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2024-10-09 10:12:32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沒有人來打攪過阿爾伯特。因為他都掉到陰溝里了,就變得像棺材亨利他們一樣隱形了。
死神擼起了一隻袖子,手臂徑直穿過了阿爾伯特大衣的纖維物,仿佛那只是霧一般的存在似的。
愚蠢的老傢伙,老是要隨身帶著,他喃喃自語,我簡直不能想像,他覺得帶著這個東西能用來幹嗎……
他的手伸了出來,握著一塊彎曲的玻璃片,上面還有零星的一點兒沙子在閃閃發光。
三十四秒。死神說。他把玻璃遞給了老鼠,找個東西把這個放進去。千萬別丟了。
他站了起來,審視著周圍的世界。
「嘩啦——嘩啦——嘩啦」,傳來了一個空啤酒瓶子在石頭地面上撞擊的聲音,鼠之死神從破鼓酒館出來了,一陣小跑地過來了。
三十四秒的沙子緩緩地順著酒瓶子流了進去。
本章節來源於𝖻𝖺𝗇𝗑𝗂𝖺𝖻𝖺.𝖼𝗈𝗆
死神把他的僕人拎了起來。阿爾伯特身上沒有時光的流逝。他目光呆滯,生物鐘是停擺的。他就像一件廉價大衣一樣耷拉在主人的手臂上。
死神從老鼠手上拿過酒瓶,輕輕地傾斜了一些。一點點的生命流動起來了。
我的孫女在哪裡?他說,你得告訴我。否則我沒法兒知道。
阿爾伯特的眼睛睜開了。
「她在試著救那個男孩兒,主人,」他說,「她不知道『責任』這個詞意味著什——」
死神又把酒瓶扶正了。阿爾伯特只說了一半就僵住不動了。
可我們知道,對吧?死神悻悻地說,你和我。
他向鼠之死神點了點頭。
好好照看他。他說。
死神打了個響指。
除了響指的「咔嗒」聲以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呃,這真是太尷尬了。她擁有了我的一些能力。而我似乎短時間內無法……呃……
鼠之死神在一旁熱心地「吱吱」叫個不停。
不,你在這裡照看他。我知道他們要去哪兒。歷史是不斷輪迴的。
死神看著幽冥大學高高聳立的高塔,飛身上了屋頂。
這座城市的某個地方有一匹我能騎的馬。
「等等。有什麼東西……走到……舞台上了。他們是誰?」
龐德凝神望去。
「我想……他們可能是人吧,校長。」
觀眾集體停止了跺腳,開始安安靜靜地看著,這安靜里藏著慍怒,仿佛在說「最好別給我演砸了」。
克拉什掛著一臉浮誇的傻笑走上前去。
「是的,但是他們隨時都會把自己撕成兩半兒,可怕的怪物就會從裡面爬出來。」瑞克雷先生滿懷期望地說。
克拉什舉起了吉他,彈出了一個和弦。
「哎呀!」瑞克雷先生說。
「怎麼了,校長?」
「這個聲音聽起來完全就是一隻貓要拉屎卻被縫上了屁股拉不出來。」
龐德一臉震驚:「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曾經——」
「不是,但是這個聲音聽起來就是這樣的。我很肯定,一模一樣。」
觀眾蒙了,對於這個新進展,他們不置可否。
「你好,安卡-摩波!」克拉什說。他朝斯卡姆點了點頭。斯卡姆終於在二次嘗試下成功擊中了鼓。
「安迪後援樂隊」終於奏響了他們的第一支,也是本次盛事中的最後一支曲子。實際上,是最後三首曲子。克拉什想演奏的是《安卡摩波的無政府主義》,金波先是僵住了,因為他沒法兒在鏡子中看到自己,於是就憑藉記憶演奏了布勒特·翁德恩的《吉他入門》中他唯一能記住的那一頁,那是索引頁。諾迪的手指則已經纏到琴弦里了。
說到斯卡姆,曲目的名字什麼的那都是別人的事兒。他只專注在節奏上。大多數人是沒有必要這麼做的。但是對斯卡姆來說,就連拍拍手都是他訓練專注力的練習。所以,他是把自己封閉在屬於自己的小小世界中的,完全沒有注意到觀眾已經像吃了頓餿飯一樣站了起來,開始撞擊舞台了。
科隆中士和諾比下士正在迪奧希爾城門值勤。兩個人分享著一根香菸,聽著遠處的音樂節上傳來的喧鬧聲。
「聽起來很是隆重。」科隆中士說。
「說得很對,中士。」
「聽起來好像有麻煩了。」
「幸好沒我們的麻煩,中士。」
一匹馬嗒嗒嗒地沿街而來,騎手卯足了勁兒在往前趕。走近了一看,他們認出了自割喉嚨迪布勒那歪瓜裂棗的五官,為了騎得不費工夫,他還帶了一麻袋的土豆。
「有輛馬車從這兒經過嗎?」他追問道。
「哪一輛呢,喉嚨?」科隆中士說。
「你什麼意思,什麼『哪一輛』?」
「嗯,有兩輛啊,」中士說,「一輛上面載著幾個巨怪,另一輛上面坐著克雷特先生尾隨而去了。你知道的,音樂家行會——」
「哦,不!」
迪布勒連擊了馬兒好幾下,馬兒又跑起來,顛顛簸簸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出什麼事兒了?」諾比說。
「可能有人欠他一分吧。」科隆中士靠在了自己的長矛上,說。
又有一匹馬慢慢靠近。當它風馳電掣般地經過時,警衛們都緊緊地將自己貼到了牆上。
這是一匹高大的馬,白色的。騎手的黑色斗篷在空中飄揚,同樣飄揚的還有她的頭髮。
一陣疾風經過,他們都不見了,到了平原之間。
諾比瞪著眼睛在後面看著。
「那是她。」他說。
「誰?」
「死神蘇珊。」
水晶球里的光芒漸漸黯淡,成了一個小光點,最後熄滅了。
「這價值三天的魔法呢,我再也看不見了。」資深數學家抱怨道。
「每一個神秘元都物有所值。」不確定性研究主席說。
「沒有看現場那麼好,但是,」近代如尼文講師說,「那種汗水滴落在你身上的感覺真是令人難忘。」
「我想它是在漸入佳境的時候就沒了。」系主任說,「我想——」
當嚎叫聲響徹整棟樓的時候,巫師們的臉色都凝重了起來。那有點兒像動物的叫聲,但也有礦物的、金屬的感覺,就像鋸子一般稜角分明。
最後近代如尼文講師說:「當然了,就是因為我們聽到了某種讓人汗毛倒豎、毛骨悚然的尖叫聲才讓你骨頭裡的骨髓都凍住了。這個聲音並不直接意味著是出了什麼事。」
巫師們都齊刷刷地望向走廊。
「是從樓下什麼地方傳來的。」不確定性研究主席一邊向樓梯走去,一邊說。
「那你為什麼往樓上走呢?」
「因為我不是傻子!」
「但是可能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入侵了!」
「真的嗎?」系主任說著加快了腳步。
「好吧,隨你的便吧。樓上是那些學生住的。」
「啊,呃——」
系主任放慢了腳步,時不時驚恐萬分地瞥著樓上。
「聽我說,沒什麼東西能進得來,」資深數學家說,「這個地方有各種強力咒語的保護。」
「說得對。」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而且我很肯定我們一直在定期加強這些咒語,這是我們的職責。」資深數學家說。
「呃,是的,是的。當然了。」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那聲音又傳來了。咆哮聲中還有一種緩慢的脈動節奏。
「是圖書館,我覺得。」資深數學家說。
「最近有人見過圖書管理員嗎?」
「我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在搬著什麼東西。你覺得他是在做些很神秘的事情嗎?」
「這裡是魔法大學啊。」
「是的,但是我是說他做的事情要更加神秘一些。」
「別慌神,好嗎?」
「我沒有慌。」
「只要我們保持理智,又有什麼能傷害到我們呢?」
「嗯,第一,一個巨大的——」
「閉嘴!」
院長打開了圖書館的門。裡面很溫暖,並如天鵝絨一般安靜。偶爾會傳來書頁自己翻動的「沙沙」聲或是書本不安地敲打鎖鏈的「叮叮」聲。
一縷銀色的光從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邊上射出來。那裡還時不時傳來幾句「對頭」。
「他的聲音聽起來不算太沮喪。」庶務長說。
巫師們悄無聲息地下了樓。那邊就是門,錯不了——那光就是從裡面射出來的。
巫師們悄悄地走進了地下室。
他們屏住了呼吸。
它在地板中央一塊凸起的講台上,四周圍著一圈蠟燭。
它是搖滾樂。
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從薩托廣場的一角滑了進去,不斷地加速,「砰」的一聲穿過了幽冥大學的大門。
只有矮人園丁莫多看見了,他正歡快地推著他的糞車穿過清晨的薄霧。這真是美好的一天。對他而言,大多數的日子都是美好的。
他沒聽說過音樂節,他沒聽說過搖滾樂。莫多沒聽說過大多數的東西,因為他沒有在聽。他喜歡的是堆肥。除了堆肥以外,他最喜歡的是玫瑰,因為玫瑰是用堆肥澆灌出來的。
他生性是個安貧樂道的小矮人,邁著小小的步子,解決著高魔法環境下各種額外的園藝問題,比如,蚜蟲、粉虱還有舉著觸角到處打轉的東西。當來自異度空間的東西都能在草坪上遊走的時候,正常的草坪維護就真成了個問題了。
有個人咚咚地踏著步穿過了草坪,進了圖書館大門,消失不見了。
莫多看著那些標記,說道:「哦,天哪!」
巫師們又開始喘氣兒了。
「哦,我的天哪!」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胡言亂語……」資深數學家說。
「那就是我稱之為搖滾樂的東西。」院長嘆了一口氣。他向前走去,臉上帶著一副守財奴看到了金礦的狂喜。
燭光在一堆黑色的銀色的物體上閃動著。還有很多兩色皆有的東西。
「哦,我的天哪。」近代如尼文講師說。它聽起來像念動著什麼咒語。
「我說,那不是我的鼻毛鏡嗎?」庶務長打破了咒語,說道,「那就是我的鼻毛鏡,我敢肯定——」
那些黑色的是真黑色的,那些銀色的卻不是真銀子,而是各種各樣的鏡子、閃亮亮的馬口鐵、金屬箔和鐵線,都是圖書管理員四處搜羅,精心彎折出來的……
「——它有小小的銀質框架……可它為什麼是放在一輛二輪馬車上的?兩個輪子,一前一後?真是滑稽可笑。它站不住的,會倒的。我能問問那馬兒要去哪裡嗎?」
資深數學家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庶務長?我有句話要跟你說,老夥計。」
「是嗎?什麼話?」
「我想如果你一分鐘之內不閉嘴的話,院長會殺了你的。」
車上有兩個小小的馬車輪子,一前一後,中間有個馬鞍子。馬鞍子前面有一根管子,管子上彎出了兩道複雜的弧線,這樣,騎在馬鞍子上的人就能用手抓住那兩邊,坐穩了。
其他的都是垃圾。骨頭、樹枝還有八哥巢穴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便宜貨。前輪上方用皮帶扎著一顆馬的顱骨,上面滿滿當當地裝飾著各種羽毛和珠子。
這就是堆垃圾,但它在搖曳的火光之中矗立著,仿佛有了一種神秘的、有機的特質——倒也不能說就是生命,而是一種充滿動感、彎彎繞繞、令人不安而強大無比的東西。這讓站在一邊的院長顫抖不已。它散發出了一些東西,仿佛暗示著,僅僅是存在,僅僅是呈現出如此的外形,它就打破了至少九條律法、二十三條準則。
「他是戀愛了嗎?」庶務長說。
「讓它動起來!」院長說,「它得動起來!它一定要動起來!」
「是的,可這是什麼東西?」不確定性研究主席說。
「這是傑作,」院長說,「是典範楷模!」
「對——頭?」
「也許你得一直用腳去推動它?」資深數學家小聲說。
院長心事重重地搖了搖頭。
「我們是巫師,不是嗎?」他說,「我想我們能讓它動起來。」
他繞著那個圈走來走去。全是鉚釘的皮袍子扇出來的風令燭火不斷搖曳,這個怪東西的影子也在牆上舞動著。
資深數學家咬住了唇。「不是很肯定,」他說,「仿佛這東西身上所擁有的魔法就很強大……它……呃……它是在呼吸嗎,還是只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
資深數學家轉了個身,朝圖書管理員揮手一指。
「這東西是你造的嗎?」他厲聲質問道。
大猩猩搖了搖頭。
「對——頭。」
「他說了什麼?」
「他說他沒造,就是隨便堆在一起的。」院長頭也不回地說。
「對——頭。」
「我要坐上去。」院長說。
其他巫師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他們的靈魂深處流了出來,突如其來的不確定感嘩啦啦地濺了出來。
「我要是你的話,我是不會這麼幹的,老夥計,」資深數學家說,「你都不知道它會把你帶到哪裡去。」
「我不在乎。」院長說。他的眼神還是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怪東西。
「我是說,它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東西。」資深數學家說。
「我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待了七十多年了,」院長說,「這裡真的是太無聊了。」
他邁步跨進了圈子裡,把手放在馬鞍子上。
它在顫抖。
打擾一下。
那個高大的黑色身影陡然之間出現在了門口,幾個步子走來,人已經在圈子裡了。
一隻白骨森森的手放到了院長的肩上,輕輕地一推,院長就踉踉蹌蹌,不自主地閃到了一邊。
謝謝。
這個黑影縱身一跳,跳上了馬鞍,又伸出手去抓住了把手。他低下頭去看他身下騎的怪東西。
有些情況必須做得天衣無縫……
一根手指指著院長。
我要你的衣服。
院長往後退去。
「什麼?」
把你的大衣給我。
院長儘管千萬個不情願,還是把他的皮袍子脫了下來,遞了過去。
死神把衣服穿上了。感覺好多了……
現在,讓我想想……
他的十指之下閃動著一道藍色的光芒,這些光芒漸漸擴散成了一條條參差不齊的線條,在每一根羽毛、每一顆珠子的頂上都形成了光冕。
「我們在地下室里啊!」院長說,「這沒關係嗎?」
死神看了他一眼。
沒關係。
莫多直起身來,停下來欣賞他的玫瑰花壇,這裡有他成功培育的最曼妙的純黑色玫瑰。高魔法能量的環境也是很有用的,有時候。它們的香氣縈繞在夜晚的空氣中,就仿佛一句句催人奮進的話語。
花壇爆炸了。
莫多在瞬間只看到了熊熊的火焰,還有一個什麼東西畫出一道弧線,飛向了天空。之後,一陣的羽毛、珠子和柔軟的黑色花瓣像雨點兒一樣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搖了搖頭,踱著步子去取他的鐵鍬了。
「中士?」
「什麼事,諾比?」
「你知道你的牙……」
「什麼牙?」
「就是你嘴裡的牙。」
「哦,對了。是。我的牙怎麼了?」
「為什麼你的牙都靠後長的?」
科隆中士沒有回答,他的舌頭在嘴裡感知著牙齒的凹槽。
「這個,嗯——啊——」他開口了,自我解嘲地說,「真是有趣的觀察啊,諾比。」
諾比剛卷好了一根煙。
「你覺得我們應該把城門關了嗎,中士?」
「還是關了吧。」
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幾扇碩大的大門給關了。這可不是什麼防患於未然,這些門的鑰匙已經丟了好長時間了,甚至門上「感謝您不來入侵我們的城市」的牌子都已經看不太清楚了。
「我覺得我們應該——」科隆開口了,然後凝望著街道。
「那是什麼光?」他說,「那個噪聲是什麼發出來的?」
長街盡頭的幾棟建築都閃動著藍光。
「聽起來像是什麼野獸的聲音。」諾比下士說。
那光線慢慢化作了兩道藍色光質長矛。
科隆把手遮到了眼睛上方。
「看起來像是某種……馬還是什麼的。」
「它直衝著城門來了!」
痛苦的咆哮聲在房屋之間來回激盪。
「諾比,我想它是不會停下來的!」
下士諾比把自己整個兒緊緊地貼在了牆上。科隆,還沒有完全忘記作為軍人的責任,衝著越來越近的光線不明就裡地揮動著雙臂。
「別這麼做!別這麼做!」
之後,他從泥堆里把自己撈出來了。
玫瑰花瓣、羽毛和火星子輕輕地飄落在他四周。
在他的前方,城門上有一個洞,洞的邊緣還閃著藍光。
「那是老橡木做的,」他含含糊糊地說,「我只是希望他們別讓我們來賠。你看到那是誰了嗎,諾比?諾比?」
諾比沿著牆小心翼翼地挪了過來。
「他……他的齒間有一朵玫瑰,中士。」
「是的,但是你要是再看到他,你還能認得出來嗎?」
諾比咽了一口口水。
「如果我認不出來的話,中士,」他說,「我們就倒了霉了,得靠列隊認人了[65]。」
「我不喜歡這樣,戈羅德先生!我不喜歡這樣!」
「閉嘴,好好趕你的車!」
「但這種路不應該走得那麼快!」
「沒關係!反正你也看不到你要去哪裡!」
馬車一端完全翹起,靠著一側的兩個輪子拐過了一個彎道。開始下雪了。雪不大,一飄落到地上就立即融化了。
「可是我們又回到那幾座山里了!那裡有個懸崖!我們會翻下去的!」
「你想讓綠玉髓追上我們嗎?」
「駕!駕!」
巴迪和懸崖緊緊地抓著馬車的兩邊。馬車左顛顛、右顛顛,隱沒在了夜色之中。
「他們還在後面追我們嗎?」戈羅德大叫道。
「什麼都看不見!」懸崖大喊,「如果你把車停下來的話,我們說不定還能聽到點兒什麼?」
「是耶,但是假如我們聽到了什麼就近在咫尺的聲音呢?」
「駕!駕!」
「好吧,那我們如果把錢扔出去,會怎麼樣?」
「五千塊?」
巴迪順著馬車的邊緣看出去。黑暗中隱隱地能看到有峽谷的樣子,有很高的落差的樣子,就在離路的一邊幾英尺遠的地方。
吉他隨著車輪的節奏在輕柔地嗡鳴著。他一手拿起了它。奇怪,這東西從來就沒有安靜過。即便你用兩隻手緊緊地按住它的琴弦也不能讓它安靜下來。他試過。
吉他旁邊放著那把豎琴。豎琴的琴弦是絕對安靜的。
「蠢極了!」車前面的戈羅德大叫,「慢一點兒!剛才我們差一點兒就從旁邊翻下去了!」
瀝青拉緊了韁繩,馬車慢下來了,最後降到了走路快慢的速度。
「好多了——」
吉他發出了尖銳的聲響。這調子之高就像是針一樣扎著大家的耳朵。車轅里的馬兒緊張地向前猛地一顛,然後又如離弦的箭一般向前衝去。
「控制住它們!」
「我在控制!」
戈羅德轉過身去,雙手緊緊地抓著座位的靠背。
「把那個東西扔出去!」
巴迪抓緊了吉他,站了起來,揮動著臂膀打算把它扔進峽谷中去。
他猶豫了。
「把它扔了!」
懸崖掙扎著站了起來,打算奪過那把吉他。
「不!」
巴迪拿著吉他繞過了巨怪的腦袋,一把抓住了巨怪的下巴,從後面猛敲他。
「不!」
「戈羅德,慢一點兒——」
此時,一匹白馬追上了他們。一個戴著兜帽的身影俯身過來,抓住了韁繩。
馬車撞上了一塊石頭,在空中停留了一會兒才掉下來摔在路面上。當馬車的車輪猛撞向路邊的籬笆時,瀝青聽到了木頭斷裂的聲音,看到了馬車的套繩啪地斷開,感覺到馬車掉轉過頭來……
……然後,馬車停下了。
這之後發生了多少事,戈羅德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當時是什麼感受,雖然馬車已經確定無疑地揳進了懸崖的邊緣,但它還在向前沖,不斷地翻滾、翻滾,朝著岩石而去……
戈羅德睜開了眼睛。這一幕像一場噩夢一般攫住了他。但馬車在打滑的時候已經把他甩出去了,現在他的腦袋正枕在一塊背板上倒吊著。
他直勾勾地盯著下面的峽谷。他的身後,傳來了木頭「咯吱咯吱」的聲音。
有人抓著他的腳。
「是誰?」他小聲地說,生怕再大點兒聲就會把馬車直接斷送了。
「是我,瀝青。是誰在抓著我的腳?」
「志我,」懸崖說,「你手上抓著什麼,戈羅德?」
「就是……一些在慌亂中恰巧抓到的東西。」戈羅德說。
馬車又咯吱咯吱地響了。
「是金子,對吧?」瀝青說,「承認吧,你手上抓的是金子。」
「你這個白痴小矮人!」懸崖大喊,「快扔了,不然我們都會死的!」
「扔掉五千塊,離死也不遠了。」戈羅德說。
「傻瓜!你不能帶著辣錢!」
瀝青在木頭上摸索著想找到支點,馬車移動了。
「再過一分鐘就該是錢帶著你了。」他小聲嘀咕著。
「所以,志誰,」懸崖說,「在拉著巴迪呢?」
沒有人回答,三個人都在數著自己的四肢和搭在上面的附屬物。
「我……呃……想他已經摔下去了吧?」戈羅德說。
空中響起了四個和弦。
巴迪掛在馬車的一個後輪上,腳懸空著,當這音樂在他的靈魂上彈撥出一段八分音符的即興重複時,他猛地抽動了一下。
永不衰老,永不消亡。在觀眾尖叫的最後一個狂熱瞬間,得到永生。每一個音符都是一次心跳,燃燒著划過長空。
你將長生不老。他們也永遠不會說你死去了。
這是公平交易。你將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家。
活得放縱,死得年輕。
那音樂緊緊地攫住了他的靈魂。
巴迪的雙腿慢慢地向上盪了盪,踩到了懸崖上的岩石。他繃緊了肌肉,閉上了眼睛,猛地一拉車輪。
有一隻手碰到了他的肩膀。
「不!」
巴迪的眼睛猛一下睜開了。
他轉過頭,看到了蘇珊的臉,然後又抬頭看了看馬車。
「什麼……?」他說,他的聲音因為震驚而含混不清。
他鬆開了一隻手,在身上笨拙地摸索著吉他的肩帶,把它從肩上取下來。當他抓住吉他的琴頸,把它甩到茫茫的黑暗之中時,琴弦在大聲地嚎叫著。
他的另一隻手在冰冷的車輪上打了滑,他掉到峽谷中去了。
一道白色的模糊影子閃過。他落在了一個如天鵝絨般質感的東西身上,那兒還飄著馬兒汗液的味道。
蘇珊用一隻手穩住了他,敦促著冰冰冒著雨夾雪向上飛去。
馬兒最後降落在了路面上,巴迪從馬背上滑下來,掉到了泥坑裡。他支著肘讓自己站了起來。
「是你?」
「是我。」蘇珊說。
蘇珊從刀鞘中抽出了鐮刀。刀刃唰一下彈了出來;飄落在刀刃上的雪花被輕柔地劈成了兩半,沒有片刻停留就落了下去。
「我們去救你的朋友們吧,好嗎?」
空中傳來一陣摩擦聲,仿佛全世界的注意力都慢慢被聚焦到那裡。死神凝神望向未來。
哎呀,我去。
這堆東西全都快要散架了。圖書管理員已經盡力了,可是光靠骨頭啊木頭的是不能承受這麼大拉力的。羽毛和珠子飄飄揚揚地落了下去,在路面上冒著煙。當這個機器在水平面上歪歪扭扭地行進時,一隻輪子拋棄了車軸,一路慢慢彈開去了,輻條掉了一地。
其實這也沒什麼要緊的。這些掉了零件兒的地方還有一種像靈魂一般的東西在閃耀。
如果你得到一台閃亮亮的機器,在上面布上光芒,於是它就有了點點閃爍的微光和強光。然後,把機器拿走,但是光還是留下了……
只有馬的顱骨還在原處。馬的顱骨和後輪。後輪在車叉子裡快速旋轉著,一開始只發出一點兒閃爍的光亮,然後就燒了起來。
那個東西嗖地從迪布勒身邊躥過,驚得他的馬直接把他摔進了溝里,脫韁而去。
死神對於快速的旅行很習慣。理論上來說,他身處各處,等待著幾乎其他所有東西的到來。最快速的旅行方法就是在那裡等著。
但是他從來沒有明明速度這樣快卻走得這樣慢。四周的景色常常快到變得模模糊糊的,但距離他掉在彎道上的膝蓋只有區區四英寸遠,這是從來沒有過的。
馬車又移動了。現在連懸崖都能看到下面無邊的黑暗了。
有什麼東西碰到了他的肩膀。
抓住這個,但是別碰到刀刃。
巴迪俯下身去。
「戈羅德,如果你扔掉那個袋子的話,我能——」
「想都不要想。」
「壽衣上可沒有口袋啊,戈羅德。」
「那是你沒找到好的裁縫。」
最後,巴迪抓住了一條懸空的腿,用力一拉。一次一個,一人蹬著一人爬,整個樂隊都回到了路面上,鬆了一大口氣。他們回過頭去看蘇珊。
「白馬,」瀝青說,「黑斗篷,鐮刀。嗯。」
「你也能看到她嗎?」巴迪說。
「我希望我們等下不要許願說我們寧可看不見。」懸崖說。
蘇珊舉起了一個沙漏,批判地看著它。
「我希望現在割捨些什麼錢財還不算太遲。」戈羅德說。
「我只是看看你究竟死了沒有。」蘇珊說。
「我覺得我還活著。」戈羅德說。
「千萬別放棄那個念頭。」
一聲「咯吱」響讓他們都扭過了頭。馬車向前滑去,掉進峽谷中去了。
它中途撞到一塊崖上凸出的石頭,發出了「砰」的巨大撞擊聲,摔到岩石堆里粉身碎骨的時候,又傳來了一聲更切近的「砰砰」聲。接著又是「嗚噗」一聲響,燈里的油爆炸了,橘色的火焰躥了起來,就像開出了一朵橘色的花。
在廢墟之中,熊熊的烈焰之後,滾出了一隻燃燒的車輪。
「我們本來會在車上的。」懸崖說。
「你覺得現在我們更安全了嗎?」戈羅德說。
「志的,」懸崖說,「因為我們沒有死在一輛燃燒的馬車的殘骸里。」
「是的,可是她看起來有點兒……神秘。」
「對我來說這不是問題。我隨便辣天會把神秘放在油上炸得透透的。」
在他們身後,巴迪轉身朝向蘇珊。
「我……想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她說,「那音樂……扭曲了歷史,我想。它不應該出現在我們的歷史之中。你還記得你是從哪兒得到它的嗎?」
巴迪只是瞪著眼睛站著。當你被一位騎著白馬的迷人姑娘從某個死亡邊緣拯救過來的時候,你不會想到還要玩購物問答。
「安卡-摩波的一家店。」懸崖說。
「一家神秘的老店鋪?」
「非常神秘。辣里——」
「你回去看過嗎?它還在那兒嗎?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志的。」懸崖說。
「不。」戈羅德說。
「有許多你們想買想了解的商品嗎?」
「是(志)的!」戈羅德和懸崖異口同聲地說。
「哦,」蘇珊說,「那種店啊。」
「我知道這家店不屬於這裡,」戈羅德說,「難道我沒說過它不屬於這裡嗎?我說過它不屬於這裡的。我說過這家店是很詭異的。」
「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橢圓形的意思。」瀝青說。
懸崖伸出了手。
「雪已經停了。」他說。
「我把那個扔到峽谷里去了,」巴迪說,「我……已經不再需要它了。它可能已經摔得粉碎了。」
「不,」蘇珊說,「它可不——」
「看那些雲……現在它們看著就很詭異。」戈羅德抬起頭說。
「什麼?橢圓嗎?」瀝青說。
他們都感覺到了……一種全世界周圍的牆全都被移除的感覺。空氣在嗡嗡作響。
「現在是怎麼回事?」瀝青說。他們幾個本能地擠作一團。
「你應該知道啊,」戈羅德說,「我還以為你真哪兒都去過,什麼都見過。」
白色的光在空中爆裂著。
空氣也成了光,與月光一樣潔白,卻與日光一樣刺眼。還有一個聲音傳來,像是有上百萬個嗓音在咆哮。
它說:我讓你看看我是誰。我是音樂。
鯊魚嘴點亮了馬車燈。
「快點,夥計!」克雷特大喊,「我們要抓住他們,你懂的!哈,哈,哈。」
「我覺得就算他們逃走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鯊魚嘴一邊嘟囔著,一邊爬上了馬車。克雷特揮動了皮鞭,馬兒跑起來了。「我是說,他們跑了。最多也就這樣,不是嗎?」
「不!你見過他們了。他們是……這一切麻煩的靈魂所在,」克雷特說,「我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
鯊魚嘴向邊上瞥了瞥。那個想法又湧上心頭,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克雷特先生並不是在指揮一整個管弦樂隊,他的狂熱和瘋魔會從理性與冷靜中蒸騰出來。鯊魚嘴一點兒都不反感什麼手指狐步舞或是在別人腦袋上跳方丹戈舞,可他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人,至少從來沒有蓄意謀殺過誰。鯊魚嘴已經意識到,他是有靈魂的,雖然上面有幾個洞,雖然邊緣可能有些參差不齊,但他心中珍藏著一個夢想,那就是有一天酒吧音樂之神瑞格會在天堂的小樂隊裡給他留一席之地。如果你成了殺人犯,最好的演奏會就沒你的份兒了。你很可能只能去拉拉中提琴了。
「不如我們就這麼算了吧?」他說,「他們是不會回來的——」
「閉嘴!」
「可是我們沒有理由——」
馬兒騰起了前蹄向後撅去,馬車也搖晃了起來。一個模模糊糊的東西從車旁快速經過,消失在了黑暗中,只留下一排藍色的火焰搖曳了一會兒,之後就熄滅了。
死神意識到他必須在某一刻停下來,但他心中有個念頭在不斷滋生,那個鬼機器展現在他面前的暗黑詞彙告訴他,「慢一點兒」這個詞和「安全行駛」一樣是無法想像的。
它天性如此,是不會在任何情況下減速的,除非是在樂章第三節的最末是以富有戲劇性的災難收場的。
這就是搖滾樂的問題。它任意而為。
前輪十分緩慢地、但仍舊在不斷旋轉地,從地上升了起來。
整個宇宙都被絕對的黑暗吞沒了。
有個聲音說話了:「是你嗎,懸崖?」
「志呀。」
「好的,這個是我嗎——戈羅德?」
「志呀,聽起來像你的聲音。」
「瀝青?」
「是我。」
「巴迪?」
「戈羅德?」
「還有……呃……那個穿黑衣服的姑娘呢?」
「什麼事?」
「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嗎,小姐?」
他們身下沒有土地,但蘇珊也不覺得她是飄在半空的。她就只是站著。站在虛空之上倒也算不得什麼大問題。她也沒掉下去,因為也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掉下去,他們也不是從什麼地方掉下來的。
她之前對地理毫無興趣,但現在她有種極其強烈的感覺:這個地方不可能存在於地圖上的任何一個角落。「我不知道我們的身體在哪兒。」她小心翼翼地說。
「哦,很好,」是戈羅德的聲音,「真的嗎?我在這兒,但是我們不知道我們的身體在哪裡?那我的錢在哪裡呢?」
黑暗中遠遠地傳來了微弱的腳步聲。他們過來了,動作緩慢,從容不迫。他們停下來了。
一個聲音在說:一。一。一,二。一,二。
然後腳步聲又飄遠了。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聲音說:一,二,三,四——
於是,宇宙出現了。
管這個叫大爆炸是不準確的。只是一些噪聲而已,那些噪聲又衍生出更多的噪聲,以及一個充滿了隨機粒子的宇宙。
物質因爆炸從無到有,從表面上看全是嘈雜混沌,實際上卻是一個和弦。終極能量和弦。一切都同時從一個巨大的急流中奔涌而出,那自我包容的急流,與凝結著過去的化石恰恰相反,一切都呈現著它們未來的樣子。
然後,在不斷延展的雲層中迂迴前行的是,第一支充滿野性的現場音樂,活生生的音樂。
它有形狀。它高速旋轉。它有韻律。它有節奏,你可以隨著節奏翩翩起舞。
宇宙萬物都隨著它翩翩起舞。
蘇珊腦子裡有個聲音在說:我將永遠不死。
她大聲地說:「你存在於萬物之中。」
是的。我就是心跳。基調強節奏。
她還是看不到其他人。光束從她身邊穿過。
「可是他把吉他扔掉了。」
我要他為我而活。
「你是要他為你而死!就死在馬車的殘骸里!」
這有什麼區別呢?他反正都是要死的。但死在音樂中……人們會永遠記得他從不曾有機會演唱的那些歌,那些歌將是最偉大不朽的。
將你的生命凝結在片刻間。
然後得到永生。永不消逝。
「送我們回去!」
你從未離開過。
她眨了眨眼睛。他們還在那條路上。空氣在閃爍著、爆裂著,天地間都飄著雨夾雪。
她四處張望,看到了巴迪驚恐萬分的臉。
「我們得離開——」
他抬起了一隻手,手是透明的。
懸崖幾乎要消失了。戈羅德試著去抓錢袋的把手,可他的手指直接穿過了錢袋。他的臉上滿是對於死亡的恐懼,或者說是,對於貧窮的恐懼。
蘇珊大喊道:「他把你扔掉了!這不公平!」
一道刺眼的藍光在路上飛速行進著,沒有馬車能行駛得那樣快。還伴著一種咆哮聲,就像是看到了兩塊磚頭的駱駝發出的尖叫聲。
光已經到達了彎道,打了滑,撞上了一塊岩石後,射到了峽谷上方的半空中。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低沉的嗓音說話了:哎呀,我——
……然後它就撞到了一大圈在迅速向外延展的熊熊火焰的外圍。
骨頭彈了回來,滾到了下面的河床里,一動不動了。
蘇珊轉來轉去,準備揮動手中的鐮刀。可是那音樂在空氣之中,它並沒有靈魂可供她瞄準。
你可以對著宇宙說,這不公平。宇宙也可能會說:哦,是嗎?不好意思了。
你可以救人,你可以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那裡。可那東西卻打著響指,說,不,事情必須是這樣的。讓我告訴你它必須是什麼樣的吧。
這就是傳奇。
她伸出手去,想拉住巴迪的手。她能摸到他的手,可是那手冷若冰霜。
「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她大喊著,想壓過那些高奏凱歌的和弦。
他點了點頭。
「它……它就像是個傳奇!它必須發生!我阻止不了它——我怎麼樣才能殺死像音樂這樣的東西呢?」
她跑到了峽谷的邊緣,那輛馬車已經被烈焰吞噬了。現在他們不會出現在那裡。他們本應該是在車裡的。
「我阻止不了它!這不公平!」
她奮力揮動著雙拳擊打著空氣。
「祖父!」
藍色的火焰斷斷續續地從乾涸河床中的岩石堆里躥了出來。
一節小指骨從石頭上滾了過去,直到它與另一塊、略大一些的指骨,貼合在了一起。
第三塊骨頭從一塊岩石上咕嚕嚕地滾了下去,也跟那兩塊骨頭連在了一起。
在半明半暗之間,岩石堆中傳來了「咔嗒咔嗒」的聲響,一堆小白骨在石塊間彈跳著,翻滾著直到一隻手,食指指著天,升騰到了夜幕中。
接著又傳來一連串更深沉、更低沉的躁動,那些更長、更大的骨頭一塊塊地在黑暗中拼接起來。
「我想讓它往好的方向走!」蘇珊大喊,「如果永遠都要遵守那些愚蠢的教條,那麼當死神又有什麼好的?」
把他們帶回來。
蘇珊轉過身去,一塊小趾骨蹦蹦跳跳地穿過泥濘,急匆匆地一躍而上,從死神袍子的下面鑽了進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從蘇珊手裡奪走了鐮刀,乾脆利落地在頭上方揮了一下,再猛地往下一甩,擊打在了石頭上。刀刃碎了一地。
他俯下身去,撿起其中的一個碎片。碎片在他的手指之間閃閃發光,就像是一顆小小的藍冰之星。
這不是一個請求。
音樂說話了,漫天飄落的雪花隨著它的聲音翩翩起舞。
你殺不死我的。
死神把手伸到袍子裡,拿出了那把吉他。有些地方已經破損了,但是不要緊。吉他的外形在空中閃爍著光芒。每根琴弦都在發著微光。
死神擺出了一個克拉什寧可連命都不要也想做到的姿勢,並舉起了一隻手。他的指間反射著銀光。如果光曾發出過任何聲響的話,那它閃現出的一定是「叮叮」聲。
他想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家。世間萬物都有律法,命運要沿著自己的軌跡前行。
就這一次,死神仿佛沒有笑。
他把手放到了琴弦上。
沒有聲音。
但是,這不是沒有聲音,這是聲音的終止,蘇珊意識到她一直聽到的一個噪聲停止了。一個始終都有的聲音,一個她一生都在聽的聲音。一個直到它停止你才突然注意到的聲音……
琴弦靜止了。
世上有數百萬個和弦。世間有數百萬個數字。大家都遺忘了那個數字——零。可是沒有了零,所有的數字不過是算術而已。沒有了空和弦,音樂都成了噪聲。
死神彈出了空和弦。
節奏慢了下來。聲勢開始慢慢減弱了。宇宙還在運轉著,每一個原子都在轉動著。但是很快,這旋轉就將停止,舞者們將會左顧右盼,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
還不是彈這個的時候!彈點兒別的!
我不能。
死神朝著巴迪點了點頭。
但是,他能。
他把吉他扔給了巴迪。沒扔准,從他身邊擦過,掉到後面去了。
蘇珊跑過去,一把撿了起來,遞給了巴迪。
「你必須拿著它!你必須彈!你必須讓音樂從頭開始!」
她瘋狂地撥弄著琴弦。巴迪退縮了。
「快點兒!」她大喊道,「不要消失!」
音樂在她腦海中尖聲叫著。
巴迪終於成功抓住了吉他,但他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它,仿佛從來都沒見過一樣。
「如果他不彈的話會怎麼樣呢?」戈羅德說。
「你們都將死在馬車的殘骸里!」
到了那時,死神說,音樂也會死去。舞蹈將停止,全部的舞蹈。
已如幽靈一般的小矮人咳嗽了一聲。
「這首歌我們是能拿到報酬的,對嗎?」他說。
你將得到整個宇宙。
「還有免費的啤酒嗎?」
巴迪把吉他摟到了身上。他與蘇珊的眼神交會了。
他抬起了手,開始了彈奏。
一個和弦響起,躍過了峽谷,反射回來奇怪的和聲。
謝謝。死神說。他走上前去,拿走了吉他。
他突然間轉身,把吉他照著一塊岩石狠狠砸去。琴弦全斷了,有什麼東西疾速逃走,向著雪花與群星而去了。
死神頗為滿意地看著馬車的殘骸。
這才是搖滾樂。
他打了一個響指。
月亮升起了,照耀著安卡-摩波。
獸皮公園已經廢棄了。銀色的月光流淌在殘破不堪的舞台上,遍地的泥濘和吃了一半的香腸標誌著觀眾們曾經坐的地方。月光灑落遍地,在四處的破音樂盒子上溢動著光芒。
過了一會兒,一堆泥濘站了起來,一陣猛甩,泥巴濺得到處都是了。
「克拉什?金波?斯卡姆?」它說。
「是你嗎,諾迪?」在舞台僅存的幾根橫樑之一上,掛著一個令人心生憐憫的身影。
那堆泥巴又從耳朵里掏出了一些泥巴:「是的!斯卡姆在哪兒?」
「我想他們把他扔到湖裡去了。」
「克拉什還活著嗎?」
一堆廢墟下面傳來了一聲呻吟。
「可憐。」諾迪動情地說。
一個身影從陰影里站起來了,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克拉什半爬半摔地掙扎出了碎石堆。
「你們必系(須)承認。」他咕噥著,因為在演出的某個階段,一把吉他不偏不倚地打在了他的牙上,「那就系(是)搖滾耶……」
「好吧,」金波說著,從橫樑上滑了下來,「但是下一次,還是要謝謝你,我寧可去試試性和毒品。」
「我爸爸說過如果我吸毒的話,會殺了我的。」諾迪說。
「你的腦子就像是吸過毒的……」金波說。
「不,你的腦子才像呢,斯卡姆,腦子有包。」
「哦,謝謝。非常感謝。」
「我現在最想來顆止痛片。」金波說。
在離湖面更近的地方,有一堆麻布條子在悄悄地向一側滑動。
「校長?」
「什麼事,斯蒂本先生?」
「我覺得有人踩到我帽子了。」
「所以呢?」
「帽子還戴在我頭上。」
瑞克雷先生坐了起來,緩了緩刺骨的疼痛。
「來吧,夥計,」他說,「我們回去吧。我覺得我可能對音樂不再感興趣了。那就是個赫茲的世界。」
一輛馬車咔嗒咔嗒地沿著蜿蜒的山路行進。克雷特先生站在車廂上,揮鞭抽打著馬匹。
鯊魚嘴搖搖晃晃地站著。這裡離崖邊太近了,他都能看到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我已經受夠了這個,我要把它折成兩半!」他大喊道,伸手去搶鞭子。
「快停手!不然我們永遠都追不上他們了!」克雷特大叫道。
「那又怎麼樣呢?誰在乎?我喜歡他們的音樂!」
克雷特扭過了頭,臉上的表情十分駭人。
「叛徒!」
皮鞭粗的一端打到了鯊魚嘴的肚子上。他踉蹌地往後退去,伸手去抓馬車的邊緣,沒有抓住,他掉下去了。
他張開的手臂被黑暗中的細樹枝之類的東西掛住了。他懸空劇烈地擺動著,直到他的靴子夠到了岩石,在上面找到了支點,他的另一隻手緊緊地抓到了一根破損的籬笆樁。
說時遲那時快,他看到一輛馬車徑直隆隆地駛了過來。而那一條路上,有一個急彎。
鯊魚嘴閉上了眼睛,手牢牢地抓著,直到最後的尖叫聲、爆炸聲和碎裂聲都消失以後,他才睜開了眼睛,只看到一隻燃燒的車輪順著峽谷一路彈了下去。
「哎呀,」他說,「真是幸運……有……些……事……情……」
他抬起頭往上看,再往上看。
是的,確實如此,對吧?
克雷特先生坐在馬車的廢墟里。很明顯,火勢已經很大了。他很幸運,他對自己說,竟然死裡逃生了。
一個穿黑袍的身影穿過火焰徑直走來。
克雷特先生看著它。他以前從不相信這種事。他從不相信任何事。但是如果他之前相信了,他應該會相信某個……個子更高一些的吧。
他低頭看著原以為是自己屍體的東西,突然發現他竟然能看穿它,並且它在慢慢地消失。
「哦,天哪,」他說,「哈,哈,哈。」
這個身影笑了,揮動了它的小鐮刀。
嘻。嘻。嘻。
過了很久,人們才下到峽谷里,從廢墟中清理克雷特先生的遺體,剩下的部分不多。
關於他有著諸多的猜測。他是某個音樂家……某個從城裡逃走的音樂家之類的……是吧?或者還有別的什麼?無論如何,他現在已經死了,不是嗎?
沒有人注意到其他東西。有些東西慢慢在乾涸的河床里匯聚起來。那兒有一顆馬的顱骨,還有一些羽毛和珠子。還有幾塊吉他的碎片,像蛋殼一般碎了一地。很難說曾經從這裡破殼而出的是什麼。
蘇珊睜開了眼睛。她感到臉頰上有風拂過。身體的兩邊是兩隻手臂,是它們將她支撐了起來,同時,還牢牢地牽著一匹白馬的韁繩。
她俯身向前。朵朵白雲在她身下很遠的地方,飛速掠過。
「好了,」她說,「現在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死神沉默了一會兒。
歷史總是會回到正軌的。他們會將它修補好的。世間總是有些小小的懸念……我敢說有些人還會記得那個公園裡舉辦過的某場音樂會,雖然他們的記憶混亂不堪。但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們將會記得一些並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但是那些事情的的確確發生過!」
也一樣。
蘇珊低頭凝視著那漆黑的夜景。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光亮,那是一個個家園和小山村,那裡的人們在延續著自己的生活,完全沒有想到在他們的頭頂上,那些高高的地方,在經歷著什麼。她羨慕他們。
「所以,」她說,「只是打個比方,你懂的……那個樂隊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哦,他們可能在任何一個地方。死神凝視著蘇珊的後腦勺,就比如,那個男孩兒吧,也許他離開了那座大城市。也許他去了別的地方。找一份勉強餬口的工作。等待時機。用他的方式生活。
「但是他的生命在破鼓酒館的那個晚上就結束了!」
如果他並沒有去過那裡,那麼就沒有結束。
「你能這麼做嗎?他的生命那時就到了盡頭了!你說過你是無法賦予生命的!」
我不行,但你可能可以。
「你說什麼?」
生命是可以共享的。
「可是他已經……走了。我覺得我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知道你會再見到他的。
「你怎麼知道?」
你一直都知道。你什麼都記得,我也是。但是你是人,你的頭腦會叛逆。可是,有什麼東西閃過去了。也許是夢。各種預兆,各種感覺。有些影子長得比黑夜要更早來臨。
「我一點兒都聽不懂。」
嗯,今天可真長啊。
他們身下又有幾朵白雲飄過。
「祖父?」
我在。
「你要回去了嗎?」
看起來是這樣的。忙啊,太忙了,太忙了。
「所以我能停下來嗎?我覺得我並不擅長幹這個。」
可以。
「可是……你剛剛打破了很多規則……」
也許它們有時候只是些指導方針吧。
「可我的爸爸媽媽還是死了。」
我不能給予他們更長的生命。我能給他們的只有永生而已,他們覺得這代價划不來。
「我……想我懂他們的意思了。」
當然,歡迎你隨時來串串門。
「謝謝。」
你永遠有個家在那兒,如果你需要它的話。
「真的嗎?」
我會一直保留著你的房間,就和你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謝謝。」
也就是亂七八糟的。
「對不起。」
我連地板都險些看不到了,你可以把它稍稍整理乾淨一點點。
「對不起。」
奎爾姆的點點燈光在下面閃耀著。冰冰穩穩地著陸了。
蘇珊環顧著漆黑的學校大樓。
「所以……我……也同時……一直都在這兒?」她說。
是的。最後幾天的歷史已經……改變了。你在考試中表現得很好。
「是嗎?誰參加的?」
你啊。
「哦。」蘇珊聳了聳肩,「那我邏輯學得了幾分?」
你得了A。
「哦,不是吧,我都是得A+的!」
你應該多檢查幾遍的。
死神飛身上了馬。
「等一等。」蘇珊很快說道。她知道自己必須把話說出來。
什麼事?
「會發生什麼事……你懂的……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意味著改變整個世界嗎?」
有時候,世界也需要改變。
「哦,呃,祖父?」
什麼事?
「呃……那個鞦韆……」蘇珊說,「果園裡那個……真的很漂亮。是一個很棒的鞦韆!」
真的嗎?
「我那時候太小了,還不會欣賞。」
你真的喜歡它嗎?
「它很有……格調。我想別人大概從來不曾擁有過一架那樣的鞦韆。」
謝謝。
「但是……這些都改變不了任何事。這個世界還是充滿了愚蠢的人,他們根本就不動腦子。他們似乎根本就不想清晰地思考問題。」
跟你不一樣?
「至少我在努力思考。比如……如果我過去幾天都在這兒的話,那現在是誰躺在我的床上呢?」
我想你只是出門到月光下散了散步。
「哦,那就行了。」
死神咳嗽了一下。
我想……?
「什麼?」
我知道這很可笑,真的……
「你指的是什麼?」
我想……外公還沒有親過你吧?
蘇珊盯著他看。
死神眼中的藍光漸漸熄滅了,隨著光芒的熄滅,她的凝望被吸進了那對深深的眼窩裡去了,那裡是無窮的黑暗……
……不斷延伸的黑暗,直到永遠。沒有詞彙能夠形容它。連「永恆」這個詞都是源於人類的理念。只要有了名字,它就有了固定的長度。誠然,那一定是很長很長的。但是這黑暗是永恆都無法描述的東西。那是死神住的地方,他孤身一人住的地方。
她抬起手,將他的腦袋往下拉,在顱骨上方親了一下。那骨頭很光滑,是象牙白的,就像一顆撞球。
她轉過身,看著影影綽綽的大樓,努力想隱藏自己的尷尬。
「我希望我記得留一扇窗戶沒關。」哦,嗯,這沒什麼。她必須知道,儘管她對自己的追問感到憤怒。「看,那個……呃,我見到的人……你知道我曾經見過——」
當她轉過身來的時候,那裡已經是空空如也了。只留下了幾個馬蹄印,在鵝卵石路面上慢慢地淡去。
一扇開著的窗戶都沒有。她繞到門口,在一片漆黑中踩著樓梯向上爬。
「蘇珊!」
蘇珊感覺到自己又在自我保護地隱身了,出於習慣。她放棄隱身了。這完全沒有必要。從來就沒有必要這麼做。
一個身影站在走廊的盡頭,站在燈光的光圈裡。
「什麼事,巴茨老師?」
女校長一直盯著她看,仿佛在等著她做些什麼。
「你還好嗎,巴茨老師?」
女校長擺出了氣勢:「你知道現在過了午夜了嗎?真是羞恥!你竟然還沒有上床!還有,你穿的肯定不是學校的校服!」
蘇珊低下頭看了看。想讓每個細節都對得上總是特別困難的。她還穿著那條鑲著蕾絲的黑裙子。
「是的,」她說,「你說得對。」她衝著巴茨老師燦爛而友好地笑了一下。
「很好,校有校規,你知道的。」巴茨老師說道,但她的口氣卻是猶猶豫豫的。
蘇珊在她臂上拍了一下:「我想它們更像是指導方針,對吧?尤拉莉亞?」
巴茨老師的嘴巴張開,又合上了。蘇珊這才發現這個女人的個子其實很矮小。她有高傲的舉止、高亮的嗓音、高貴的姿態,什麼方面都是高的,除了個子。令人驚異的是,她之前顯然把這一點像秘密一樣隱藏得好好的。
「但是現在我最好回床上去睡了,」蘇珊說,她的腦子在腎上腺素的刺激下舞姿翩翩,「你也一樣。到了你這個歲數,現在這麼晚了還在到處灌風的走廊上閒逛不合適吧,你不覺得嗎?明天也是最後一天了。你也不希望那些父母來的時候,你看起來疲憊不堪吧。」
「呃……是的,是的。謝謝你,蘇珊。」
蘇珊又衝著神情落寞的老師溫暖一笑,然後就向著宿舍走去,到了宿舍里,她摸黑脫掉了衣服,蓋上了被子。
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九個女生平靜的呼吸聲,以及有節奏的沉悶雪崩聲,那是睡著的翡翠公主。
過了一會兒,還傳來了不想被別人聽見的小聲啜泣聲,這聲音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有很多壞影響要修補。
在世界的高處,死神點了點頭。你可以選擇永生,或者選擇為人。
你要為自己作出選擇。
這是學期的最後一天了,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一些女孩兒打算早早離開,到處都是來自不同種族的家長川流不息的臉龐。顯然已經沒有人在上課了。規矩啊條例什麼的都鬆動了,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
蘇珊、格洛麗亞和翡翠公主閒逛著,來到了花時鐘邊上。還差一刻鐘雛菊就要開了。
蘇珊覺得很空虛,但還是像一根弦兒一樣繃得直直的。指尖並沒有火花閃耀,她很驚奇。
格洛麗亞從三朵玫瑰巷的店裡買了一袋炸魚。熱騰騰的醋味兒和純粹的膽固醇味兒從紙袋裡飄了出來,竟然沒有油炸腐壞物的臭味,那可是那家店裡的產品最令人耳熟能詳的優勢呢。
「我爸爸說我得回家去了,要嫁給某個巨怪,」翡翠說,「嘿,如果有什麼不錯的魚骨頭,我也要吃。」
「你見過那個人嗎?」蘇珊問。
「沒有。但是我爸爸說他有一座大礦山。」
「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可受不了這樣,」格洛麗亞嘴裡塞滿了魚,說道,「畢竟現在已經是果蝠世紀了。我會堅定我的立場,堅決說『不』。嗯,蘇珊?」
「什麼?」蘇珊剛才一直在想著別的事情。當她們一五一十地又把事情重複了一遍之後,她說:「不,我得先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或許是個不錯的人呢。那還有一座礦山就是加分項了。」
「是的,這很合乎邏輯。你不是說你爸爸給你寄了張照片嗎?」格洛麗亞說。
「哦,是的。」翡翠說。
「怎麼樣……?」
「嗯……他身上有些漂亮的裂縫,」翡翠若有所思地說,「還有一個冰川,我爸爸說那冰川四季不化,哪怕是在仲夏時節。」
格洛麗亞讚許地點了點頭。
「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人。」
「但是我已經喜歡上峭壁了,他來自另一個山谷。我爸爸討厭他。可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工作存錢。他差不多存夠錢給自己造座橋了。」
格洛麗亞嘆了口氣。「有時候做女人太難了,」她一邊用肘捅了捅蘇珊,一邊說,「要來點兒魚嗎?」
「我不餓,謝謝。」
「真的很好吃。不是以前那種變了質的老東西。」
「不用了,謝謝。」
格洛麗亞又捅了蘇珊一下。
「那,你想去自己買點兒嗎?」她說著,隔著鬍子給蘇珊拋了個媚眼。
「我為什麼要那麼做?」
「哦,今天有好幾個姑娘到那兒去了。」矮人說,她又往蘇珊身邊湊了湊。
「新來了一個男孩兒在那兒工作,」她說,「我敢發誓他真的很有精靈氣。」
蘇珊的心弦被撥響了,「嘡」的一聲。
她站了起來。
「那就是他所說的!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什麼?誰啊?」格洛麗亞說。
「就是三朵玫瑰巷的那家店嗎?」
「是的。」
通往那位巫師房屋的門大開著。那位巫師在門口放了一張搖椅,沐浴著陽光睡著了。
一隻渡鴉停在了他的帽子上。蘇珊停下了腳步,望著它。
「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嘎嘎,嘎嘎。」渡鴉說著,理了理他的羽毛。
「很好。」蘇珊說。
她又向前走去,她感覺到自己臉紅了。在她身後有一個聲音在說:「哈!」她置之不理。
陰溝里的廢墟堆里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動。
有個東西躲在一張包魚的包裝紙旁邊:
嘻。嘻。嘻。
「哦,是的,很有意思。」蘇珊說。
她繼續向前走著。
然後突然跑了起來。
死神笑了,他把放大鏡放到了一邊,頭從碟形世界上轉開了。他發現阿爾伯特在看著他。
就是看看。他說。
「你說得對,主人,」阿爾伯特說,「我已經把冰冰的馬具裝好了。」
你知道我只是看看吧?
「是的,主人。」
你現在感覺如何?
「很好,主人。」
還拿著你的瓶子嗎?
「是的,主人。」那瓶子就放在阿爾伯特的臥室里。
他尾隨著死神走到了馬廄,扶他上了馬,又把鐮刀遞給了他。
現在我得出去了。死神說。
「是的,主人。」
所以不要再那麼咧著嘴笑了。
「是的,主人。」
死神策馬而去,卻發現自己駕著馬順著小路來到了果園裡。
他在一棵特殊的樹前面停了下來,盯著那樹看了好一會兒。最後他說:
對我來說完全符合邏輯。
冰冰溫順地轉過身,朝著碟形世界疾馳而去。
一片片土地、一座座城市展現在他面前。藍色的光在鐮刀的鋒刃之處閃耀著。
死神感覺到有人在盯著他看。他抬頭看看宇宙,宇宙正在滿是疑惑卻又饒有興致地望著他。
他唯一聽到的一個聲音在說:「所以,你成了個叛逆者,小死神?你在反抗什麼呢?」
死神仔細地想了想。如果這世間有精確的答案的話,他可一個都想不出來。
因此,他對此置若罔聞,又策馬往那芸芸眾生之中去了。
他們需要他。
在距離碟形世界很遠很遠的某個世界裡的某一個地方,有個人正嘗試性地拿起一件樂器,一件能與他的靈魂節奏相得益彰的樂器。
它將永不消逝。
它的歸處就在此間。
據說聖豬老爹起源於當地一個國王的故事。那個國王在一個冬夜裡,碰巧經過了,或者說是據說碰巧經過了一戶有三個年輕姑娘的人家,聽到她們在哭泣,因為她們沒有食物可以慶祝仲冬節。他非常憐憫她們,於是就隔著窗戶給她們扔了一小包香腸。(把其中一個姑娘砸成了腦震盪,但是我們還是沒有理由去毀掉一個美好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