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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10:11:44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很高興看到老人家們都這麼開心。」弗莉沃斯小姐說。

  死神看著那些食客。其中大多數都比弗莉沃斯小姐年輕。

  從篝火後面充滿香氣的黑暗中的某處傳來咯咯的笑聲。

  「還有年輕人,」弗莉沃斯小姐平靜地補充道,「過去我們用一句老話兒來形容一年中的這個季節。我想想……像是『玉米成熟了,堅果變成褐色了,裙角飛起來了……』這樣的。」她嘆了口氣,「時光飛逝啊,不是嗎?」

  對。

  

  「你知道,比爾·門,也許你關於積極想法帶來力量的評價是對的。我今晚感覺比平時好多了。」

  是嗎?

  弗莉沃斯小姐充滿期待地望向舞池。「我年輕的時候舞跳得可好了。我可以把任何人累到腳斷;我可以跳到月亮落山;我可以跳到太陽升起。」

  她伸出手,解開將她的頭髮束成髮髻的綁帶,略微搖搖頭,讓她的頭髮像銀色的瀑布一樣傾瀉下來。

  「我猜你會跳舞吧,比爾·門先生?」

  我因此而知名,弗莉沃斯小姐。

  在雨篷下面,首席提琴手向他的同伴們點了點頭,將他的提琴塞到臉頰下面,用腳在地板上打起了拍子……

  「一!二!一二三四……」

  想像一處風景,蛾眉月的橘色光輝從它上方飄過。而在地上,火光照亮了它周圍的暗夜。

  一些受歡迎的古老舞步上了場——方塊舞、迴轉舞、圓圈舞。如果舞者帶著燈的話,那複雜的舞步將使得他們繪畫出超越平凡物理的拓撲學謎題;而那些舞蹈也完全能夠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讓神志極為正常的人們喊出像是「多-西-多!」或是「哦耶!」之類的東西,並且不會為此感到特別羞恥。

  當傷亡者被清理出戰場之後,倖存者們則繼續跳起了波爾卡、馬祖卡、狐步舞、火雞舞以及其他種種以各色鳥類和野獸命名的舞步,接下來又換成一種有些人組成拱門、另外一些人跳著舞穿過拱門的舞蹈,這類舞蹈通常基於鄉間人們對處刑的記憶;另外一種舞蹈是人們組成一個圓圈,這又是基於人們對瘟疫的記憶。

  在首席提琴手想要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他模糊地意識到一個旋轉的身影跳著踢踏舞從一團混亂的舞池中衝出來,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你會繼續拉的,我保證。

  當他第二次甩手時,一顆有他的拳頭那麼大的鑽石落在他面前的地板上。一個略微矮小些的身影從舞者們之中脫身出來並且說道:

  「如果你們這些小伙子不繼續演奏的話,威廉·斯皮塞,我本人將會確保你的生活過得極為糟糕。」

  然後它返回到人們軀體的壓迫之中。

  提琴手低頭看了看那顆鑽石。它足夠當作世界上五個叫得出名號的國王的贖金。他連忙一腳把它踢到他身後去。

  「胳膊肘又有勁兒了,嗯?」鼓手咧嘴笑著說。

  「閉嘴,繼續演奏!」

  他發現從自己指尖流淌出的音樂是他的大腦從來都不曾知道的。鼓手和吹笛者也有同感。音樂正從什麼地方傾瀉到這裡。現在不是他們在演奏音樂,而是音樂在演奏他們。

  是時候開始一種新的舞蹈了。

  「踢踏,踢踏。」汗水從提琴手的臉上流下來,他又開始演奏一支完全不同的舞曲。

  舞者們不安地轉著圈子,他們並不清楚該如何踏出舞步。但有一對舞者有意以蹲姿在他們中間穿行,他們的手臂緊緊纏繞著伸向前方,就像一艘殺手帆船的船首斜桅。在舞池的盡頭,他們以一種似乎與正常解剖結構不符的姿勢扭動著四肢,開始傾斜著向後退入人群之中。

  「這支舞叫什麼?」

  探戈。

  「你會不會因此被投入監獄?」

  我認為不會。

  「太棒了。」

  音樂又變了。

  「我知道這個!這是奎爾姆的鬥牛舞!喔嘞!」

  「加牛奶」?

  一連串節奏很快甚至融合成一體的空洞的噼啪聲突然響了起來,並且與音樂保持同步。

  「誰在演奏響葫蘆?」

  死神露齒一笑。

  響葫蘆?我不需要……響葫蘆。

  然後,時間到了。

  月亮已經成為它自己在地平線上的幽靈。在另一頭,正在大步前進的白晝已經露出了遙遠而微弱的光。

  他們離開了舞池。

  推動著樂隊演奏了整夜的力量,無論它究竟是什麼,已經在慢慢地消退。他們面面相覷。

  提琴手斯皮葛朝下面看了一眼。

  那顆鑽石仍然在那裡。

  鼓手按摩著自己的手腕,試圖讓它恢復一點活力。

  斯皮葛無助地看著那些筋疲力盡的舞者。

  「呃,那麼……」他再一次舉起了提琴。

  弗莉沃斯小姐和她的同伴聆聽著在黎明微光中穿過田野的薄霧。

  死神聽出了那緩慢但卻堅持不懈的節奏。這讓他想起那兩個木刻的舞者,不停地旋轉著穿越時間,直到發條旋盡。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舞蹈。

  「是最後的華爾茲。」

  我懷疑並沒有這樣的東西。

  「你知道,」弗莉沃斯小姐說,「我整個晚上都在想著這件事會怎樣發生。你會怎樣去完成它。我是說,人肯定是要由於某種原因而死掉的不是嗎?我曾以為我會是以耗盡體力的方式而死,但我的感覺從來沒這麼好過。我已經享受過了我生命中的時光,而且甚至沒有喘不過來氣。實際上那真的是一劑補藥,比爾·門。而且我——」

  她停了下來。

  「我沒在呼吸了,是不是。」這甚至不是一個疑問句。她將一隻手抬到面前,朝它吹了一口氣。

  是的。

  「我明白了。我的一生中從來都沒有這麼開心過……哈!那麼……什麼時候——?」

  你還記得你說看到我真讓你吃驚嗎?

  「怎麼了?」

  它會再讓你吃一次驚。

  弗莉沃斯小姐似乎並沒有在聽他說話。她盯著自己的手,一會兒看看手掌,一會兒看看手背,就好像她從來沒見過它們似的。

  「我發現你做出了一些改變,比爾·門。」她說。

  不。是生命做出了許多改變。

  「我的意思是,我看起來好像年輕了許多。」

  我的意思也是一樣。

  他打了個響指。冰冰不再啃食籬笆底下的青草,快步跑了過來。

  「你知道,」弗莉沃斯小姐說,「我經常在想……我經常在想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你懂的,自然年齡。你會發現有些十歲的孩子老成得像是有三十五歲似的。甚至有些人生來就是中年人。而我很高興能認為我自己一直都……」她低頭看著自己,「哦,就算是十八歲吧,在我的內心裡。」

  死神什麼都沒有說。他幫助她上了馬。

  「當我看到生命對人做出了什麼,你知道,你看起來就沒那麼壞了。」她有些緊張地說。

  死神磕了一下牙齒。冰冰向前走去。

  「你從來沒見過生命,是不是?」

  我可以誠實地說,確實如此。

  「可能是一個發出噼啪聲的巨大白色東西。像是褲子裡的一場閃電風暴。」弗莉沃斯小姐說。

  我不這麼認為。

  冰冰飛向清晨的天空。

  「不管怎麼說……所有的暴君都會死。」弗莉沃斯小姐說。

  是的。

  「我們要去哪裡?」

  冰冰在快速奔跑,但是周圍的景致卻一點都沒有移動。

  「你這匹馬真不錯。」弗莉沃斯小姐聲音顫抖著說。

  是的。

  「但他在做什麼?」

  加速。

  「但我們一動都沒動——」

  他們消失了。

  他們再次出現了。

  周圍儘是破碎的山脈,上面覆蓋著雪和綠色的冰。這些不是那種古老的、被時間和氣候磨平了稜角,形成適於滑雪的柔和坡道的山脈,而是年輕、陰沉、正處於青春期的山脈。它們擁有著秘密的溝壑和無情的裂隙。一聲不合時宜的呼喊引來的不是一群孤獨的山羊充滿歡樂的回應,而是五十噸快速送達的雪。

  馬兒降落在一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承擔它重量的積雪上。

  死神下了馬,並且幫助弗莉沃斯小姐下馬。

  他們走過積雪,來到一連串繞過山腰的冰凍泥濘足跡旁邊。

  「我們為什麼會來這裡?」弗莉沃斯小姐的靈魂說。

  我不會去猜測宇宙的事物。

  「我是說山的這個位置。地理意義上的。」弗莉沃斯小姐耐心地說。

  這不是地理。

  「那是什麼?」

  歷史。

  他們沿著足跡繞過一個彎。那裡有一匹小馬正在啃食灌木,它背上背著一個行囊。足跡在一堵乾淨得令人懷疑的雪牆邊上終止了。

  死神從他袍子的內袋裡拿出了一個生命計時器。

  現在。他說,並且走進雪牆裡。

  她注視著那堵雪牆,思索著自己是否也可以像他那樣。認為自己是固態的習慣一時間難以拋棄。

  隨後,她不需要再那樣做了。

  有人從雪牆裡走了出來。

  死神調整了一下冰冰的馬鞍,然後騎了上去。他暫時停留了一小會兒,注視著雪崩遺蹟旁邊的那兩個人影。

  他們幾乎已經暗淡到看不見了,他們的聲音也細微得有如空氣的紋理。

  「他只說了一句『無論去哪裡,你們都一起去』。我說,那去哪裡呢?他說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魯弗斯——你會發現這一切都非常令人難以置信,我的愛人——」

  「那個戴面具的人究竟是誰?」

  他們兩個同時環視四周。

  但已經沒有人了。

  在錘頂山脈腳下,那個真正理解莫里斯舞意義的小村莊,他們只在春季第一天的黎明時分跳一次。那之後的整個夏季,他們再也不會跳起它。畢竟,那能有什麼意義呢?能有什麼用處呢?

  但是在一個特定的日子,當夜晚慢慢降臨的時候,舞者們早早地不再工作,從閣樓里、櫥櫃裡拿出另外一套服裝,黑色的那一套,和另外一批鈴鐺。他們沿著各自分離的路徑,分頭來到沒有葉子的樹圍繞的一座山谷里。他們不說話,也不演奏音樂。難以想像那究竟是怎樣的情景。

  那些鈴鐺不會響起。它們是用充滿魔法的第八金屬製成的。但準確地說,它們並不是無聲的鈴鐺。無聲,只不過是沒有聲音而已。但它們製造的則完全是聲音的反面,一種沉重的、質地粗糙的死寂。

  而在那個寒冷的下午,當所有的光從天空上退卻的時候,在那凝霜的落葉和潮濕的空氣之間,他們跳起了另一種莫里斯舞。為了萬物的平衡。

  你必須兩種都跳,他們這樣說。否則你就哪種都跳不成。

  溫德爾·胡桐漫步走過銅橋。這會兒正是安卡-摩波的夜行種準備上床睡覺而晝行種正在醒來的時候。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街上才沒有那麼擁擠。

  溫德爾一直有種感覺,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使得他在這一夜的這個時候到了這裡。這和他之前知道自己要死了的時候的那種感覺不完全一樣。這種感覺更像是時鐘里的一個齒輪會有的感覺——有些東西轉動了,發條鬆開了,而這裡就是你必須去的地方……

  他停下腳步,在橋欄旁俯下身。黑色的河水,或者說至少是很會流淌的泥漿,正在吮吸著石橋墩。有一個古老的傳說……是什麼來著?如果你從銅橋上扔下一枚硬幣到安卡河裡,你就一定能回到這裡來?或者也許你只需要把它扔進安卡河裡就行?很可能是前者。大多數市民如果把一枚硬幣掉進了河裡,他們就一定會回來的,哪怕只是為了找到那枚硬幣。

  一個身影從霧氣中隱約呈現。他渾身緊張起來。

  「早安,胡桐先生。」

  溫德爾讓自己放鬆。

  「哦。科隆中士?我把你當作是別的什麼人了。」

  「不是別人,就是我,閣下,」中士歡快地說,「正如一個壞警察那樣出現了。」

  「看得出今晚橋仍然沒有被偷,中士。幹得好。」

  「你怎么小心都不為過,我一直都是這麼說的。」

  「我可以肯定,假如市民們知道一座五千噸重的大橋不會在一夜之間被偷走的話,一定會睡得非常香甜。」溫德爾說。

  與矮人莫多不一樣的是,科隆中士知道「諷刺」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他認為那和蜜蜂的刺差不多。他感激地朝溫德爾笑了笑。

  「你必須得迅速思考才能保證自己領先於現代的國際大盜,胡桐先生。」他說。

  「好傢夥。呃。你沒有,呃,看到別的什麼人吧?」

  「今晚一片死寂。」中士說。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補充道:「無意冒犯。」

  「哦。」

  「那我就先走了。」中士說。

  「好。好。」

  「你還好嗎,胡桐先生?」

  「好。好。」

  「不打算再跳河了?」

  「不。」

  「真的?」

  「是的。」

  「哦。好吧。那晚安。」他猶豫了一下。「下次我肯定會忘了帶自己的頭,」他說,「那邊有個傢伙讓我把這個給你。」他拿出一個骯髒的信封。

  溫德爾朝著霧氣里窺視。

  「什麼傢伙?」

  「那個家——哦,他不見了。挺高的。看起來有點古怪。」

  溫德爾打開那張紙片,上面寫著:哦——咦——哦——咦——哦——咦——。

  「啊。」他說。

  「壞消息?」中士說。

  「這要看,」溫德爾說,「你怎麼想。」

  「哦。說得對。好。那麼……晚安。」

  「再見。」

  科隆中士猶豫了一下,然後聳了聳肩,大步離開了。

  與此同時,他身後的陰影動了起來,並且露出笑容。

  溫德爾·胡桐?

  溫德爾沒有回頭。

  「嗯?」

  溫德爾眼角的餘光看到一雙白骨的手臂正倚靠在橋欄上。有一種微弱的聲音,表示一具軀體正試著讓自己更舒適一點,然後是安寧的沉默。

  「啊,」溫德爾說,「我想你打算聊一聊?」

  不急。

  「我以為你一直都非常準時。」

  從眼下的情況來看,再多耽擱幾分鐘也並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

  溫德爾點點頭。他們沉默地並肩站著,圍繞在他們身邊的是靜音後的城市喧囂。

  「你知道,」溫德爾說,「死後的這段日子棒極了。你去哪兒了?」

  我很忙。

  溫德爾並沒有真的在聽:「我見到了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們存在的人們。我做了各種各樣的事。我終於真正知道了溫德爾·胡桐是誰。」

  那麼,他是誰?

  「溫德爾·胡桐。」

  我能明白得知這一點一定讓你大為震驚。

  「嗯,是的。」

  這麼多年來你竟然從來都沒有懷疑過。

  溫德爾·胡桐真正地知道「諷刺」是什麼意思,而他也能夠聽得出來什麼是諷刺。

  「你說得倒輕巧。」他喃喃道。

  也許。

  溫德爾再次望向河水。

  「這真的很棒,」他說,「在度過了這麼久之後。被人需要是很重要的。」

  是的。但為什麼?

  溫德爾似乎有些吃驚。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應該知道?我猜是因為我們都在一起經歷著這一切。因為我們不會把我們的同胞留在這裡。因為你已經死了很久。因為任何事情都比孤單更好。因為人就是人。」

  而六便士就是六便士。但收穫不僅僅是收穫。

  「不是嗎?」

  不是。

  溫德爾向後靠在橋欄上。石頭上還留著白天的餘溫。

  讓他驚奇的是,死神也同樣向後靠在橋欄上。

  因為你就是你擁有的一切。死神說。

  「什麼?哦,是的,也對。外面就是一整個很大又很冷漠的宇宙。」

  你會為它驚奇的。

  「一次生命的時間根本不夠。」

  哦,我不知道。

  「是嗎?」

  溫德爾·胡桐?

  「嗯?」

  那是你的生命。

  帶著極大的寬慰和總體樂觀的態度,以及一種一切本來都有可能比現在糟糕得多的模糊感覺,溫德爾·胡桐死了。

  在黑夜中的某個地方,瑞格·舒左右張望了一下,從夾克衫里掏出一把暗藏起來的油漆刷以及一小罐油漆,在一堵趁手的牆上開始寫:每一個活人的身體裡都有一個死人等著出來……

  然後一切都結束了。劇終。

  在他黑暗的書房之中,死神站在窗口處,望著窗外的他的花園。在這沉寂的領域之中沒有任何活動的物體。黑色百合在鱒魚池周圍綻放,石膏小骷髏坐在池塘邊釣魚。遠處有一些山脈。

  這是他自己的世界。它不會出現在任何地圖上。

  但現在,不知為什麼,它似乎缺少了一些東西。

  死神在巨大的大廳中的一個架子上選中了一柄鐮刀。他從那座沒有指針的鐘前面大步走過,來到了室外。他走過黑色的果園,阿爾伯特正在那裡忙著整理蜂箱;他繼續走上花園邊緣處的一個小土堆。繼續向前,在這裡與那些山脈之間,是尚未成形的土地——它可以承受重量,它擁有某種形式的存在,但從來都沒有理由進一步地定義它。

  不過,現在卻有了這個理由。

  阿爾伯特來到他的身後。幾隻蜜蜂仍然在他的腦袋周圍嗡嗡地叫。

  「你在做什麼,主人?」他說。

  回憶。

  「啊?」

  我記得這裡還全都是星辰的那個時候。

  那是什麼來著?哦,沒錯……

  他打了個響指。田野出現了,隨之而來的是土地柔和的曲線。

  「金色,」阿爾伯特說,「很漂亮。我一直覺得我們這兒應該多來點顏色。」

  死神搖搖頭。這感覺還不是很對。隨後他意識到了原因。那些生命計時器,那個充斥著逝去生命的咆哮的巨大房間,它們是必要的,也是高效的;你需要那樣的東西去維持良好的秩序。但是……

  他又打了一個響指,一陣微風吹起。那些莊稼地開始一浪接著一浪地在斜坡上滾動。

  阿爾伯特?

  「是,主人?」

  你難道沒什麼事情可以做嗎?一點雜活兒什麼的?

  「我認為沒有。」阿爾伯特說。

  從這裡離開,我想說的是。

  「啊。你想說的是,你想獨自待著。」阿爾伯特說。

  我一直都是獨自待著。但我現在想自己一個人獨自待著。

  「好吧。那我這就離開,然後,呃,在屋子裡做一點雜活兒。」阿爾伯特說。

  去吧。

  死神獨自站著,注視著隨風起舞的小麥。當然,這只是一種隱喻。人不僅僅是收穫。他們旋轉著穿過渺小而又擁擠的生命,被精確的發條驅使,為維持自己的生存而付出的努力填滿了他們的每一天。而所有的生命都具有完全相同的長度。即便是那些非常長的和非常短的。至少從永恆的角度來看是如此。

  比爾·門的微弱聲音從某處傳來:但從擁有者的角度來看,越長越好。

  吱吱。

  死神低頭看去。

  一個矮小的身影站在他的腳邊。

  他伸出手,將它撿了起來,放到一隻觀察著的眼眶前面。

  我就知道我漏掉了一個。

  鼠之死神點了點頭。

  吱吱?

  死神搖搖頭。

  不,我不能留著你,他說,我也沒在搞特許經營權之類的事。

  吱吱?

  你是唯一一個剩下的?

  鼠之死神張開一隻白骨嶙峋的小手。更小的跳蚤的死神從那隻手中站了出來,看起來既害羞又充滿了希望。

  不,不應該這樣,我是不可妥協的。我是死神……獨自一個。

  他看著鼠之死神。

  獨自一個……

  鼠之死神同樣看著他。

  吱吱?

  想像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站在豐收穀物的田野里……

  不。你不能騎一隻貓。誰聽說過鼠之死神騎著一隻貓?鼠之死神應該是騎某種狗才對。

  想像更多的田野,廣闊的、互相交織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翻滾出柔和的波浪……

  別問我。我不知道。也許是某種牛頭。

  種滿穀物的、活著的田野,在微風中低語著……

  就這樣,跳蚤的死神也可以騎它。這樣你們就可以用一塊石頭殺死兩隻鳥。

  等候著季節的輪轉。

  只是個比喻。

  而在所有故事的結尾,阿茲瑞爾,通曉那個秘密的人,想道:我記得這一切重新再來的那個時候。

  年長的巫師們知道魔法的真正目的是建立一座社會意義上的金字塔,而巫師位於金字塔的頂端吃著大餐。但事實上,高能魔法研究所在提供全宇宙最稀有的食物——反義大利面的過程中給予了極大幫助。普通的義大利面是在食用之前的幾個小時準備好的。而反義大利面則是在用餐之後的幾個小時形成的,從而能夠逆轉時間,如果給予恰當準備的話,它將與餐後甜點一同降臨,形成真正的味覺爆炸。製作一叉子的反義大利面需要五千元錢,或者還要略多一些,如果把事後清理牆壁上番茄醬的費用計算進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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