
「嗯,巴迪?」
巴迪把眼神從吉他上移開,抬起了頭。有一些其他的音樂家正在給樂器調音,但是他從來不需要那麼做。反正,他也調不了。那些琴栓根本就動不了。
「那是什麼?」
「嗯。」戈羅德說。他曖昧地向懸崖揮了揮手。懸崖正羞澀地咧著嘴笑,從背上取下了一個麻袋。
「這是……嗯……我們想……就是,我們大家,」戈羅德說,「那個……嗯,我們見過這個,你知道的,我知道你說過沒人能修好這個,但是在這城裡,我們打聽過了,有些人無所不能,我們知道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能工巧匠街上有個人,他說他覺得他能修好,這又費了懸崖一顆牙,但是,反正,給你了,因為你是對的,我們現在已經到達了音樂生涯的巔峰,那都是因為你。我們也知道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就當是個感恩禮物吧,嗯,繼續吧,把那個給他。」
懸崖,隨著戈羅德的話茬子往下說,一次次地把舉起的手又放下了,他把麻袋往一頭霧水的巴迪面前推了推。
瀝青把腦袋從麻木條子中間探了進來。
「你們幾個最好馬上上台,」他說,「趕快!」
巴迪放下了吉他,打開了麻袋,開始扯裡面的內襯包裝。
「已經調好音了。」懸崖熱心地說。
隨著最後一層包裝布被取掉,豎琴在陽光中熠熠生輝起來。
「他們會用膠水之類的工具創造奇蹟,」戈羅德說,「我是說,我知道你說過,拉蒙多斯沒有人能修好它,但這裡是安卡-摩波。我們幾乎什麼都能修好。」
「快點兒請吧!」瀝青又把腦袋探了進來,說,「迪布勒先生說你們必須過來了,他們已經開始扔東西了!」
「我不太懂這些琴弦,」戈羅德說,「可我試了一下,聽起來……還不錯。」
「我……呃……不知道該說什麼。」巴迪說。
觀眾反覆而有節奏的叫喊聲就像錘子一般一下下地敲打著。
「這是……我贏來的,」巴迪沉浸在他自己遙遠的小小世界中,說道,「靠一首歌贏的,歌名叫《西恩尼·伯德·達》。我整……整個冬天都在練習。是關於……家的歌,你知道的。還有離別,知道嗎?還有樹啊什麼的。裁判們都……都很高興。他們說在五十年之後,我可能就真的懂什麼是音樂了。」
他把豎琴攬到了身邊。
迪布勒撥開一大堆擠在後台的音樂家走了過來,直到他看到瀝青才停下了。
「餵?」他說,「他們在哪兒?」
「他們在坐著聊天兒呢,迪布勒先生。」
「你聽,」迪布勒說,「你聽得到觀眾的聲音嗎?他們要的是搖滾樂隊!如果他們不能如願的話……他們最好能如願以償,好嗎?吊吊他們的胃口固然是很好的,可是……我要他們馬上上台!」
巴迪看著自己的手指,然後抬起頭望著周圍忙得團團轉的音樂家們。他面色蒼白。
「你……拿吉他的那個……」他沙啞地說。
「是說我嗎,先生?」
「把吉他給我!」
安卡-摩波城裡每支羽翼未豐的樂隊都十分敬畏搖滾樂隊。吉他手將他的樂器遞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像是遞過來一件神聖的器物,以接受神的祝願。
巴迪盯著這把吉他看著,這是翁德恩先生製作出的最好的吉他之一了。
他彈出了一個和弦。
這聲響就像是鉛一般,如果吉他可以發出這樣的聲音的話。「好了,孩子們,有什麼問題嗎?」迪布勒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說道,「有六百隻耳朵在外面等著你們用音樂去灌注呢,你們怎麼還坐在這裡?」
巴迪把吉他還給了那個音樂家,把自己肩上掛的吉他扶了過來。他彈出了幾個音符,音符在空氣中閃動著光芒。
「可是我能彈這一把,」他說,「哦,是的。」
「嗯,不錯,現在上台去,演奏吧。」迪布勒說。
「其他哪個人再給我一把吉他!」
音樂家們爭先恐後地把自己的樂器遞給了他。他發狂般地試了好幾把。但是這些音符都不能簡單地用單調乏味來形容。要是單調乏味倒可能是不小的進步呢。音樂家行會代表團成功占領了距離舞台最近的一個區域,他們使用的手段倒是很直接,就是動手狠狠地揍那些想來搶地盤的人。
克雷特先生一臉陰沉地望著舞台。
「我就是不明白,」他說,「這些都是垃圾,沒什麼分別。都是噪聲罷了。有什麼好的呢?」
鯊魚嘴有兩度強迫自己不去用腳打拍子,說道:「主樂隊還沒演奏呢。呃,您確定您想——」
「這在我們權力範圍之內。」克雷特說。他環視著周圍叫囂著的人群,「那兒有個賣熱狗的。還有人想要熱狗嗎?熱狗?」行會的人都點點頭,「熱狗嗎?好啊,要三個熱——」
觀眾喝起彩來了。這不是尋常時候鼓掌的套路,那一般是從一個角落開始的,然後一波一波地向外傳遞。這一次,是所有地方同時開始的,每一張嘴都在同一個瞬間張開。
懸崖已經掰著指節走上了舞台。他坐在他的石頭後面,絕望地望向舞台的側翼。
戈羅德拖著步子走上來了,在燈光中眨巴著眼睛。
似乎也就是這樣了。矮人扭過頭說了些什麼,他的話立刻就被淹沒在了嘈雜聲中。然後他站定了,神情十分尷尬,這時,喝彩聲慢慢平息了。
巴迪走上來了,步子有點兒踉踉蹌蹌的,好像有人在後面推了他一把。
在此之前,克雷特先生覺得觀眾在大喊大叫,直到那時他才發覺跟現在的聲浪比起來,剛才的聲音不過就是略表讚許的低語聲。
在一波又一波激盪的聲浪中,那男孩兒站定,鞠了一躬。
「可他什麼都沒做啊,」克雷特在鯊魚嘴的耳邊喊著,「為什麼他什麼都沒做大家就給他喝彩?」
「我也說不清楚,先生。」鯊魚嘴說。
他環顧四周,那一張張閃閃發光、全神凝視、飢餓無比的臉龐,覺得自己就像是個無神論者卻來到了分發聖餐的現場。
掌聲還在繼續。當巴迪慢慢地抬起手來要彈撥吉他的時候,聲浪更是一時無二了。
「他什麼都沒做啊。」克雷特尖叫著。
「我們得逮個正著,先生,」鯊魚嘴大聲咆哮著,「如果他不演奏的話,我們就不能說他犯了不入會卻非法演奏的罪!」
巴迪抬起了頭。
他全神貫注地盯著觀眾看,克雷特也伸長了脖子去看這個倒霉孩子在看什麼。
什麼都沒有。舞台正前方有一小塊空地。其他地方的人都擠得滿滿當當的,可是那裡,舞台的正前方,有一小片修建整齊的草坪。好像巴迪就在盯著那兒看。
「啊——哈——哈……」
克雷特捂住了耳朵,但是喝彩聲還是在他腦袋裡嗡嗡地迴響著。
就在這時,漸漸地,層次分明地,聲音消失了,現在只能聽到數千名觀眾屏息靜氣的聲音,但是鯊魚嘴覺得,這似乎要危險得多。
戈羅德瞥了一眼懸崖,懸崖給他做了個鬼臉。
巴迪還在盯著觀眾看。
如果他不彈的話,戈羅德想,那我們就完了。
他對著瀝青小聲噓噓,瀝青悄悄地靠了過來。
「馬車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戈羅德先生。」
「你給馬餵飽燕麥了嗎?」
「照你交代的做了,戈羅德先生。」
「好的。」
這寂靜無聲像天鵝絨一般,有著王公大人書房、許多神聖的地方、深深的峽谷里才有的那種吸力,會引發人身上可怕的欲望,讓他們叫著、唱著,喊著他們的名字。這種寂靜仿佛在咄咄逼人地叫囂著:將我填滿吧!
黑暗中的一處,有個人在咳嗽。
瀝青聽到有人在舞台側邊兒小聲叫著他的名字。雖然一點兒都不樂意,他還是悄悄挪到了黑暗中,迪布勒正在那兒瘋狂地向他招手示意。
「你知道那個袋子吧?」迪布勒說。
「知道啊,迪布勒先生。我把它放在——」
迪布勒舉起了兩隻不大卻沉甸甸的小麻袋。
「把這些也倒進去,準備迅速離開。」
「好的,你說得對,迪布勒先生,因為戈羅德說過——」
「馬上去做!」
戈羅德四下張望。如果我把號角、頭盔和鎖子甲襯衫都扔掉的話,我還可能從這個地方活著逃出去。他在幹什麼呢?
巴迪放下吉他,走到了舞台側翼。等他走回來的時候觀眾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手裡拿著那把豎琴。
他面向觀眾站著。
戈羅德離他最近,聽到了他喃喃自語:「就一次?行嗎?再一次?然後你讓我幹什麼都行,好嗎?我會付出代價的。」
吉他發出了幾個微弱的和弦聲。
巴迪說:「我是認真的。」
又傳來了一個和弦。
「就一次。」
巴迪對著觀眾席上那塊空地笑了。他開始演奏了。
每個音符都如同鐘鳴聲一般尖銳,如陽光一般純粹——在頭腦的稜鏡照射下,它化整為零,折射出了百萬種色彩。
戈羅德的嘴大大地張著。音樂在他的腦海中慢慢展開了。這不是搖滾樂,雖然它也用了同樣的那幾扇門。音符一一落下,他想起了自己出生的煤礦,還有矮人麵包,就像媽媽在鐵砧上捶打出來的一樣,還有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墜入愛河的時候[64]。他想起了自己來到城市以前,在銅頭下的山洞裡度過的那些時光。在這一切的一切中,他最想的是要回家。他以前從來沒想過人類竟然能歌唱出黑洞。
懸崖把他的錘子放到了一邊。同樣的旋律躍進了他被歲月侵蝕的耳朵,但在他腦海中,這些都成了採石場和高沼地。隨著情感的煙塵在頭腦中瀰漫著,他告訴自己,在這裡結束之後,他要馬上回家去,看看他的老母親,再也不要離開。
迪布勒先生發現自己的腦海中滋生著各種奇怪的令人不安的念頭。裡面有些什麼你不能賣,不應該償付的東西……
近代如尼文講師重重地擊打著水晶球。
「這聲音有點兒像金屬碰撞。」他說。
「滾一邊兒去,我都看不見了。」院長說。
近代如尼文講師又坐下了。
他們都盯著那個小小的身影看。
「這聽著不太像搖滾樂。」庶務長說。
「閉嘴。」院長擤著鼻涕說。
這是悲傷的音樂,但它像是揮動著戰鬥旗幟一般鼓動著悲傷的情緒。它在告訴你宇宙已經盡力而為了,而你還活著。
院長像一坨熱乎乎的蠟一般多愁善感,他在想,他要是能學會吹口琴就好了。
最後一個音符消逝了。
沒有掌聲。觀眾們略略癱軟了一些,每個人都從自己的遐思中回過神來。有一兩個人在小聲嘟囔著:「是啊,就是這樣。」或者:「我倆都一樣,哥們兒。」大多數人都在擤著鼻涕,有時候,也把鼻涕擦到別人的身上。
然後一如既往地,現實又悄悄地折返了回來。
戈羅德聽到巴迪非常小聲地說:「謝謝。」
矮人往一旁傾過身去,扯著嘴角說:
「那是什麼?」
巴迪仿佛霎時間清醒了過來。
「什麼?哦,這首歌叫《西恩尼·伯德·達》。你覺得怎麼樣?」
「這首歌……有洞,」戈羅德說,「真的有洞。」
懸崖點點頭。當你真的離古老而熟悉的煤礦和山巒千里萬里的時候,當你身處於陌生人之中迷失自我的時候,當你心中有一大塊令你痛心疾首的茫然空虛的時候……只有那個時候你才能唱出洞。
「她在看著我們。」巴迪小聲低語道。
「那個看不見的女孩兒嗎?」戈羅德盯著那片光禿禿的草坪,說道。
「是的。」
「啊,是的。我肯定是看不見她的。很好,現在,你如果不演奏搖滾樂的話,我們就死定了。」
巴迪拿起吉他,琴弦在他的掌下顫動著,他一下子興高采烈了起來。
他已經獲准在他們面前演奏它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緊。
「你還什麼都沒聽過呢。」他說。
他跺著腳。
「一,二,一二三四——」
戈羅德還沒來得及辨出旋律之前就被這音樂征服了。他明明只在幾秒鐘之前才聽到的,可現在它已經火力全開了。
龐德撇著眼睛往盒子裡看。
「我想我們要捕捉的就是這個吧,校長,」他說,「可我不知道這是什麼。」
瑞克雷先生點點頭,掃了幾眼觀眾。他們正張著大嘴在聆聽著。剛才的豎琴滌盪了他們的靈魂,而現在的吉他在撩撥他們的脊柱。
舞台附近有一處空地。
瑞克雷先生用手遮住了一隻眼睛,用另外一隻眼睛死死地盯著看,直到那隻眼睛流出了眼淚。然後,他笑了。
他轉身去看音樂家行會的人,令人恐懼的是,他看到鯊魚嘴舉起了一支弓弩。他好像並不情願這麼做;克雷特先生在後面不停地戳著他。
瑞克雷先生舉起了一根手指,看起來好像是撓了撓鼻子。
即便是演奏聲很大,瑞克雷先生還是聽到了弓弦斷裂的「嘡啷」聲,令他竊喜的是,克雷特先生發出了一聲慘叫,射出的箭擊中了他的耳朵。他可是萬萬沒想到的。
「我只是個老傻子,那就是我的問題,」瑞克雷先生自言自語道,「哈,哈,哈。」
「你懂的,那是個絕妙的好主意,」庶務長一邊看著小小的影像們在水晶球里移動,一邊說,「這真是看東西的絕佳方案。我們下次能到歌劇院裡去試試嗎?」
「釀酒街上的臭鼬俱樂部怎麼樣?」資深數學家說。
「為什麼呢?」庶務長說。
「就是想想罷了,」資深數學家很快回答,「我從來都沒去過那兒,你知道的。」
「我們不能這麼做,」近代如尼文講師說,「這不是水晶球的正確使用方法——」
「我想不到水晶球還能更適合用來做什麼了,」院長說,「除了用來看人彈奏搖滾樂。」
斯克拉博先生、鴨人、棺材亨利、橫行者阿諾德、髒鬼老羅,還有髒鬼老羅的味道和髒鬼老羅的狗都在人群邊上來回踱著步。殘羹冷炙遍地都是。只要有迪布勒的熱狗在叫賣的地方,這些東西都是少不了的。在搖滾樂的影響之下,有些東西人們是不願意吃的。有些東西是連芥末醬都掩蓋不住的。
阿諾德把那些吃剩的東西全都撿了起來,放在他手推車上的籃子裡。今晚,橋下將會出現一位原湯王子。
音樂劈頭蓋臉地向他們傾注而來。他們置之不理。搖滾樂是關於夢想的,大橋下面沒有夢想。
之後,他們停下了步子,聆聽著,新的音樂滿溢了整個公園,拉住了每位男男女女乃至於動物的手和爪,給他、她和它指出了回家的路。
乞丐們駐足聆聽著,嘴巴都張得大大的。有人逐個凝視著一張又一張的臉龐,如果有誰確確實實也盯著看不見的乞丐們看了,他們肯定只能轉過臉去……
除了摩擦先生。在他那兒,你沒法兒把臉轉開了。
當樂隊又開始演奏搖滾樂時,乞丐們也都回過神來。
除了摩擦先生。他只是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
最後一個音符響起了。
此時,海嘯般的掌聲風起雲湧。搖滾樂隊倉皇逃走,融入了夜色之中。
迪布勒從舞台另一側的側翼中歡天喜地地看著。他憂傷了片刻,但很快就一切如常了。
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們在幹什麼,迪布勒先生?」
迪布勒轉過身。
「你是斯卡姆,對吧?」他說。
「我是克拉什,迪布勒先生。」
「他們所做的,斯卡姆,就是不給觀眾他們要的東西,」迪布勒說,「高超的商業運作。一直等,等到他們尖叫著想要的時候,再把它拿走。你等著吧。等到觀眾們跺腳的時候,他們就會再次盛裝登場了。絕妙的時機把握。等你學會了這種技巧,斯卡姆——」
「我是克拉什,迪布勒先生。」
「——到那時,你可能就知道該怎麼演奏搖滾樂了。搖滾樂,斯卡姆——」
「——克拉什——」
「那不僅僅是音樂,」迪布勒說著,從耳朵里抽出了一些棉花,「那是許許多多的東西。別問我怎麼知道的。」
迪布勒點燃了一支雪茄。火柴的光亮在幽暗中搖曳著。
「隨時都可能回來,」他說,「等著瞧吧。」
那兒有一堆用舊靴子和泥巴生起來的火。有一個灰色的身影正在一邊圍著火堆打轉,一邊興奮地用力嗅著什麼。
「上台!上台!上台!」
「迪布勒先生不喜歡這樣。」瀝青抱怨地說。
「對迪布勒先生來說是個考驗。」戈羅德說。他們把巴迪拖到了馬車裡。「現在我想看到這些馬蹄子火星四射,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出發去奎爾姆。」巴迪說。馬車已經顛簸著動了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仿佛那是他們該去的地方。
「這可不是個好主意,」戈羅德說,「人們很可能要問一些有關那輛我從游泳池裡拉出來的馬車的事。」
「出發去奎爾姆!」
「迪布勒先生真的不會喜歡這樣的。」瀝青說。馬車搖搖晃晃地上了路。
「任何……時候。」迪布勒說。
「我想是的,」克拉什說,「因為他們已經在跺腳了,我想。」
在陣陣的喝彩聲下真的有某種重重的撞擊聲。
「你等著吧,」迪布勒說,「他們的判斷是極其正確的。沒有問題。哎呀!」
「你好像應該把雪茄的另一頭放進嘴裡,迪布勒先生。」克拉什彬彬有禮地說。
馬車一路顛簸著出了城門,走在去奎爾姆的路上,上弦月的銀色光芒照亮了大地。
「你怎麼知道我已經把馬車準備好了?」戈羅德說。他們在短暫的逃亡途中停下來歇了歇腳。
「我不知道。」巴迪說。
「可你跑出來了!」
「是的。」
「為什麼呢?」
「就是……時機……正好。」
「你為什麼想去奎爾姆呢?」懸崖問。
「我……我可以坐船回家,不是嗎?」巴迪說,「對,坐船回家。」
戈羅德看了一眼吉他。這不對勁。它不可能就這麼結束……然後讓他們就這麼走掉……
他搖了搖頭。現在還有什麼不對勁的呢?
「迪布勒先生真的不喜歡這樣。」瀝青痛苦地哀號著。
「哦,閉嘴,」戈羅德說,「我不知道他不喜歡什麼。」
「嗯,首先,」瀝青說,「最主要的一件事,他最不喜歡的那件事是……嗯……我們把錢拿走了……」
懸崖把手伸到座位下面。那裡傳來了低沉的「叮噹」聲,就是一大堆美妙又安靜的金子會發出的那種聲音。
舞台隨著跺腳的震動而震顫不已。現在還有人在大喊大叫。
迪布勒轉身朝向克拉什,恐怖地咧嘴笑了。
「嘿,我剛想到一個好辦法。」他說。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河裡爬到了路上。在它的前方,舞台的燈光在黃昏里閃爍著。
校長用肘推了推龐德,然後揮動了法杖。
「現在,」他說,「如果在現實中突然出現了一道裂縫,那些恐怖的尖叫怪物就會從縫裡乘虛而入,我們的職責是——」他撓了撓頭,「院長是怎麼說的來著?踢一隻很棒的驢子?」
「一些很棒的屁股,先生,」龐德說,「他說的是踢一些很棒的屁股。」
瑞克雷先生凝望著空空如也的舞台。
「我一個人都沒看見。」他說。
樂隊四人組齊刷刷地坐著,直視著前方,望著月色朦朧的平原。
最後,懸崖打破了沉默。
「有多少錢?」
「五千多塊……」
「五千——?」
懸崖用他的大手一把鉗住了戈羅德的嘴。
「為什麼呢?」懸崖說道。矮人在一邊扭個不停。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有點兒蒙,」瀝青說,「不好意思。」
「我們志跑不掉的,」懸崖說,「你知道的吧?就算我們死了都跑不掉的。」
「我一直就想跟你們這麼說!」瀝青哀號著,「也許……也許我們可以把錢還回去?」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們怎麼能那麼做呢?」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戈羅德,」懸崖用理智的口吻說,「我現在要把手拿開了。你得保證不能大叫,好嗎?」
「嗯嗯嗯。」
「好的。」
「還回去?五千——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覺得這筆錢里有一些志屬於我們的。」懸崖攥緊了手說。
「嗯嗯嗯!」
「我只知道,我還沒領過一筆工資呢。」瀝青說。
「我們去奎爾姆吧,」巴迪急切地說,「我們可以把屬於……我們的拿出來,把剩下的給他送回去。」
懸崖用另一隻手撓了撓下巴。
「有些錢是綠玉髓的,」瀝青說,「迪布勒先生從他那兒借了一些錢來辦音樂節。」
「我們志無法逃脫綠玉髓的掌控的,」懸崖說,「除非我們一路駕車跑到里姆洋去,再把自己給扔海里。就算志辣樣,也不一定跑得掉。」
「我們可以解釋的……不……行……嗎?」瀝青說。
綠玉髓那富有光澤的大理石腦袋浮現在了他們的腦海中。
「嗯嗯嗯。」
「不行。」
「那,現在去奎爾姆。」巴迪說。
懸崖的鑽石牙在月色中閃閃發光。
「我想……」他說,「我想……我在回辣兒的路上聽到了什麼聲音。聽起來像馬具的聲音——」
看不見的乞丐們開始從公園裡慢慢散了。髒鬼老羅的味道還在那兒停留了一陣子,因為它很享受那個音樂。摩擦先生還是沒有動。
「我們撿了快二十根香腸了。」橫行者阿諾德說。
棺材亨利咳嗽了一嗓子,裡面全是骨頭。
「喳喳?」髒鬼老羅說,「我告訴過他們了。他們一直在用射線暗中監視我!」
一個什麼東西從被人踩得稀爛的草皮上一路跳了過去,朝著摩擦先生去了。它跑得身上的袍子都揚起來了,兩隻爪子還緊緊地抓著帽檐兒的兩邊。
然後就是一聲兩顆顱骨相撞發出的空洞聲響。
摩擦先生跌跌撞撞地向後退了幾步。
吱吱!
摩擦先生眨了眨眼,突然間坐了下來。
乞丐們都齊刷刷地低頭盯著那個在鵝卵石路面上上躥下跳的小身影。他們天生具有隱形的屬性,自然極善於看到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或者說,對於髒鬼老羅來說,所有已知物種的眼睛看不到的,他都看得到。
「那是一隻老鼠。」鴨人說。
「嘖嘖。」髒鬼老羅說。
老鼠支著後腿兒跳著,轉著圈圈,還吱吱地大叫個不停。摩擦先生又眨了眨眼……死神站起來了。
我得走了。他說。
吱吱!
死神大步流星地走了,又停下了,他又折返回來了。他用一根指骨指著鴨人。
為什麼,他說,你要頂著個鴨子到處走?
「什麼鴨子?」
啊,沒什麼。
「聽著,怎麼會出錯呢?」克拉什一邊瘋狂地揮動著雙手,一邊說,「必須有效啊。人人都知道大腕兒病了或是什麼的,你的好機會就來了,觀眾會為你瘋狂的。這個是百試百靈的,對吧?」
金波、諾迪和斯卡姆都在幕布後窺視著烏煙瘴氣的前台,都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當然了,當你的好機會來了之後,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
「我們可以演奏《安卡-摩波的無政府主義》。」金波信心不足地說。
「我們還沒練好呢。」諾迪說。
「是耶,可是這首歌也沒什麼新意。」
「我想我們可以試一試……」
「太好了!」克拉什說。他桀驁不馴地舉起了吉他,「我們能行!為了性、毒品和搖滾樂!」
他察覺到大家紛紛向他投來了難以置信的目光。
「你從來沒說過你吸過毒啊。」金波帶著責備的口吻說。
「說到這個,」諾迪說,「我敢保證你沒吸過……」
「只有三分之一也不錯呀!」克拉什大叫道。
「是的,只有百分之三十三——」
「閉嘴!」
人們都在嘲諷地拍著手,跺著腳。
瑞克雷先生正眯著眼順著法杖往外看。
「有個叫神聖的聖波比的,」他說,「我想他就是個正義的屁股,仔細想想的話。」
「您說什麼?」龐德說。
「他就是頭驢,」瑞克雷先生說,「幾百年前的事兒了。他背過一些聖人經典,成了奧姆教堂的主教,我想是這樣。沒有誰的屁股比他的更正義的了。」
「不……不……不……校長,」龐德說,「這不過是句軍旅用語。意思就是……那個……你懂的,校長……臀部。」
「我想知道我們該怎麼描述那個部分,」瑞克雷先生說,「那些來自地下世界的生物全身上下都是腿兒還有你說的那個東西。」
「我不知道,校長。」龐德無力地說。
「也許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最好什麼都踢。」
死神跟隨著老鼠來到了銅橋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